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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化境说”视角分析《凉州词》的三个英译本

2022-12-12祁钰雯禹一奇

英语教师 2022年2期
关键词:凉州原诗许渊冲

祁钰雯 禹一奇

引言

在浩如烟海的文学长河中,诗歌就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历经风雨,承载着中华精神和中华血脉。诗歌的独到之处可归纳为以下三个方面:(1)诗歌是人们抒发情感的自由之地。《诗·大序》中有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由此可见,早在很久以前,人们就认识到诗歌是抒发情感的重要途径。(2)诗歌是人们寄托精神的最终归宿。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诗歌在这些独特的境界中揭示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并且试图进行突破与探索,不断开拓人们的精神世界,赋予生命更多的含义。(3)诗歌是人们追求美感的无止境探索。中国诗歌重音,讲究音韵节奏。倘若说楚辞像一位委婉羞涩的小家碧玉,缠绵婉转,那唐诗宋词便可谓一位游走江湖的仗义女侠,大气磅礴。以上种种都是中华民族智慧和心灵的生动结合,一步一步将中国的美学推向高峰。

诗歌创作是一种艺术,诗歌翻译同样如此。文学翻译难,译诗更是难上加难,这是翻译家的共识。因为诗是文学文本中一种特殊的形式,其特殊性不仅存在于节奏、音韵等“外在可感知的形式系统”,还表现在意境、情志等“内在理念的非形式系统”(刘宓庆 2005:141)。许钧(2003:317)认为译者要作“仆人”,要“隐身”。“理想的译者最好能成为一块玻璃,透明得让读者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许钧 2003:321),这样译者才能在译作中不留痕迹地重现原著的精神与风韵,这无疑对译者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1964年,钱钟书先生提出“化境说”。他认为所谓“化”就是把文学作品从一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不因习惯差异而流露生硬牵强的痕迹,又可以完整保存原有风味,那就算得上“化境”。换言之,钱钟书先生主要强调两个方面:一是译作要流畅通达,没有翻译腔;二是译作要保留原作的美感和情感,即原作的风味。郑海凌、许京(2002)也作出了类似的阐释,他们提出诗歌翻译中的“距离”问题。二人认为传统的翻译忽视了“距离”的存在,也就是过分强调忠实,保持一定“距离”反而可以使文学作品富有创造性和选择性。达到最好的“距离”,也就达到了“化”的境界,即既不生搬硬套又保留原作风韵。董明(2003)也就诗歌翻译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就诗歌而言,郭沫若主张“风韵译”,即译者应捕捉诗人的灵魂,将其感情倾注于自己的笔端,进行再创作。这些观点都与“化境说”不谋而合,均表明诗歌翻译的标准远在忠实之上。当然,钱钟书先生也提到“化”是一种不断追求的理想,在实际的翻译实践中是不可能达到的,但是译者应该向这种理想状态不断迈进。

王翰的《凉州词》在中国边塞诗歌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被明代王世贞推崇为“唐代七言的压卷之作”,千百年来一直被人们传诵。同时,《凉州词》因其展现独特的边塞景象而深受翻译家的青睐,他们的译作在展现边塞奇异风光的同时,流露出边塞将士们的作战豪情与思乡之情。王翰《凉州词》的三个英译本正是其中的典范。

一、王翰《凉州词》原诗解读

《凉州词》

[唐]王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翰(687—726年),字子羽,唐代边塞诗人,一生豪爽不羁,诗歌的题材大多以吟咏沙场战士、年轻女子及饮宴笙歌等为主,表达了对人生短暂的感叹和及时行乐的豪迈情怀。杜甫曾著诗称赞王翰“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令人惋惜的是,虽才气过人,但王翰的诗词大多流散,留给后人的作品屈指可数,其中以《凉州词》最负盛名。

《凉州词》描写的是边塞凉州生活,符合七言绝句的格律风格,节奏鲜明,朗朗上口。首先,诗歌开篇仿佛拉开剧院大幕一样,向我们展示了一幅边塞痛饮的壮丽场面。这里有来自西域的美酒,有白玉雕琢而成的名贵酒杯。战士们觥筹交错,酣畅淋漓,好不热闹!诗人王翰用绮丽优美的语言描绘了宴饮景况的盛大,为后文的抒情奠定了基调。随后,诗人在第二句加入胡人的音乐——琵琶曲。军队乐手奏响激昂的琵琶乐曲为众将士助兴催饮,进一步强调宴饮的欢乐氛围。紧接着第三句镜头一转,从宴会场面切换到众将士身上,由远及近。随后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不禁使读者脑海中联想到席间有将士起身高呼劝酒的景象:“怕什么,醉就醉吧。”众将士想到自己即将奔赴沙场,为国效命,各个满怀豪情,豪言今日一定要一醉方休,哪怕是醉卧沙场,也请君莫笑,因为大家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准备。最后,第四句“古来征战几人回”用一种近乎询问的语气表达对战争的戏谑嘲讽之情,与前文的欢愉形成强烈的对比,揭露战场上很少有人生还的事实,暗指战争惨烈,也表达出作者心疼众将士战死沙场,痛恨战争的反战思想。可以说前两句描绘的景象有多热闹欢腾,后两句抒发的情感就有多悲伤哀怨。经过层层对比烘托,王翰将后两句的悲伤情绪推到了顶峰,感情之深,令人动容。

基于此诗的无穷魅力,很多中外学者对《凉州词》进行了英译。其中以许渊冲、龚景浩和威特·宾纳(Witter Bynner)的译本最为流行。许渊冲在古诗英译上具有很高的造诣,被称为“诗译英法唯一人”,他尤其注重音美、形美和意美的表达。他的许多诗歌翻译已经成为译界典范。龚景浩自1991年后就一直潜心从事中国古典诗词的翻译,著有《英汉唐诗名作选》。威特·宾纳对唐诗具有浓厚的兴趣,他曾花费11年时间与蒋虎教授合作翻译唐诗,对中国文化有比较深入的了解。因此,选取许渊冲、龚景浩和威特·宾纳《凉州词》的三个英译本,从“化境说”角度进行对比分析。

二、解读王翰《凉州词》三个英译本

(一)许渊冲《凉州词》英译本分析

Song of the Frontier

With wine of grapes the cups of jade would glow at night;

Drinking to pipa songs,we are summoned to fight.

Don’t laugh if we lay drunken on the battleground!

How many warriors ever came back safe and sound?

在传达原作内容上,此译本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诗所涉及的关键信息点。“凉州词”乃乐府曲名,原作描写的是凉州边塞将士的生活。倘若将“凉州词”直译,可能会令不了解中国文化和历史的目的语读者产生误解。目的语读者虽然能够理解凉州是一个地名,但是很难再继续深入了解。古时的凉州地处边陲,战争频发,引得许多诗人在此创造脍炙人口的名篇,“凉州词”这一乐府曲就在此诞生。鉴于此,许渊冲并没有选择直译的方法照搬字面意思,而是在理解乐府曲名和诗歌整体思想的基础上进行意译。许渊冲将题目译为Song of the Frontier,意为“边疆之歌”,不仅简明扼要地点出此诗歌的体裁,而且点出诗歌内容与战争有关,还传达出一种豪迈豁达之情,符合原诗的感情基调。原诗中“夜光杯”指的是用白玉制成的杯子,倒入酒后,色呈月牙白,并非杯子本身会发光,所以译者没有直接译为luminous wine glass,而是用最简单的词汇把其中蕴含的意思表达清楚。动词glow更能从侧面反映出酒杯的名贵。第二句的高明之处在于作者把“饮酒”和“琵琶催”两个动作用介词to巧妙连接。从饮酒到听琵琶弹奏,再到被召唤上战场,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僵硬拼凑之感。由于“琵琶”是中国特有的乐器,因此许渊冲选择进行“零翻译”,尽管目的语读者可能不清楚何为“琵琶”,但是可以根据后面的songs大概判断出这是一种乐器,并不会产生误解。译作第三句以祈使句开头,再以感叹号结束,语气强烈,体现出原诗作者视死如归的壮烈之情。最后用一个问句结束全诗,留给读者无限遐想——战场上最终能有几个人平安归来?纵观译作,通篇没有生僻的词汇,却将原诗的意思表达得较为完整,可谓词简而意达。

在音律节奏上,许渊冲用了AABB式的压尾韵方法。night与fight词尾音素押韵,battleground与sound词尾音素押韵,读者读起来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译文首句和第二句皆在陈述宴会欢愉热闹的场面,气势恢宏,情感激昂。第三句和第四句分别以感叹号和问号结尾,语气跌宕起伏,节奏感强烈。结尾safe and sound压头韵,慢慢将情感推向高潮。许渊冲将原诗的情感和美感都表现得较为完整,可以说无限接近钱钟书先生提出的“化”的境界。

许渊冲运用第一人称,以亲历者的视角翻译原作,使读者仿佛置身于五光十色、鼓乐齐鸣的宴会现场,不仅可以感受到众将士豪迈痛饮的场面,还可以想象他们纵马奔赴金鼓连天、硝烟弥漫的战场的画面。这样的译作使读者身临其境,情感也跟着起起伏伏。末句一个问号,耐人寻味,给读者增添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二)龚景浩《凉州词》英译本分析

Liangzhou Song

Sweet grape wine and shiny stone cups—shall we drink?

But the pipamen on horseback signaled us to march.

Do not laugh if you find us lying drunk on the battlefield.

Conscripts like us—How many have ever come back from the wars?

龚景浩选择对题目进行直译,译为Liangzhou Song,尽管这样对于“边塞”的体现不够突出,但是总体而言也是合适的。首句中,除了涉及原诗中的所有信息点外,译者还大胆跳出原诗框架和限制,以疑问句开篇,与第四句的问句形成了首尾呼应。西域盛产葡萄,葡萄美酒指用葡萄酿制的酒,因此译者将其译为Sweet grape wine十分准确,与下文的“醉”遥相呼应。前文曾提及夜光杯是用白玉制成的酒杯,龚景浩将其翻译成shiny stone cups无法充分表现原作者想要营造出的华丽场景。将其直接处理为jade cups或许是一种不错的选择。第二句笔锋一转,以But开头,将读者从华丽的场景中拽出,转而带领读者进入另一个场景。其中,译者将“琵琶”译为pipamen是出于“琵琶”为中国古典乐器的考虑,这与许渊冲的翻译有异曲同工之妙。“琵琶”在唐代军队中常作为号角,译者选用singaled一词,把号角催人出征的紧迫感表达得淋漓尽致,使读者的心情跟着紧张起来。与许渊冲一样,龚景浩对于第三句的理解无论是在意思、情感还是美感上都传达得比较到位,无限向钱钟书先生的“化”靠拢。再看第四句,译者可能出于诗歌对仗的考虑,增译了Conscripts like us,从侧面表现出了将士们对于战争的无奈与不满,但此处的增译并不是必须的,倘若删去也并不影响读者对于原作的理解。

(三)威特·宾纳《凉州词》英译本分析

A SONG OF LIANGZHOU

They sing,they drain their cups of jade,

They strum on horseback their guitars.

Why laugh when they fall asleep drunk on the sand?

How many soldiers ever come home?

威特·宾纳将此诗题目直译为A SONG OF LIANGZHOU,这可能与其在中国生活的背景有关。尽管目的语受众可能对“凉州”知之甚少,但是联系题目中的the song及下文的一些意象,很容易在脑海中勾勒出凉州的大致景象。首句威特·宾纳采用意译的翻译方法,drain一词用得十分巧妙,drain有“喝光”的意思,原诗中虽然没有表明将士们喝光了杯中酒,但是这与诗人王翰所要表达的宴会热闹盛大,将士们激情豪迈的步调一致,达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化”。再看第二句,威特·宾纳选用了第三人称,但是此句中they的用法容易造成歧义,原作中并没有指出琵琶是谁弹奏的,这里译者直接译为they strum,把它理解为“将士弹奏”无论是在忠实度还是准确性上都不是最佳选择,比较恰当的处理方法是将人称模糊化。此外,译者将琵琶译为guitar并不妥当,这样处理不仅丢掉了原作的意象,在美感的表达上也稍逊一筹。由于琵琶自身的特点和历史原因,它已经自然而然地成为一种意象出现在中国的各种文学作品中,如琵琶是远嫁番外的王昭君在塞外的精神寄托。正如杜甫诗中所写:“千岁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琵琶以其独特的意象在古典文学中起着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使诗人在抒发情感的同时,增强诗篇的艺术表现性和感染力,也使读者在欣赏诗作中能如闻其声,身临其境。译者将其译为guitar忽略了两国文化的差异,将“琵琶”的翻译简化,无法体现“琵琶”背后的文化内涵。在翻译的过程中遇到“琵琶”一类的特殊词汇,可以借鉴许渊冲和龚景浩的翻译方法。第三句中,许渊冲和龚景浩分别将其译为battleground和battlefield,可以说较准确地传达出了原诗的意思。而威特·宾纳有意将战场译为沙场,朱斌(2019)作出了以下解释:(1)古时战场就是沙场,而沙地的环境恶劣,威特·宾纳将其译为the sand是想强调战争环境艰苦。(2)这是一种夸张的想象,目的在于让读者联想到战争伤亡惨重,战事激烈的悲凉场面,引起人们情感上的共鸣。三、四两句作者连用两个问号,把全诗的情感推到了高潮。

结语

由于译者的文化背景不同,对原诗的理解各异,王翰《凉州词》的三个英译本瑕瑜互见,各有千秋。总体来说,许渊冲的译作在音韵、内容和情感表达上结合得较为自然流畅,无限接近钱钟书先生所提的“化”的境界;龚景浩更加忠于原文,但是对于节奏的把握相对较弱,与“化”的境界还存在一定的距离;威特·宾纳的译作西化最为明显,其中drain、the sand等词的运用足见其在翻译背后花了时间仔细雕琢,但是对于东方含蓄之美和意象的表达不够深入。

综上所述,诗歌翻译实属不易,如何在翻译的过程中把握好原作与写实、写意之间的距离值得译者思考。就连钱钟书先生都说文学作品是无法真正达到“化境说”的标准的。译者在翻译文学作品的过程中,应在充分理解原文的基础上精雕细琢,仔细体会其中的情感表达、文化内涵,在遣词造句和音调音韵上下苦功。值得欣慰的是,我们能看到无数翻译工作者在翻译的道路上严格要求自己,仔细打磨一字一句,朝着“化境”的方向努力。长路漫漫,而我们仍然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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