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辽朝防御西夏的“障塞”地理区位初探

2022-11-25□艾

西夏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西夏古城长城

□艾 冲

近些年来,学术界围绕着横亘于今中国呼伦贝尔草原及蒙古国东方省、肯特省的古代军事防御工程究竟是不是辽朝所建的问题展开争论。研究者们大体分为两种主张:支持者和否定者。之所以出现这种局面,是因为《辽史》并无关于这道军事防御工程只言片语的记叙,由此引起大部分学者的质疑,留下了学术争论的空间。但是,《辽史》却明确记载了辽朝在与西夏毗邻的西南边疆区域构建军事防御工程——“障塞”的事。所谓“障塞”,显然是辽朝借用两汉时期对长城防御工程体系的称呼,指称他们构建的长城设施。本文不揣浅陋,结合学界关注的热点问题,在立足于古代文献记载、实地调研的基础上,对辽朝防御西夏袭掠的“障塞”工程的建造背景、分布区域、起止与走向及其驻防城镇等问题作初步探索,就教于史学界同行。

一、史书关于辽朝所建“障塞”的记载

就目前所见古代文献记载来看,辽朝在与西夏毗邻的边疆地带构建“障塞”类军事防御工程,是由辽朝皇帝亲自下令实施,并由辽朝西南边疆区主掌军政大权的官员执行。其始建时间是在辽兴宗皇帝重熙十二年(1043),其分布地域实际在辽朝西南边陲——金肃州、威塞州和唐隆镇所在地区。

(一)《辽史》的记述

在《辽史》的两个专篇中,皆保存对其营建“障塞”工程的记述。其一,《辽史·兴宗纪》载:重熙十一年“十二月……辛亥,诏蠲预备伐宋诸部租税一年。壬子,以吐浑、党项多鬻马夏国,诏谨边防”[1]228。其二,《辽史·西夏外记》记载:“(重熙)十一年,遣使问宋兴师伐夏之由。十二月,禁吐浑鬻马于夏,沿边筑障塞以防之。”[1]1524辽朝重熙十一年,即公元1042年。所谓“沿边筑障塞以防之”,是对辽兴宗“诏谨边防”的具体执行,两处记述乃同一次工程。换言之,辽朝的确在辽夏边界地带构筑起“障塞”工程,以防御西夏军队的进攻。辽兴宗于重熙十一年(1042)十二月下诏在辽夏毗邻地带“沿边筑障塞以防之”,其实际施工时间必在其下诏之后,即重熙十二年(1043)春夏季节。因为地方军政官员接到诏令之后,须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况且寒风凛冽的冬季也无法兴工,于是乎实际构建当在第二年。

何谓“障塞”呢?此乃元代纂修《辽史》的史家借用《汉书》的用语,以指代长城防御工程体系。“障”者,系指汉代在长城地带构筑的中等驻防城堡,也泛指长城地带的所有驻军城堡设施。“塞”者,则指汉代构建的万里长城工程。它往往按照郡级政区划分而称作“五原(郡)塞”、“朔方(郡)塞”、“云中(郡)塞”、“辽东(郡)塞”,即指五原郡地段长城、朔方郡地段长城、云中郡地段长城、辽东郡地段长城等。据此,辽兴宗下令在辽夏边境地带构筑“障塞”,就是构筑长城防御工程体系。

(二)辽朝构建“障塞”的缘起

辽朝为什么要构建防御西夏的“障塞”工程呢?要解释其背后的原因,就牵涉到辽兴宗即位之后,辽朝与西夏及宋朝三方的和战交往关系的演变。

辽太平十一年(1031),辽圣宗崩,兴宗皇帝柩前继位。重熙元年(1032),西夏李德明卒,其子李元昊继位。辽、夏两个政权皆更换其最高统治者,进入新的时期。辽兴宗年少继位,由其母后掌权,即景福元年(1031)十二月“皇太后听政,帝不亲庶务,群臣表请,不从”[1]213。辽朝遂受到西夏李元昊的轻视。于是,两国关系进入跌宕起伏的不稳定状态。

此前,自李继迁于辽圣宗统和四年(986)叛宋分裂、附辽自固开始,双方进入政治关系的一段蜜月期。而自辽夏两国君主更迭后,辽主年少、夏主强大,双方关系变得相当微妙起来。仅仅过了一年,辽夏关系就露出疏离的苗头。首先,辽朝当政者发现,西夏使者赴辽都上京临潢府的途中,大肆采买辽国境内的金属产品——金、铁,遂引发其警惕,下达了禁令。史载:“重熙二年,(夏使)来贡。十二月,禁夏国使沿路私市金铁。”[1]1525辽兴宗重熙二年(1033)至重熙十一年(1042),鉴于西夏私下与辽朝西南地区的吐谷浑部族交易战马,辽朝于同年“十二月,禁吐浑鬻马于夏”,即严令吐谷浑部落禁止销售牧马给西夏[1]1525-1526。与此同时,下嫁李元昊的辽朝兴平公主因为家庭矛盾而于重熙七年(1038)薨。兴平公主的突然去世引起辽兴宗的强烈不满,遂遣北院承旨耶律庶成持诏责问李元昊缘由[1]1526。至重熙十二年(1043),西夏军队公然攻掠辽朝西南边境的党项部落,即“十月,夏人侵党项,遣延昌宫使高家奴让之”。延至重熙十三年(1044),西夏煽动辽朝西南边疆的诸部族叛逃,史书载:重熙“十三年四月,党项及山西部族节度使屈烈以五部叛入西夏”。[1]1526此举无异于公然反叛,致使辽夏关系处在极度紧张状态。

辽夏边境地区的辽朝“障塞”军事防御工程就是在双方关系紧张的背景下出现的,完全是因为特定区域政治形势与民族关系的演变而修建边防工程设施。

(三)辽朝“障塞”所在辽夏边境区段

在辽朝“障塞”边防工程告竣后,辽夏关系也跌到冰点。西夏煽动诱惑辽朝境内的党项部落反叛,就成为战争爆发的导火索。辽兴宗遂于重熙十三年四月征调各地军队讨伐西夏,即“诏征诸道兵讨之”[1]1526。于是,辽拉开了两次征伐西夏的序幕。在此场战争中,相关地名成为判断“障塞”空间位置的依据。涉及的地名包括“金肃州”“威塞州”“唐隆镇”等,据此可圈定“障塞”所处区域。

第一次伐夏战争始于重熙十三年(1044)五月,至同年十二月结束。《辽史·兴宗纪》载:“(重熙)十三年春正月甲子朔……夏四月……甲寅,南院大王耶律高十奏党项等部叛附夏国。丙辰,西南面招讨都监罗汉奴、详稳斡鲁母等奏,山西部族节度使屈烈以五部叛入西夏,乞南、北府兵援送实威塞州户。诏富者遣行,余留屯田天德军。五月壬戌朔,罗汉奴奏所发部兵与党项战不利,招讨使萧普达、四捷军详稳张佛奴殁于镇。李元昊来援叛党。戊辰,诏征诸道兵会西南边以讨元昊。六月甲午,阻卜酋长乌八遣其子执元昊所遣求援使窊邑改来,乞以兵助战,从之。驻跸永安山。”[1]230据此可知,辽朝在重熙十三年(1044)四月至五月发生三件大事。其一是西南边疆地带党项等部族叛辽附夏,并得到西夏李元昊的武力支持。其二是辽朝在辽夏边境地带增置或已置“威塞州”,并将内地农户迁往威塞州,以充实该地人口。其三是辽朝西南面招讨使司与叛附西夏的党项五部交战失利,招讨使萧普达等将官阵亡,原因却是西夏李元昊武力支持党项叛众。于是,辽朝对西夏宣战,即辽兴宗“诏征诸道兵会西南边,以讨元昊”。在此需要特别注意,所谓“西南边”,即指辽朝控制地域的西南边疆地带。其时,辽朝“西南边”蜿蜒于今河套高原(即鄂尔多斯高原)中部区域。因此,此地就是辽朝所建“障塞”分布区域。

辽朝在集结军队的过程中,相继拘押、笞掠数批夏国使者,并通报北宋政府以伐夏之役。《辽史》载:“(重熙)十三年……八月乙未,以夏使对不以情,羁之。丁巳,夏国复遣使来,询以事宜,又不以实对,笞之。”[1]231同年六月,辽朝“以将伐夏,遣延昌宫使耶律高家奴告宋”[1]230。“九月戊辰,宋以亲征夏国,遣余靖致赆礼。”[1]231宋、辽两方使者往来,以互通消息。

在军队完成集结后,辽兴宗于九月“壬辰,会大军于九十九泉,以皇太弟(耶律)重元、北院枢密使萧惠将先锋兵西征”[1]230-231。“冬十月庚寅,祭天地。丙申,获党项侦人、射鬼箭。丁酉,李元昊上表谢罪。己亥,元昊遣使来奏,欲收叛党来献,从之。辛亥,元昊遣使来进方物,诏北院枢密副使萧革迓之。壬子,军于河曲。革言:元昊亲率党项三部来,诏革诘其纳叛背盟,元昊伏罪,赐酒,许以自新,遣之。召群臣议,皆以大军既集,宜加讨伐。癸丑,督数路兵掩袭,杀数千人,驸马都尉萧胡覩为夏人所执。丁巳,元昊遣使以先被执者来归,诏所留夏使亦还其国。”[1]231据此可知,至当年十月壬子,辽兴宗统率主力军自“九十九泉”(今内蒙古卓资县北部)区域出发,抵达“河曲”(今内蒙古托克托县黄河转弯处)。其时,前敌指挥官萧惠、耶律重元已率先锋部队渡河、抵达辽夏边界附近。李元昊感受到来自辽朝的巨大军事压力,连续三次遣使者谢罪,并将叛变的党项三部送还。辽朝则允许其自新。但是,辽军依旧向西夏边境地区发起进攻,“督数路兵掩袭,杀数千人,驸马都尉萧胡覩为夏人所执”[1]231。至同年十一月,辽军遂开始撤回其内地。史载:“十一月辛酉,赐有功将校有差。甲子,班师。丁卯,改云州为西京。辛巳,朝皇太后。十二月……戊申,萧胡覩自夏来归。”[1]231随着萧胡覩返回辽朝,首次伐夏战争彻底落下帷幕。

第二次伐夏战争始于重熙十八年(1049)六月,至重熙十九年(1050)十二月结束。重熙十七年(1048)二月,西夏最高权力发生转移,李元昊薨,其子李谅祚继位。[1]238

《辽史·兴宗纪》载:“十八年正月甲午朔,日有食之。戊戌,留夏国贺正使不遣。己亥,遣北院枢密副使萧惟信以伐夏告宋。”[1]239同年六月,辽军分兵为南、北两路进攻西夏。辽军南路统帅乃萧惠,即“六月壬戌朔,以韩国王萧惠为河南道行军都统,赵王萧孝友、汉王贴不副之”[1]240。同年七月,辽兴宗亲自挥师西征。所谓“秋七月,亲征。八月辛酉朔,渡河。夏人遁,乃还。九月丁未,萧惠等为夏人所败”[1]240。《辽史·西夏外记》亦载:“十八年(1049),复议伐夏,留其贺正使不遣……七月,(辽兴宗)亲征。八月,渡河,夏人遁。九月,萧惠为夏人所败。”[1]1527北路统帅是耶律敌鲁古,即“冬十月,北道行军都统耶律敌鲁古率阻卜诸军至贺兰山,获李元昊妻及其官僚家属,遇夏人三千来战,殪之;乌古敌烈部都详稳萧慈氏奴、南克耶律斡里死焉”[1]240。延至重熙十九年(1050),军事攻防重心转移至南路的金肃州城区域,辽军接连获胜,扭转战局而取得主动权。史称:“十九年正月,(辽)遣使问罪于夏。夏将洼普等攻金肃城,耶律高家奴等破之,洼普被创遁去,杀猥货、乙灵纪。三月,殿前都点检萧迭里得与夏军战于三角川,败之。”[1]1527《辽史·兴宗纪》亦载:“二月丁亥,夏将洼普、猥货、乙灵纪等来攻金肃城,南面林牙耶律高家奴等破之。洼普被创遁去,杀猥货、乙灵纪。三月戊戌,殿前都点检萧迭里得与夏战于三角川,败之。”[1]241显然,金肃州城是辽军早就控制的边防城之一,早在重熙十三年(1044)就在此建置金肃州①[1]515。《辽史·兴宗纪》载:同年三月“癸卯,命西南招讨使萧蒲奴、北院大王宜新、林牙萧撒抹等率师伐夏,以行宫都部署别古得监战。甲辰,遣同知北院枢密使萧革按军边城,以为声援。……五月……癸巳,萧蒲奴等入夏境,不与敌遇,纵军俘掠而还。丁酉,夏国洼普来降”[1]241。《辽史·西夏外记》曰:“招讨使萧蒲奴、北院大王宜新等率师伐夏,都部署别古得为监战。五月,萧蒲奴等入夏境,不遇敌,纵军俘掠而还。夏国洼普来降。”[1]1527在此尤其应注意《辽史·兴宗纪》所谓“同知北院枢密使萧革按军边城”,此处“边城”也代指“障塞”类长城工程。在辽军接连获胜、夏军连吃败仗的局势下,西夏终于屈服。《辽史》称:重熙十九年(1050)“十月,李谅祚母遣使乞依旧称臣。十二月,谅祚上表如母训”,即“(重熙)十九年……九月壬寅,夏人侵边,(耶律)敌鲁古遣六院军将海里击败之。冬十月……辛未,夏国王李谅祚母遣使乞依旧称藩。使还,诏谕别遣信臣诣阙,当徐思之。……十一月甲午,阻卜酋长豁得剌遣使来贡。……十二月……壬子,夏国李谅祚遣使上表,乞依旧臣属”。[1]1527

至重熙二十年(1051),辽夏战争善后事务仍在处置中,继续向西夏索要党项叛户、安置夏俘。“二十年……二月甲申,遣北院都监萧友括等使夏国,索党项叛户。……夏五月癸丑,萧友括等使夏还,李谅祚母表乞如党项权进马、驼、牛、羊等物。己巳,夏国遣使求唐隆镇,及乞罢所建城邑,以诏答之。六月丙戌,诏以所获李元昊妻及前后所获夏人,安置苏州。以伐夏所获物遣使遗宋。”[1]243此段引文所谓“苏州”(原文作繁体“蘇州”),显然是笔误,实乃“薊州”。因繁体字“蘇”与“薊”字形近似而出现舛误。据此可知,辽朝仍旧控制着唐隆镇,并在西南边境构建起数座城邑(边防城)。

据前所述,辽朝在西南边境配置“威塞州城”“金肃州城”“唐隆镇”为代表的重要城镇,以及其他城邑。辽朝所构建“障塞”或“边城”防御工程必然分布于上述城镇所在地带。只要确定了“威塞州城”“金肃州城”“唐隆镇”的地理位置,也就大致圈定辽朝“障塞”所处区位。

二、辽朝防御西夏的“障塞”分布区域

如前所述,应先行确定辽朝西南边境地区的诸多城镇位置,才能判定其“障塞”或“边城”防御工程的分布区域。依此思路,对“金肃州城”“唐隆镇”“威塞州城”的故城位置试作定位剖析。

(一)金肃州城故址何在

“金肃城”,实乃金肃州治城的简称。《辽史·地理志》对金肃州建制有记载,即“金肃州,重熙十二年伐西夏置。割燕民三百户,防秋军一千实之。属西南面招讨司”[1]515。此处“重熙十二年”有误,当作“重熙十三年(1044)”为妥。因为重熙十二年(1043)辽夏间并无战争,辽朝首次伐夏战争发生于重熙十三年(1044)。金肃州始置时间应在重熙十三年(1044)伐夏期间。

金肃州城在第二次伐夏战争期间成为辽夏攻防的重地。这表明其位置是在靠近西夏控制区的边缘地带。《中国历史地图集》将金肃州城定位在今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准格尔旗沙圪堵镇纳林河古城,显然过于偏僻。依据我们在当地野外调查资料判断,达拉特旗密迩东胜区的耳字壕镇康家渠村古城应是辽代金肃州故城遗址。理据有二:其一,康家渠村古城位于辽朝与西夏交通往来的干道侧近,夏辽间“直路”自今宁夏银川市延伸至今鄂尔多斯市东胜区,就进入辽朝控制地域,通往辽上京临潢府城(今内蒙古巴林左旗波罗城)[2];其二,辽朝进攻西夏,直指兴庆府城,经由金肃州是最近捷的行军路线,辽夏两方于重熙十九年(1050)争夺金肃州城,就说明其军事地位的极端重要性。

据相关调查资料,今达拉特旗南部存在两座古城址。其一,城塔村古城遗址,位于今达拉特旗耳字壕镇城塔村西500米处,存续时间为辽、西夏时期。平面呈长方形,东西490米,南北426米;夯筑土墙,残高1—2米,城门不详。城内地表散布陶片、瓷片及瓦砾甚多。②[3]577其二,康家渠村古城址,存续于辽、夏、元时期。调查资料显示,康家渠城址,位于耳字壕镇康家渠村东南400米处,存续时间为宋(西夏辽金)、元时期。其地表遗迹破坏严重,平面布局不清。仅存东墙50米、南墙70米,夯土版筑,基宽10米,残高0.5米,夯层厚7—10厘米。城址文化层厚约0.8米。采集有素面瓦、褐釉敛口大瓮、黑釉刻花浅腹瓷盘、剔花瓷瓶、白釉瓷碗、灰陶敛口罐、敞口盘残片及残铁器等。城址西侧为墓地和窑址。墓地除竖穴土坑墓外,还有骨灰罐墓。[3]577

据此,金肃州城故址应是今达拉特旗耳字壕镇康家渠村古城遗址。

(二)唐隆镇故城何在

依据相关文献记载,唐隆镇也位于辽夏边境地带,因而被西夏所关注,并曾向辽朝乞讨该城,即重熙二十年(1051)夏五月,“己巳,夏国遣使求唐隆镇,及乞罢所建城邑,以诏答之”[1]243。《辽史·地理志》对唐隆镇也有明确的记载,即“宁边州,镇西军,下,刺史。本唐隆镇,辽置。兵事属西南面招讨司”[1]509。换言之,宁边州的前身就是唐隆镇。后置宁边州之时,其治所就安置在唐隆镇城内。在《中国历史地图集》上,将唐隆镇故城定位于今准格尔旗东南部的古城圪梁城址。笔者认为过于偏僻,其区位当即今准格尔旗沙圪堵镇北侧的纳林村古城址。理据有两点:第一,纳林河发源于东胜梁高地,其河谷成为自北而南的道路必经之地,需要建置军事据点予以控制;第二,纳林村古城北依东胜梁高地、南向黄甫川下游,占据着军事防御的地形优势,显然非唐隆镇莫属。

因此,辽朝唐隆镇及宁边州故治应即今准格尔旗纳林村古城遗址。

(三)威塞州故治在哪里

辽朝“威塞州”建制,未见《辽史·地理志》的直接记述,但是包含着其间接的有效信息。在《辽史·地理志》中,记载着两个“天德军”建制单位。其一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迁至今呼和浩特市东郊白塔古城的丰州、天德军,其二是建置于今包头市南郊的天德军。在此剖析第二个“天德军”建制信息。

《辽史·地理志》载:“天德军,本中受降城。唐开元中,废横塞军,置天安军于大同川。乾元中改天德军,移永济栅,今治是也。太祖平党项,遂破天德,尽掠吏民以东。后置招讨司,渐成井邑,乃以国族为天德军节度使。有黄河、黑山峪、庐城、威塞军、秦长城、唐长城;又有牟那山、钳耳觜城在其北。”[1]509原文首先开宗明义地指出,此天德军的前身就是唐代中受降城,即其治所是故中受降城。其次,叙述出三层内容,第一,概述唐代天德军的建制沿革过程;第二,叙述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于神册五年(920)攻破唐代天德军城后,将居民东迁振武军地界,仍旧建置天德军,设节度使之官职;第三,描述中受降城附近的地理景物,南有滔滔东去的“黄河”,北有高耸的“黑山峪”口(今大青山与乌拉山间的昆都仑河谷)、威塞军、牟那山(今乌拉山)、钳耳觜(今乌拉山西山嘴),以及庐城、秦长城、唐长城等。其中,尤其需注意的景物是“威塞军”。所谓“威塞军”,实即“威塞州”。辽朝往往州、军并置,或者前后转换其名称。例如,“金肃州”也称作“金肃军”。以此类推,“威塞军”就是“威塞州”。

辽兴宗重熙十三年(1044)夏四月,南院大王耶律高十奏,“乞南、北府兵援送实威塞州户。诏富者遣行。余留屯田天德军”[1]230。引文显然包含两层内容,首先是威塞州至迟始置于重熙十三年(1044),或威塞州建制此年业已存在,当无疑问。其次,建置威塞州伊始,辽朝就将前套平原的丰州、天德军部分居民西迁威塞州地区;依照皇帝的诏令,由地方政府调发富裕的民户率先西迁,其余贫困农户暂时留在天德军(今呼和浩特市东郊白塔古城)地区从事屯田农业。据此推断,威塞州治城应是唐代中受降城故址。唐代中受降城遗址即今内蒙古包头市九原区的敖陶窑古城。

其后,辽朝在增置第二个天德军之际,初治于威塞州城(今包头市敖陶窑古城),继而西迁至牟那山钳耳觜(今乌拉山西山嘴)北侧的唐代天德军故城(永济栅,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乌梁素海东缘土城子古城)。威塞州则仍旧驻在中受降城。

在此辽夏边境地带,还尚有其他属于辽夏时期的古城址,如古城圪梁古城、榆树壕古城等遗址,似乎与辽夏边境地带的“障塞”也存在着某种关联。

(四)辽朝“障塞”的空间分布与走向

如前所论,金肃州城,即今达拉特旗耳字壕镇康家渠村古城;唐隆镇城,即今准格尔旗沙圪堵镇纳林村古城;威塞州城,即今包头市九原区的敖陶窑古城。既然明确辨析了金肃州城、唐隆镇城(宁边州城)、威塞州城的地理位置,那么辽朝防御西夏的“障塞”工程必定分布在三城所在区域。

据此推断,辽朝“障塞”边防工程必定延伸于今准格尔旗纳林村古城西侧、今达拉特旗康家渠村古城南侧的东胜梁高地,并向西延伸,随着辽夏边界的弯曲转向北方,抵达今包头市九原区敖陶窑古城以南、黄河南侧终止。要而言之,今河套高原中部的东胜梁高地既是千余年前辽夏交界区域,也是辽朝防御西夏“障塞”或“边城”的分布地带;而折向阴山方向的“障塞”区段,因千百年间库布其沙漠的东向蔓延与覆盖,已改变其原始地貌,也侵蚀掉地表的人工设施与土层。要寻觅“障塞”残存遗址,尚需持续地展开野外勘察活动。

三、辽朝“障塞”的古代长城遗址证据

经过当地文物工作者的辛苦调查,在上述数座古城遗址分布区域,的确发现几段古代长城遗址。它们与已知的战国秦长城遗址走向截然不同,我们推测其可能属于晚期长城遗存——辽朝“障塞”遗址。晚期长城与早期长城遗址间存在着连接与利用的承袭关系,即今伊金霍洛旗东部纳林陶亥镇束会川(亦称石灰川)流域的战国秦长城遗址、准格尔旗准格尔召镇东部和暖水镇西部的秦长城遗址,也应被辽朝所利用。

(一)东胜区与达拉特旗交界东段的古长城遗址

在达拉特旗南部与东胜区接壤的地带,前些年新发现一道古代长城遗址。就我们踏察的地段而言,其地表遗址东段局部在达拉特旗敖包梁村南侧的沟谷中,经由敖包梁向西朝着东胜区北部延伸,再经由康家渠村古城西南方继续前行③。但是,这道古代长城遗址被当地的文物考古人员误判为战国秦长城。这显然是很不妥当的推断,必须给予及时认真的纠正。

依据其他文物工作者的野外调查资料,这道古代长城遗址的走向略如下述。其东端起始于准格尔旗暖水镇榆树壕村西南侧,向西偏北进入达拉特旗白泥井镇敖包梁村,折向西北经连家渠村南,长约5公里;经过东胜区塔拉壕镇辛家梁村、店圪卜村、乔家渠村南,至亚麻沟东岸中断,全长约11公里。再向西北为陡壁绝顶,北望库布其沙漠。夯筑土墙,残基宽约10米,高0.1—1米,夯层厚约8厘米。沿线采集有绳纹板瓦、折沿陶盆等残片。[3]575,572辛家梁村段古代长城遗址,在地表大体分作4段,基本呈东西走向。墙体长705米,为夯筑土墙,剖面呈半圆形。长城遗址“处于丘陵沟壑区,或穿行于松林中、耕地边,或位于两侧为深沟的中间山脊上,黄土夯筑而成,多呈土垄状。部分长城遗址段落被村子里辟为打谷场子。在109国道通过的地段墙体消失。……整体保存较差,现存墙体底宽6—10米,顶宽2—3米,残高0.5—4米”[4]19-20。店圪卜村段古代长城遗址,在地表大体呈东南往西北走向。墙体长约312米,自然地层为基础,黄土夯筑而成,剖面呈梯形,整体呈土垄状。墙体上长满蒿草与沙柳。保存一般,现存墙体底宽8—10米,顶宽5—6米,残高0.7—3米。长城墙体附近采集有陶片和瓦片。[4]20

这段古代长城遗址显然跟其东侧战国秦长城并非同一时期,因为其走向各异,防御方向不同。鉴于辽夏在这一带的对峙,达拉特旗与东胜区交界地带古代长城遗址可能是辽朝防御西夏的“障塞”或“边城”遗存段落之一。

(二)准格尔旗中部东胜梁东段南坡的长城遗址

历史地理学专家史念海先生曾经考证,战国秦长城分布在今伊金霍洛旗东部的纳林陶亥镇境束汇川流域的纳林塔村、布尔洞塔村等地,向北伸入准格尔旗西南部的准格尔召镇赵家坡、敖包渠、碾房塔、铧尖诸村和暖水乡黑桥沟、速机沟、榆树壕诸村境内。转向东经由今东胜梁高地东段的巴龙梁、点素敖包等地。[5]彭曦教授虽然在战国秦长城的空间分布格局上与史念海先生间存在些许差距,也认同巴龙梁、点素敖包等地的长城遗迹为战国时期[6]123-148。相关资料显示:“秦昭王长城·准格尔旗段(本旗偏西北部山梁上·战国)南自准格尔召乡,向北经铧尖乡,至脑包梁折向东,经巴龙梁、神树沟,至坝梁;又折向东,至点素脑包,后伸入十二连城之北。多数地段为夯筑土墙,个别为石块堆砌。墙宽2—10米,高0.5—1.5米。采集有素面瓦、板瓦、陶罐等残片。”[3]265,585引文中的“脑包梁”,即本文的“敖包梁”。在榆树壕村西北,战国秦长城又在今达拉特旗白泥井镇敖包梁村与向西延续的古长城相连接。

若与达拉特旗南缘的古长城遗存相互联系而研判,这段古代长城始于战国时期,后被辽朝修复而利用,改变了其防御方向。据此推断,南自今伊金霍洛旗纳林陶亥镇纳林塔村、北达今达拉特旗白泥井镇敖包梁村的古长城遗迹应是北宋时期辽朝为防御西夏的军事需要而在战国秦长城基础上构建的“障塞”或“边城”遗址之一。

四、结 语

本文立足于古代文献、实地调研的基础上,特此探索辽朝防御西夏袭掠的“障塞”工程之构建背景、分布区域、起止走向和驻防城堡等细节。在千余年前,辽朝在其西南边境地带配置“威塞州城”“金肃州城”“唐隆镇城”为代表的重要城镇及其他城邑。辽朝构建的“障塞”或“边城”防御工程,必然分布于上述城镇所在地带。在确定前三者的地理位置后,也就基本框定了辽朝“障塞”所处区域。辽夏边境地带的辽朝“障塞”是在双方关系紧张的历史背景下出现的,是适应特定区域政治形势与民族关系变化的边防工程设施。

在达拉特旗南部与东胜区接壤的东胜梁地带发现一道古代长城遗址,应该就是辽朝构建的“障塞”边防工程遗存。至于今东胜梁东段南坡的南自今伊金霍洛旗纳林陶亥镇纳林塔村、北达今达拉特旗白泥井镇敖包梁村的古长城遗址,亦应是辽朝出于防御西夏的军事需要而在战国秦长城基础上构建的“障塞”局部段落。两段古代长城遗址皆应是辽朝防御西夏的“障塞”工程。

注释:

①《辽史》卷四十一《地理志五》原文作“重熙十二年伐西夏置”,当误,应作“重熙十三年伐西夏置”。

②2021年4月下旬,我们赴当地考察期间,并未找到城塔古城址。其时经电话咨询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相关同志,获知所谓“城塔古城”实指康家渠古城。此类偏差的出现,实乃整理文字资料时偶然失误所致。

③2021年4月下旬,我们赴当地考察这道古长城遗址期间,发现敖包梁南侧沟谷内的古长城遗址相当高大宽厚。经测量,沟谷西坡的长城遗址高近3米,残宽2米余;由此向西直至公路东侧约2千米区段,地表长城遗址呈现略微隆起的土梁状态,长满杂草,不易辨认。沟谷底部存在人工垒砌的石头墙基遗址。沟谷东坡的长城遗址自沟底至坡顶则连贯一线,十分陡峭,高约3米,顶宽约2米,长约500米。城墙顶面被雨水冲蚀成一道沟槽状。

猜你喜欢

西夏古城长城
通海古城缀记
记者应该“围着谁转”
凝眸古城淮安
良渚古城
宁夏西夏风情园
我有两个童年,一个古城一个江边
登长城
我爱多姿多彩的长城
长城,长城
从出土档案看西夏官吏请假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