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一秒钟》的影像语言民族化考查
2022-11-12程文韬
程文韬
(重庆人文科技学院 重庆 401524)
张艺谋作为第五代导演的重要代表,其民族化影像风格追求是其电影的特色之一,张艺谋是一位个人风格较为明显的导演,其影片中独特的影像风格不仅能提升影片的视觉效果,给观众提供更好的观影体验,其恰当的影像风格选择更是能够与影片的主题表达相辅相成,提高影片的思想深度。层次丰富、具有人文内涵深度的影像情感表达能够与观众产生共鸣,从而有效地传达影片所意图表达的主旨。从视听方面整体来看,张艺谋非常擅长将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与影视视听语言相结合,从而将影片情节由单向情节输出转变为更加具有意象化的立体影视艺术,并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影像角色立体化特征。电影《一秒钟》简洁朴实的叙事线条,却富含丰富、有血肉的情感内力,通过时代历程和人物命运的双重变革融贯,隐喻电影艺术转入新时代后的光明。
一、隐喻性的构图运用
影像语言是电影艺术区别于其他艺术的重要特征,也是导演在影片叙事故事、表达思想的主要手段,如同法国小说家、电影制作者亚历山大·阿斯图克曾说:“电影逐渐成为一种语言。”语言是信息交流的媒介,影像语言也是电影创作者传情达意与观众沟通的手段。在电影叙事的过程中,利用影像“造境”,是中国电影民族化追求的重要体现,这一追求即是对我国古典美学思想的传承,更是创作者有意识地将中国古典美学中的写意观念和含蓄蕴藉观念在影像创作上自觉实践。“意境”说在我国古典美学范畴之中,具有不可撼动的理论意义,从电影艺术作用来说,电影作为一种影像艺术,或作为一种观众艺术,电影本身有使观众与电影气场节奏同步的责任和义务,营造出一种由银幕至情感的共通氛围,如此便是观众与电影之间的“意境感”,意境感不应随着时间的进程而被忽略或穷尽,如费穆先生的《小城之春》,在上映近四十年之时仍可以保持着极高的艺术感染力和审美范式上的影像魅力。中国电影从诞生之日一直与中国传统艺术、传统文化有所渊源,并逐渐地将中国古典意境美追求融合到中国电影叙事与影像之中。伴随着中国电影市场近年来在国内以及国际的“破圈”,中国电影衍生树立起了具有中国文化魅力特征的电影艺术风格,演绎了具有中华民族审美风格的影视作品,而影像语言的隐喻正是民族性风格创造的有效手段之一。
从张艺谋担任摄影的《黄土地》开始,他就注重利用影像语言进行意境创造,影片将黄土地放置在画面的核心,天空的比例很小,人物也很小很小,含蓄地隐喻了黄土地作为孕育生命之地的庄严和某种意义上不可更改的威严与力量,但同时也表现了人物之渺小,思想之狭隘,条件之闭塞的黄土地生活。又如电影《影》中的影像构图处理,也彰显了中国水墨画般的意境美,在许多场景中,作者都将人物放置于山水风景之中,呈现了带有极致中国风的审美。
影片《一秒钟》对主要人物的形象塑造,遵循写意面画风格与现实环境融合的影像表达。在电影视觉内容中追求细腻的景别和精准的构图,在影片视听语言中更蕴含着生动的民族文化与传统精神。[在叙事范式中,民族化的影像风格确立可以采用将中国传统文化理念和具有时代背景的故事情节相交融的方式,使影片具有民族化风格的视觉表意能够在情感塑造和风格化树立中具有更深维度的表达空间。视听语言在影片中占有相对独立的影像化表达作用,《一秒钟》中,所有的影像化符号,尤其是构图风格样式,都与影片的故事情节塑造和影片所传达的中国传统文化理念有着千丝万缕的逻辑关系。影片以沙漠中的狂风和扬起的尘沙声作为开篇创造视听印象,画面将无尽的狂沙放在构图中心,而逃犯在画面构图中比例渺小。他是一个劳改犯,更是一位渴望看到女儿“一秒钟”的父亲,漫天黄沙中这位父亲顶风徐徐行进,远景镜头将画面中干燥的环境背景对人物哥特式的挤压感表现出来,隐喻了逃犯在社会中的边缘身份,而影像空间展现了那个特定地区环境的粗粝与劲烈。此外,逃犯被押送回监狱的路上,影片将主人公的身影缩小在画面的边缘处,显示出了他此时此刻的渺小和无力挣脱的宿命;而女儿的照片掉落在沙漠里,却占据着画幅的中心位置,几经飘荡后被风沙掩埋,隐喻着主人公对女儿的爱,虽然被世俗抛弃,却依旧扎根在他的心中。在此片段,镜头语言不断地在逃犯的绝望和被掩埋的照片中来回切换,展现的不仅是父爱的缺失,更是一个时代之下底层人民的卑微,和这片荒漠下社会人民对精神食粮的渴望,表现了导演对于影像造型艺术炉火纯青般的运用以及对构图隐喻化的追求。
二、民族化的音乐运用
民族化的音乐是许多中国导演在对其影片进行情感塑造时普遍使用的一种视听元素,民族音乐所带来的审美感受,是一个民族跨越恒久岁月,在共同劳作与艺术创作中,逐步形成植根于民族骨血中,具有社会共识的且独一无二的音乐审美感受。在中国电影音乐中,中国民族化传统音乐占有一席之地,这与中国历史的延续性和多样性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音乐作为一种起始时间早、传播范围广、影响力颇大的艺术形式,在影视这门综合艺术中的地位不亚于视觉表意。中国民族化音乐在影视作品中使用的初衷是为了加强本土观众对于中国电影影像风格的认同,而随着中国电影国际化的探索开拓,带有民族个性的电影受到国际文化环境的认同,民族化音乐以其独有的感染力将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融入影像语言之中,其在与影像艺术的融合中除了可以展示中华民族特色之外,对于中国电影的艺术性提升也有重要的作用。从影视创作方面来讲,民族化音乐本身更加贴合人民的劳动生活和情感表达,因此更能够激发观众对于底层人民的思想共鸣。
张艺谋一贯擅长使用民族化音乐,例如,在《红高粱》中,陕北民谣《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第一次出现在野合处,彰显了生命的激情和张扬,带有浓厚的乡土气息,使观众深切感受到人物率真、朴素、不拘一格的豪爽性格;第二次则出现在九儿被日本侵略者杀害后,画面湮没在一片血红的红高粱中,此时则唱出了对日本侵略者的痛恨和中国人民的民族气节,两次出现的民歌表达的内容完全不同。在《金陵十三钗》中,婉转凄美的江南小调出现在回忆中时,既展现了中国江南地区的柔美音调,也歌颂了电影女性群像性格中刚烈和不屈的精神。
音乐在电影中的运用可以刻画人物心理状态,展现丰富的内心活动,附着人物深层的思想主旨或拓展人物的情感空间,强调影片的情感色彩,音乐在奠定影片风格基调的同时,还展现了特定时代社会背景下人民群众共同的精神风貌,而从影片叙事角度来说,音乐所表现的情感张力对于整部影片故事线索的前进和多位情感的传递有着一定的辅佐作用,并且能够渲染环境空间氛围,从而加深影片的视觉传达效果和感染力。电影《一秒钟》在情节的转折点以及情节发展中三次使用了青海民歌。第一次出现是主人公和刘闺女的关系转折点,在刘闺女抢了影片胶卷跑进荒原时,逃犯在沙地中嘶哑着声带竭尽全力地呐喊。这时青海民歌的加入交代了特定的时代背景,突出了环境氛围的真实感,并且音乐伴随着逃犯的呐喊,展现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小人物的底层悲哀、时代的不公以及只能被迫接受现实的无奈。此外,音乐能够适时地发挥创作者的评论作用,表达对影片故事情节和人物心理的主观态度。青海民歌第二次出现在主人公被抓获带走时,女儿的胶卷成为随手可被丢弃的无谓之物,主人公对于把他捆住手脚的警卫队、对于张狂的沙子和风,始终束手无策。刘闺女最终也没有捡回那张胶片,反而是那张用来包照片的报纸,在风中张扬地飞舞着,表达了一种情感寄托被打破的“破碎感”,青海民歌撕心裂肺的情感基调响彻黄土坡,表现出逃犯歇斯底里的控诉和被迫接受残酷命运的无措。伴随着主人公无奈离开的身影,表达了对现实的绝望,与主人公的心境、压抑的沙漠之间相辅相成,迫切却含蓄地表达了对生活的悲观评价。第三次的青海民歌出现在逃犯被释放后,他和刘闺女再次在沙漠中寻找胶卷,此时的沙漠不再风沙飞舞,那张照片却还是被埋没在了时代的黄河中。此时的青海民歌轻松、平淡,有着深化主题的作用,与画面一同展现了时代的革新,但也隐约表露出埋藏在时间流逝中的伤痛和遗憾。
三、时代化的道具运用
在当下的电影市场中,不论是偏向于商业化模式的电影,还是具有较高品质的艺术电影,其本质都是一种体现时代文化价值的大众传播媒介,除了其艺术性之外还具有传播时代文化的功用。观众的观影过程就是读取一种影像符号,实质上就是在感受、理解、吸收一种文化的表意。对于观众而言,影片所塑造的整体性直接影响了观众的观影感受和读取文化影像的吸收程度,道具的作用在电影艺术中尤为凸显,既符合于电影本身营造的时代背景,同时有利于辅助影片的故事情节或人物形象塑造时代性特征。符合时代特性的道具会在观众转码、获取文化符号时赋予一定的情感意义,由此从影像化视角更加直观地感受到影片所传达的时代意义、民族情感,增加电影的整体艺术建构。一部具有强烈时代关照的影片必定会在道具和视听上格外用心,因为影视作品中的景物细节是指与故事情节和人物命运有密切和直接关联,并形成艺术形象的场景局部和物件,具有时代背景的道具在很大程度上能够为影片润色。
张艺谋特别注重时代化道具的运用,在《我的父亲母亲》中,教室张贴的红色剪纸和绑在梁上的红布表达了母亲对父亲含蓄内敛的浓情蜜意,具有情感升华的含义。《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的红灯笼象征着封建权力,灯笼点燃代表着会受到宠幸,代表着拥有了特殊权利,包括影片中的另一重要道具——敲脚的木槌,也同样代表着具有封建腐朽的特权,这些都暗喻了中国封建思想对人性的泯灭。
电影《一秒钟》中对中国电影历史的怀旧意味尤其明显。首先,从印有内蒙古电影制片厂的电影胶卷盒到老式胶片放映机,在交通不便、数字科技尚缺的年代,电影承载着大众对精神文化的期盼,因此电影胶卷在影片中被塑造为整个时代人人都视若珍宝的物品,如同一条纽带,表现了从20 世纪早期的人民大众对电影的情怀。对于当下以数字技术为主导的电影行业来说,这是一次具有跨时代性质的历史反哺,在串联时代发展的同时,也给予现代观众强烈的情感冲击力,对于观众解读民族历史,剖析中国电影的跨越性突破具有重要意义。其次,电影中几次出现的底片灯罩,也是对电影艺术进程的又一次观照。影片中,范电影或者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将此奉为宝藏,底片灯罩同时也是刘闺女所面临的事件冲突之一,这不仅表现了导演本人对于“电影”在特有年代里具有特殊的情怀,同时营造出特有年代下人民群众对于电影艺术的敬仰,传递出当时社会大众对于影视艺术的珍爱。再次,在《一秒钟》中,另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道具是印有女儿“一秒钟”定格画面的底片。影片中,虽然这张底片被主人公短暂拥有过,但在影片中为了拥有这一底片而展开的系列事件成为影片的核心矛盾,推动着影片叙事的滚动。这份底片在结尾处的一瞬间却被埋藏在沙子中,隐喻着被埋在沙子里的不仅仅是底片,也是主人公埋藏在心里对女儿浓厚又深沉的父爱,更是那个贫瘠的时代下,底层人民对内心情感的宣泄。承载着如此多意义的底片,它的淹没暗喻着时代虽然已经发生了变革,从物质上来说人人都盼来了好日子,但是失去的岁月和遗憾,只能如同影片的定格画面一般,定格成为不得不隐埋在心中的沉痛回忆。
四、结语
《一秒钟》作为张艺谋的作品之一,依然具有张艺谋往日作品的特色,电影的画面和视听从时代角度出发,紧扣时代变迁和民族化特色的主题,将影片推至时代化和民族化意象的高潮。影片从多面表达维度出发,以人物为起点,以故事为基线,结合影像视听语言传达了中国古典美学蕴含的人文精神和传统文化所表达的深层内涵,不仅表现了其民族化特点,更是从情感角度出发,试图探索画面和视听背后隐藏的人物背景和人物情感,除此之外,影片更是一如既往地融入了导演的个人化情感和风格,使之极具中国审美意象化特点和时代化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