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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家庭代际支持的就地养老模式:基本逻辑与公共服务支持

2022-07-15吴帆

关键词:子代代际照料

□ 吴帆

一、引言:就地养老模式的意义

老龄社会的政府和民众普遍关心的问题是:老龄化是否可以伴随着健康的维持或改善、生活质量的提高,以及充足的社会和经济资源供给[1]。合宜且充分的服务能将老年人面临的风险降至最低,但老年人口的迅速增长不仅引发家庭照料需求的大幅增加,也对相关社会政策和公共服务的包容性与针对性带来挑战[2]。在新的人口发展与家庭变迁的历史阶段,就地养老(ageing in place)(1)根据ageing in place的界定,就地养老就是居家养老。由于诸多国际或区域性组织发布的文件中使用了“就地养老“的中文表述,因此本文也沿用这一翻译。仍被视为老年人最为理想的养老模式[3]。就地养老是指不论年龄、收入或能力如何,老年人能够安全、独立、舒适地生活在自己的家庭和社区里[4]。就地养老旨在为老年人提供全方位的支持,使他们能够尽可能地居住在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里[5]。

一般而言,身体机能的衰减通常会使老年人对生活环境的要求发生改变,这些改变既可以通过自我调整,也可以通过重新安排生活环境得以实现,以获得更大力度的支持[6]。许多国家或地区的调查数据都表明,就地养老之所以被大多数老年人认同,不仅源于老年人的主观意愿和偏好,而且源于就地养老对维系老年人的身心健康更有裨益。澳大利亚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15年有94.8%的老年人生活在家庭中[7];美国老龄化研究所的报告表明,65%的老年人的长期护理照料完全来自家人和朋友[8],中国的情况更是如此[9]。家庭和社区的支持及精心设计的居住环境,对于维持老年人的生活质量至关重要[10]。而且,与他人及社区联系的缺乏会威胁老年人的身心健康[11],就地养老对于老年人维持联系、安全和亲密关系更有益处,并使他们更具认同感和自主性[12]。因此,就地养老对促进老年人健康的心理和情绪状态具有普遍的积极意义[13]。除此之外,就地养老在卫生和公共服务支出上更节省,也能降低老年人的发病率、住院率和老年护理服务的入院率[14]。

学者和政策制定者普遍认为,就地养老是对养老需求的理想回应,支持就地养老成为许多国家和地区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共同政策。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以下简称经合组织)国家早在1994年就照顾体弱老年人政策的总体目标达成协议:应尽可能使老年人,包括需要照顾和支持的老年人,能够继续居住于自己的家中,如果不可能,则应使他们能够在社会和地理意义上尽可能靠近社区的庇护和支持环境中生活,而目前大多数经合组织国家都在致力于减少居住于机构中的老年人数量[15]。但是,如果要在大范围内实现就地养老则意味着社会、经济和服务需求的扩展,尤其是面向家庭的支持和护理服务的大幅增加,以及通过公共、私营或志愿机构提供家庭服务的不断扩充。由此,厘清就地养老公共服务的逻辑起点和实现路径就成为学者和政策制定者的重要关切。

二、家庭代际支持、就地养老和公共服务的关联模式

就地养老既有利于维系老年人的身心健康,相较于机构养老也更为节省社会成本与经济投入,对个人、家庭和社会而言都是一种理想的养老方式。但是,基于不同国家的政策实践,就地养老的实现至少需要两个前提条件:一是就地养老主要取决于老年人自我养老和家庭代际支持能力,而且随着老年人身体机能的不断下降,能否获取代际支持变得更为重要;二是能享有立足于社区的服务是实现就地养老的重要条件,但相应服务必须纳入对促进家庭支持的考量,才能达成预期目标。在中国,子代对父辈的代际支持仍比较普遍,因此本文主要聚焦于家庭代际支持就地养老模式的实现过程,并根据文献回顾对代际支持、就地养老和公共服务之间的关联模式展开探讨,分析在构建高质量养老服务体系的过程中,家庭代际支持发挥功能性价值的作用机理。

(一)家庭代际支持是就地养老的关键性前提

毋庸置疑,就地养老模式非常契合中国情境下大多数老年人的主观意愿和现实需求。以家庭为基础的照料始终是中国老年人养老的首选方式和主要方式[16][17],无论是在农村还是在城市,几乎所有老人都依赖子女或其他亲属提供的工具性援助和护理[18]。对于中国大多数家庭而言,就地养老是一个更有效、更经济、更能维系老年人身心健康的养老方式。对于有子女的家庭而言,代际支持构成了就地养老的关键性前提。但是,受现代化、女性劳动参与率提高、生育率下降等社会人口因素的多重影响,现代家庭的人力资源和时间资源普遍短缺,家庭对老年人的照料支持能力被严重削弱。因此,如何为老年人以及维系家庭代际支持提供适当的公共服务,为需要照顾的老年人创造一个安全和支持性的环境,让老年人在家庭和社区里享有居住、个人护理、健康维护和社会交往等方面的公共服务至关重要,而基于家庭代际支持的就地养老应该成为构建高质量养老服务体系的重要内容之一。

(二)家庭代际支持对老年人福利的功能性价值

家庭是物质生活再生产和社会生活再生产的基本单位,同时也是一个福利生产单位,通过人口、健康、时间、情感等资源的再生产来协助家庭成员顺利度过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依托良好的代际关系和社会规范,不同世代的家庭成员将其所具有的功能性资源及时输送给需要者,可以有效提升每个家庭成员及家庭整体的福利水平。

成年子女的支持可以显著增进老年父母的福利,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能够维持或提升老年人的健康水平。代际支持能够缓解老年人压力,对老年人的身心健康产生较强的正效应[19][20];来自子女的生活照料和感情支持对高龄老人的存活具有显著的积极影响,与子女同住并得到生活照料的老人的死亡风险要低28%[21]。其二,代际支持能提升老年人的主观福利。子代的经济支持和生活照料能显著提升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和主观幸福感[22]。当然,这些积极作用对于不同年龄的老年人或因不同的支持内容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23]。代际支持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抑郁水平)也会造成影响,如果子代给予的情感支持少,会使老年人产生较强的情绪困扰[24];子代的情感支持则能显著降低老年人的抑郁程度[25]。代际支持状况也会影响老年人对养老模式的选择,子女经济支持对机构养老消费选择呈显著且稳健的正向影响,子女情感支持、照料支持对机构养老消费选择有显著的负向影响[26],而获得独生子女精神慰藉的父母自我养老意愿更强[27]。

(三)家庭代际支持能力建设是就地养老公共服务的重要内容

家庭代际支持对提升老年人的福利具有普遍的功能性价值,但在支持老年人的过程中,也会影响子代的福利,进而制约代际支持的可持续性。一些研究表明,照顾老年人会对家庭照料者,尤其是成年子女产生消极影响或压力,并在就业、生理和心理健康方面表现出较为明显的福利损失。其一,照顾年迈父母可能会导致成年子女照料者退出劳动力市场,或者通过压缩工作时间、减少工作内容来降低工作参与[28],使子女承受隐性“工资惩罚”[29]或相对收入下降,加剧照料者的就业—家庭角色冲突[30]。在老年人照料者女性化的趋势下,照料对女性劳动参与带来的负面影响更为明显[31]。其二,照顾老年人对家庭照料者的生理和精神健康会造成不利影响[32],有研究显示,参与照料活动使女性照料者过去四周的患病(急性病或慢性病)可能性增大[33]。

由于家庭代际支持对实现有子女家庭就地养老的不可或缺性,构建就地养老公共服务必须促进对家庭代际支持能力的建设,才能更好地达成预期的服务目标。面向老年人的针对性的公共护理服务,以及家庭友好的劳动力市场政策可以缓解家庭成员照顾年老父母的压力[34]。如一项针对挪威的实证研究显示,对老年人的公共护理(养老院或家庭护理服务)均可以缓和老年父母需要护理与成年子女工作出勤率降低之间的矛盾[35],尤其以家庭照料为主的非正式照料在中国老年人照料中的作用始终十分明显。由于老年人寿命的延长,各类冲突的加剧致使家庭成员的照料压力增大,因此非正式照料者必须有来自公共服务的支持[36]。

综上所述,代际支持、就地养老和公共服务之间关联模式的核心逻辑就在于家庭代际支持功能性价值的作用机理。其一,作为关键性前提的家庭代际支持;其二,作为中介条件的家庭代际支持。前者是针对就地养老而言的,构成了有子女老年人实现就地养老的前提条件;后者是针对就地养老服务而言的,构成了公共服务的重要内容。正是由于家庭代际支持对老年人的功能性价值,因此无论是在探讨如何实现就地养老,还是在探讨如何构建就地养老公共服务体系时,都不能忽略家庭代际支持这一重要因素。

现有研究仍存在两方面的不足:一是缺乏综合性数据对代际支持者整体的福利状况作出判断,二是少有专门针对家庭代际支持能力建设和就地养老公共服务关系的系统性分析。当然,在老年群体内部异质性增强、老年人所生活的家庭资源禀赋的差别与日俱增的前提下,公共服务政策实践的具体内容应有所不同。如独居老人、空巢老人以及代际支持相对完备的老年人,对养老的诉求和服务需求存在本质上的差别。本文主要探索如何为那些具有代际支持且有能力实现就地养老的老年人提供高质量的公共服务。具体的研究内容涵盖两个方面:第一,根据老年人所能获得的家庭代际支持及其对支持者的福利影响,阐明家庭代际支持的基本状况与主要特点;第二,探讨如何就家庭代际支持能力建设来规划就地养老公共服务体系,旨在为实践部门制定更有效、更恰当的老龄化策略提供借鉴。

三、实证分析:就地养老的家庭代际支持

(一)数据和样本

基于研究目标,本文以“上有老、下有小”的中间一代作为调查对象,询问其对父辈的支持状况及产生的福利效应。处于这一生命周期阶段的子代既可能面临父辈养老的实际需求,也可能由于向下代际支持而对父辈支持产生挤出效应,所以,我们以“中间代”作为调查对象,父辈包括了被调查者本人的父母及配偶的父母。衡量家庭代际支持的指标通常有三个,分别为经济支持、工具性支持和情感联系[37],其中工具性支持主要包括处理日常家务、照料、提供建议及协助决策。因此,调查选取经济支持、工具性支持(包括家务劳动与生病照料)和情感支持3个维度展开测量。

调查采取分层抽样和配额抽样相结合的方法。在第一阶段,运用分层抽样确定天津市、河南省和山东省三地为调查地,根据人均地区生产总值、一般公共预算支出等指标进行赋值和排序,得到6个市/区,分别为河西区、津南区、郑州市、许昌市、青岛市和淄博市。进一步将抽样单元设定为区县/街道,最终得到12个区县/街道。在第二阶段,按照配额抽样确定调查对象。对城乡、性别和年龄组进行交叉配额,选择符合条件的受访者进行调查。调查于2019年3月至2020年1月在河南省、山东省和天津市3省6市/区进行。调查共发放问卷1090份,经过数据处理后得到有效样本共1077份,问卷有效率为98.8%。样本的平均年龄为45.1岁,标准差为11.28岁,男性与女性分别为489人(45.4%)和588人(54.6%),居住在农村和城镇的占比分别为27.3%和72.7%;在受教育程度分布上,近4成受访者接受过高等教育(包括大专及以上),初中其次,占比25.8%,高中排序第三,占比16.1%;样本的年平均收入为5.7万元,中位数为4万元,标准差为6.3万元。

针对代际支持的测量涵盖三方面的内容。第一,通过“在2018年,您为他/她承担的最主要一项责任是什么?”来确定代际支持的主要内容。第二,测量代际支持的力度。其中,经济支持以货币额度来衡量;工具性支持通过子代为父代提供家务劳动和生病照料的频率来测量;情感支持操作化为两代之间的相处状况、情感亲近状况以及当老年人情绪不好时,是否能从子代处获取安慰。第三,用题项“承担这项/这些责任对您有何影响?” 这一主观评价测量代际支持者的福利变化,涉及健康状况、经济状况、工作时间、休闲时间、快乐水平和精神压力6个方面,其中前4个属于客观福利,后2个属于主观福利。

表1 调查对象对双方父母承担的最主要一项责任(人数,占比)

(二)实证结果

1. 子代对父代的养老支持

数据表明,绝大多数子代在不同程度上都承担了向上代际支持的责任。具体来看,调查对象对父亲、母亲、配偶父亲、配偶母亲承担不同形式养老责任的比例分别为92.5%、94.6%、87.0%和87.2%(2)这4个数据是以所有调查对象为分母计算所得,而表1是以承担了向上代际支持调查对象为分母计算所得,特此说明。。其中,子代对父辈所承担的最主要一项责任的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整体上,除了针对配偶母亲以外,调查对象对双方父母承担的最主要一项责任按比例从大到小依次为情感慰藉、不分主次、家务劳动、经济支持和身体照料。对于配偶母亲的支持,也仅表现在家务劳动和经济支持的排序上略有不同。其中,情感慰藉作为最主要的一项责任的占比最高,而选择“不分主次”的样本也接近或达到了30%,家务劳动和经济支持也占有一定比例,相对而言,单独对父辈承担身体照料的情况较少。调查对象对双方父母承担的最主要一项责任比较一致,但也有一定的性别差异,子代对女性长辈支持的比例更多。

具体来看,在情感慰藉上,绝大部分子代与父代之间的相处状况和情感亲密度都很好,但是较之于配偶父母,调查对象与自己父母的相处状况更好,情感亲密度也更高。平均七成左右的子代比较了解父代的情绪,并能够及时掌握双方父母的情绪状态,而当得知长辈情绪不好时,分别有97%以上和90%以上的调查对象会及时安抚父母与配偶父母的情绪。相对而言,子女与自己父母之间情绪状况相互了解的程度更高一些,而女性长辈的负面情绪也得到了子女更多的了解和支持。在工具性支持上,首先,调查对象为双方父母承担较多家务劳动(包括几乎每天、每周几次和每月几次)的平均比重超过了一半(51.2%)。其次,当父代生病时,子代提供照料的支持力度也比较大。在双方父母生病且需要照顾时,调查对象为双方父母提供超过一半及全部照料的平均比例为53.5%。与情感支持不同,工具性支持呈现出明显的需求导向,工具性支持能随着家庭的重组和变迁而产生适应性变化,而情感支持与天然的血缘关系(原生家庭)及其情感积累联系在一起。在经济支持上,绝大多数家庭(91.7%)的子代(调查对象及配偶)是作为一个整体为父代家庭提供支持的。子代共同为一代提供经济支持的平均值为4858.4元,中位数为2500元,标准差为7383.6元。子代提供经济支持的金额主要分布在1000~3000元(30.8%)、3000~5000元(18.0%)、0~1000元(18.0%)和5000~10000元(12.4%),提供较多经济支持(10000元以上)仅占一成左右(3)以上数据分组不包含上限值,但包含下限值。。此外,不为父母提供任何经济支持的比例不到一成(4)以上数据来源于本次问卷调查数据。。

2.代际支持对子代福利的影响

表2 代际支持产生的福利效应 [人/(%)]

调查对象在支持父辈时的福利变化主要体现在两个指标上,涵盖主观福利维度的快乐水平和精神压力。需要说明的是,为父代提供支持对子代工作时间、健康状况等客观福利的影响并不大,这主要源于问卷调查对象的平均年龄为45.1岁,且多数分布于50岁以下,大多数父辈的健康状况处于较好水平,并不需要子代持续投入时间和人力进行照料,相应对子代客观福利的影响也比较小。为更好地呈现作为资源流出方的福利变化,我们将“变很差”与“变差”两个选项合并,用以表征福利损失,将“变很好”和“变好”两个选项合并用以表征福利增进,用“没有影响”表征无福利效应(表2)。

基于表2的数据,可以得出以下主要研究结论。第一,大多数子代支持者的个人福利并未受到明显的影响,换言之,为父代提供支持并未给子代带来额外的福利损失或福利增进。这说明,来自子代的家庭代际支持不仅在中国家庭非常普遍,而且对于一般的家庭和老年人群体也具有较强的可持续性。第二,在快乐水平和精神压力这两个主观福利指标上,存在较为明显的福利增进或福利损失。在精神压力方面,获取福利增进的比例明显高于遭受福利损失的比例。在快乐水平方面,遭受福利损失的比例明显高于获取福利增进的比例。简言之,支持父代既可能给子代带来主观福利的增进,也可能带来主观福利的损失。这种差别既可能取决于家庭内部不同的结构和属性,如两代之间的情感联系、子代的时间资源和人力资源状况等,也可能取决于家庭不同的孝道文化和伦理价值传承。第三,相对而言,福利损失主要体现在快乐水平上,支持自己父母时,子代经受快乐水平福利损失的比例超过三成;支持配偶的父母时,子代遭受快乐水平福利损失的比例也近27%。第四,针对父代中不同的个体,提供代际支持的覆盖面和具体内容有一定的差别。子代对父代中女性支持的覆盖面均大于男性,而且支持本人母亲获取福利增进的比例要略高于支持本人父亲福利增进的比例。

3.对实证结果的进一步讨论

本研究与以往文献有一些相同的结论,如刘春梅和李录堂认为家庭养老的内容和功能在逐步发生转变,即由提供经济资源、生活照料资源和精神慰藉资源为主向提供精神慰藉为主、辅以经济资源和生活照料资源供给转变[38]。石金群提出,虽然目前中国面临空巢老人、年轻人赡养父母的客观条件不足等挑战,但父母与子女联系仍比较紧密,主要表现为经济交往、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等方面,其中精神慰藉是根基[39]。这些研究发现与本文的研究结论基本一致,在子代为父代提供的支持中,情感慰藉是最为核心的内容。这进一步说明了家庭内部的情感联系与支持既难以社会化,也不能社会化,代际之间紧密的情感联结构成了就地养老的关键性前提。而基于主观感受测量代际支持者福利变化的研究结论,也说明了传统孝道文化在中国仍具有很强的黏性,子代内化了有关孝道的伦理价值,并将其视为核心的行为准则。

本文也有一些不同于以往文献的研究发现。第一,工具性支持虽然在最重要的一项支持中的占比不高,但当老年人存在需求时,子代的照料投入仍然比较多。可见一旦老年人有照料需求,子女就会相应地投入人力和时间照料,可能对子女本人的福利造成进一步的消极影响。第二,在履行对父代的养老职责时,大多数子代的福利并未受到明显的影响,尤其在精神压力方面,相对于福利损失的比例,更多的子代获取了福利增进。这些结论与以往文献将子代福利损失作为代际支持方福利变化主要方向的判断不尽相同。本文认为,能够为父母尽孝道,陪伴和照料父辈,对子女而言,会满足子女的情感需求,并缓解子女内心的精神压力。当然,导致不同结论的原因可能源于本研究调查对象的父母几乎都不是具有特定需求、活动受限的老年人,但对于一般家庭上述结论仍具有较强的解释力。

四、家庭代际支持能力建设与就地养老公共服务的实现

不同世代的家庭成员都需要从家庭团结中获取支持,而且基于家庭代际支持下的就地养老也更能契合老年人的需求。家庭仍然是中国人实现向上代际支持和老年照料责任的最佳场所,因此,对于有子女的老年人而言,基于代际支持构建就地养老公共服务既顺应了很多家庭的诉求,在中国老龄化快速发展的当下也迫在眉睫。同时人口老龄化意味着家庭和亲属网络的老龄化,体弱老年人的绝对数量增加,“头重脚轻”的代际链会对中间一代造成更大的压力,导致祖辈和孙辈争夺或分享子辈的支持,经济和时间资源的再分配问题变得更加重要[40],代际之间的经济和时间资源转移也会演变为更复杂的动态模式[41],而这都将给子代带来更为严重的压力和困境。

在未来一个时期,我国的高龄老年人和活动受限老年人数量将快速增加,在这个背景下,就地养老的实现既离不开家庭成员,尤其是来自子代的支持,也离不开让老年人继续留在家庭和社区生活的公共服务支持。因此,立足于社区的支持和服务(community-based supports and services,简称CBSS)能有效帮助居住在社区的老年人安全地留在家中,为老年人及其照料者提供特定的资源,包括健康计划、营养支持、照料者服务,以及住房、财务和家庭安全方面的一般援助[42],CBSS也应该成为就地养老公共服务的基本取向。而要实现CBSS的有效性,则应把促进家庭代际支持能力建设作为规划就地养老公共服务的重要内容。

(一)家庭代际支持能力建设

家庭代际支持能力是基于代际互动、交换和支持等而对其他世代形成的福利生产能力。代际支持的核心能力之一是成年子女对老年父母的赡养,通过经济支持、工具性支持和情感支持等,在父辈有特定需求时提供及时帮助以促进父辈的身心健康,确保老年人的生活质量。然而在家庭变迁的影响下,虽然家庭作为福利生产单位的本质并未发生变化,但代际支持的内容和输出形式都发生了裂变,单靠家庭自身的力量已难以迎接和抵御来自养老、健康、经济等方面的挑战与风险,家庭也不再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传统家庭,而是越来越需要依靠外部支持和公共服务。因此,提升家庭代际支持能力,增强家庭养老功能,增进家庭的福利水平亟须进一步完善社会政策和公共服务。

(二)如何促进家庭代际支持能力建设

一般意义的居家养老公共服务涵盖基于代际支持的服务,基于代际支持就地养老服务嵌入一般意义的居家养老公共服务中,前者为子女照料者提供了间接支持,后者为子女照料者提供了直接支持,家庭代际支持能力建设应涵盖直接支持和间接支持两方面的内容。一般情况下,老年人和家庭照料者对CBSS利用不足源自两个方面的因素:一是供给不足或供需失衡,无法有效回应老年人及其照料者的需求;二是来自家庭有效需求不足,包括家庭成员和老年人缺乏意识、不愿意使用、无法使用和负担不起等原因[43]。上述两方面的因素都与CBSS缺乏对家庭代际支持能力的建设有关。如果服务规划较少考虑对老年人家庭照料者有针对性的支持,则会导致家庭和老年人无法有效利用CSBB;如果服务设计缺乏基于代际支持能力建设的家庭支持和健康护理等,可能会造成家庭成员无法也不愿意使用CBSS。因此,就地养老公共服务应该将家庭代际支持能力建设纳入其中,具体路径包括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入户为老年人及家庭照料者(包括子代)提供健康服务,实现老年人全生命周期的个案健康管理。个案管理包括需求评估、服务传输和成效评估等不同的环节。在需求评估阶段,专业人员不仅要对老年人的健康状况及其需求展开评估,也要对家庭照料者(成年子女)的相关需求进行评估,不仅满足老年人的生理、心理及社会需求,也要为家庭照料者(成年子女)提供长期照护方面的服务和心理支持,并在个案管理过程中发挥监督服务的作用,确保最终取得积极的效果。这方面的专业服务可以通过大力发展为老年人及其家庭提供专业服务的社会组织,并通过政府购买、政府委托或其他形式,鼓励和监督社会组织为老年人及其家庭照料者提供广泛且专业的服务项目来实现。

第二,建立咨询和服务平台,为老年人的家庭照料者提供老年人照料和护理的专业咨询、紧急事件帮助和链接医疗机构等方面的支持。通过专业机构为老年人的家庭照料者提供照料和护理培训。发展社区日托项目、社区夜间照护项目或其他形式的老年人托管服务,为家庭照料者提供喘息服务和有效支持。这类服务平台承载着三项主要功能:一是,为老年人的个人护理提供直接服务,协助活动受限老年人的日常健康护理,发展老年人康复训练等医疗保健项目;二是,开展老年人日托项目或夜间照护项目,缓解家庭照料者,尤其是成年子女在就业—照料方面的压力与冲突;三是,家庭照料者支持服务,可以通过政府购买服务项目,或者社区志愿组织开展家庭照料者支持计划,包括为家庭照料者提供专业培训,建立照料者互助小组等,进而为照料者提供照料技能和心理上的支持。

第三,根据社区资源及家庭的支付能力因地制宜地引入市场机制,为有需要的家庭和老年人提供餐食服务、家政服务和专业护理服务。一方面,这一服务须涵盖一般的生活服务,涉及家务劳动、做饭、洗衣和购物等,维持老年人健康和安全的家庭环境,通过市场途径来协助老年人完成繁重的清洁和家务等劳动,缓解老年人和成年子女在日常生活方面的压力;另一方面,这一服务也涉及通过市场购买的正式家庭护理支持,基于专业服务来满足特定老年人特定的健康需求,缓解家庭成员及成年子女在长期照护方面的时间短缺、人力短缺或能力不足。

第四,老年人家庭生活环境改造。日常生活空间,如洗手间等的改造对于改善老年人生活质量非常重要。政府应尽快确定适老型家居环境的统一标准,并通过适老家居环境的改造,为老年人创造一个更为便捷、安全的生活环境,最大限度降低来自老年人生活环境的风险。家庭生活环境的改造不仅增强了老年人就地养老的自我支持能力,也加强了家庭代际支持的能力。

上述公共服务的有效供给还有赖于公共政策的完善。例如,除依托各地不同的政策,给予高龄老人、失能老人等特定群体直接的经济补贴外,还应该对为父辈提供经济支持的子代实施更大力度的减税政策。同时,可以因地制宜地将津贴、减税政策与社区服务代金劵等联系起来,鼓励家庭和老年人有效利用社区服务。此外,政府还应加大对社区专业服务队伍和人员的培养,进一步明确资质准入和监管制度,为就地养老公共服务体系的顺利运行提供专业支持。

总之,在大力推进立足于社区的支持和服务的同时,应该充分认识到:就地养老公共服务的规划必须与家庭代际支持能力建设联系在一起。代际支持是老年人实现就地养老的关键性前提,公共服务不能也无法完全替代家庭对老年人的养老支持。本研究对家庭代际支持、就地养老与公共服务三要素之间逻辑关联的深入思考,探讨了家庭代际支持发挥功能性价值的作用机理,并以此明确构建老年人高质量服务体系的逻辑出发点和实现路径,弥补了以往针对老年人公共服务的相关研究缺乏对家庭代际支持能力建设系统性思考的缺点。研究也存在不足之处,主要体现为本文主要关注一般家庭和有子女老年人的普遍需求,未聚焦特殊老年人群体的特定需求并对其展开分析。但是,笔者认为,人力资源和时间资源的短缺是中国现代家庭的普遍困境,就地养老公共服务的规划不仅要涵盖特殊的老年人群体,也应惠及一般家庭和老年人,这也是本研究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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