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王富贵的村小梦

2022-07-08黄硕

教育家 2022年24期
关键词:大寨村小家长

黄硕

王富贵,甘肃省平凉市静宁县城川镇大寨小学校长,甘肃省农村骨干教师。2018年获“马云乡村校长奖”,2019年被评为“乡村科技好校长”,同年入围第四届“桂馨·南怀瑾乡村教师计划”。

凌晨三点,王富贵还是睡不着。

“窗外的车声逐渐稀少,满天的繁星依旧璀璨。可能对面楼上谁家的太阳能忘关水龙头了,水桶满了之后溢流到楼面,又从下水管滴落下来。凌晨三点的秋夜,有些许凄凉。”

难入睡的原因是,2021年秋季学期开学初,没有新生前来报到,大寨小学的一年级“断档”了。六十多年来的头一回,一年级教室空落落的,听不到叽叽喳喳的孩子吵闹的声音。大寨小学位于中国的大西北,甘肃省平凉市静宁县城川镇,一所典型的农村小规模学校,王富贵是校长。

王富贵想起2002年那会儿,他刚从平凉师范学校毕业,来到村小工作,一个班有五十多个孩子。年复一年,这个数字从五十多个减少到十多个,再变为个位数,有的学校因为没了学生而关门。这些年大寨小学的学生数量日益缩减,王富贵对此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学校本来应该有两名一年级新生,他们是学校幼儿园的毕业生,不过家长们决定把孩子转到城里的小学。家长来还上学期放假借的绘本时,很无奈地说:“我实在不愿意把孩子领进城里,可只剩两个娃咋念呢?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现在几亩果园也没人种了,到城里还得花钱租房,唉!”

“那个时候,真的是对村小的未来感到绝望。”王富贵说。

一所村小的突围

王富贵想起自己刚来大寨小学的时候,那是2016年,学校刚经历了一场“巨变”。原本大寨小学接收大寨村和高湾村的学生,那一年高湾村自己修建了学校,教育局将大寨小学的校长和一部分老师调到了新学校,学生也走了将近一半,王富贵就是在这个时候调到了大寨小学。

在此之前,王富贵先是在自己家乡四河镇的村小做了十年老师,所教学生成绩在考评中名列前茅;随后他被调到三十多公里外的城川镇,还是在乡村小学里,逐步担任副校长、校长等职务。这个过程中,他思考村小的未来和乡村教育的发展,他有了一个梦:办好一所村小。

来到大寨小学,他看到的是一所失去活力的学校,学生考试成绩在全镇倒数,老师们普遍感到倦怠,他形容学校为一块无人接手的“烫手山芋”。“可是我也不愿意混日子,睡觉吃饭,上班下班,我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怎么办?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就搞了很多活动。”王富贵说。凡是能搞活动的时候他一定要搞,比如带学生们去六盘山红军长征纪念馆,开展二胡、航模等社团活动,开发农耕课程。渐渐地,大寨小学开始立足本土资源进行乡土课程的开发和实践,王富贵称之为村小的突围之道。

平凉市盛产苹果,静宁县则是“平凉金果”的主要产区之一。在大寨小学的周边,家家户户都种着苹果,苹果树连成了片,大寨小学就是一所苹果园里的村小。基于此,学校开发了“苹果谷”乡土课程。

苹果花开的时候,学生们走进果园,观察苹果花的构造,从经济收益的角度思考,苹果花开得多好,还是开得少好。学生在老师的引导下明白,苹果花少收成就少,过多则营养供给不上,不多不少才是最好的状态。

苹果收成的时候,大寨小学和清华大学《计算机文化基础》课程的师生合作,直播卖苹果。清华大学的学生需要完成结课作业,大寨小学则把这次直播视为一次项目化学习的契机。王富贵说,直播带货其实是小苹果经济课程中的一项,围绕直播带货开展的其他主题才是重点,如市场调查、成本核算、统计图、利润分配等。

在直播过程中,虽然孩子们做了大量准备,但面对镜头仍然会紧张和不自信,还忘了准备好的解说词。直播结束后,王富贵看到孩子们相互交流,也相互抱怨,但依旧很是兴奋,他和孩子们达成共识:真实的世界就是如此,我们还存在很多不足,未来一起努力。令学生们开心的是,他们创作了一幅画,搭配12个苹果,卖出了200元的高价。“我们卖的是文化,这其实是当地苹果产业发展的一种可能。”王富贵说。

在乡土课程的实施过程中,王富贵认为深度融合是关键。比如“苹果谷”课程中有一节课是调制苹果酵素,其中果汁的过滤和稀释、不同的原浆比例调制出不同口味,这需要学生运用数学知识;为调制好的苹果酵素设计品牌宣传,又涉及美术知识;进行产品的说明和介绍,需要运用语文课的口语交际能力;设计适合老年人或者儿童的苹果酵素,这又涉及如何为社会服务,其中有德育的契机。“在一个活动中做到深度融合,很多人说我在这些课程上花了这么多时间,会不会影响正常教学,我看是不会的。”王富贵说。

除了学科知识融合,王富贵还看重融合人的需求。具体而言,就是通过开发实施乡土课程,让老师、学生、家长、教育部门的需求都得到满足。“有的校长问我,说有的老师做着做着就不做了,为啥你们能越做越好?”王富贵想了想,说:“老师的需求是什么?希望工作有成就感,希望做了与没做不一样,希望自己的职称评上去。那我就搭建课题研究的平台,让老师研究乡土课程开发与学科融合的课题,老师在研究中能够让自己的学生学得更好,写论文也有了一手材料,职称也更容易评上,这就满足了人性的需求。”

而对于学生,他们的需求是好玩、轻松,大寨小学的“苹果谷”课程在国家课程在地化的基础上,更多体现游戏性、参与性和表现性。对于家长,能看到自己孩子的变化,变得有礼貌、有担当,学习成绩有提高,家长的需求也得到满足。如是,满足了家长和学生的需求,也满足了教育主管部门对学校的期待。王富贵说:“这就是可持续发展关系思维下的深度融合。”

渐渐地,老师们的积极性被调动了起来,现在每位老师都承担了一两个课题,学生对学习的兴趣也浓厚了起來,大寨小学的学生考评成绩也逐渐在城川镇7所小学中名列前茅。看到学生和学校的改变,王富贵觉得他的村小梦正在逐步实现。没想到危机也接踵而至。

村小梦破灭了吗

即使大寨小学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学生还是一年比一年少了,2016年还有一百多个学生,如今只有六十多个了,减少了快一半。王富贵感慨道:“我是农民的儿子,从出生、求学,再到工作,始终没离开过农村。在乡村从教20年,我见证了乡村教育的发展与变化。今天的乡村教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艰难。乡村家长但凡有点门路的,都领着孩子挤进了县城学校,而县城有办法的家长,则把孩子送到了市里或者省里……渐渐地,乡村学校就在这年复一年的学生流转中变得空荡荡了。”

2021年的秋季学期初,没有一年级新生来报到,王富贵在这一刻感觉到了莫大的失落。以往,王富贵也遇到过烦心事,比如刚到大寨小学,组织各类活动时,就遭遇过家长反对,一些家长向教育局反映,新来的校长总是搞一些奇怪的活动,学生成绩不好就是校长造成的,要求撤换校长。王富贵感到委屈,他把被子从学校拿回家,觉得自己干不下去了。好在也有一些家长支持他,他们向教育局反映,虽然不理解新校长的做法,总比以前的死气沉沉要好。王富贵也不甘心,如果就这样被赶走了,那是耻辱,会在心里面留下永远的伤痛,他最终留在了大寨小学。

回想起以往的种种困难,王富贵觉得只要努力就能克服,可对于学生越来越少这件事,他感到无力。他问自己,就算再怎么努力,可还是留不住学生,没了学生,就没了努力的前提,把学校办好还有什么意义呢?有那么一瞬间,王富贵觉得自己的村小梦破灭了。

“我总是讲乡村教育是希望的教育,是好的教育,那没了孩子,教育何为?”沮丧的王富贵不得不承认,在乡村,学生留不留得住与学校办得好不好虽然息息相关,但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乡村本身的变化。

“传统的乡村形态,那种一家十来亩地、一头牛的生活,正走向消亡,那么传统的乡村教育也一定走向消亡。越来越多的农民不再以种地为生,去到县城打工,就会带着孩子离开乡村。”王富贵继续分析道,“从村小的日常来看,还有三种现象,使得村小越来越小。”

一是每年都会从村小选调优秀的老师进城。王富贵说,这种抽血式的教师流动让村小的师资力量越来越弱,每位老师承担的课程越来越多。虽然实行了很多支援乡村教师的政策,但王富贵认为效果有限,“因为有的从城里来的老师,只是为了满足评职称的条件,比如要有一年去农村支教的经历才可以申报高级教师职称,没有真正把心用到村小”。此外通过“三支一扶”政策来到村小的高校毕业生,专业素养也有待提升。“仅靠他们来改善乡村教育是很困难的。”王富贵坦陈。

二是留下来的乡村教师专业能力不够、流动性大,这也是很多农村家长不认可村小的原因。王富贵作为其中的一分子,很了解乡村教师这一群体,他称之为“留守教师”。“他们和留守儿童一样面临着困境,职业倦怠、缺乏活力、责任感不强等。因为这个,政府也出了很多办法,比如说不好好干就扣绩效工资,但是即便扣也有限,有些人还是无动于衷。”

三是学生出口划片的限制。王富贵说:“城川镇农村小学毕业的学生,只能去静宁县第四中学,而城里的学生可以上县城最好的初中。虽然静宁四中已经是县城里排名前十的学校了,教学质量很优秀,离城川镇比较近,但乡村家长也想让孩子有一个好的未来,就会想着把学生送到县城小学。”

说这么多,王富贵并不是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时代的大河中,村小如同逆流的小舟,奋力划桨却很难前进。王富贵不后悔上了这条船,也不后悔付出的心血。他只是有点困惑:村小梦到此为止了吗?大寨小学失去学生的那一天似乎不遥远,村小还有未来吗?

城乡一体,协同圆梦

今年上半年,王富贵参加了几场乡村教育的讲座论坛,他的发言主题只有一个——新乡村教育。“一方面,乡村还有孩子,尽我们的力量把留下的每一个孩子教好,这是我们的价值,往大了说这是中国梦的最后一步。所以这事特别有价值,带好一所乡村小学可能比带好一所城市小学的价值更大。”王富贵说,“另一方面,传统的乡村教育在消亡,新乡村教育正在走来。”

在王富贵的设想中,新乡村教育就是打破城乡之间的藩篱,让城里和乡村的孩子都能享受一样优质的教育。“城市教育也存在问题,比如说大班额不能实现个性化教育,乡村教育有不可替代的优势,它有丰富的乡土资源,它最贴近真实的社会生活,它可以建设有根的乡土课堂。当我们认识到乡村教育和城市教育各自的优缺点后,就可以将两者结合,给孩子们提供最好的教育。”

王富贵举例说,让大寨小学和静宁县的几所小学结对,学生们的数学课在城里上,劳动课程、乡土课程就搬到大寨小学。王富贵甚至计算了学生在城乡往返的成本,从大寨小学到县城坐公交需要5元钱,如果专线运营的话,每个孩子一天的路费可以控制在10元以内。“我想怎樣实施不是问题,如果能让家长、社会看到这种融合的价值,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王富贵对此信心满满,如果将来大寨小学送走了最后一名学生,他希望学校能转型成为乡土课程实践基地,和城市学校结对合作,让城里的孩子来这里接受乡土教育。

目前,王富贵还没有看到以这种方式存在的乡村学校,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村小未来的信心。他相信乡村振兴会带来新的乡村生活,从中孕育出新的乡村教育;他相信随着集团化办学的推进,城乡一体不再遥远。他的村小梦,再次清晰起来。

猜你喜欢

大寨村小家长
坚守村小23年,爱心留乡间
家长错了
马鞍山市九村小学
过去的苹果
家长请吃药Ⅱ
犯错误找家长
郭凤莲:昔日“铁姑娘”带领大家共同致富
大寨精神新启示
丰城市招聘218名大中专毕业生到村小任教
村小校本教研“养颜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