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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念真小说中的审美艺术

2022-06-28陈羡纨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2年6期

陈羡纨

内容摘要:吴念真,曾被誉为“最会讲故事的人”。2011年他的小说《这些人那些事》出版。这本小说记录了生活中最平凡的人和他们的故事,令无数读者动容。德国学者本雅明曾感叹,经验是说故事的灵光,然而在科技快速发展的时代下小说的遍地而起使经验贬值,充满灵光的说故事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还。然而现代科技发展的步伐来势汹汹,无法阻挡,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说故事的灵光也许并未消逝。文章尝试以吴念真和他的小说《这些人那些事》为例,通过分析作者和他讲述的故事试图诠释小说的灵光。

关键词:《这些人那些事》 吴念真 审美艺术 小说艺术灵光

很多人都有相似的经历:小时候晚上入眠时,耳畔伴随着父母的轻声喃语,倾听他们讲述曾经的故事。随着年岁的增长,听父母讲故事的时光渐渐远去,更多时候是捧着小说阅读他人的故事。德国学者本雅明曾感叹,经验是说故事的灵光,然而在科技快速发展的时代下小说的遍地而起使经验贬值,小说家闭门独处,小说诞生于离群索居的个人,充满灵光的说故事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还,机械复制时代下艺术的灵光已经消逝。然而现代科技发展的步伐来势汹汹,无法阻挡,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说故事的灵光是否真如本雅明所说已经消逝?说故事的小说家是否真的与世隔绝?人们又需要怎样的故事灵光?本文尝试以作家吴念真和他的小说《这些人那些事》为例,通过分析作者和他讲述的故事试图诠释小说的灵光。

一.吴念真的经历

吴念真是一位作家、导演、主持人,他被誉为是“最会讲故事的人”。他撰写了《恋恋风尘》、《悲情城市》等八十余部电影剧本,并多次获得电影奖项。

吴念真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对故乡有着浓厚的依恋之情。他的家乡是矿区,那里有很多矿工,在他孩童时期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矿工死亡的消息,因此吴念真从小就对生死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和体验。小时候因为识字快,读书好,还不到十岁就被长辈安排去给村里的老人读报纸、讲故事;稍大一些便开始为村民写信,每天接触到不同的人、听到不同的故事,成为他日后讲述生命故事的丰富素材。因为家境相对贫寒,初中毕业之后吴念真就来到大城市一边打工一边读书,遍尝人世间的各种滋味。

最初找工作被骗,吴念真便将这部分的经历写成《少年仔找工作》,开始了他长达40多年的文字生涯。吴念真并不仅是一位写小说的作者,他还从事影像方面的工作,广告和电视节目,编写剧本和拍电影,之后又转向舞台剧[1]。

本雅明认为闭门独处的小说家不能通过列举自身最深切的关怀来表达自己,他们缺乏指教,对人亦无以教诲。他将说故事的人分为安土重迁的农夫和泛海通商的水手,他们分别讲述当地的生活经历和异国他乡的奇闻逸事。后来出现了手工匠人,他融汇了农夫和水手,不断增加自己的体会和经验,从而使故事在传承过程中不断丰富,成为更有经验的说故事的人。

丰富的生活体验为吴念真带来千姿百态的人和他们的故事,他更像是本雅明所说的安居本土和漂游四方的匠人:故乡的人们对吴念真来说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他讲述着父母和家乡父老的故事,这些是他最珍贵的生命记忆;游历四方、倾听各色各样的故事,这些经历丰富了吴念真的生命经验,更加深了他对生命理解的深度。手工匠人吴念真融汇在地和遠方的体验,成为一个经验丰富、不断更新的说故事的人。

二.吴念真小说的灵光

本雅明认为,经验是一种长期体验的感受和积累,是前工业社会“在把乡村生活的外界刺激转化为口传故事的方式中起作用的独特的经验方式[2]”。经验产生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过程中,是人与自然的对话;它作为一种文化传统不断传承;并且经验蕴涵着灵光般的神秘性,不提供任何的解释,以一种神秘主义的方式抵达宇宙的最高真理。

2011年吴念真所著《这些人,那些事》出版,这是一本生命记事,记录了生活中各个角落里最普通的人和他们最平常不过的小事。书中再现了那个时代的人物和故事:他们的情感虽朴实无华却蕴含着强大的生命能量和心灵启发。吴念真将这些生命经历融入自己的灵魂之后用直白简单的方式向人们讲述。这一部分将从传承、融合、神秘三个方面阐释吴念真和他的小说艺术灵光。

1、传承:构建过去的时光和经验

《这些人那些事》讲述着上个时代的人们平凡的故事。比如在《重逢》里有着不同寻常的邂逅,开出租的男人搭载的乘客正是昔日的爱人;《思念》里,作者用最平淡的文字,描写两个异性孩子间最单纯而洁净的思慕;还有打动了很多人的《遗书》,讲述吴念真和他弟弟的故事。少年时和弟弟站在高山上,远眺都市,念着贫穷可以改变的心愿。但成年后他和弟弟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他成为传播界声名显著的名人,而弟弟默默无闻,终日为生活劳苦奔波。虽然相濡以沫,但深入骨血的亲情慢慢改变,太过优秀也会给曾经亲密无间的手足带来巨大的伤害。“当你的弟弟妹妹,也很辛苦”最后弟弟留下了一封遗书离开了人世。

为反抗日本的殖民统治,倡导本土方言创作、突出本土性,“乡土文学”被提出。对“乡土意识”的思考是人们对祖国的归属感和自我身份认同的构建过程[3]。《这些人那些事》就是一本充满乡土味的小说,书中表现了当时的人们在受到翻滚汹涌的政治和经济的冲击下对主体身份构建的挣扎。吴念真用他的文字再现了那个年代社会的真实生活,展现了城市化进程对乡村挤压的社会问题,以及生活在当时时代背景下的人们对现实问题的迷茫和思考。有读者说吴念真讲述的故事很难让来自不同年代不同地方的人产生共鸣,但是“这本书出了,可以让两个活在不同生命和不同背景的人,透过文字做一个初步的认识[4]。”

吴念真将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通过用文字讲故事的方式为读者重新构建了充满历史感的场景。对没有相似经历的读者来说,书中的故事和人物是陌生遥远的。但是因为吴念真的讲述让当时发生的点点滴滴变得可以想象。比如父辈的家乡就是吴念真笔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带领着不同时代的读者回到旧时的时光,感受当时的温度。“经验的确是一种传统的东西,在集体存在和私人生活中都是这样的。与其说它是牢固地扎根于记忆的事实的产物,不如说它是记忆中积累的经常是潜意识的材料的汇聚[5]。”作者传递着凝结在悠悠漫长岁月中的经验和故事,而这样的经验和故事饱含着历史时空性,使阅读故事的人得到了遥远之地、时过境迁的风土人情,也因此让故事具有了“那时那地”的特性。那时的人和故事如今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是吴念真和他的小说传递着“乡土情结“的传统,即便生活在现代化的大都市,也依然提醒读者不要忘却对乡土的真情和留恋。

2、融合:不加诠释的讲述

本雅明认为,说故事艺术的奥妙在于讲述时避免诠释。使一个故事能深刻嵌入记忆的,莫过于拒斥心理分析的简洁凝练。说故事者越是自然地放弃心理层面的幽冥,故事就越能占据听者的记忆,越能充分与听者的经验融为一体[6]。

比如《遗书》。作者在文中用了第三人称讲述。阅读时读者不禁会频频猜测,故事中展现的“他”和弟弟的情节如此的真实细腻,这些是作者亲身经历的吗?在查阅了相关资料后发现,《遗书》讲述的正是吴念真和他弟弟的真实故事。也许第三人称是一种留白的方式,目的是要让读者来判断故事是否为真,这是读者和作者心灵交流的过程;故事之中尽显细节,在穷苦的小时候,他带着白饭拌酱油的饭团和弟弟妹妹一起去爬山,成年后因为自己的成功给至亲带来巨大的压力。故事最后他拿着沾有弟弟尸水的遗书,在“山下火车喇叭的长鸣,听起来就像男人的哀嚎一般”中戛然而止。从曾经相濡以沫的至情到最后的悲惨结局,面对弟弟的自杀吴念真虽然没有在故事中直抒心中的崩溃呐喊,但是沉重的悲情余音缭绕,酝酿在读者心头的是对逝者的惋惜,对旧时光的回忆,还有对至亲之情的珍惜。

世态人情沉浸于吴念真的生活中进而慢慢酝酿发酵。亲身经历或听他人讲述的这些人、这些故事,在吴念真历经了人生的风风雨雨之后已经融进了他自己的灵魂,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且没有多加诠释的方式带给人们生命的能量和心灵的启发。本雅明将听故事的人比作巴罗克悲剧舞台下的观众,“戏剧空间与宇宙没有关系,真正的空间是内心情感世界[7]。”

如今充斥着的各种新闻和消息是使说故事经验贬值的原因之一。解读地通体清澈的新闻失去了故事原有的神秘性和想象的可能性,人们面对爆炸的信息产生的只有震惊之情,而不再是对艺术的感叹与惊奇。大规模的工业化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模式化,口口相传的经验惨遭挫折。但是经济经验不应被通货膨胀代替,身体经验不应沦为机械性的冲突,道德经验不应被当权者操纵[6]。说故事的人用不同角度、多元开放的、充满细节的方式为听故事的人的讲述,而听故事的人亦可以拥有更自由的观点理解故事,这是一个相互对话且能保留独特声音的融合过程[8]。

3、神秘:生命至高的真理

吴念真和《这些人那些事》中,最打动人的是讲述的人物故事虽然平凡,但是平凡之中蕴含着神秘的生命真理,闪烁着生命和人性的光辉。

在这本书中有两方面鲜明的特点:首先生活是苦难的,故事中的这些人,他们的生活充满苦难和艰辛,伴着压抑和辛酸为生存挣扎,为生活奔波;但是即便再苦难的生活也无法磨灭人性的光辉,高贵的人心如秋月挥洒,皎洁光华。虽然暗无天日但依然不失对生活的希望、对世界的温柔和对他人的善意。

在本雅明的论述中,内心是人们躲避物化的场所,而内在性是摆脱物质束缚重归原初性[9]。说故事的人的艺术,需要自然的环境与内在性的自然。他希望人们可以回到一边听故事,一边纺线织布的淳朴时代。虽然美丽的自然景像被现代钢筋水泥所遮盖,但是人们愿意回归内在性,听到故事时依然可以唤起记忆中自然风景的诗意经验。

讲故事的经验是一种能让人们回到和自然相处的最本真状态的体验。虽身处俗世,但吴念真力图用自己的笔写出俗世的不俗。金钱、欲望、权力的驱动之下人与人之间变得冷漠隔阂。而这位说故事的人,他所要做的就是重现已被淡忘的传统性格和特殊的情感表达方式:道义和责任,有情和有义;自尊自重、相濡以沫的生活方式。“希望大家能放下身段,跟别人可以变得更了解彼此。”吴念真和他讲述的故事带领读者回到自身的内在性,用生命感受生命。他希望写下的小说能有现实影响,希望“社会底层的压抑、苦难和忧伤可以透过许多人的文字揭露而得到抚慰和解放。”通过小说能够让更多的人关注可怜而善良的生命,也让被写进小说的人在阅读中可以宣泄自己的感情,分享情谊,增加勇气。回到生命最本真的情感,这是直达灵魂的神秘真理,也是吴念真小说里灵光艺术的闪现[1][10]。

三.读者需要充满灵光的小说

在很多读者的眼中,小说需要通过刻板的模式和故事情节,以及跌宕起伏的冲突来吸引注意。在当前各色小说鱼龙混杂的时代,充斥着大同小异的如同复制品一般的小说。然而,真正充满灵光的小说应当如艺术作品一般,能够重新点燃人们内心深处对世间对人世的情义,重新照亮芸芸众生的生命之灵光。

在吴念真讲述的故事中,他没有刻意渲染辛酸和苦楚的意味,更多的时候是浅浅地勾勒,却更有一种“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的味道。将不同人物的故事汇聚在一起呈现了一个更加立体饱满的世界,描摹出时代变动的气息,也绘出时代变动下各色人物的性格和命运,他对世间深刻的洞察和感受拓宽了人们对世界的认知。

本雅明时代所言的说故事的灵光,是一种经验的传承,是对抗基于科学的机械理性的精神经验,是直达生命灵魂的最高境界。现代社会的大规模工业化改变了人们的感知世界的方式,一方面是永不满足的欲望和冲动;另一方面则是虚无主义和永不满足的破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经验被贬值,因此一切古老的令人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扫除了,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马歇尔伯曼提出疑问,在自我在外部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和必需品的狂轰滥炸,在内部面对着各种不顾一切的冲动的驱使,如何确定哪些东西是本质的?[11]

本雅明已经知道,现代科技的发展来势汹汹,势不可挡,虽然感叹在机械复制时代下艺术品的灵光逐渐消逝,但本雅明并没有全盘否认现代科技带来的积极影响。正是因为现代科技的发展,才能让充满灵光的艺术品不仅仅只为贵族阶级所独有,这些艺术品通过机械复制技术逐渐走向了大众,从而能让更多的人离开无知的阶级,迈向灵光的启蒙。

在艺术复制品铺天盖地的时代,在小说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的时代,在人们面对外在的瞬息万变和内里的心无所向的时代,人们不应忽视精神层次的追求,不应如同机械一般模式化的生存。人们需要的小说艺术灵光应当像吴念真和他讲述的故事一样:虽尝遍人间千滋百味心中依然不失对生命的热爱和珍贵;挂肚牵肠的家人、日夜惦记的家乡、一辈子搏真情的朋友,平凡之中蕴含着生命的光辉。这些人和这些事绘成了一幅生命的图景,重新唤起人们对故乡的思念之情,重新拾起人与人之间情感的连结,重新让人思考生命的意义和重量。这是人与世界、自然、生命最本真的情感,是人们直达灵魂的生命体验,也是本雅明所追求的说故事的灵光。

参考文献

[1]郭君臣,张莉,论吴念真的创作道路[J],理论界,2015年09期

[2](德)本雅明著,王才勇译,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M],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1993

[3]马依娜,娓娓道来的人间真情——浅评吴念真《这些人那些事》[J],美與时代(下),2014年03期

[4]时悦,吴念真大陆行侧记,见:豆瓣读书网,2011-11-26

[5](德)本雅明著,张旭东、魏文生译,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修订译本) [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

[6](德)本雅明著,林志明译,说故事的人[M],台北:台湾摄影工作室,1998

[7]刘北成.本雅明思想肖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8]房运梅,本雅明:讲故事的艺术性[J],宜宾学院学报,2012年05期

[9]万书辉,本雅明:经验与故事[J],渝西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03期

[10]吴念真,特别的一天[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

[11](美)马歇尔伯曼著,徐大建、张辑译,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现代性体验[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2018.3重印)

(作者单位:浙江省温州市广播电视传媒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