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邹衍五德终始说的和合面向
2022-06-15李永富岳晗
李永富 岳晗
摘 要:邹衍五德终始说的提出,有其社会原因、个人原因和地理优势。而五行思想、思孟五行说、儒家的祥观念等,则是五德终始说的思想资源。在五德终始说中,天象和人事之间的矛盾,需要通过帝王解读天象和政权更替得以解决;新、旧政权之间的矛盾,要通过战争来解决;新生政权要化解自身与民众之间的矛盾,就得兼具政治合法性和政绩正当性。五德终始说既维护了社会秩序,又试图限制君权,有助于建构君主、大臣、民众各得其位、各得其所的和合政治秩序。
关键词:五德终始说;矛盾;正当性;和合;政治秩序
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2)06-0038-04
在春秋战国时期,齐国曾经有“三邹”,分别是邹忌、邹衍和驺奭。从年代上看,邹忌最早。邹忌从自身经历和鼓琴入手,向齐威王进谏,促使其懂得了励精图治和兼听则明的道理。随后,邹忌不仅被封为国相,而且被封为成侯,还有了自己的封地。后来,因为心胸狭窄、嫉贤妒能,邹忌曾经陷害田忌。而邹衍是战国时期阴阳五行家的代表人物,并以大小九州论、五德终始说等思想著称于世。有趣的是,邹忌、邹衍都曾被人尊称为邹子。至于驺奭,则是将邹衍思想加以精细化发展,因而有“雕龙奭”之美誉的阴阳五行家。
若是论及理论构建的宏大视野,那么邹衍在“三邹”中首屈一指。目睹国君的骄奢淫逸、失德丧身,邹衍“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邹衍以阴阳消息和五行为理论指引,对历史发展规律和政权更替的正当性等问题,提出了以五德终始说为核心要义的解释范式。在他看来,历史是向前发展的,不仅政权更替有其必然性,而且治理模式也应该与时俱进。与此同时,历史发展又要遵循五德终始的运行逻辑。而和合学既是发现冲突的思想,又是化解冲突的学问,还以实现和合为其价值追求。从和合学的视角来看,邹衍在如何发现矛盾、化解沖突、实现和合政治秩序、构建和合世界等方面,都提出了自己的独到见解。
一、五德终始说的提出
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在人类与自然、个体与社会、个人与他人、个人与心灵、文化与文化五个层面,面临着“道德失落、行为失范、社会失序、人际疏离等”[1]重大冲突。而邹衍之所以会提出五德终始说,也是为了化解冲突,进而实现和合政治秩序和构建和谐世界。值得一提的是,五德终始说的提出,不仅具有社会背景,而且有邹衍的个人原因,还有地理文化优势。
1.五德终始说的提出,有其社会背景。在春秋战国时期,不仅是国家之间,而且是君民之间,还有民众之间、人与自然之间、各国文化之间都存在着诸多严重矛盾和重大冲突。
首先,频繁的战争既造成了文化冲突,又激化了各国民众之间的矛盾。在国家层面,国与国之间争斗不休,战争此起彼伏。在当时,大国不断吞并小国,小国被迫朝秦暮楚;就连大国之间,也频繁上演合纵连横的历史话剧。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既是军力的比拼,又充分彰显了各国间、各地区之间的文化差异。许抗生认为,在春秋战国时代,中国文化大致可以分为北方、东方、南方三大区域。北方区域包括三晋文化、西秦文化,南方地区包括道家文化、吴越文化、巴蜀文化、荆楚文化,东方区域包括田齐文化和邹鲁文化[2]。因此,一旦跨越熟悉的生活场域,人们就会面临文化冲击。即使是在同一区域内,各国之间的文化也有明显不同。既然各国之间的文化具有明显的差异,那么,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则势必引发文化之间的冲突。
除了文化冲突之外,战争还激化了各国民众之间、人类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在君主的驱使下,各国民众被迫卷入战争。值得重视的是,频繁的战乱不仅给民众带来了生命财产的巨大损失,还造成了人类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冲突。在西周时,黄土高原还是森林茂密的生态乐土。到了东周时期,由于战火不断,林木、水资源和动物等生态要素都不可避免地遭受了严重损失,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冲突也就愈演愈烈。
其次,在一国内部,君与臣民之间的矛盾冲突加剧。在当时,君臣失位、越位的现象频繁出现,政权更迭频繁。州吁弑卫桓公、商臣弑父和田氏代齐等都是其鲜明代表。公元前509年,史墨对赵简子说:“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三后之姓于今为庶”(《左传·昭公三十二年》)。因此,在谈及君臣失位的乱象时,司马迁才会在《太史公自序》中,描绘出36位君主被弑、52个国家不幸灭亡、很多诸侯丧失社稷的凄惨景象。
最后,在乱世中,士阶层成为各国竞相争夺的香饽饽。在当时,社会阶层流动频繁,上层贵族的下降、庶民阶层的上升频繁出现。进而,士阶层应运而生。为了在战争中获益,各国君主积极招揽人才,士阶层也获得了空前的尊重。例如,齐国建立了稷下学宫,为邹衍、田骈、接子、慎到等学者提供了优厚的物质待遇和自由自主的学术研究环境。国君对士人的尊重和优待,既使得齐国文化获得了蓬勃发展的空前良机,又为邹衍提出五德终始说准备了必要的思想资源。
到了战国时期,人心厌弃战乱,期望大一统早日实现。在当时,齐宣王“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孟子·梁惠王上》),楚庄王觊觎九鼎,秦国也希望吞并六国。因此,如何帮助本国实现统一,如何解释即将到来的大一统,是当时的各派学者共同关注的话题。再以齐国为例,稷下学者分别著书立说,积极宣传自己的治国之道,希望得到君王的认同。作为稷下先生之一,邹衍对世间的种种乱象深感痛心,希望借助五德终始说,来实现整体家国天下的和谐通泰。
2.邹衍提出五德终始说,有其个人原因。起初,邹衍认真研习儒学,并积极向国君宣传儒家思想。可是,他的热情宣传却遭到了君王的冷遇。经过反思,他发现,只有先获取名声,才能得到君王的尊重,也才有机会落实自己的治国之术。于是,他积极转换话语体系,希望通过谈论阴阳消息、天地剖判和五德终始说等引人入胜的宏大话题,来获得当权者的认可。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果然名扬天下。
在聆听邹衍的鸿篇高论后,各国统治者大都表示折服。在齐国,举国上下都对邹衍很尊重,将其尊称为“谈天衍”。听说邹衍来到梁国,梁惠王亲自到郊外迎接,将其待若上宾。在邹衍来到赵国后,平原君亲自为他擦拭座席。在得知邹衍大驾光临后,燕昭王不仅亲自拿起扫帚为其扫路,而且为其修建了宫殿,还恭敬地拜其为师。以今人的眼光观之,邹衍之所以能够受到齐国、燕国等国的尊重,主要是因为他提出的五德终始说迎合了齐闵王和燕昭王称帝的政治需要,也由此得到了两位国王的尊重。
需要说明的是,邹衍谈天说地,实际上是为了实现和合政治秩序。透过阴阳消息的宏大叙事,我们就能发现邹衍对民众生命财产的关照和对国家和平安定的现实关切。要实现此类关切,邹衍就不仅要揭示王公大臣在整体家国天下中的适切定位,而且要厚植他们修己安人的家国情怀,还得增强他们推己及人的政治信念。因此,他就撰写了《大圣》《终始》等篇章,力图借助著述来劝诫王公大臣,促使他们自觉肩负起自己的政治职责。可见,在政治追求和理论旨趣上,邹衍推崇的依然是儒家推己及人的治国之道。因此,司马迁才会用“止乎仁义节俭,君臣上下六親之施”(《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来归纳邹衍思想的要旨。
3.五德终始说的提出,有其地理文化优势。邹衍能够提出五德终始说,也与其所处的地理环境有一定关系。由于地处海滨,齐国也形成了迥异于三晋和燕国的国家文化。从知识构成来看,为了满足航海需要,不少民众具备丰富的地理知识。就生活阅历而言,很多人既具有航海经验,又了解异国风情。在劳作之余,齐地百姓也喜欢谈论奇闻逸事。因此,受到齐国所特有之风土人情的感染,邹衍自然会具备宏观视野,能够跳出纷争和战乱,展望未来。
在言谈中,邹衍不仅构建了一个宏大的宇宙图景,而且展现出深刻的洞察力。《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载:“其语宏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述,大并世盛衰,因载其奭祥度制,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邹衍喜欢由阴阳消息入手,从人的现实境遇出发,上溯到黄帝,乃至天地未分之时。在回溯历史时,邹衍又能超越历史细节,致力于揭示奭祥度制与朝代盛衰之间的关联。
显然,邹衍喜欢谈论历史、乐于推衍追溯的思维习惯,实在是“地域与时代有以促成之也”[3]。可见,齐地的地理环境和文化资源,是邹衍能够提出五德终始说的地理文化优势。
需要说明的是,五德终始说的提出,不仅具有社会背景、个人原因和地理文化优势,而且离不开对已有思想资源的继承和创新。
二、思想来源
虽然邹衍是阴阳五行家的代表人物,但是,他并没有门户之见。在构建五德终始说时,他不仅利用了本学派的五行思想,还在思维方式和思想资源上对其他学派做了吸收和借鉴。
1.五行相克,是邹衍提出五德终始说的最重要思想资源。在邹衍之前,包括阴阳家在内的诸子百家,已经对五行思想做了发展。大致说来,“在发展阶段上,五行经历了酝酿、五材、以土为尊、成型等阶段”[4]。
一开始,五行的真实语义仅仅是民众日用而熟知的五种具体材料。《尚书·洪范》说:“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在《洪范》作者看来,五行意味着人们在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五种物质资料。《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说:“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国语·鲁语》说:“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在这几处,五行和五材不仅在内涵上并无差异,而且在外延上也是相同的。可见,在春秋时期,五行还仅仅是并列、平衡的五种具体物质材料。后来,五行所内蕴的诸要素之间的克制关系也被人们揭示出来了。《逸周书·周祝》说:“陈彼五行,必有胜。”在给赵简子解梦时,史墨说:“火胜金,故弗克。”(《左传·昭公三十一年》)在为晋国重臣赵鞅解释卜辞时,史墨又表示:“水胜火,伐姜则可。”(《左传·哀公九年》)可见,在邹衍之前,五行的相克关系已为人所熟知。
以前贤的思想资源为基础,邹衍提出了自己的五行相胜说,即“土德后,木德继之,金德次之,火德次之,水德次之”[5]。可见,五行的相胜关系是:木胜土,金胜木,火胜金,水胜火。由此可知,邹衍“在谈历史的时候,取相胜说”[6]。
2.在建构五德终始说时,邹衍得到了思孟学派五行说的启发。在邹衍之前,思孟学派将五行学说与道德相联系,将“五行”界定为仁、义、礼、智、圣。郭店楚简《五行》说:“仁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义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礼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智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圣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在修养道德时,如果一个人仅仅把仁、义、礼、智、圣等德目落实到道德实践中,却不能实现内化,那么,这个人就没法超越实践层面,就无法成为有德行的人。无独有偶,马王堆帛书《五行篇》也是讲儒家仁、义、礼、智、圣的“五行”说,“文体与《大学》相近,鼓吹‘慎独’,主张‘性善’,词句中也套用《孟子》的话,可见作者是子思孟轲学派的门徒”[7]。由此可知,仁、义、礼、智、圣即是子思孟子一派学者所倡导的儒家五行说的内涵。邹衍的五德终始说可能在研究范式上借鉴了儒家五行说,依据在于“一个以德目配属五行于前,一个以王朝、政令配属五行于后”[8]。
3.儒家倡导的天人合一、奭祥和因时制宜等思想也对邹衍有所影响。首先,儒家主张政治家应该德位相配,提倡修己治人、上行下效。《诗·大雅·假乐》有云:“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如果德行高尚之君子能够使民众安居乐业,就可以得到上天的护佑。《中庸》也说:“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为了解决统治者的淫侈失德和百姓的艰难生活等现实问题,邹衍才提出五德终始说。可见,儒家的德位相配思想的确对邹衍的治国理念产生了重要影响。因此,司马迁才会说:“邹衍睹有国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其次,灾异说是儒家限制君权的手段。在儒家学者看来,人事、政事与天象之间存在着对应关系。《周易》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坤卦·文言传》)《中庸》也说:“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若是以君主为代表的政治家采取了恰当的政治策略,上天就会以祥瑞来肯定他们的政治实践。相反,一旦君相骄奢淫逸、穷兵黩武、横征暴敛,老天就必然会通过灾异来对他们进行警示。如果在天降灾异之后,统治者还不知道悔改,就会发生天命转移和政权更迭。
在五德终始说里,邹衍对天象代表天意和天命转移的看法,对五德与正朔、颜色等相配的观点,应当都受到了儒家灾异说的影响。比较而言,邹衍对儒家的灾异学说既做了继承,又进行了调整。继承表现于儒家学者和邹衍都看重祥瑞和灾异对政治实践的规范作用。调整体现在儒家学者主张君王、大臣和民众都可以了解祥瑞和灾异,而邹衍则主张只有帝王才能察知天象背后的真意。
最后,邹衍之所以能够妥善处理共时性与历时性之间的关系,或许也是源自儒家变通思想的影响。孔子认为,礼仪既有共时性,又具有历时性。因此,商代对夏代之礼,周代对商代之礼,都是既有继承又有革除的。《周易》强调变通,也有随时制宜的思想,例如,“损益盈虚,与时偕行”(《坤卦·彖传》)。受儒家因时制宜思想的影响,邹衍反对执拗,主张统治者施政因时制宜、因事制宜。是故,严安才会说:“臣闻邹子曰:‘当时则用,过则舍之,有易则易之。’”(《汉书·严安传》)
可见,邹衍能够提出五德终始说,离不开对已有思想的继承和发展。而五德终始说的提出,則为其在五德终始说的框架内化解冲突、实现和合,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三、冲突与和合
要想搞清楚五德终始说的解释框架,就要以文本为基础。由于邹衍所著图书已经流失,今人只能从《史记》《管子》《吕氏春秋》《春秋繁露》《白虎通义》等著作中引述的只言片语来管中窥豹。《吕氏春秋·应同》载:
凡帝王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蚓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利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及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及文王之时,赤鸟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则水。水气至而不知。数备,将徙于土。①
在邹衍看来,天命的转移会表现在天象上。黄帝时的大蚓大蝼,夏禹时的“草木利冬不杀”,商汤时的“刃生于水”,文王时的“赤鸟衔丹书,集于周社”都是天显吉兆,亦都代表了新生政权得到了上天护佑。只有帝王才能解读天象,才能发现本政权得到了天命。在得到天命护佑后,帝王不但应该更改颜色,还需要按照相应之德来施政。一旦帝王更改颜色和恰当施政,就能解决政权正当性的问题。邹衍又提醒说,如果君王漠视天象的启示,就会发生天命转移。因此,在五德终始说中,政权更替正当性的论证是其核心思想,奭祥度制、天人合一是其思想指导,而发展进步与历史循环相互交织则是其理论品质。
以和合学的眼光观之,在五德终始说中,冲突并不少见。例如,天象与人事之间的矛盾、新政权与旧政权之间的矛盾、民众与新生政权之间的矛盾,都是明证。在这些矛盾和冲突中,政权的更替是核心矛盾。邹衍既承认矛盾存在的合理性,又强调应该化解矛盾,实现和合。
首先,天象和人事之间的矛盾,需要靠帝王解读天象和政权更替来解决。天象与人事之间的矛盾主要包括以下三种情况,一是尽管天命已经转移的天象出现,但是政权却没有实现更迭;二是虽然政权已经更迭,可是新政权却没能解读天象真意;三是新政权在解决政治正当性之后,没有更改颜色、正朔、度数、政事和音律。针对第一种情况,天命会发生转移,五德会跳过本德,进入下一德。此即是邹衍所说的“水气至而不知。数备,将徙于土”。至于第二种情况,如果新政权的帝王认真观察天象,就能把握天象背后的真意。进而,帝王就能采取恰当的政治策略,就能完成正确的政治实践。提及第三种情况,颜色、正朔、度数、政事、音律与五德中的每一个都有对应关系,也都与天象有关联。如果新政权做出必要的更改,就能强化正当性。例如,黄帝的尚黄、行土事,夏禹的尚青、行木事,不仅都是为了强化政治正当性,而且皆能解决天象和人事之间的矛盾。
其次,只有通过战争,才能解决新旧政权之间的矛盾。在新政权建立后,旧政权可能仍然活跃在历史舞台上。于是,新政权和旧政权之间就必然发生严重的冲突。在邹衍五德终始说的理论框架中,一旦出现吉兆,就说明新政权已经获得了天命的护佑。诚然,在中国历史上,也有通过和平方式来实现政治权力的交接的。例如,尧舜禅让就是明证。但是,由于贪恋政治权力和经济上的既得利益,所以旧政权往往不愿意实现政治权力的和平交接。例如,在商汤已经获得上天庇佑后,面对祖伊的劝诫,夏桀用太阳挂在青天上,来类比自己对臣民的统治。在夏桀看来,既然太阳一直悬在天上,那么,自己的统治就不会出现问题。在周文王平定黎国之后,祖伊以占卜无法取得吉兆为切入点,劝诫纣王改弦更张。可是,由于坚信自己仍然可以获得天命的佑护,所以,纣王依然骄奢淫逸。
可见,对于虽已丧失政治正当性却依然迷信权力大于一切的旧政权,新政权就必须通过战争,才能实现新旧政权的更替。例如,商汤伐夏桀,周武王灭商,都是通过战争解决了新旧政权之间的矛盾。
最后,民众与新生政权之间的矛盾,不仅需要解决政治正当性,还要获取政绩合法性。在稳定政权之后,帝王不仅应该按照所属之德,确定所尊崇的颜色,而且应当确立合适的历法、度数和音律,还需要实行恰当的政治举措。如此一来,新政权就不仅从天命上获得了政治正当性,还能获取民众的广泛支持。一旦获得民众的广泛认同,新生政权就成功地化解了自身与民众之间的矛盾。要想长久维系政权,统治者还需要通过政绩合法性,来争取民心支持。
要获取政绩合法性,就需要实现权力在君主与大臣之间的妥善分配。邹衍通过五德终始说,有效地实现了这一点。一方面,只要君王能解释天象,就能避免大臣、民众觊觎大位。一旦大臣、民众等下位者尊重君王,那么上位者就能具备相应的政治权威,也就有了恰当施政的可能性。如此一来,当时常见的弑君弑父等现象就会大大减少。另一方面,天命转移可以给君王施加压力,使其恰当施政。在邹衍看来,政治正当性不是一劳永逸的,理由是“长久执政合法性的论证与维系,就已经远远超出‘五德终始说’所能涵盖的范围了”[9]。由此可见,邹衍既强调了政治权威的必要性,又凸显了君王修己安人的政治责任。
值得一提的是,在以君主为代表的政治家有效履行自身提供公共产品的职责之后,民众自然就能安居乐业。反之,一旦君王失德、民众难以活命,天命就会发生转移。在天命转移后,旧政权就会变得天怒人怨,也就丧失了政绩合法性和政治正当性。可见,五德终始说有效地建构了君主、大臣、民众各安其位、各得其所的和合政治秩序。
以和合学的眼光来看,邹衍的设想是希望化解冲突,不但要形成君仁、臣忠的理想政治格局,而且要实现君主关爱民众、民众爱戴君主的和合政治秩序。从邹衍的这一努力来看,他的政治目标与孔子所揭橥的修己安人之道有殊途同归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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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马国翰据《文选·魏都赋》李善注引《七略》云:“邹子终始五德,从所不胜,木德继之,金德次之,火德次之,水德次之”,定《应同》篇首至此为邹衍轶文。许维遹认为:“此阴阳家之说而散见于此者。”因此,这段话是今人研究邹衍五德终始说的可靠资料。
收稿日期:2022-03-03
基金项目:本文为中国人民大学科学研究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和合思想史”(18XNL014);教育部2021年度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师研究专项(21JDSZK107);广东海洋大学科研启动经费资助项目“二程政治哲学研究”(R20012);“朱熹政治哲学及其当代价值研究”(060302152102)之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李永富,讲师,博士,从事中国哲学、逻辑教学研究;[通讯作者]岳晗,讲师,博士,从事中国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