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社会学视角下村落信仰空间的发展与变迁
2022-06-14贾云乾
贾云乾
摘 要:年祭习俗作为特殊的民间文化,赋予正月初一以某种神性。人们借助磕头、焚香、旺火的礼仪与天地相通,以虔诚与行善与其进行“礼物交换”表达感恩,以期惩恶奖善,荫庇后代。神、鬼、祖先三位一体信仰构成了村落的信仰空间,缓解了村民的恐惧,并在当地村民的“发明”与代际传承中得到发展。但是在社会转型背景下,社会流动加快,村落逐渐空心化,脱离村落的个体缺乏文化认同,同时,人们更关注工具理性,一味追求财富。日常忙碌导致缺少个体化闲暇,精神文化遭到忽视,使得信仰空间文化控制作用减弱,发生变迁。从文化社会学视角出发,以晋南Y村的年祭习俗为分析对象,剖析以村落为载体的信仰空间文化构成,探索乡村振兴背景下文化认同的路径。
关键词:文化社会学;乡村振兴;年祭习俗;信仰空间;文化变迁
中图分类号:C9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2)03 — 0075 — 05
文化社会学最初由德国社会学家P·巴尔特在《社会学的历史哲学》(1897)中提出, 这是研究一种文化现象的产生、发展规律、变迁与文化社会功能等相关社会作用的一门学科〔1〕16-18。文化是人类创造的不同形态的特质结合成的复合体,它影响人类行为取向,是人生活行为的准则。民间信仰也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形态。在传统村落中,人们在长期的生活中“发明”独特的传统信仰,“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超自然的拟人化力量融入到了婚丧嫁娶,年岁祭祀,添瓦盖房之中,逐渐形成了独特的信仰空间。这一空间是人们关于村落生活的符号空间化想象与意义表达,也是血缘与地缘相结合的独特的文化聚合体,对村民发挥着文化控制的作用。但随着现代化的到来,社会面临转型,这一蕴含着村民的集体记忆与传统文化的信仰空间也在发生变化。
目前对信仰空间的研究多从历史学、地理学、建筑学,民俗学的视角研究现代化背景下村落文化与外来文化交融中信仰空间发生变迁〔2〕〔3〕;信仰空间与村落空间结构布局的相互影响〔4〕〔5〕。同时发现,祭祀仪式逐渐简化,信仰多元与个体渐颓,宗族祭祀逐渐向家庭祭祀转变,由此带来的乡村权力与乡村网络的调整〔6〕。另外,村落信仰空间也表现出一些问题:新农村建设重物质轻文化,个人主义盛行,价值观缺失,出现信仰危机〔7〕。
春节是十分重要的传统节日,年祭习俗是村落信仰空间的重要载体,承载着人们的美好向往。文章在综合各种研究基础上,从文化社会学角度,分析信仰空间的变化,探索重塑个人价值观,丰富村民文化生活,培育村落精神,振兴乡村文化的路径。
Y村是夏县的一个自然村落。夏县古称安邑,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之一,因奴隶社会第一个王朝——夏朝建都于此而得名,这里根祖文化极为繁盛,史前传说与民间口头记忆相互影响,使得民间信仰复杂且充满神话色彩。该村是位于半山腰上的自然村落,村民房屋依托环形山势而建。这样的环形村落犹如喇叭一样,村里一点声响都会被扩大。由于地处山地,灌溉资源稀缺,作物生长全靠雨水,较为贫困。村民的收入结构较为单一,基本依靠种地为生。贫穷的现状迫使人们祈求超自然力量的帮助,尤其在春节这一关键时节,表现更为明显。人们通过复杂繁琐的仪式寄托美好生活的愿望。2020年在国家与全县人民的努力下摘掉了“贫困县”的帽子,但是,这种传承下来的习俗仍受到村民青睐,并不断发生着新的变化。
(一)家宅大扫除:迎新送往
俗语有云,过了“腊八”就是年,年关从腊八这一天就拉开了序幕。据村民所述,“腊八”有着一个小故事。从前有叫“没底锅”和“瞌睡虫”的两个人,无所事事,在腊八这一天,被冻死了。大家为了安葬这两个人,把家里的东西胡乱炖在锅里,吃完饭后,匆匆安葬了这两个人,此后的每年这一天,都以同样的方式警示偷懒不劳动的人。另外,在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左右,一家人要将屋内清扫一遍。相传,灶王爷要在这一日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各家善恶。选择这一天劳动,一来是因为农民四季忙碌,无暇顾及家里的卫生,正好留出一天时间打扫卫生,迎接新年,二来是具有展演功能期望灶王爷美言,以求上天降福,保佑来年一家健康幸福。勤劳的美德是对抗贫穷的法宝,懒惰与精耕细作的小农经济相违背,只有通过勤劳耕作,才能从地里获得谷物,这一美德体现在日常生活的每一方面。
(二)准备供品:分工协作的集体行动
夏县属晋南,处于黄河流域,是小麦的生产基地,麦制品是主要的食物来源。供品以面制品为主,肉为辅。面制品主要以麻花、花馍、饺子为主,这些食品的制作工艺复杂,需要全家人的协作。这些“过年”的准备活动能将全家人集中起来共同勞动,体验家的“味道”。“过年”的各种仪式主要集中在除夕,正月初一这两天。除夕早上,由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将一块红布扯成碎条,给家人成员每人一条,系于腰间,然后再系于耕作工具,门栓,柴火上,以期红红火火,辟邪纳福。中午家中小辈在父亲的帮助下,贴春联。贴完之后,会在门口燃放鞭炮,似乎在告诉天地,准备仪式即将开始。家中女性负责包饺子,饺子中会包裹硬币,硬币数量一般会多于家中成员数,吃到硬币的饺子,寓意来年财运滚滚。正月初一凌晨三点左右,一般是家里一家之主(一般为父亲)起来,开始烧火炖肉。大约六点左右,肉差不多已经熟透,将肉上盘开始祭神拜祖。
(三)仪式:覆盖家宅的祭祀
年祭最重要的环节要属于正月初一。民间是多神信仰,凡尘几乎所有事情都有神灵庇佑。从正门进去,一般是左手边是土地神,“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土地是农业之基,孕育了生命。庭院中间是天地神,“风调雨顺和,国泰民安乐”,天地掌握四季轮转,万物生长。客厅正中供奉着祖先,诗书济世,勤奋传家,祖先镇邪灵荫蔽后代。在偏房内供着财神,掌管姻缘的“喜神”,每家可能还会供奉着老人传下来的,比如说“狐仙”之类的。卧室的灶台旁供着灶王爷,也叫“一家之主”,供纸上印有二十四节气歌,掌管四季耕作制度。“食物”在农业社会占主要位置,在凡尘社会,灶台的确掌握了一家人的生计,的确是“一家之主”。
女主人将熟肉、麻花、饺子,分装与盘,其余家庭成员将供品端到对应的祭台前。供品都一样,但是祭祀先后不同。天地为先,其余次之。上供之前要在每位神之前放香炉,插香,天地神插七根,敬天上北斗七星,指引方向;一家之主插五根,掌“金木水火土”五行;祖先灵位前插一整把香,寓意团结一体,其余祭台一根。家中成员全部出动,端上供品放于祭台前,然后磕头诚心许愿。供品摆放好之后,放鞭炮。之后全家齐聚正门前,烤旺火。旺火材料有柏树枝和干草混合而成,易燃,烟雾缭绕,还散发着特有的木质香,并伴随着柏树枝燃烧时发出的“霹雳劈啪”声,火光与红色对联交相辉映,伴着孩童的喧闹声,年味在此刻达到高潮。之后就是磕头,将供品收回,饺子重新倒入锅中,祭祀便结束,人们开始享受美食。早晨八点左右,拿上同样的供品,前往廟里上香祈福,之后就可以游玩。一年之中,正月初一是可以放肆放松的一天。
年祭时不能生气,忌讳说与死亡有关词汇。但如今的祭祀中,禁忌倒是少了很多,祭祀过程也不必神态肃穆,自然轻松即可,人们仿佛在宴请逝去的故人,仪式过后,“年”也就结束了。
在原始社会中,人类缺乏对自己清楚的认识,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人们不得不祈求超自然力量庇护。涂尔干将世界二分为凡俗领域与神圣领域,个人生活也因此具有了二重性——世俗生活与神圣生活,个人只有在神圣生活中, 才能实现世俗生活中不能完成的任务。古人认为,身体与灵魂是合二为一的,身虽亡故,但是灵魂去了彼岸世界,二者可以通过一定的媒介实现连接,从而产生交流。
(一)此在与彼在相通的媒介:焚香、旺火、磕头
1.香火:祈求神力的社会观
由“香”“火”衍生的组织化的集体行动,表达人们日常生活的需求,成为传递精神的媒介。火的发现,使得原始人类摆脱了茹毛饮血的生活,抵御凶兽,带来了光明与温暖,拓宽了人类的生存空间。从先秦时代起,就产生了以祭神为初衷,娱人娱神的民间社交文化——社火〔8〕81。“社火”仪式既是对自然的感恩,也是集体增进感情的形式载体。此外,焚香最初主要是用于祭祀和医疗活动,香药可以治疗和预防疾病以及驱除蚊虫。焚香之后会产生袅袅香烟,这由可视的颗粒物形成的“烟柱”被视作与上天相通的媒介,这也是古人解构世界的一种努力。
“香火”一词也有着浓浓的神话色彩,表现了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传宗接代的观念。传说,在中国上古神话中,有一类兄妹婚神话,即洪水后的孑遗兄妹通过点香烟后烟气合拢为卜,重新繁衍人类。“合烟”原本是自然现象,但在兄妹婚神话中,烟气相合代表天意,也象征人类生机。“合烟为卜”内涵着“和合天人”的思想观念〔9〕17。“香通神明,火照天地”区隔了防御魔鬼力量的精神空间,通过虔诚仪式期望心愿得到灵验,病魔得以驱逐。这背后蕴含了村民的处世观与对自然的敬畏之心。
2.磕头:与神交换的身体实践
身体作为物质世界与主观世界的连接,其表现出的动作是一种文化建构。磕头,以头叩地,旧时最敬重的礼节,这一动作表达了人们对天地的情感。据传,磕头、鞠躬、作揖都源于中国古代对天地、神灵、祖宗的一种祭祀礼仪——鞠祭〔10〕3。身体是“人”与外界连接的桥梁,外界给予刺激,身体作出反应,将无法触摸的灵魂状态以身体这一形体展示在世人面前。
面对神位,两手、两膝贴着地,头朝天,由上而下,点在地上,五体投地的磕头礼节完成。这一行为,联通了天、地,将脑子里的虔诚意愿点进“地”里,同时心里默念着自己的诉求。这样的礼节几乎在每一个祭台前都要诚心地演示一遍。人们认为,重复的仪式非但不能让虔诚的心意锐减,反而是增强了心愿实现的可能性,再辅以供品,仿佛在与神灵进行“礼物交换”。如今,磕头这一当初的祭祀礼仪,转换为具有敬重性质的情感性表达。例如拜师礼,婚宴上的敬茶礼,其中蕴含着“互惠”的本意没变,拜师意味着要得到某种传承,敬茶也意味着新郎新娘的身份转变,人们一般会给予“喜钱”补偿。
(二)互惠交换的情感表达与礼俗秩序
汉族的宗教宇宙观是垂直性的三位、三界,即神灵处于天上,人处于人间,祖先与鬼位于阴间〔11〕33-35。“神”是具有善性,祈求保佑,表达感恩。“鬼”是恶性的,人们是畏惧的,祭祀是为了避灾。“神”与“鬼”其实就是人性的隐喻,人是“天使”与“恶魔”的集合,善恶,矛盾本就是相生相克的。莫斯在其经典之作《礼物》中对“礼物经济”的分析指出,这既是“物的交换”也是“人的交换”,是一个天地人神“混融”的整体呈现的社会实在〔12〕。年祭时,人们供奉祭品与保证日后的行善,来获取日后的好运,避免厄运。这种超自然实体作为权力的“眼睛”,掌管世间的奖惩,成为人们心中的“一杆秤”,人们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这种敬畏心会成为某种内在规训,不断地指引人去做符合法礼的事。
人鬼崇拜与亡灵信仰结合成祖先崇拜,这是将血缘关系与灵魂观念结合在一起。祖先崇拜最初可以直接追溯到图腾祟拜,因为某一氏族或民族一旦确认某一非人类的特定的图腾物为自己的祖先或保护神时,即已基本确立了自己的图腾祖先偶像〔13〕70。古人认为,人有阳寿与阴寿之分,短暂的生命消亡后,会去往阴间,只有自己的后世敬香供奉才能保证在彼岸继续生活,才不会变成“孤魂野鬼”,此岸的人期望祖先保佑,彼岸的祖先期待后代的孝敬,这反应了古人朴素的宇宙观。灵魂是每个人区别于他人的标志,这也是每家都供奉自己祖先的原因,相信其对自己家人有“私心”。
年祭文化丛包含了人、仪式与固定的祭祀场所,这些构成了村落的独特的信仰空间。宗教崇拜的的本质是社会团结,社会给予了个人的类本性。个人在祭祀仪式中感受集体的欢腾,暂时脱离了短暂的生命,共享着某种永恒。人们习惯将自然中的某种事物拟人化,当某种物体或者某种仪式给人们带来了预想的效果时,会强化这一刺激,久而久之形成固定的崇拜物。人们通过祭祀礼仪与其对话,除了表达感恩之外,也希望借助神秘力量消灾避难。这一年祭文化在某种程度上是对自然恶劣条件下人类的力量渺小的写照,同时也阻止了越轨行为发生,客观上稳定了社会秩序。
人们虽然祈福避灾,但并未放弃个人的主体性,“耕读传家”正是劳动人民与自然、命运抗争的形象体现。如今人们对于祭祀更多的是寻求心理安慰,对于俗世更多的是顺其自然,上天降福求之不得,若没有也心理坦然。“谈不上信不信,一辈辈都这样过来了,就这样跟着老人做。但我相信坏人没得到惩罚,是报应没到,好人没有过上好日子,是还需要继续做好事”。(村民语)
(一)村民不断“发明”无文字习俗
民间习俗作为一种文化,服务于村民的信仰需要。人与民俗融为一体,在时代变化中,不断添加需要的元素,习俗得到不断“发明”。如今,已经出现了网络祭祀的新形式,以方便无法回家过年的异乡人。过去是由社会机制储存和解释的,人们并不单独直接处于习俗记忆中,都是通过他人讲述或者参与节日庆典感受仪式魅力。时间已经模糊了具体的步骤,新的步骤是村民赋予的。每个地方,每个年代的年祭方式、内容与当地的环境、传统思想、社会关系以及其他的生命体相互交融,呈现出不同特征。
这种无文字记录的民间习俗在发展过程中,有一种人的角色发挥着重要作用——“神汉、神婆”。其在民间具有某种权威,掌握了这一习俗的解释权。若有人对年祭时的礼节出现了疑问,都会从他们那里寻求答案,他们被认为是获得神灵之力的人,人们很少质疑他们的解释效用。在访谈中,有位“神汉”这样解释“灶王”的由来。“在封神演义中,他是张天师的第八个儿子,张天师封完神后,询问,是否还有人未受封,老八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天上已经没有多余的神位,只好下界去当一个‘灶神’”。据记载,灶王爷的官名是“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祭灶的风俗,大约形成于汉代〔14〕69。在村民看来,张天师封神与姜太公封神有出入,这些都是在传承中出现的偏差,并不是主要关注的。真实不是人们寻求的,人们更在乎其是否缓解了内心的恐惧,给予了心灵的宽慰。
(二)代际之间的过滤与传承
信仰文化空间是社会互动的副产品,尤其是代际的互动。年祭时的各种注意事项,禁忌都是老一辈人传下来的。“我爷爷那一辈就是这样,他们怎么说我们就怎样做 ”。(村民语)这基本上是当地人对这一套仪式的统一看法。我们已经无法“共情”当时赋予年祭的情感,更多的是跟随家庭的集体行动完成年祭仪式。新年祭祀习俗作为“传统”的一部分,包含着当地人对共同美好生活的想象,成为村落的共同意义空间,不断世世代代的沿袭。
传统本质上是一种不断被重复传习的范型,人们为了某种目的,新构历史,将过去的零碎片段组织起来,经过时间的不断发展变化,在原有基础上的重建,具有了新的意义。年祭最初形成的原因已经无法知道,在经过历史的过滤后成为了现在的样子。不断的知识积累已经让人们明白鬼神之说实为虚构,其神圣性已经逐渐减退,但多年的传承其已经成为人们的某种潜意识行为。不过,在人们的意识中,更多的是享受过“年”的那种仪式感,享受一年忙碌之后的闲暇,感受“年味”。
(一)信仰空间变迁的表现形式
随着现代化的到来,城镇化进程加快,Y 村积极响应易地搬迁政策号召,原来封闭的村落被打破,这一信仰空间发生了变化:一方面,祭祀仪式逐渐简化,难以聚集家人。仪式是主客体之间的中介,是信仰的外化体现。“别人初一吃饺子,我早上就胡乱烧点米汤,蒸个馒头,‘年’也就胡求过去了”。(村民语)人们常年漂泊在外,这一仪式也难以成为家庭集体行动的动因。另一方面,文化控制作用削弱,信仰呈现功利化与货币化倾向。文化控制归根结底是人对文化创造和享用的能力,表现在人在社会中的实现〔1〕350。如今的人们更看重财富的积累,被金钱异化,认为祭祀习俗不能带来任何财富收入,或者走向另一个极端,过渡沉迷祭拜神灵以求暴富,忽略现实生活;个人主义盛行,缺乏敬畏心,做出损人利己的行为,也不惧怕神灵的惩罚。这些变迁除了习俗本身的不合理部分,也与现代社会的特征有关。
(二)信仰空间变迁的原因
1.主体性缺失:社会流动造成的村落空心化
伴随着户籍改革,人们自由的社会流动加快,以往聚居的村落逐渐变得空心化。农村内卷化的出现,依靠土地要素难以获得预期的收入,在城市拉力的催化下,青年劳动力投入到城市建设大潮中。人们在城市与乡村之间频繁穿梭,逐渐沦为单纯的“体验者”,一方面“家”变成了暂时的居所,另一方面体验着城市精神与乡土文化的差异带来的文化震惊。最初的同质性社会逐渐像异质性社会过渡,人们由统一状态逐渐走向疏离,这逐渐破坏了由血缘和地缘结合而成的村落共同体。生于斯,死于斯,这种固定了人和地的关系的传统村落能更好给予身份认同,而流动的个体很难感受村落信仰的约束力。一味追求财富的功利心,急迫地想缩短农村与城市的差距产生的压力,让个人容易无所适从,融不进去城市,回不去乡村,成为“游离者”。
农村缺少了主要劳动力,呈现衰退趋势。农村信仰空间是依托于人、仪式与地方空间的多元集合体,由于缺乏主要建设者、继承者,社会互动难以持续为继,以家庭为单位的集体祭祀行动也会逐渐式微。
2.忙里难偷闲:日常生活异化剥夺精神文化关注力
“忙”是人们生活的本质,关注个体的闲暇与精神享受是一种奢望。无论是农村工作还是城市生活,人们都投入到无休无止的工作中。劳动作为人类的基本实践,规定了人的存在状态,生成了人的本质。按照马克思的理解,劳动应当是人自由自觉的活动,为了追求幸福生活耕读传家。而如今出现一种悖论:生产的富足引起了消费的快速发展,人们获得了自我满足、自我愉悦,但这种建立在欲望和感官快乐上的自我满足是消费生产出來的,我们的需要早已在消费产品序列中被明码标价,人们不得不去努力工作,沉浸在日常忙碌中来维持满足。人们陷入了琐碎的日常,重视物质享受,缺少了对精神文化的关注。
列斐伏尔认为,人们生活在一个根本无法逃脱的符号化、体制化、抽象化,匿名化功能化统治的时代,正因如此,今天的社会解放一定是总体性而不是某个领域,一定是日常生活的节日化,艺术化〔15〕43。因此从这一层面上说,年祭仪式既能让人从身体劳累中解放出来,也能让心灵得到放松,是让生活艺术化的一种方式。
(一)深耕地方特色文化,发挥村民主体性
乡村振兴关键在人,人是文化创造的主体,是激发乡村内生动力的源泉。村落信仰空间虽然有着不合理的部分,但其中蕴含的感恩、勤劳、敬畏等优秀文化都是值得发扬的。尤其是在春节期间,大量在外的村民都会洄游,适时地开展春节民俗活动既能提供场所促进人们交流,丰富娱乐生活,同时也能培养对年祭文化的认同,弘扬其中的良好美德。
另外,发挥基层组织的宣传引导作用,发扬习俗中蕴藏的优秀传统文化,构建新的共同体。异地搬迁后,村民离开生活的故居,需要重新建立人际关系,新的认同。基层组织应及时走访,安抚民众,创建新的文化空间,增进彼此的熟悉。积极开展地方交流,发展相匹配的大众文化,充实人们的生活。同时,应吸引青年回乡创业,为兴村建设注入活力。
(二)重视良好家风建设,发挥家庭社会化功能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是社会生活的基础,由家庭内部成员的人际互动或联系所形成的家庭关系是最基本的社会关系。祭祀仪式与文化价值观是依托家庭的,振兴乡村文化,离不开家庭的参与。儿童从出生开始,就在接受家庭的社会化教育,良好的家风、和谐的家庭关系给予个体温暖,缓解本体性安全,也有助于社会稳定。儿女未成年时期,父母是家风的主要建设者,儿女是传承者。在儿女成年后,儿女也成为家风的建设者,要关注代际间的良性互动,注重文化交融,缓解代际冲突,彼此为家庭共同体的稳定作贡献,培养文化认同。代际之间的互相影响能促进良好家风的形成,培养和谐家庭关系,进而形成和谐的社会关系。
总而言之,春节从最初颇具神学色彩到如今的成为某种“特殊节日”的点缀,这其中反映了人的知识水平的提高与个性的凸显,但是即使这样,年祭仪式也发挥着抚慰人心的作用,不断丰富着人们的生活。随着社会分工的发展,社会结构转变,这一最初神性的时间会将人们重新组织起来,给生活在复杂纷乱的中的人以短暂的宁静与片刻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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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