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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解与重构:哈贝马斯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探析

2022-06-02马婷

学理论·下 2022年2期
关键词: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

马婷

摘 要:哈贝马斯以批判之名,行消解之实,抛弃了马克思创立的唯物史观,着手重构了一套以交往行动理论为核心的新体系。从对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判断出发,哈贝马斯强调要走出历史唯物主义的困境,就要用交往理性代替工具理性,用“系统和生活世界”来代替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用学习机制代替生产力对社会进化的推动作用,用社会组织原则代替生产方式作为划分社会形态演进序列的标准。尽管哈贝马斯对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洞察是真实而深刻的,但是建立在误解下的批判是站不住脚的,其重建理论带有浓厚的乌托邦色彩。面对资本主义发展的新变化,应该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研究方法,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叙述方式进行相应的调整。

关键词:哈贝马斯;历史唯物主义;交往行动理论

中图分类号:B516.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2)02-0055-03

自马克思和恩格斯逝世之后,资本主义世界发生了许多新的变化。为了应对现实中的新变化,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们对马克思主义重新进行了梳理、诠释或批判。从内容上看,这些认识主要从两个维度展开,一是从主体性维度讨论主体与实践的关系,二是从规律的客观性维度探究历史决定论的科学性。基于此,有学者将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路径大致归为“清本返源”“补充重释”和“修正否弃”三类[1]。1976年,哈贝马斯专门出版了《重建历史唯物主义》一书,阐释他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看法。但从根本上看,哈贝马斯以批判之名,行消解之实,彻底摈弃了马克思所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重新建立了一套有别于前人的交往行动理论,其观点不乏片面化和理想化的部分。

一、困境:理论的内在缺陷与社会现实的变化

哈贝马斯曾特意强调他所说的“重建”,既不是复原,也不是复兴,而是“把一種理论拆开,用新的形式重新加以组合,以便更好地达到这种理论所确立的目标。这是对待一种在某些方面需要修正,但其鼓舞人心的潜在力量仍旧(始终)没有枯竭的理论的一种正常态度。”[2]这段话传达出哈贝马斯的两层态度:一方面,他高度肯定历史唯物主义,认为这是迄今为止研究资本主义社会问题最好的理论体系。哈贝马斯没有否认历史唯物主义取代黑格尔唯心主义辩证法的积极作用,而且认为马克思主义在对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阐发、社会发展阶段的划分、政府合法性的分析等方面依然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另一方面,他认为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历史唯物主义是“过时”的理论,无法走出意识哲学的理论困境。哈贝马斯给出的理由是历史唯物主义本身存在着以下三个根深蒂固的问题:一是第二国际马克思主义是不加反思的历史客观主义,甚至马克思自己也存在明显的实证主义倾向,用具有工具行动倾向的劳动来揭示社会进化;二是这一理论从存在和意识的颠倒关系中唯物地吸收了黑格尔哲学的辩证法思想,却忽视了资产阶级社会内部的价值,没能建立起社会主义的规范价值;三是马克思一味强调生产力的作用,轻视了文化、道德、社会整合对社会发展的作用[3]。在哈贝马斯看来,马克思和恩格斯构建的是以“生产模式”为出发点的理论,过多地强调生产力中“物”的因素,而忽视了人的“观念”的力量。为了更清晰地区分自然科学与历史科学,哈贝马斯把马克思提出的“社会劳动”概念狭义地理解为人与自然之间的经济关系,将它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活动视为两种彼此分裂、互不干涉的不同概念。这种概念上的误解造成了两人思想上的分歧,为日后哈贝马斯用交往行动理论重构历史唯物主义埋下了伏笔。

在现实层面,哈贝马斯提出相较于历史唯物主义诞生的自由资本主义时期,20世纪六七十年代已经进入到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新的社会形态的出现导致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所依赖的制度结构不复存在了,“马克思学说的两个关键范畴——阶级斗争和意识形态——再也不能不根据情况而加以运用”[4]。“晚期资本主义”最早是由德国经济学家桑巴特在《现代资本主义》中提出来的,后来被哈贝马斯用来指代施行国家干预的资本主义,有时也称为“有组织的资本主义”或“由国家调节的资本主义”[5]。在哈贝马斯看来,这一时期最重要的变化主要有三个:一是国家机器直接干预再生产过程,国家与社会出现了职能的交叉,政治活动和经济活动之间的关系日益密切,上层建筑不再简单地依赖于经济基础,而是日益加强了对经济基础的控制力,破坏了自由资本主义时期的生产结构。二是国防和军事建设的需要推动了科技的进步,科学技术不仅具有愈加凸显的生产力功能,而且还发挥了意识形态功能,“技术统治论”将政权的合理化思想渗透到大众的日常生活中,消解了无产阶级的革命意识,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成为社会边缘性问题而被搁置下来。三是社会危机发生的主要领域从经济系统转嫁到政治系统,出现了合法化危机,这是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最显著的变化。哈贝马斯承认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本质即对剩余价值无止境的占有没有发生改变,整个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也没有发生改变,经济危机依然存在,但由于国家对经济强有力的干预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生产过剩的缺陷,危机从经济领域推进到了政治和文化等其他社会领域,加剧了对社会整体的损害。合法化危机根源于社会系统的局限性:一方面,晚期资本主义社会需要合法的政治统治基础,要求群众对政府保持忠诚、给予支持;另一方面,国家对政治、文化的过度干预使得公民自主性受到压制,群众对政治活动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势。现代社会的市场机制和官僚机制侵蚀了非市场的社会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出现了“生活世界的殖民化”,公共领域的功能由监督政府变成了操控民众。因此,哈贝马斯提出,从根本上解决合法化危机需要消除资本对文化领域的侵蚀,用交往行动理论重建公共领域,建立话语民主的社会,进而维护资本主义社会的稳定。

二、重建:以交往行动理论为核心的新体系

在广泛吸纳了精神分析学、语言学、解释学、现象学等知识的基础上,哈贝马斯一项项拆解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主体部分,针对唯物史观的基本范畴提出了一套新的理论术语,巧妙地在“交往”概念的地基上重新构建起了一座交往行动理论的大厦,其构建主要从以下四个方面展开。

第一,哈贝马斯主张用“交往”取代“社会劳动”作为理论的核心范畴。从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概念入手,哈贝马斯考察了马克思的“社会劳动”能否表征人类社会再生产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哈贝马斯理论最为新颖之处,也是其备受争议的关键所在。他指出,“社会劳动”能够区分灵长类动物与原始人,然而人类社会再生产的独特之处在于“家庭结构”的出现,在家庭结构中通过血缘与婚约衍生出以交往活动为核心的夫妻关系、亲子关系等社会角色系统。哈贝马斯把社会行动划分为四种:目的行动、规范行动、戏剧行动和交往行动。劳动具有强烈的主体主义和功利主义倾向,属于以成功为导向的目的行动,只在区分动物与原始人的阶段发挥作用。而交往行动属于以达成理解为目标的行为模式,适用于人类特有的生活方式再生产的全过程。交往的内核是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表达者在共识的前提下能够毫无保留地协调彼此的活动。通过对日常交际行为的语用分析,哈贝马斯还提出了有效沟通的四条基本原则,即可理解性、真实性、真诚性和正当性[6]。充分发挥主体间性的作用既可以排除工具理性的绝对统治,也能够打破主体无依据的空想,引入个体与社会的交往联系才能真正理解人类的本质。因此,哈贝马斯认为在理想的交互关系中,“语言”的地位高于“劳动”。

第二,哈贝马斯试图用“生活世界”和“系统”的范畴取代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原理。他指出上层建筑并不总是和经济基础相一致,两者的一致性只体现在处于稳定状态的早期资本主义社会。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职能相互渗透,观念上层建筑的作用越来越显著,由科学技术的发展所造成的意识形态的合理化已经无孔不入地渗透到整个日常生活当中。哈贝马斯借助胡塞尔、梅洛·庞蒂、维特根斯坦等人的研究成果,提出了“生活世界”和“系统”的理论构建。生活世界涉及经济、文化、社会、个性等各个层面,它以语言为媒介,是听者和表达者交流的家园。系统是由工具行动建立起来的经济事物和行政机关,包括经济、政治、文化三个系统。生活世界和系统都具有调节社会行为的功能,区别在于生活世界是通过参与者内在的价值观维度发挥作用,系统则通过市场和劳动分工等社会机制规范人类的活动。社会进化就是生活世界和系统分化的结果,民法和公法起着润滑两者关系的媒介作用。

第三,哈贝马斯认为社会制度的变更是复合的“社会一体化”形式的转换,主张以高度抽象的“社会组织原则”作为社会形态划分的准则。他提出马克思单纯地按生产方式划分社会形态的做法是不科学的,其划定的结果具有单向性、连续性和不可逆性,难以解释社会形态冲突的地方。哈贝马斯认为社会进化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受偶然因素的影响既有社会发展的进步,也有社会发展的中断和倒退,需要用更加抽象的、多样的“社会组织原则”来解释社会进化过程。这种整合式的划分优势在于能够把若干种等效的生产方式容纳在同一种社会形态中,既可以解释历史的演化机制,又能把握历史发展日益复杂的各个阶段的特征,寻找引导社会进化的因素。

第四,哈贝马斯重新考察了社会发展动力的问题,提出道德实践领域的“学习机制”是推动社会进化的根本动力。哈贝马斯所理解的社会进化主要是一种主观的价值观念与制度系统的变革。他提出生产力包含生产者的劳动力、生产技术以及组织管理的知识等三方面,属于技术领域,生产力的发展根源于技术水平的推广与提高。在工业社会中,生产力只能起到分化劳动过程的作用,而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缓和的阶级矛盾使得阶级斗争不再发挥作用。因此,推动社会变革的动力来自“学习机制”的效力。哈贝马斯将学习过程分为两种:一是知识领域的学习,可以直接投入使用,对现实生产起决定作用;二是道德实践意识领域的学习,能够推动自我认同的发展,对社会进化起着更为重要的作用。学习机制使得知识的积累和技术水平的提高成为可能,既具有解决行为冲突的能力,稳定人与人之间关系,同时具有变革制度、传播共识的能力,帮助达成社会的一体化形式,从而促进新的生产力的发展。

种种迹象表明,哈贝马斯从“为了达到历史唯物主义更好的目标”到展开交往行动理论的构建,并不是沿着马克思的道路向前推进,而是脱离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在批判,彻底放弃了马克思的生产范式,最终开辟出了一条全新的交往范式道路。哈贝马斯重建后的历史唯物主义在理论规范基础、社会进化机制、社会发展前途等方面与马克思存在根本上的分歧。

三、审视:误读下的批判具有乌托邦色彩

事实上,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本身存在偏颇,而建立在偏见和误解基础上的批判是站不住脚的。马克思的劳动概念始终具有经济学和哲学的双重意义,它不仅指涉人对自然的作用关系,而且观照着人与人、人与社会的联系。一方面,作为改造客观世界的物质力量,劳动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前提和基本动力;另一方面,在人的感性生命活动的意义上,马克思将劳动概念从黑格尔的精神活动中解放出来,赋予其实践性的本质特征。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提出了著名的异化劳动理论,把人类解放进一步规定为扬弃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全面概括了劳动二重性在资本主义经济生产过程中的矛盾作用。再看马克思对交往思想的诠释。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人们在社会生活中的种种交往活动进行了充分阐述:现实的人是交往的主体;交往根源于物质生产活动;交往包括物质交往和精神交往;交往是社会形态演进的动力;交往促进了世界历史的形成;交往的最终归宿是共产主义。可见,马克思从未忽视交往在人类追求自由与解放中的重要作用,而是着重强调了生产劳动相较于交往行动的优先地位。哈贝马斯受到青年马克思劳动观的影响,将劳动与工具行动等同,无视了马克思从异化劳动到革命实践解放的转变历程。可以说,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困境的分析是建立在误解下的错误疑虑。

哈贝马斯认可实践对理论的决定作用,对语言和交往行动的强调与推崇有章可循、有据可依,对社会学和语言学的研究均具有突出的贡献。但是,哈贝马斯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石——“实践”敲碎了,再也无法触及人类一般行为的规范本质。语言意识本身不是仅凭对事物的直观认识就能获得,语言交流本身也不是仅凭主体之间的意愿就能达成,而是要随着物质生产实践的发展而出现、演变。社会进化需要通过生产的基本矛盾运动得到合理解释,由实践产生经济、政治、文化三大社会关系,进而衍生出经济、政治、文化等领域。哈贝马斯没有意识到科技的意识形态渗透作用恰恰是资本主义制度自身调整的必然结果,实际上并不影响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质的规定性,也就无法推断出两者不相适应的结论。他把个体道德意识的发展过程看作是逐渐扩大的社會进化过程,忽视了心理学与社会学的较大差异,犯了道德决定论和文化决定论的错误,就其科学性而言还有待考证。而社会组织原则的多元化标准抹去了生产方式的突出决定作用,原则的衡量意义也就不复存在了。由此可见,哈贝马斯交往理性的完全实施具有浓厚的乌托邦色彩,对此我们应当持审慎、批判的态度。

从人类历史演进的宏大视野来看,21世纪的今天,科学技术作为第一生产力的决定作用正通过迂回的形式反映出来,我们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马克思所预见的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走向共产主义的时期,历史唯物主义所揭示的商品经济和社会化大生产的一般规律、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等始终存在并将持续发挥作用,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辩证运动去剖析现实仍然是恰当的。历史唯物主义不是消极的哲学体系,而是与社会现实相适应的活的理论运动。哈贝马斯妄图完全抛弃历史唯物主义的做法不是创新或超越,反而是一种倒退。

四、结语

交往理论研究是哲学范式转向的内在要求,也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发展的时代需要。我们应该警惕打着“重建”旗号的非马克思主义,科学继承马克思主义自我批判、自我革新的精神,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叙述方式进行必要的改变和调整。一是历史唯物主义当代叙述方式可以加强对交往向度的研究。在清晰把握马克思主义原理实质的前提下,重视构成生产力的交往因素,在生产实践的框架内加入交往式的、共识性的内容[7]。二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叙述方式需要有明确的问题意识、时代意识和本土化意识,展现哲学的自我反思和现实批判力量。三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叙述方式可以适度增强跨学科研究,开放对现代化问题的研究视野。当前,坚持历史唯物主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方法。从方法论意义上讲,历史唯物主义的真理性、科学性仍然具有最鲜活的生命力、强劲的穿透力和巨大的影响力。

参考文献:

[1]汤建龙.国外学者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几种路径及其当代反思[J].理论探讨,2013(5):52.

[2][德]哈贝马斯.重建历史唯物主义[M].郭官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3-6.

[3][德]哈贝马斯.认识与兴趣[M].郭官义,李黎,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39.

[4][德]哈贝马斯.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M].李黎,郭官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58.

[5][德]哈贝马斯.合法化危机[M].刘北成,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38.

[6][德]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第1卷[M].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384.

[7][日]尾关周二,冯雷.重建當代历史唯物主义的新尝试——交往理论和环境思想的视角[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5(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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