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趣二三事
2022-05-30张爱芳
张爱芳
熬猪油
我们小时候,四季是有各自的样子的。冬天一到,河流一定会结冰。我家房子的西边是一条活水河,每到冬天,河面上如同盖了个大玻璃盖儿,冻得结结实实的。这是一年中孩子们最兴奋、最快乐的时刻,我们总是偷偷摸摸地去冰上跑,这一行为万万不能被大人看到,尤其不能被奶奶看到,奶奶看到就会扯着嗓子在岸上着急地骂我们:“小炮子,赶快上来,掉下去不得了。”
冬天也是大人们最休闲的时刻,田里的庄稼正安安静静地睡觉,不需要人去打理。进了腊月门,大人们也兴奋起来,他们要忙年。我的爷爷奶奶,在这时刻最忙碌、最兴奋,仿佛一年之中的盼头就在这些天。过年,在我们家里是当作大事来对待的,要忙的当然是吃食,首先开始的是杀猪。有一年猪杀好了,打理好一切后,轮到我们家磨豆腐了,家里的大人忙着去磨豆腐。哥哥也不知道跟庄上的小伙伴到哪里疯去了,空荡荡的家里只剩我一个人,我第一次有了无聊的感受,忽然看到早上杀猪时清洗好的猪油挂在厨房里还没来得及熬,想到爷爷奶奶熬猪油时炼出来的猪油渣那金黄酥脆的模样,我的口里涎出了口水。
我决定自己熬一回猪油,说干就干,我一个人锅上忙到锅下,先塞草进锅塘,点火,将锅烧热,热到一定程度了,我把猪油扔进锅里,随着火烧的时间越来越长,猪油块儿在慢慢变小,有油出来了,但是锅里冒起的油烟也越来越浓,我那时候不知道要把猪油切成小块儿,更不知道熬猪油也要加水,火越来越旺,锅越来越热,油温越来越高,终于铁锅的周边开始冒火,我吓得心惊肉跳,连忙往锅里泼水,谁知,水泼下去后,火反而更大了。我由心惊肉跳转成魂飞魄散!溜出厨房大声喊:“失火了!失火了!”前面的邻居二爹爹听到喊声开了后门三脚两步跨进厨房,拿起锅盖儿把锅盖住,火熄灭了。
我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水不一定能灭火。
咸肉包
猪杀好后并不代表我们可以敞开肚皮吃肉。奶奶的老话很多,其中有一句是:家里吃了脏茅缸,外人吃了传四方。她总认为好的食物被我们家里人吃了最大的作用只能是变成茅坑里的肥料去施田,而来拜年的亲戚吃了则会夸赞我们家大方,有待客之道。每年过年我的三个姑姑,爷爷的两个外甥,三个外甥女,奶奶的一个娘家侄子和一个姨侄,这些亲戚全家都要来拜年的,这些也都是爷爷奶奶看重的客人。所以,除了猪血子可以烧好上饭桌外,猪肉是全部要腌起来留着春节客人拜年时吃的。奶奶还有一句老话: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算计一世穷。对于日子的安排她和爷爷算计得清清楚楚。
我家房子朝阳的墙上钉了许多铁钉,这是为着每年晒咸肉用的。从咸肉挂在墙上晒的那一天起,我和哥哥的眼睛就长在了咸肉上,来来去去注意力全在肉上,看着肉咽着口水,心里巴望着蒸馒头的日子快些来到。奶奶见我们俩看着咸肉垂涎三尺的模样,又是一句老话:“肉挂臭了,猫望瘦了。”
蒸馒头的日子终于盼来了。我和哥哥分工明确又默契,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刀去墙上割肉,专门挑瘦的,每一块都割得很大,恨不得一个包子包得下一斤肉,我呢,负责把肉包进面里,这一刻是不用考虑包子的模样的,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蒸熟了有包子吃,而不是再吃那全是面疙瘩的馒头。
有一年,爸爸妈妈种的红豆大丰收,过年的时候,爷爷把红豆磨成红豆泥包成豆沙包子。那一年的豆沙包吃得我反胃,长大以后再也不吃豆沙包了。
酿米酒
忙年的程序中有一道是酿米酒。来帮庄上人做米酒的是一个外村人,他有做酒的配方叫“酒酿丸子”,酒酿丸子只有一个小圆子那么大。在他来之前,爷爷奶奶已经按照以往的经验将材料准备好了,约好时间后,爷爷奶奶将自家产的糯米泡上一天一夜,然后沥干水分。外村人会自带一个大蒸笼,大蒸笼上铺上纱布,他将沥干的糯米放在蒸笼上抹匀,用筷子捅一些小孔,放在我家最大的一个铁锅里蒸,一直蒸到他认为行了为止,这期间他是不闲的,我家前后左右的邻居都在同一时刻做米酒,他就趁着我家蒸糯米的间隙去左右邻居家错开忙事。糯米蒸好后,他会用手去量糯米的温度,他那双长期做米酒的手是有经验的,这经验已经让他的手变成了温度计,能准确地量出放酒酿丸子所需要的温度。温度恰好的时候就把糯米盛到一个大锅里,酒酿丸子放进去,在糯米的中间开一个小孔,盖上锅盖儿,再给它盖上被子发酵。大锅就放在爷爷奶奶的床上,晚上睡觉时,它就像一个孩子乖乖地卧在床里边。
等到发酵成熟了,掀开被子,一股米酒的甜味就出来了。爷爷会吩咐奶奶拿一个大碗挖一碗含满酒汁的糯米,农人们也把这叫作“酒酿子”,酒酿子甜甜的很好吃,我们孩子也能吃,但爷爷说不能吃多,吃多了也会醉。这一碗酒酿子是留给一家老小尝尝鲜的。剩下的,爷爷和奶奶将糯米捞出放在纱布里将汁挤干,挤干后的糯米就成了渣滓不能吃了,剩下的纯粹的米酒汁,爷爷会兑上买来的粮食白(爷爷说,也有人家是掺食用酒精和水)。兑好后,再装入瓶子里,家里便有了许多瓶米酒。
有一次,哥哥偷了家里的两瓶米酒去学校,结果喝得醉醺醺的被老师发现了。
吃夜宵
馒头、包子蒸好后会放在木制的大澡桶里,放在我家最西边一间放杂物的屋子里,一定要等到大年初一才能开始吃,而且也不是想吃就吃,要留给来拜年的客人吃,等所有客人拜完年了,我们才能敞开肚皮吃,这是爷爷奶奶多年不变的规矩。
哥哥的鬼主意总是最多,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酒精炉。吃过晚饭后,他只要给我使个眼色,我就能心领神会。等大人们都睡着了,我去他房间。他偷偷地点上酒精炉,指使我到澡桶里拿包子,他拿来一个小锅,在里面放点儿水,包子放碗里在锅里蒸,蒸出香味了,我们俩开始享受夜宵。我们小时候并不知道夜宵这一说,只说吃夜餐。因为掺杂了偷偷摸摸的心情,这夜餐特别香。
大人们难道真的不知道吗?包子的香味难道不能把他们香醒吗?我想:他们醒了肯定也会继续装睡。
压岁钱
大年三十的晚上是孩子们的高光时刻,因为会拿压岁钱。从古到今,从大人到小孩儿,每个人对钱的渴求和喜爱是亘古不变的。
爷爷奶奶是很板扎(方言:实在)的人,他们一定会用红纸将压岁钱和几片糕包得方方正正的交给我们,糕意味着学习会进步,生活会往高处走,一切都会高高在上。
結了婚以后,我公公给孩子包压岁钱的时候,我也张开手跟他要我的份子,我那老实巴交的公公一本正经地说,“大人是没有压岁钱的。”
那一刻的失落让我感觉到:结了婚以后,过年没有以前快乐了,我成了大人了,做大人就不能像小孩子那样撒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