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音乐演唱风格化教学研究

引 言

自“流行音乐”引入我国高等教育以来，流行演唱专业一直是被学界重点关注的研究方向之一。笔者通过查阅国内文献发现，有关流行演唱的文献资料可大致分为五类：第一类是从生理解剖学的角度，以流行演唱的生理发声技术与教学方法作为主题进行的论述，这类文献中也包括将流行音乐与古典音乐的演唱技术进行相互对比的研究①;第二类是从美学和社会学角度，以跨学科的方式，对流行演唱这门表演艺术进行探析②;第三类是从音乐教育学角度，对演唱专业课程体系的建设与优化提出建议③;第四类是从个案分析角度，以具有代表性的流行歌手的个性化演唱特征作为研究对象进行分析④;第五类则是基于流行音乐本身固有的“风格多元化”的特性，针对“风格化演唱教学”的模式与方法提出改革与创新观点的文献。但在第五类文献中，对于如何在中国高校中建立一套兼具科学化、体系化和实用性的流行音乐风格化演唱教学模式，尚未提出明确且具体的设计理念与实施方法⑤。相比国内而言，国外有关流行音乐风格化演唱的文献资料较多，但大多是以某种或多种流行音乐风格的演唱技法进行论述⑥⑦，而从高校教育角度，涉及建立系统的风格化演唱教学模式的文献资料同样也凤毛麟角。其中，由斯考特·D.哈里斯（Scott D. Harrison）和杰西卡·拜亚（Jesscia OBryan）联合编著的《21世纪演唱教学》（Teaching Singing in the 21th Century）論文选集的第一部分综述中，由英国利兹音乐学院的金·钱德勒（Kim Chandler）教授所撰写的《流行音乐风格教学》（Teaching Popular Music Styles）一文中对于流行演唱风格化教学的多维模式对笔者启发颇深⑧。

一、流行音乐中“风格”的定义

就流行音乐的“风格”而言，在我国学术界始终存在一定的争议：一部分学者认为，流行音乐的风格与流行音乐从业者个人的创作或演绎特征相关，即上述第四类文献中学者们所提出的观点;而另一部分学者认为，流行音乐“风格”的定义，是以流行音乐作品其本身特有的音乐形态和类别化的演绎形式进行定义，即上述第五类文献中提出的观点。根据《新格罗夫音乐与音乐家辞典》对于流行音乐中“风格”（Style）这一词条的诠释⑨，“风格”是由流行音乐作品其本身固有的旋律、节奏、曲式、和声应用、演绎方式等多类音乐元素所组成的⑩，如我们通常所说的布鲁斯、爵士、摇滚、民谣、国风等。以这些词条命名并归类的音乐作品，其本身均具有个异化的音乐元素特性，故而皆被定义为流行音乐的“风格”;而任何一位歌手在演唱上述风格的作品时，以个人的音色特质、演唱技法、咬字发音习惯等处理方式，对作品进行的个性化演绎，应被视为歌手个人的“演唱特征”，而并非音乐“风格”。

二、流行音乐风格化演唱教学模式

研究的必要性

在流行音乐文化及产业发达的西方国家，流行音乐的“风格”概念已经根深蒂固，这点从全球最具权威性的流行音乐大奖——美国格莱美音乐奖历年来在“风格化奖项”方面的设置可见一斑。反观我国，近年来，无论从中国唱工委历年举办的“唱工委音乐奖”中相关风格化奖项的设置，还是从音乐类综艺节目对大众进行不同风格的审美引导的创制模式，又或是全国最大的音乐流媒体平台“QQ音乐”和“网易云音乐”上的风格化播单、风格化检索功能和年度数据报告中相关音乐人及大众对于不同的流行音乐风格的选择取向的统计数据来看，“风格化垂类细分”的产业形态在我国已逐渐形成，而流行音乐产业对于具有“风格化演唱能力”的音乐人才的迫切需求，也因此显而易见。站在流行音乐演唱专业教育者的角度，确保教学理念、模式及内容能够满足当今流行音乐产业发展，对演唱类人才在风格化演唱专业技术方面的需求标准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在准确地对流行音乐的“风格”定义充分认知的前提下，研发出一套能够培养学生充分掌握流行音乐风格化演唱技术的教学模式的科研工作，已迫在眉睫;同时，对于流行音乐风格化演唱教学模式的研发，也在推动流行音乐教育发展和流行音乐文化产业发展方面具有深远意义。

三、流行音乐风格化演唱四维矩阵教学模式

基于笔者个人近二十年的研学经验、教学经验及对国内外相关成果的整合与总结，我提出由流行音乐风格历史、流行音乐风格特性、流行音乐风格经典案例赏析和流行音乐风格演唱技法四个教学维度形成的“四维矩阵式教学模式”的概念框架（见图1）。

（一）第一维度：流行音乐历史维度

诚如美国音乐理论家彼得·伯克豪德尔（Peter Burkholder）所言，音乐历史是音乐表演的学生需要学习的必要课程之一，几乎任何相关音乐表演的问题都能在音乐历史中找到答案;同时，对音乐历史的学习能够使学生通过想象置身于各类音乐诞生和发展的特定年代和环境中，从而对音乐作品进行更为真实、准确和生动的艺术呈现。对于流行音乐风格化演唱的学习者而言，任何一种流行音乐风格的形成、发展与迭代的背后都包含着大量社会、文化、经济、人种等多学科领域的因素，而在现如今琳琅满目的流行音乐风格中，任何一种风格都是由历史上某种或多种音乐风格演变、融合而来的。因此，专业教师在第一维度里的教学内容，当以流行音乐历史作为基点，从历史学、社会学和人类学多个学科角度向学生讲述流行音乐中各类风格诞生的历史文化背景与相互之间的衍生迭代关系，通过口传心授的流行音乐历史故事，有效地激发学生的个人想象力，使其以身临其境的学习状态，对各类流行音乐风格背后的历史文化背景进行系统化的认知，为接下来相关该风格其他要素的学习打下坚实的历史理论基石。在历史维度的教学层面，需要专业教师在备课过程中，通过文献查阅和图文影音资料的收集，对流行音乐不同风格的历史背景和流变过程进行高度凝练，并以声情并茂的方式进行教学内容的设计，避免以冗长庞大的文字化流行音乐历史信息输出而导致的枯燥乏味的教学状态。

（二）第二维度：音乐特性维度

音乐特性维度的教学，是从音乐分析学角度，针对各类流行音乐风格中包括主题、旋律、节奏、律动、曲式、演技术唱特征等音乐特性不同类型的风格化音乐组成元素进行的系统化教学。学生只有在对各类音乐风格的特性进行全面学习与掌握的基础上，才能在后期的演唱实践中将这些风格化特性予以准确演绎与呈现。例如，在讲授“爵士（Jazz）”风格时，需首先使学生了解该风格是由布鲁斯风格、雷格泰姆风格、拉丁民族音乐风格和古典音乐融合而成，因此爵士风格的作品，在旋律方面通常由布鲁斯音阶、中古调式音阶和半音音阶等种类音阶构成，进而针对不同音阶进行相应的教学和训练;在节奏和律动方面，教师应使学生了解爵士乐中以运用切分节奏型居多，且伴有摇摆（Swing）或拉丁民族音乐律动，并通过肢体和演唱相结合的方式，使学生熟练掌握这些节奏律动的演绎方式;在曲式结构方面，爵士乐多为AABA的32小节结构，专业教师需基于该曲式特点，向学生讲授塑造个人演唱情感层次的相关技巧并加以训练;在和声方面，爵士风格多以较为复杂的七和弦、十一和弦、十三和弦及各类副属、挂留、替代和弦构成和声进程，歌手或乐手往往会在此基础上进行即兴的改编演绎，而这也是爵士风格在演唱中的重要特征之一。教师也需要通过预制的各类即兴演唱练习曲，在此教学维度培养学生的即兴演唱能力。通过对上述不同的风格化音乐特性的学习和了解，学生将对特定的音乐风格的音乐性特征建立宏观概念，进而清晰地了解各个音乐元素与演唱之间的关系，为分析、学习与训练不同风格的演唱技法做好充分的理论准备。

（三）第三维度：案例赏析维度

在学生对各类流行音乐风格的历史文化背景和音乐特性進行充分掌握的基础上，第三维度的教学要求教师选择各类风格的经典作品作为赏析案例，使学生通过主观聆听与分析为主，教师客观分析讲解为辅的方式，建立起对各类风格作品的审美能力和各类风格化演唱技法的聆听辨识能力。英国流行音乐教育家露西·格林（Lucy Green）在其著作《流行音乐人如何学习》（How Popular Musicians Learn）中提到，聆听，是流行音乐学习者的主要学习方式之一，而聆听的方式又分为“目的性聆听”（Purposive listening）、“专注性聆听”（Attentive listening）和“分散性聆听”（Distracted listening）。其中，带着明确且具体的学习目所进行的主动且专注的“目的性聆听”方式，是学习音乐表演技能最重要学习方法之一。故此，在案例赏析教学维度上，教师应当为学生创建并提供各类风格的经典作品影音资料库，并以发行年代排序，要求学生运用“目的性聆听”的方式，在赏析作品演唱技术特点的同时，体会歌手所运用的各类风格化演唱技法所赋予作品本身的风格化美感，探析每种音乐风格与其源头风格和衍生风格在演唱技术方面存在的共性与差异，并以撰写赏析报告的形式，形成总结性的文字报告，呈交专业教师审阅指正。基于世界三大音乐教学法之一——“奥尔夫教学法”中的核心概念之一“原本性”概念，此维度的教学以学生为本，旨在使学生通过自主且专注地聆听与赏析，与各类风格的音乐作品的建立广泛接触，从而培养学生个人对流行音乐各类风格的听觉审美概念，不断增强对各类风格在演唱技术特点方面的听觉分辨率。

（四）第四维度：演唱技法维度

在风格化演唱教学中，演唱技法维度的教学是建立在流行音乐风格的历史维度、音乐特性维度及案例赏析维度基础上的上层建筑。在演唱技法教学维度实施的过程中，专业教师需首先要从生理解剖学的角度，向学生传授各种风格化演唱技法的发声原理，进而通过运用不同类型的风格化发声训练方法，对学生进行发声原理的讲解、示范与训练。笔者通过个人学习与教学经验总结得出，最为行之有效的风格化演唱技术教学训练方法可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基于不同风格的音乐特性，通过使用数字音频工作站（DAW）预先编配或键盘合成器现场演奏所形成的风格化发声练习曲进行教学训练。该类教学训练方法中练习曲的设计思路，建立在传统的发声练习曲的基础之上，其功效在于使学生在对各类风格化演唱技巧进行发声机能训练的同时，培养个人演唱与各类风格音乐特性之间的协调配合能力。另一类是直接引用各类风格的经典作品中包含特定风格化演唱技巧的片段，以剪辑作品的原版伴奏的方式形成练习曲伴奏，指导学生进行各类风格化演唱技巧的练习。这种练习曲是建立在第一类练习基础上的进阶曲，其优点在于能够使学生通过参考模唱作品原唱者的演唱技法，进一步加强各类风格化演唱技巧的实践应用能力。例如，在对学生进行节奏布鲁斯（Rhythm and Blues，以下简称“R&B”）教学中，针对该风格最为突出的“即兴滑音群”（Melisma）演唱技法，通过节选R&B音乐作品中的乐句形成的练习曲如下（谱例1）：

谱例1 从“即兴滑音群”练习曲

“即兴滑音群”演唱技法，是源于黑人福音音乐的一种即兴演唱方式，而后作为具有标志性风格化特征被应用于R&B风格演唱技法中。该技法的呈现形式为：演唱者以一个单独的音节衬词作为发声音节，以连续上下滑行的方式，即兴地演唱出含有布鲁斯音在内的多个音符所构成的旋律音群的演唱技法？輴。谱例1中所呈现的练习曲，是一条节选自世界著名流行音乐演唱家玛利亚·凯利（Mariah Carey）所演唱的经典R&B风格代表作品——《我的命运》（My Destiny）的乐句。在教学过程中，教师应首先从生理解剖学的角度，对如何通过气息控制、声带的不同闭合方式以及声带伸缩灵敏度等多个方面所构成的“即兴滑音群”的发声原理进行讲解，进而通过该练习曲，对学生进行“即兴滑音群”风格化演唱技术的指导与实践训练。

在各类风格化演唱技法的教学与训练之后，专业教师应指导学生以一首或多首风格突出的音乐作品作为研学范例，通过聆听、分析与练习，将各类风格化演唱技法，实际应用到作品的演唱训练当中，最终达到使学生全面掌握流行音乐各类风格化演唱技能的教学目的。在此教学过程中，专业教师应结合文学和音乐心理学的相关知识，引导学生体会分析所选作品的风格化意识形态以及旋律和歌词中所蕴含的思想与情感，对学生演唱出的每个字（或单词）的字头、字腹与字尾、每条乐句与上下乐句语境之间的情绪语感以及每个乐段之间的情感层次表现，进行细化的听辨、纠正、示范与指导，确保其能够在结合个人对作品本身固有的风格类别、主题思想、旋律和歌词交织构成的情感语境充分理解和感悟的基础上，恰当地应用各类风格化演唱技法，对作品进行技法运用精准且情感表达真切的风格化演绎。

结 语

流行音乐风格化演唱教学模式的探索、搭建与完善，是流行演唱专业建设的必经之路，同时，也是流行音乐演唱高校教学与学术领域中尚需深耕广探的重要课题之一。本文所提出的“流行音乐风格化演唱四维矩阵式教学模式”，能够基本满足学生对各类流行音乐风格的社会历史成因与影响、音乐特性概念、听辨赏析能力和演唱技法进行全方位学习与训练的需要，最终达到以理论结合实践，使学生掌握适应于国内外流行音乐产业发展趋势的风格化演唱专业技能的教学目的。值得提出的是，尽管在我国开设流行音乐演唱专业的高校中，已有部分高校开展了相关上述四个维度的课程体系與教学模式的建设，但基于各维度所开设的课程之间的内容关联度和教学进度仍然缺乏统一且同步的细节规划。该模式在教学中的具体实践方式，可由多门公共课程通过相互协作所组建的“风格化演唱核心课程矩阵”达成，也可由流行演唱声乐教师在个别授课过程中，通过线上线下混合式教学模式分阶段构成。无论通过何种形式，在该教学模式具体的实施过程中，针对不同的音乐风格的教学方法与内容的设计，还有待更为细化的探索与研究。流行音乐风格化演唱的教学如同艺海拾贝，每一种风格的教学方法都是一颗璀璨的珍珠，等待着流行音乐学者和教育者们的开采与探索。

① 李严《谈流行演唱与传统美声唱法的异同研究》，《音乐创作》2018年第9期，第108-109页。

② 周葳崴、徐敦广《新时期中国流行音乐演唱的审美期待》，《文艺争鸣》2020年第4期，第199-202页。

③白丽萍《流行演唱课程体系整体优化的研究》，《人民音乐》2012年第12期，第48-51页。

④ 宋晶《龚琳娜演唱〈忐忑〉的特点分析》，《四川戏剧》2016年第3期，第111-113页。

⑤ 余政仪、施涛《改变研究模式 调整教学方法——建立流行歌曲演唱专业风格化练声的新观念》，《人民音乐》2008

年第9期，第81-85页。

⑥Soto-Morettini，Donna. Popular Singing and Style，

Bloomsbury Publishing， 2014.

⑦Judy Niemac， Hear It and Singing It！ Exploring the Blues，

Hal.Leonard Corporation， 2012.

⑧ Kim Chandler， “Teaching Popular Music Styles” in Scott D. Harrison and Jessica O Bryan，Teaching Singing in the 21st Century， Dordrecht， Springer Press， 2014， pp.35-51.

⑨在英文语系中，“风格”一词常有两个词条的混合应用，分别是“Genre”和 “Style”，通过深入的文献查阅，笔者认为Genre一词应在中文语系中翻译为“流派”，而 “Style”一词

应翻译为“风格”。二者之区别不在本文过多赘述，将以他文详论。

⑩ Robert Pascall，“Style” in Richard Middleton and Peter Manuel，“Popular Music”in Stanley Sadie and John Tyrrell， “The New Grove Dictionary of Music and Musicians”，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pp.144-146.

格莱美音乐奖（Grammy Award）官方网址：https：//www.

grammy.com/

“垂类细分”一词来源与市场营销学，泛指商业产品的生产与销售方针对市场上的特定消费群体的消费习惯，所进行的具有垂直分类性的生产与营销模式。此概念已逐渐被社会各界多个领域所共识且应用，在流行音乐领域，特指音乐作品的制作及发行方，针对具有不同风格化审美偏好的市场大众，所进行的不同的流行风格的创制宣发商业模式，笔者将在他文中另做详述。

J. Peter Burkholder： The Value of a Music History Survey，

Journal of Music History Pedagogy， vol. 5， no.2， 2015，

pp.57-63.

Lucy Green， How popular musicians learn： A way ahead for music education. Routledge， 2017.

“奥尔夫教学法”由德国当代作曲家、音乐教育家卡尔·奥尔夫（Carl Orff）于20世纪20年代所创，并于20世纪80年底传入我国，与“达尔克罗兹教学法”及“柯达伊教学法”并称世界三大音乐教学法。

？輴 Ripani， Richard J.The new blue music： changes in rhythm

& blues，1950-1999. Univ. Press of Mississippi，2006， pp. 74.

曹乐 四川音乐学院流行音乐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   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