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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书满架”语用意义考释

2022-05-30陈明洁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22年10期
关键词:异文项脊轩归有光

陈明洁,华东师范大学语文教育研究中心研究员。

归有光的散文名篇《项脊轩志》,因描述自己在书斋的活动“借书满架,偃仰啸歌”,而引发当代学界对其含义的不同理解,专业期刊上针对这两个语句的辨释文章,其数量之多堪称“百家争鸣”。该文早年即被各地出版的语文教材收入,最近又为全国统编高中语文教材选择性必修下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年6月第1版)继续选用。由于较长时期以来,广大语文教师对此语句的诠释心存疑惑,歧解未消,给教学带来一定的影响。为此,我们特对其中的关键语句“借书满架”进行典源考索,探寻其在文中的语用含义,以期提供一个较为合理的说法。

关于“借书满架,偃仰啸歌”,统编教材只对后一句的两个词语作了注释:

偃仰:俯仰,这里指安居、休息。

啸歌:长啸歌吟。

这样的注释其实是不准确的,而问题恰恰在于未能真正理解“借书满架”的含义。教材对前一句既然不作注释,则意为“借书”就跟现代汉语的短语“借进书籍”(这里不可能为“借出”之意)相同,因而在配套的《教师教学用书》“参考译文”中译为:“借来的书籍摆满书架。”对于归有光在书斋中满架子都放着借来的书,这正是广大语文教师对文意存在的疑惑:他家里没有自己的书?这么多书从何处借得?借来的书难道不用还?怀着这样的疑惑,人们通过对“借书”含义的各种查考,从而形成了不同的理解和解释。

一、“借书”的版本异文

从版本异文中寻求解决疑惑的依据,这本是值得肯定的一条途径。但是,对版本异文的鉴别和取舍,还得遵循古籍版本学和校勘学的基本原理及规则,并非随便什么版本都能作为依据。从目前学界提出《项脊轩志》的版本异文来看,主要有以下几种:

1.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2.钱伯城主编《古文观止新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3.徐中玉、金启华主编《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以上古文选本皆由当代人编纂,所选《项脊轩志》的文本都依据1920-1936年中华书局编辑排印的大型丛书《四部备要》所收归有光的《震川文集》,“借书”的异文为“积书”。不少学者和语文老师竭力主张应遵从这一异文,认为“积书满架”方能合理解释。然而从专业的古籍版本学和校勘学角度看,类似现当代人对古书重排或选文编录的版本,非但不能作为版本校勘依据,而且其中的文字异文,完全有可能是因择取底本不精,或排印过程疏误所致,更不能据以为勘正之用。就《四部备要》来说,业内早就论证过如下事实:在排印所用底本方面,大量存在“所题版本实非所据版本”“所题版本言之未详”“选用版本明显不善不当”等现象;在校勘方面,“学术界已公认《备要》校勘不精”[1]。若以《四部备要》收录的《震川文集》来验证此语,恐也是如此,如《四部备要》称此书“据家刻本校刊”,这首先就属于“所题版本言之未详”,所称“家刻本”而不言年代,则只要是作者后代主持刻印前辈家人的著作都可以称之,而不顾其时间跨度和底本来源。殊不知,时间跨度和底本来源是衡量其文本文字可靠性价值的重要特征之一。以现存《震川文集》的版本来说,收录较为齐全、版刻质量较高的,当数康熙十年至十四年(1671-1675年)刻竣的本子,该本由明末清初文坛领袖钱谦益选定,归有光曾孙归庄校勘,归庄之侄归玠编辑,“校订助刻”者80余人,很多诗文名家如王崇简、曹溶、刘体仁、吴伟业、叶方蔼、徐元文等皆予其事,其中尤以“叶学亭(方恒)、徐健庵(乾学)两先生之力居多”[2]。要说“家刻本”,这才是首选的最佳版本,但该版本中《项脊轩志》的上述句子是作“借书满架”。此后康熙二十一年刻乾隆时补修本、乾隆时修《四库全书》文渊阁本、乾隆时编《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本、嘉庆元年常熟归朝煦玉钥堂刊本等,无不是作“借书满架”。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97年出版《丛书集成三编》,内收影印之《震川先生文集》未交待所据版本,但书前有牌记标明“光绪元年五月常熟归氏重刻”,其正文之《项脊轩记》中,是为“积书满架”。由此看来,《四部备要》的所谓“家刻本”倒还所言不虚。但同样都可称之为“家刻本”,光绪元年(1875年)的归氏重刻本,距康熙十四年(1675年)的归庄、归玠刻本,时间已相隔整整200年,有什么理由能认为晚出的“积书满架”是正确的,而相对较早的众多版本作“借书满架”是错误的呢?《四部备要》舍康熙本而取光绪本,岂不正是其“选用版本明顯不善不当”的又一例证吗?

古籍的版本异文,有时因后人对善本中的文字难以释读,而较差版本中的异文则易于理解,于是很可能会弃善本文字而取差的版本异文,这在专业领域是有前车之鉴的。例如,欧阳修《醉翁亭记》中写“泻出于两峰之间者,让泉也”,多个宋元刻本中都作“让泉”,但到了清嘉庆间欧阳衡重新编校刊刻的《欧阳修全集》中却成了“酿泉”,中华书局2001年据此本整理出版点校本,亦沿袭其讹,可能就是因不明“让泉”的含义而受下文“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影响;又如魏征《谏太宗十思疏》中“竭诚则胡越为一体”句,从最早记录这一文本的唐代吴兢所编《贞观政要》,直到清代初期,所有辑载和引用此文的书籍中,无一不是写成“胡越”的,但到了康熙后期随着避讳渐严,出现将“胡越”改成“吴越”的避讳现象,今人则以为“吴越”指的是南方吴国和越国,以致这一因清人避族讳而刻意擅改古书文字的现象,一直延续至今。

以上两个例子,由于都曾长期出现在语文教科书中,足以给教材编者和语文教师敲响警钟:对文言文中一时不能理解的字词语句,即便探寻版本异文,亦须掌握版本学原理,遵循校勘学规则,切忌轻率作出判断并进行改易,否则很可能会以不误为误,影响语言知识的正确传播并误导学生。比如有关《项脊轩志》中“借书满架”的版本异文,绝大多数人都未发现的一例:清代黄宗羲编辑明代文章总集《明文海》,在卷一百四十二收录《项脊轩志》,该句作“措书满架”。要是认为“措”有“安放,置放”之义,会不会又觉得归有光说的是“置放了满架子的书”呢?虽说黄宗羲也是清初的大学者,但他在收录《项脊轩志》时会不会看走眼,确实也是个问题,因为毕竟“借”和“措”字形很相近;再说《明文海》在黄宗羲身前身后都没有刻版,今留存下来的都是一些抄本,最初写成“措”的究竟是谁也已无法证实。这一版本异文,在校勘学上因其来源不明和仅为孤证,同样不能率尔信从。何况,差不多同时由清人薛熙编辑成书于康熙年间的另一明代文章总集《明文在》,内收录的《项脊轩志》就是作“借书满架”。

在很多主张“借书满架”应是“积书满架”的文章中,还提出另一条所谓证据,即《康熙字典》“借”字条下引用《唐韵》《集韵》《韵会》《正韵》云:“又资昔切,音积,义同。”以此来证明“借”就是“积”(或认为是“积”的通假字),指积聚或堆放的书籍摆满了书架。不得不说,这完全是误读了《康熙字典》的意思。《康熙字典》只是列出了“借”字在古代韵书中的两种读音,一为“子夜切”即“借”的读音,一为“资昔切”即“积”的读音,这两个读音的字义是相同的,所谓“义同”是指“借”字两个读音的意义相同,与“积”的意义是没有关系的。《广韵》和《集韵》著录“资昔切”的“借”字,释义都是“假借也”或引《说文》“假也”,足以说明这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借”既没有“积”的“积聚”或“堆叠”之义,古书中也未见有通“积”之例。认为“义同”是与“积”的意义相同者,盖因不明《康熙字典》释义体例且对古代韵书疏于查考,遂造成这一错觉和误解。

二、“借书”的典源考索

关于“借书满架”的“借书”究竟该作怎样的理解,除以上所谓版本异文的说法外,我们从历年的期刊论文60余篇文章中,归纳出以下若干种诠释意见:

①“借书”无需强作解释,古代家富藏书者仍以“书非借不能读也”为信条的大有人在,好学之人都要借书来读,归有光也应是其中之一。

②“借”的繁体为“藉”,“藉”与“积”古音相通。“借书满架”中的“借”,正是由于古音通假而在此应为“积累”的“积”字,其义应是“堆积”或“摆放”等。

③“借”可以通“藉”,为叠韵通假。“藉”的本义是古代祭祀朝聘时陈列礼品的垫物。既然是垫物,他物可置于其上,因此引申为“置;置放”。“借书满架”就是“藉书满架”,直译就是“置放的书排满了书架”。

④“借”通“藉”,其中读为“籍”(jí)的“藉”就是“狼藉”。《辞海》注为“错乱不整貌”“按狼籍與狼藉同”,并转引古注云:“故凡物之纵横散乱者谓之狼藉。”据此,这里的“借书”应解为“纵横交错的书”。

⑤“借”,《说文解字段注》“借古多作籍”。《辞海》《中华大字典》均有“籍,荐也”的义项。《尔雅·释诂》释“荐”为“陈也”。据此,“借书”即“荐书”,就是把书陈列出来。“借书满架”就是陈列的书堆满了架子。

⑥“借书满架”的“借”应解释为“凭借、借助”,这一义项在古代极为常用。归有光之所以能够超脱世事纷繁,全凭一方小小的书斋,全凭书籍满架,书是他精神的财富,因此把“借”解释为“借助”与全文主旨是一致的。

⑦“借”应是“备”的繁写“備”的讹误。从字形上看,“借”和“備”在字形上极为相似,在流传过程中误写是很有可能的事;从意义上讲,“借”通“备(備)”更符合语境,包括符合归有光的读书情境和他的家世特征。

⑧“借”本应作“厝”。因“借”与“厝”的形体相近,尤其是手写体,就更容易混淆了。将“借”当作“厝”的讹字,则疑点顿消。“厝”释为“置”,语意通畅。

可见,各种诠释的观点纷繁杂陈,对语文教学怎会不带来影响?

由于众多的诠释都试图从字面上来说通“借书满架”的含义,以致无一例外地陷入了传统训诂学的误区。其实,真正能解决这一疑义的途径,是认识“借书”的用典,找出其典源,明了字面背后的语用含义,方能使前后句意相互钩联,融会贯通,从而非但可使文采彰显,而且对了解青年归有光的读书用功之状大有禆益。

“借书”的典源,出自《汉书·叙传上》班固所作《答宾戏》赋。该赋内容以虚设的宾问主答形式,抒发作者个人的志向和对流俗的鄙视。其中第一段借“宾戏主人”之言,实际反映了作者自己的苦闷和感慨:

今吾子幸游帝王之世,躬带冕之服,浮英华,湛道德,矕龙虎之文,旧矣。卒不能摅首尾,奋翼鳞,振拔洿涂,跨腾风云,使见之者景骇,闻之者响震。徒乐枕经籍书,纡体衡门,上无所蒂,下无所根。独摅意乎宇宙之外,锐思于毫芒之内,潜神默记,恒以年岁。然而器不贾于当己,用不效于一世。虽驰辩如涛波,摛藻如春华,犹无益于殿最。意者,且运朝夕之策,定合会之计,使存有显号,亡有美谥,不亦优乎?[3]

宾客戏嘲主人的开头大意谓:如今您有幸生活在贤君之世,外享美好的声誉,内怀深厚的道德,兼具超常的文采,但终究未能全部施展个人的锋芒棱角,给社会带来惊世骇俗的影响。接着说“徒乐枕经籍书”云云,则是对文人怀才不遇景况的生动写照:只能沉湎在经典和诗书中自得其乐,屈居于简陋的屋舍,上无人援引,下无所依靠。唯有肆意冥想于宇宙之外,精心思考于细微之中,潜心凝神地默默记诵,持之以恒而经年累月。

这里不再解说《答宾戏》的后文,仅就以上引文中的“枕经籍书”一语,从词义角度作一疏解。就字面意义看,“枕经”指头枕着经书;“籍书”,则须先明“籍”字通“藉”,读音为“jiè”,其义本为“铺”或“垫”,则“藉书”指铺着书籍。收录在昭明太子萧统所编《文选》中的《答宾戏》,作注的六臣之一吕向对“枕经籍书”即注为:“枕经典而卧,铺诗书而居也。”[4]既然头已经枕着书了,铺着书则是用来卧于其上的,因而这个“藉”的含义又可以进一步释为人坐卧其上。如《汉书·佞幸传》记载,汉哀帝宠臣董贤经常与皇上一同寢息,“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5]。董贤曾在白天与哀帝一起睡卧,身体压住了帝的衣袖,帝欲起身,但不想弄醒他,竟割断袖子而起。唐颜师古注:“藉,谓身卧其上也。”又如《文选》载东晋孙绰《游天台山赋》,有“藉萋萋之纤草,荫落落之长松”[6]句,李善注“藉”字云:“以草荐地而坐曰藉。”虽然“藉”字可作如上解释,但进入诸如“枕经籍书”的语境,现实生活中是不大可能头枕着书、身体卧于书上睡觉的,所以它只是形容一种状态,表示人一刻不离地与书为伴,或整日整夜沉湎在展阅书籍的愉悦之中。

比“枕经籍书”出现要早的是“枕籍诗书”,见于西汉桓宽《盐铁论·殊路》:“夫重怀古道,枕籍诗书,危不能安,乱不能治。”这里的“枕籍诗书”带有贬义,批评儒生沉溺于诗书之中,没有实际本领。但后人用“枕籍诗书”或“枕经籍书”,则非但不含贬义,相反大多有褒扬之义,即形容人热爱读书,勤奋用功。因“枕经籍书”在修辞上是一种“互文”,两个动宾结构的短语在意义上彼此包含、相互补充,所以古书中又作“枕经籍史”“枕书籍经”“枕诗籍书”等形式,都是形容酷嗜读书,以书为伴。唐代诗人李白在所撰《上安州裴长史书》里,自述其“常横经藉书,制作不倦”[7],将“枕经籍书”改作“横经藉书”,意思还是一样,字面上是横陈经典书籍,真正的含义是指刻苦读书学习。

古书里大量使用的这类短语,“枕籍”之“籍”除了写成本字为“枕藉”外,也有写作“枕借”的,因为“借”与“藉”古音相近(上古韵皆属铎部,中古皆去声祃韵)而互为通假,如明董斯张《知希斋诗为王德操作》:“枕借书为侣,灯悬影作交。”[8](较多文章里认为“借”的繁体是“藉”,这是一种不准确的认识。事实上只有“藉口”“凭藉”的“藉”简化为“借”,“藉”的其它义项虽读音为“jiè”但并不简化,如慰藉、蕴藉等)而“籍书”中的“籍”除了写成本字为“藉书”外,《项脊轩志》中的“借书”,也正是用通假字表达这一含义,“借书”即“藉书”,其典源即出自“枕经藉书”。

三、“借书”的语用诠释

在《项脊轩志》首段中,作者记叙了对“室仅方丈”的“百年老屋”所作的一番整修改造:先解决下雨渗漏的问题,再新辟四窗、砌上垣墙,改善室内的日照采光,然后在屋外庭院错杂种植兰桂竹木等,使周遭环境顿添宜人的美感。接下来几句,便写作者在书斋内的活动状态,以及对室外衬映环境的感受。“借书满架,偃仰啸歌”,是动态描写,叙述作者的读书情状;“冥然兀坐,万籁有声”,是静态描写,表现伴随读书的思考。再后面写庭院景致之“珊珊可爱”,正是下文说“余居于此,多可喜”之写实,表达了作者对书斋及环境的喜爱之情。

“借书满架”,如果理解为对室内书架上摆放书籍状况的描写,则既无文采可言,又完全背离了作者原意。书斋是古人读书的主要场所,《项脊轩志》中作者唯一写自己在此读书状态的两句,就是“借书满架,偃仰啸歌”,惜少有人能真正领会其意。《教师教学用书》之“参考译文”所译:“借来的书籍摆满书架,我安居室内长啸歌吟”,既不符合古人读书借书的正常事理,又违反前后文意关联的语义逻辑:“书籍摆满书架”和“我安居室内”,两者之间在语义上又有什么联系呢?尤其是“长啸歌吟”的译释,非但表意不明,而且毫无来由。正确的理解,正如本文以上所言,“借书”即“藉书”,来源于典故“枕经籍(藉)书”,古人概括简缩分而用之,即为“枕藉”和“藉书”。如:

①南北朝庾信《周大将军赵公墓志铭》:“《金版》《玉策》之记,枕藉忘疲;兰叶芝花之图,膏映必举。”[9]

②唐杜甫《故秘书少监武功苏公源明》:“前后百卷文,枕籍皆禁脔。”[10]

③清陈廷敬《西园先生墓志铭》:“先生教子甚勤,老屋三间,藉书枕册,浸渍丹墨,元日、除夜犹闻弦诵之声。”[11]

④清余集《周伟臣小影赞》:“既科头而跷踝,亦葄史而籍书。”[12]

今《汉语大词典》收入“枕藉”和“籍书”两个词条,对其语境义分别释为“沉溺,埋头”和“喻迷于诗书之中”。以上①②两例的“枕藉(籍)”,即当译为“沉溺(埋头)其中”,③④两例的“藉(籍)书”,则宜译为“沉迷于书册之中”。《项脊轩志》中的“借书满架”,也正是表达“沉湎于书斋内满架的书籍之中”的意思,意指其读书之投入和专注。倘能这样认识“借书满架”的语用含义,下句“偃仰啸歌”也就很自然能得出语义关联的隐含之意了。偃仰,教材先释为“俯仰”是对的,但又将另一义项“安居”作为语境义,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书斋是读书之地,并非安居、休息之所。联系上句“借书”是沉湎于读书的状态来说,“偃仰”应是指伴随读书时的情状,即头时而低昂、身不时俯仰的体态动作;“啸歌”则意同“啸咏”(参见《辞海》“啸歌”“啸咏”释义),指对诗文的吟咏诵读。古人吟咏诵读时,若全身心沉浸于诗文表达的意境和情感之中,往往受其感染而头部、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频频摇动(俗语谓“摇头晃脑”)和前俯后仰。因此,“偃仰啸歌”的真正含义,是作者描写其非常投入地读书吟诵的情景,与上句表述其沉湎于书籍之中在意义上有着紧密的联系。

青年归有光读书于项脊轩的这一状态,任谁见了都会夸赞其日后定有出息,无怪乎其祖母来探视后自语道:“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归有光的散文为后人推崇,同他青年时代沉酣于群书所受的熏陶自然不无关系。从“借书满架,偃仰啸歌”所透出的语言艺术之深厚底蕴,也为后来的散文高手所折服。清乾隆年间,享誉文坛的桐城派散文大家姚鼐编辑《古文辞类纂》,选入归有光文章达32篇之多,《项脊轩志》赫然在列,对“借书满架”并无异辞。姚鼐的高足弟子、散文家管同,曾与归有光一样营葺书斋,取名“抱膝轩”,撰《抱膝轩记》叙其事曰:“嘉庆十五年归自山东,始即第二室屏后一楹地葺为小轩,颜曰‘抱膝,借书满架,置榻一张,偃仰啸歌,始获其所。”[13]其中借用《项脊轩志》的两句,何以在古人眼中毫无疑义,而在当今学界却众说纷纭而疑惑未解?其原因或许为:古人对“借书”的典源“枕经藉书”尚且耳熟能详并引以为楷模,而当今学子读书之情状已相去甚远,以致一般人非但对“借书满架”的内涵不甚了了,更无由将“偃仰啸歌”作关联解读,这是颇值得语文界引起关注并通过认真研读而加以认识的。

参考文献:

[1]李向群.《四部备要》版本纠谬[J].陕西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7(3):120-129.

[2]归有光.震川先生集:卷首归玠识语[M].清康熙十四年常熟归庄、归玠刻本.

[3]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4:4225-4226.

[4]萧统编,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1987:211.

[5]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4:3733.

[6]萧统编,李善注.文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497.

[7]李白撰,瞿蜕园,朱金城校注.李白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545.

[8]董斯张.静啸斋存草[M].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38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493.

[9]庾信撰,倪璠注.庾子山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1020.

[10]杜甫撰,仇兆鳌注.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1406.

[11]陈廷敬.午亭文编[M].阳城历史名人文存第3册.太原:三晋出版社,2010:868.

[12]余集.秋室学古录[M].清代诗文集汇编第39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72.

[13]管同.因寄轩文初集[M].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50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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