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八王之乱中的宗室失衡
2022-05-18王浩淼
王浩淼
(安徽大学历史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在魏晋南北朝史研究中,八王之乱可以说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上世纪前辈学者多认为都督制和同姓分封制是造成八王之乱的主要原因,而年轻学者大体也认同此看法。①如果以某一制度谈事件是片面而武断的,制度本身是完善的,而造成不同结果的起因是制度的实施过程存在种种限制,因此在分封制和都督制的基础上出现的失衡才是能够持续发动宗室战争不竭的动力。明末顾炎武曾认为唯有重用宗室、唯才是举才能让国家长期强大,方有像刘秀那样的宗室继续保存国家命脉,[1](P552)可见重用宗室并不违背国家治理的最终理念。之所以西晋会出现八王之乱,然后又有东晋的存在,是因为八王之乱时执政的宗室理念是求同存异,然而他们过于优崇同级宗室的宽纵政策所造成的各方势力失衡与重新平衡分别是两个现象的起因。
在不同时期保持权力平衡都是稳定时局的关键因素,宗室出镇制度本身并不是出现种种兵变的首因,相反它起了一种维护与牵制之效,因此,更应该关注不断变化着的国家方针。
一、执政的决策造成三方的失衡
执政制度是辅政制度在皇权体系在某一时刻的产物,伊、周在儒家渲染下成了辅政的模板。曹魏和蜀汉政权再一次发扬了辅政的功效,每当继承者弱小时皇权进入衰弱阶段,为保持皇权的持续性,先帝会临危托命于亲信大臣和皇族宗室,而两朝的辅政大臣往往倾轧皇族,因此晋朝在选嗣不佳的基础上尤其重视外戚与同姓宗室的双重机能。
早在晋武帝时期,宽纵政策已经被有识之士所重视,青州刺史胡威曾劝谏武帝时政之宽纵,武帝只是一笑了之。[2](P2658)司马光评论说:“武帝偷懦,取过自前,不为远虑。知天下将乱,子孙必与其忧。”[2](P2829)这一评论正中要害。宽纵政策的不断演进,是促成各方因素失衡的主因。杨骏被诛杀后,基于辅政的需要,以三名宗室成员、三名贾氏戚族和一异姓大臣掌国事,这一安排是朝内政变之后的第一次平衡,但是各方势力的力量无形中又在互相搏斗,宗室与外戚的势力超越了大臣而成了两股举足轻重且互相牵制的力量,但是大臣的力量仍不可被忽视,三者仍处于平衡中。
贾氏的擅权无疑促进了宗室权力的大换血,汝南、楚二王之死是外戚与宗室权力达到平衡的关键事件,从元康元年至九年之间,宗室多出镇于雍凉、冀州和扬州地区,而雍凉忙于与鲜卑作战,门阀士族分别与宗室和新兴士族处于竞争状态,[3]不管从朝内外还是关中的权力结构上大体保持平衡,而到元康八年,出任刺史多为新兴贵族,如孙旂、范晷、何攀、高诞等,宗室地位逐渐攀升。冀州河间王顒是旁支,而扬州淮南王允“性沉毅”,因此总体而言,这八年宗室大体秉承朝廷旨意。
贾皇后为了满足自己能够在决策过程中的独断性,在外戚、宗室双方剑拔弩张之时悍然杀害太子遹给予了久握重兵的宗室们口实。自杀害汝南王亮以后,贾氏戚族开始集揽政权,贾南风控制惠帝,又以姻戚专享朝内外官职,益州刺史赵廞“贾后之姻戚也”,裴頠“贾后亲属”,而裴頠是河东著姓裴氏的佼佼者,其兄弟子侄都与朝臣有联姻关系,如解系弟解结等,所谓“权戚满朝,威柄不一”。[4](P1073)甚至宗室也与贾氏有合作关系,如贾谧的弟弟贾鉴是吴王友,[4](P1174)武陵王司马澹的妻子郭氏是贾后内妹,连愍怀太子司马遹也想与贾充外甥韩寿结亲。同时贾氏家族又不断吸收名士作为爪牙,贾谧好学,大量海内名士与之建交,其中“二十四友”最为著名,“(石)崇与(潘)岳尤谄事谧,每候谧及广城君郭槐出,皆降车路左,望尘而拜”,可见贾氏在朝政的行政权远高于诸宗室,加上宗室间相互抑制更加凸显贾氏的专权。但是司马氏仍牢牢掌握军事权,如太子所管辖的东宫宿卫兵,刘卞曾言:“东宫俊乂如林,四率精兵万人”,[4](P1073)甚至妄图与贾谧争夺名士。然而杀害太子司马遹后,贾氏家族并不能很好驾驭东宫宿卫,造成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殿中郎士猗等叛投于赵王伦。贾后的擅杀最终打破了朝内局势的平衡,外戚、宗室、朝臣之间的权力抑制最终演变成某一宗室的集权,进一步破坏了从朝局到边疆的势力平衡与社会稳定。关于在朝诸王所领兵的性质,汤勤福先生注意到,外戚朝内大臣和未就国之宗室所领兵多为赐兵,如贾充、杨骏、齐王攸,[6]而从外镇入朝宗室所领兵多为国兵,如淮南王允等,也接受一部分赐兵,汝南王亮自豫州入朝,武宗给兵五百、骑百匹;[4](P1592)淮南王允在元康九年自扬州入朝,后似乎领导了宿卫兵,但被赵王伦所削,兵权的削夺是反赵王伦的导火索,司马允率领淮南国兵和帐下兵反伦说明宗室以兵权作为自己入朝参政的资本。诸王之间的兵力应该大体相当,作为京城的防护力量,京兵的实力远大于诸王兵,因此楚王玮谋剿汝南王亮和太尉卫瓘时利用了三十六军而非本部兵马,[4](P1596)而齐王冏的失败似乎也与对禁军的失控有极大关系。[5]此后,无论是齐王冏还是长沙王乂,似乎都十分看好宿卫兵,司马乂甚至利用手上的左军并挟持晋惠帝才战胜齐王冏,而这就是李含早就考虑到的“鹬蚌相争”。[2](2769)
朝臣与宗室间的失衡也是内外失衡的一个体现,赵王伦执政时借诛杀贾氏的余风又害死了张华、裴頠,使宗室的权力倾轧于各方势力之上,原来的平衡关系完全被打破,造成大臣都归附于各方宗室势力。从宗室的趋向性和朝内大臣的参与度来划分八王之乱,可以以永兴元年成都王颖出镇邺遥制洛阳朝局作为转折点,曹操和高欢都采取过遥制措施,如此可以缓解双方矛盾,又能发展自己的力量,成都王颖以出镇的姿势担任执政旨在利用自己多年在河北的威望来巩固自己在邺城的地位,继而达到即皇帝位的目的,但在此之前要以邺城为核心钳制和打击包括洛阳宿卫兵在内的其他势力。而河间王颙坐居关中也是有巩固、钳制的多重目的,当然在当时洛阳处于东西要处,河间王顒必须在成都王颖去世才有担任执政继承者的可能,加上成都王在河北仍有一定威望,因此保制于一方的河间王计划牺牲成都王以求得妥协,因而并没有赶到前线坐镇洛阳,而是挟持惠帝、司马颖至长安,从而失去了抚慰中立势力(荆州刘弘、朝臣等)的机会。司马越执政期间,由于怀帝司马炽“亲览大政,留心庶事”,皇权稍加集中,越不得已出镇许昌,后又移镇鄄城、濮阳、荥阳,宗室以出镇方式遥领执政的模式进入了最后阶段。赵翼曾谈到唐代以肃、代二代为节点,在此以前“朝廷独重内官而轻刺史、县令,刺史多是武夫或京官不称职者”,安史之乱以后“京师凋敝,俸料寡薄,则有大反是者”。[7](P185-186)可见由皇权极度衰弱和内外权力强弱的颠倒造成的朝廷机制的败落是内外官轻重的主要原因,而这在西晋八王之乱时是有所体现的,如废羊氏即体现了宗室执政始终倾轧朝臣士族。[8]成都王颖就居邺城,改变了以洛阳为核心的态势,洛阳宿卫军以司马越为领袖反邺而失败。此后洛阳经历了三次围绕争夺执政的大战,晋惠帝也多次在洛阳、邺城、关中之间播迁,朝臣为了保命,往往避难地方,如琅琊王睿及其幕僚向东就国,王戎走郏,刘暾奔青州,其余朝臣多受乱兵所击“奔走,士卒分散”。[4](P1618)由于时局的混乱、帝室的不振,名士们往往依附于各镇藩王,造成外重于内、武人大肆横行朝内的局面。东海王越执政后,其兄弟出镇于外者多已过世,加上司徒王衍所提出的“当赖方伯”之建议,于是朝中士族多被要求出镇于外,宿卫武官封爵者皆被罢免,而与怀帝亲善者又多被司马越所杀。司马越出兵时“表以行台自随,用太尉(王)衍为军司,朝贤素望,悉为佐吏,名将劲卒,咸入其府”,[2](P2842)于是内外局势的倾斜加重了皇权的颓势,当匈奴人刘粲、刘曜等兵围洛阳时,洛阳城完全受东海王府副将控制。
自张华、裴頠去世后士族文人的软弱性和依附性在宗室之争中不断加强,环境的不稳定性极大地加深了武人的政治欲望,从世族权势的发展来看西晋中后期一系列军事事件的发生造成了他们在政治中的失势。但从另一层面来看,司马越令士族出镇地方以及江南远离中原混战是世族能够取得继续发展的最佳条件。可见一系列政变诉求和错误的执政方针不断打破宗室、外戚与朝臣原来平行与抑制的关系,最终在赵王伦时期外戚被铲除、朝臣趋附于宗室,进一步造成宗室权力的扩张,朝内局势的动荡成就了外镇藩王的崛起。王豹曾经对齐王冏说到“今河间树根于关右,成都盘桓于旧魏,新野大封于江、汉,三王各以方刚强盛之年,并典戎马,处要害之地”,[2](P2757)王豹的谈论是基于齐王冏为三王立宅、各置掾属四十人的政策,可见有识之士已经察觉到如果朝内的势力衰弱就会凸显外镇的强盛,尽管如今四方鼎立,但是洛阳毕竟有多方势力钳制,且齐王出自于外镇,很难对外形成强大的遏制力,加上齐王冏并非第一级支系,因此提高外镇藩王的地位只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打乱了内外相衡、以内制外的格局。
二、宗室嫡庶纷争引发的血缘失衡
重用旁支并不违背制度理念,但是宽纵的政治方针与缺乏必要的约束力只会让外戚与宗室、宗室嫡庶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从出镇的总趋势和八王的血缘来看,共分成两个阶段,以永兴元年成都王颖离邺为转折点,前期主要以直系与旁支宗室争权为主。太宰汝南王亮“以楚王玮刚愎好杀,恶之,欲夺其兵权”,[2](P2693)要求玮与诸王就国,而自己却没有表示回国的意思。当时在朝者还有武帝诸子秦王柬、清河王遐,而吴王晏能力不及普通人,仅仅只有皇子身份而享有食邑,因此在元康元年也在洛阳,在此之前旁支如东安公繇、东平王楙被亮“托以繇顾望”而被免官就国,可见在朝者多为武帝亲子,其中清河王遐后来奉假诏诛杀亮,武帝诸子痛恨汝南王亮的除嫡方针已然很明确。作为晋武帝亲叔的赵王伦借太子的名义联合诸宗室诛杀贾氏戚族,随后自称为帝,他引入旁支以对抗反对自己的武帝诸子孙,梁王肜、东平王楙、义阳王威等成了重用对象,尽管时人言“赵亲而强,齐疏而弱”,但是从五服和支脉而言,赵王伦是宣帝之子,对于晋惠帝而言是小功亲,齐王冏是文帝之孙,是大功亲,从本支的亲疏而言,当文帝本支绝嗣,例由文帝小宗袭,可见齐王代表的是仅次于大宗的第二级宗支,而赵王伦属于第三级,此外皆属于第四级。武帝子淮南王允、吴王晏以及愍怀太子遹诸子成了赵王伦所抑制的对象。齐王冏和成都王颖的起义表明了直、旁的纷争再次开始,以嫡讨庶的顺理成章加上赵王伦的贪虐使这一次的讨伐过程也吸纳了不少旁支,在平定赵王伦之后又共同推举齐王冏为执政,除了表明他是首义外,相较于刚被杀的赵王伦而言齐王本支代表的是嫡系已然成了公认,加上故齐王攸本身的崇高威望进一步肯定了时人对冏的认可,因此冏上台后大力推崇嫡系宗室,如长沙王乂、成都王颖,使之留京辅政,而对于作为功臣的旁支如河间王顒、新野王歆,仍要求他们出镇于外(本文的出镇主要指担任州镇都督而非行政长官的刺史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矛盾的转型,嫡庶矛盾的双方可能会发生扭转,作为第二级支系的齐王冏有时也会联合第三级和第四级支系的旁支抑制第一级支系,但是从根本而言第一级和第二级是次要矛盾,而第二级与第四级却是主要矛盾。太安元年齐王冏与河间王顒之间的关系正式破裂,顒联合各级宗室讨伐第二级宗支的齐王冏,成功后以武帝之子长沙王乂为执政,尽管如此,嫡系与旁系之间的矛盾仍然是亟待解决的问题。长沙王乂“虽在朝廷,事无巨细,皆就邺谘大将军颖”,这就造成嫡庶的第三次破裂,河间王顒首倡讨贼,而以成都王颖为执政,这主要在于顒结合此前第三级宗支多为嫡系所败的情况,自知为旁支而不可为执政,因此强烈支持有共同取向的第一级宗支成都王颖废黜皇太子覃而自立为皇太弟,二王之间的三次配合似乎表明他们有共同的政治利益。结合两晋司马氏世系表(部分)(表1)可以发现,永兴元年时第一、二、三级支系宗室已然多不存,即使存者也是没有显赫的政治地位,如清河王覃、豫章王炽和吴王晏,琅琊本支司马睿的出生似乎在当时并不受认可,加上自己并不显露,“名论素轻”“时人未之识也”。[4](P143)而东安王繇也被成都王颖所杀,仅次于宣帝支的第四级宗支是安平王支,安平本支及义成、渤海、下邳等余支在爵者已多过世,余者多为存在感极低或贪劣如司马楙者,加上关中兵力雄厚,将军张方又是百战勇将,河间王颙所在支系仅次于直系,其能力甚至有取缔成都王颖的可能。但顒并未表现出强烈争夺执政的渴望,似乎只表达了对朝廷抑制旁支宗室的种种不满。实际上嫡庶的矛盾依然没有消除,颙、颖的联兵只是一种临时的有共同政治取向的合作,两人的关系可以借鉴于颙对齐王、长沙王的策略。成都王颖本身的不作为最终造成第四次嫡庶破裂,第四级宗支东武城侯支的东海王越、东瀛公腾分别自并州、洛阳讨伐邺城,而颖又杀害了第三级宗支的东安王繇,却最终无力战胜幽并的胡汉联军,最终出走洛阳,这一连串的变动开启了以旁支争夺执政权位为主要内容的第二阶段。
表1 两晋司马氏世系表(部分)
自西周正式确立了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法制和以嫡长子为核心的分封制后,严格的等级尊卑制度被历朝乃至少数民族政权所沿用,这种模式比兄终弟及制相对更能用法制来约束,对于稳定国家具有重要意义。曹魏对于宗室采取严格防闲措施,使司马氏得以逼禅成功,基于“魏氏孤立之弊”,司马氏大封宗室,不管亲疏。武帝时荀勖、杨济请求诸王移国就封,但是到惠帝时完全成为空文,不仅许多诸王被征入朝享有高爵,而且流动性出镇失去了规则,“武帝时作石函之制,非至亲不得镇关中”,但是元康九年朝廷以镇守邺城达九年的河间王顒都督雍凉二州,改变了“非至亲不得镇关中”和移国就封的旧制,河间王顒“轻财好士”,雍凉地区靠近西北胡羌,兵精马壮,是盘踞一方的雄镇,为以后司马顒参与驱齐、驱长沙、保成都、东西对峙奠定了物质基础。此外这一变更也改变了亲疏的不对等,元康八年以前,大体保持与晋武帝为亲子、亲叔父和堂叔父关系者才可以出镇,如楚王玮、淮南王允、清河王遐为亲子,汝南王亮、赵王伦、梁王肜为亲叔父,义城王望、下邳王晃、高密王泰皆为堂叔父,唯独河间王顒是同曾祖兄弟。元康八年以后,由于司马越的干涉,东武城侯支裔出镇人员远多于其他支系,达到了四人,这也就造成东武城侯子孙能够很快与徐州东海王越达成一致目标。而兖州竟陵王楙与雍州河间王顒皆属于安平王裔,成了东部联军的讨伐对象,八王之乱才最终以山东联军的胜利而告终。此时武帝直系兄弟子嗣若非早死就是被诸权宗所幽禁,亲贤的不对等性就此打破。不管是议亲、议功还是议能,都缺乏必要的监察与考核机制,嫡庶纷争进一步刺激了以议亲、议功为主要内容的宗室出镇,造成更大程度的名不副实。如冀州都督新蔡王腾“性吝啬,无所振惠”,青徐都督东平王楙“善谄谀”,在州极为暴虐,似乎与山东诸宗室的嘉誉不符。反观八王之乱的涉事者,他们的宗支变化为:亮(3)、玮(1)、伦(3)、冏(2)、乂(1)、颙(4)、颖(1)、越(4),从中可以发现支系是呈波浪式发展。
或称战国时勾吴、于越为世卿世禄与论功受封两者兼而有之的混合体,[9]实则上西晋对宗室封爵而言也存在这种特点,西晋之初大封同姓,也只停留在宣帝兄弟以内。八王之乱的过程中,许多小支疏宗是得不到王爵的,却因为迎立有功,或支援有功,或姻亲关系,或举报兄长有功而被册封王爵,加上本支的不断承袭,加重了宗室王爵泛滥的程度。旁支一旦拥有王爵的头衔,也就有了出镇的资格,加上执政的抑制与尊崇双重矛盾心理,旁支更容易被激起反抗之心,而直系宗室的实力却不断被削弱,至永兴四年再无第二级以内的直系宗室出镇地方,直系宗室的私欲最终铸造了旁支的崛起。
三、失衡的影响
西晋的三方平衡机制外因于魏蜀吴的对峙局面,内因于皇权与士族的竞争。执政的宽纵、不公正对策不断打破外戚、大臣与宗室间和内外势力的平衡,最终引发一系列的骨肉残杀事件,使胡族有机可趁,最终扳倒并反噬压在脊梁上的司马氏统治。从司马氏角度来看,八王之乱过程中的失衡也相应影响王朝后期的发展,具体表现有三:
(一)宗室地位的下降。八王之乱时主导者都是宗室,他们掌控政权,触发一系列的家族内部混战,直至东海王司马越总体稳定局势。每一次的斗争都代表某一支系宗室获得绝对的领导权,而被压制的一方支系则被剥夺相应权力,乃至断嗣。司马越为了总揽全局,使司马泰支系宗室管理江北,而自己全权干预朝局,以至于当胡族兵马围洛阳,只能依靠东海国兵,司马越将全国朝局搅得一团糟,并且严重打击非本支宗室,消磨其斗志。当越死后,庸懦的宗室不敢接受执政位置,绝大部分封王者被迫随葬赴东海,最终没于石勒。南渡诸王的地位并未因空间的变化而崛起,虽然江南遭受石冰、陈敏、钱的三次破坏,但江东士族大地主却借此发展了自己的势力。[10](P297-298)司马越使士族出镇各地,士族的势力得到提升,东晋宗室的困境皆与此有关,他们的地位大幅下降,甚至性命皆取自于士族,如海西公废于桓氏,南渡两王——西阳王羕、南顿王宗都被庾氏排挤。
(二)宗支血缘的疏远。八王之乱是由亲到疏的过程,而东晋更是旁支所创造出来的局面。失衡所造成的血缘疏远有两个表现:一,执政排挤武帝诸子。武帝诸子孙享有血缘所带来的诸多优惠,张兴成通过列表发现,西晋始受封者由前期以大功亲以上宗室为主转为后期以小功亲以下宗室为主[11](P17),即皇子的受封数在大幅降低,原因在于皇子受外戚制衡、八王之乱中嫡庶失衡的影响,不断被排挤,死亡率极高,自贾南风杀楚王至东海王杀清河王,武帝子孙只剩下楚王玮子襄阳王范、长沙王乂子硕、清河王遐诸子和吴王晏及诸子。由于旁支势力远胜于直系宗室,王朝的重建工作也必然会由旁支来完成,最终完成了宗支的转换。第二,过继的泛滥。两晋宗支极易受环境波动的高频率影响,尤其是武帝子孙,为解决奉祀与封爵冗滥的双重问题,于是继续奉行曹魏时期的过继制度。最早涉及晋室司马氏的过继当属于司马洪过继昌武亭侯司马遗,建国后为继续奉无嗣之旁支祀,武帝诸子开始过继旁支,如司马景、司马祗、司马遐相继过继文帝子司马兆;至八王之乱前夕,武帝子孙间的过继已盛行,如淮南王允子迪过继始平王裕、成都王颖子廓过继代王演等;八王之乱时,旁支开始过继武帝子,如齐王冏子超过继淮南王允等。东晋不断发展过继制度,不过大体保持琅琊王支系内部过继,其余由南渡宗支实行。由此可见,随着八王之乱嫡庶的失衡,直系势力不断以存活者被排挤、国绝者被过继的方式走下坡路,最终无力对抗第四级支系的旁支,淹没在胡族的呼啸中。
(三)宗室依附性的加强。这是直系宗室被排挤而消亡、旁系宗室地位被削弱而自保所造成的后果。汝南王亮贪恋权位迫使武帝诸子开始联络以仇视旁支,赵王伦的篡权最终导致武帝诸子站在一起,如吴王晏不断参加淮南王允、长沙王乂的反旁支斗争。而东海王越更是联络高密王宗支形成东部诸侯,严厉打击了武帝宗支和司马瓌宗支,取得了短暂的胜利。司马越死后,宗室地位一落千丈,为了生存,他们中有的完全依赖于君主,有的联合反叛势力以对抗士族,有的则和这些士族联姻求自保,当君主与士族矛盾极度尖锐之时,宗室间也出现了裂痕。即使到最后,投降北魏的司马氏仍然存有觊觎权力之下的内斗。因此,由于八王之乱时执政宗室的错误领导,士族逐渐凌驾于宗室之上,造成依附主客体的转换,并延续了司马氏家族内部不睦的特点。
结语
干宝认为:“宗子无维城之助,师尹无具瞻之贵,朝为伊、周,夕为桀、跖。”[2](P2924-2925)宗室的野心不仅使自己身败名裂,而且最大程度地满足了一己之私欲,破坏了整个国家的运转机制。西晋八王之乱的起因在于宽纵政策在实施过程中夹带了极强的私人性,选嗣不佳造成党派纷争,外戚对带兵权力的侵染最终予宗室以口实,宗室为此大肆屠杀外戚和名士,朝内三方平衡就此打破。以士族文人为骨干的朝臣在失势下具备极强的依附性,但自始至终是维护皇权的支撑力量。每当多方势力鼎立存在不久,宗室执政在错误方针指引下往往一面过于优崇在外藩王,一面又极大抑制非同一级支系宗室而维护本支的地位,以至于中央与外镇的嫡庶矛盾不断被激化,最终打乱了自己布置的平衡,使朝局进入下一轮斗争。
注释:
①相关研究有赵昆生:《晋末政治与“八王之乱”研究》,《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5期;杨术辉:《西晋八王与士族关系研究》,郑州大学2014年硕士论文;辻正博:《西晋的诸王封建与出镇》,《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12年第4期;李晓光:《对“八王之乱”的再认识》,《承德民族师专学报》2010年第2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