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缴费困境”原因分析
2022-05-14李雪蕾
李雪蕾
摘要: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是解决居民养老问题的重要支撑。居民普遍选择最低档次进行缴费,将导致其老年生活水平相对较低。缴纳养老保险费是一项跨期选择,居民在缴费选择时是“有限理性”的。居民形成“缴费惯性”后难以调整,尽管其具有提高缴费水平的意愿,却因为“损失厌恶”“短视”“想象力偏差”等缺憾未能做出实际改变。基于此,应当通过稳步提升最低缴费标准的方式提高参保人的缴费水平,以增强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保障能力。
关键词: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缴费选择;有限理性
一、问题的提出
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简称“城乡居保”)是实现社会养老保险全覆盖的关键举措。但是,参保居民普遍按照最低缴费标准参保。现行制度下,城乡居保的最低缴费标准主要为100元/年或200元/年。居民集中选择最低档次缴费会使个人缴费水平有限,导致居民的老年生活水平相对较低,并不利于制度的可持续发展。在此情形下,探究居民为何普遍选择最低缴费档次成为热点问题。只有了解居民的缴费选择过程,才有可能找到破解“最低缴费困境”的路径,进而改善居民的缴费选择,促进制度的可持续发展。
二、文献回顾
不少学者发现居民普遍选择最低档次参保,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似乎陷入了“最低档次缴费困境”(邓道才和蒋智陶,2014)。但这一困境并非我国特有,而是缴费确定制养老储蓄计划普遍存在的情况。就401k计划的实施情况来看,多数员工选择较低的储蓄率和较为保守的资产投资组合(Madrian and Shea,2001)。研究发现,个体的健康水平(钟涨宝和李飞,2012)、文化程度(程杰,2014;Dvorak and Hanley,2010)、收入水平(聂建亮和钟涨宝,2014)对缴费水平有促进作用。政策熟悉程度、保障能力认可程度以及净收益判断会影响到缴费决策(孙瑞婷和熊学萍,2019)。值得注意的是,国外研究发现人们的惰性、自控力不足、时间偏好等都可能使其偏离“理性人”的轨道进而未能选择合适的养老储蓄计划(Benartzi,Previtero and Thaler,2011;Cremer and Pestieau,2011)。从本质来看,缴纳养老保险费是一项跨期选择,个体在选择中面对诸多不确定性因素,难以做出完全理性的决策,即居民在进行缴费选择时是“有限理性”的。这为理解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缴费困境”提供了新的视角,为此,本研究以“有限理性”作为前提假设对居民缴费行为展开新的讨论,通过与参保居民、工作人员的访谈获取资料,剖析居民普遍低水平缴费的原因。
三、实证分析
作者通过山东省临沂市YS县CJY乡镇实地调研,对居民低档次缴费的原因进行实证分析。截止2020年3月,YS县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参保人数为13.06万人,机关事业养老保险共3.16万人参保,而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参保人数为64.54万人。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是当地居民参与社会养老保险的主流选择。YS县于2009年年底开始新农保试点,最低缴费档次为100元/年。2014年,最低缴费标准调整为300元/年。目前的基础养老金待遇为118元/月。访谈地CJY乡镇距离县城20公里,其绝大部分居民都选择最低档次(300元/年)进行缴费,人均缴费水平约为320元/年。通过访谈发现,居民在进行缴费选择时明显存在“有限理性”的一面。
(一)“缴费惯性”导致居民难以调整缴费选择
调研发现,由于政府将参保率作为政策推行工作的重要考核内容,导致基层工作人员为减轻政策执行阻力,会主动提示缴纳最低标准。尤其在政策实施初期,政策被“简化宣传”,“最低缴费标准”是一个外部给定的选择,部分居民甚至并不知道有其他的缴费档次。这导致居民的缴费选择高度趋同。
“刚开始的时候缴100块钱,人都不愿意缴,但是上面也有任务。说缴100,也不多,以后多少有点保障。这个钱大家也能接受,这样还是有利于参保的。现在信息很发达,养老意识也有了……都知道(缴费档次)。但是水平提不上去……他看其他人这么缴,那肯定也想缴这些。”
——张主任(CJY乡镇基层工作人员)
“早先不知道。后来,可能国家重视吧,后来就给发宣传单,贴那个宣传栏里,大家去看……现在能缴几千了……一开始村里就说是300,我们家就一直按照300缴,缴的时候也想不了太多。”
——王姐(参保居民,40岁,已婚)
但是,尽管后期政策宣传力度加强,参保居民普遍了解到有多种缴费档次。但由于早期一直按照最低水平繳费,居民已经形成了一种“缴费惯性”,仍然会将最低档次作为缴费的第一选择,很少做出改变。
(二)参保居民普遍存在“损失厌恶”和“即时满足”的心理特点
缴纳养老保险费是一项跨期选择,居民在缴费后,要经历较长的时间才能获得养老金收益。一方面,居民把缴费视作是当前的“损失”,受到“损失厌恶”心理的影响,在缴费时会先寻找最低的缴费标准以使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另一方面,个体在应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时,往往存在“短视”(myopic self)的特点,即倾向于“即时满足”,而非“延时满足”。居民在缴费阶段很少将缴费水平和养老金收入相联系,进行理性的长远规划,往往直到领取阶段才会“恍然大悟”。
“一些人想不到这么多。一听着要交钱了,那就先往不好了想……你让他往外掏钱,多数人还是愿意先考虑低的……想让老百姓自己多缴钱很难。除非是那种很有想法的,他自己能想到以后的事,给自己打算。大部分人还都是习惯按以前的缴……但是你到领钱的时候可就不愿意了……觉得领得少。”
——刘姐(CJY乡镇基层工作人员)
“说是这么说,不过我这年纪的,也不是很着急的,是想着以后再缴吧,那个还要很多年才能领。……现在家里的大头是小孩上幼儿园,车贷,俺爸妈还准备给我去县城买房子。”
——小李(参保居民,35岁,已婚)
“我这也五十多了,小孩也帮着算过,我现在按照现在这个缴(1000元/年),以后一个月能是200多吧,一年下来就是2400,这么领上几年也就赚回来了。”
——王姨(参保居民,53岁,已婚)
可以发现,较为年轻的居民不太愿意缴纳更多的养老保险费。当参保人距离待遇领取的年限变短时,未来的不确定性减小,其更有可能提升缴费水平。但这种缴费方案实际上会加重城乡居保制度运行中的“逆向选择”问题,对保险基金的持续平稳运行造成不利影响。
(三)政策理解程度有限可能引发“想象力偏差”
“想象力偏差”指的是个体对缺乏实例的事件进行评估时会通过一些规则构建实例。(Kahneman and Tversky,1974)。居民考虑缴费金额时,会搜集“他人的养老金收入”作为决策依据,养老金水平越高,参保居民越有可能增加“投入”。但是,目前城乡居保的实施年份较短,当前的参保居民,他们鲜能看到高标准缴费居民的养老金收入实例。因此,他们只能借助现有的养老金收入信息进行判断,并产生了“想象力偏差”。
“一缴这么多年,时间长,大家都不知道以后怎么着,能领多少。现在看么,也就100多块钱吧,那缴一些咋(意为缴更多有什么意义)?”
——小李(参保居民,35岁,已婚)
“咱也不知道这些,看人家怎么缴,咱怎么缴就怎么缴呗。大家都一样……你知道我妈现在能领多少钱吗?就100,你说100块钱能干什么……要是拿多的话,大家就都多缴了,老百姓就看能拿多少。”
——老牛(参保居民,48岁,已婚)
现阶段领取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老年人主要是参保年限较短,甚至无需缴费的领取待遇者。此类参保人的个人账户累积有限,养老金以基础养老金为主。由于居民对养老金的构成并不明确,更关注养老金总额,便会产生“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只能领取100多元的养老金”的想法。当居民形成一个悲观的收益预期后,自然会将最低缴费标准视作最优选择,不愿做出调整。
(四)居民的“缴费意愿”与“缴费决策”有所矛盾
在访谈中,我们也可以发现居民一方面会认为目前的缴费水平过低,无法支撑老年生活支出;另一方面,却很难做出缴费档次的调整。缴纳养老保险费是一项跨期选择,个体在应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时,自我控制的能力会明显减弱(Milkman,2012),缺少改变缴费选择的动力。同时,居民还受到当期支出负担的影响,居民原本计划提高缴费水平(如夏姨),但是在缴费期时,却会因为其他家庭开销而会缩减养老保险缴费。
“想多缴,多缴点,以后不是还能多拿点……但是你能力也就这样,家里小孩啊老的啊都需要钱,家里也不富裕。光吃的穿的这些,看着不花钱,月月剩不下……有的時候吧,是想着多缴的,但是这事那事的,小孩入学阿(受访者女儿读大学),老的生个病阿,那不都是钱。”
——夏姨(参保居民,48岁,已婚)
四、结论与讨论
通过对参保居民和相关工作人员的访谈可以发现,居民在缴费选择时并非完全理性的,而是存在“有限理性”的一面。早期的政策宣传特点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居民的缴费选择,而居民形成“缴费惯性”后很难做出调整。尽管居民意识到需要提高缴费水平以保障未来生活,却因为“损失厌恶”“短视”等缺憾最终未能实现缴费水平的提高。另外,在政策理解不足的情况下,居民存在“想象力偏差”,容易对居民基本养老保险产生悲观预期,不利于其提升缴费水平。总体来看,居民存在提高缴费水平的意愿,只是缺乏足够的动力促使其做出改变。在不确定性情境下进行决策时,个体往往普遍存在此类情形。因此,个体自主选择符合其生活状况的缴费水平并非易事,可以考虑通过提升最低缴费标准的方法来改善居民的缴费决策。这一政策路径符合个体行为特点,能够更为简便地提升居民的缴费水平。但是,在提升最低缴费标准时,应考虑居民的可承受能力,提高缴费门槛可能会打击部分居民的参保积极性。因此应当适度、稳步的提升最低缴费标准,以增强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保障能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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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Tversky,A.,D.Kahneman.Judgment Under Uncertainty:Heuristics and Biases. Science,1974,185(4157):1124-1131.
(作者单位:南京农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