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绶人物画图式对现代小品人物画的启示

王玉堂（西北大学现代学院）

现代人物小品画是相对于尺幅巨大、构思细密、主题鲜明的大创作而言的一类小品画，因为主体性大创作的制作比较耗费精力，而且制作周期较长，因此人物画家在主题创作之余纷纷投入到小品画的创作。由于小品画十分看重对笔墨趣味的追求，小品人物画对造型的要求没有大创作那么严格，相反，无论是古人题材还是现代人物，画家对造型的处理都表现得十分随性和个性。陈洪绶的人物画图式无论是造型还是整体的章法布局，都对现代人物小品画的创作有着很大的启示意义（图1）。本文通过对陈洪绶人物画图式特点进行分析，以期发掘出对现代小品人物画创作有启示意义的艺术规律。

图1 蕉林酌酒图（图片来源：网络）

纵观中国绘画的发展史，人物画成形最早。战国帛画《人物龙凤图》《人物御龙图》是迄今可见的最古老的人物画，之后历经汉魏六朝直至唐代，人物画达到高峰，出现了展子虔、吴道子、张萱、周 等一大批人物画大家，其后五代周文矩、顾闳中延续了唐代的辉煌。从宋代开始，山水逐渐成为画坛主流，即便如此，宋代李公麟、梁楷，元代赵孟頫仍旧留下了不少人物画的精品，明代虽降，但依然是山水为主，“人物画，不及山水、花鸟画为盛。”（王伯敏《中国绘画史》），这并非是说明代没有杰出的人物画家与重要的作品，陈洪绶即是一位有着独特艺术风格的人物画大家。

陈洪绶自幼享有画名，然而真正从内心深处认同自己的画家身份是在明朝结束之后，他彻底放弃了仕途进取，不久于绍兴云门寺出家为僧，一心投入绘事，并且创作出了许多经典之作，成就了其晚期人物画的辉煌。通过毛奇龄《陈老莲别传》我们知道在明代那种讲究“字字有出处”“笔笔有来历”的氛围之下，陈洪绶几乎学遍了前代大家艺术的精华，这为他成为一代宗师奠定了坚实的专业基础。陈洪绶晚期的人物画图式已极具个人风格，在人物造型与章法构图方面形成了鲜明的特点。

一、陈洪绶人物画造型特点

明代的谢肇 于《五杂俎》中提到，“今人画以意趣为宗，不复画人物及故事”，这句话明确点出了明代人物画的特点，即对个性意趣的追求，这一点在陈洪绶的人物画中有明显的表现。陈洪绶的人物画题材比较丰富，高士、仕女、孩童等皆有表现，然而在人物形象上却以奇骇高古的夸张造型而独树一帜。

高古来自于陈洪绶对古人的精深的研究。如他学李公麟“易圆以方，易整以散”，从不似到似，再从似到不似，体现了他对古法的钻研之深。对于学古，陈洪绶在晚年时提出“以唐之韵，运宋之板；宋之理，得元之格，则大成矣”，可见其对学古之独到见解（图2）。而奇骇更多来自于他对时代的呼应。明朝末期特殊的社会现状造成更多的士人心怀远大的志向却十分明确有所为有所不为，而且对古意的深刻理解再加上陈洪绶所处时代的种种矛盾与心理的焦躁和郁结造就了他高古奇骇的人物造型特点。陈洪绶人物画的用线在不同时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早期的线以圆线为主，圆中有方，线条转折处有方的感觉，人物造型严谨中见拘谨；中年的风格则表现为用线方折劲健，多用方折之笔，随意斩错，刚劲挺健，充满勃勃之气；晚年的风格走向了圆润圆融的用笔，如春蚕吐丝，如游云流水，随意天成，人物造型也随意变形，服从于感觉，整个感觉建立在高古之意韵的基础上。

图2 人物图轴（图片来源：网络）

陈洪绶的人物画风不仅影响了跟他同时代的画家，更是对清代以来人物画的发展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例如清末的海派三任就深受陈洪绶人物画风的影响，“三任（任熊、任薰、任颐）更在艺术风格上形成一个浪峰，远超了陈洪绶的影响；在当代，他的画风在一种新的社会心态和审美趣味的关照下，造就了新的艺术样式。”（王璜生《明清中国画大师研究丛书——陈洪绶》）。不仅如此，陈洪绶的绘画图式对现代人物小品画的创作也有很多的启示意义。

二、陈洪绶对现代小品人物画创作的启示

小品画的提法古已有之，其特点为尺幅小、物象少、笔墨简洁、讲求趣味，传统的文人画在一些方面已兼具小品画的特质，在某种意义上看现代小品画是传统文人画的发展，看似简单，实则对画家的综合修为要求颇高。小品人物画是伴随着人物画的发展而发展的，而中国绘画史上人物画成熟最早，故而小品人物画的也有着悠久的历史。现代小品人物画是相对于尺幅巨大、构思细密、主题鲜明的大创作而言的一类小品画，除了具备一般的小品画所共有的美学特点之外更有其独特的现代性。众所周知，每个时代艺术的发展总是离不开这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影响，现代美术教育的兴起，中国人物画在中西融合造型观念的影响下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加上在表现叙事、历史等题材的直观便捷性，人物画在整个二十世纪重新焕发了生机，涌现了一大批优秀的主体性大创作。但是这种鸿篇巨制的大创作制作起来往往耗费精力，并且制作周期长，作为调节，人物画家经常选择人物小品来进行笔墨练习，一来可以调节创作的节奏，另一方面也可以更好地提炼自己的笔墨感觉。古人的小品人物画题材一般包括了高士、仕女、婴孩等，现代小品人物画在题材的分类方面与古人稍有不同，主要有古人、都市人物、乡土人物等，虽然分类的标准稍有出入，但是在画面的处理上却异曲同工，陈洪绶的晚期绘画图式为现代小品人物画的创作有着极大的启示意义。

（一）对传统的继承与创新

前文提到毛奇龄对陈洪绶画学渊源的记述明确指出陈洪绶对前代人物画传统的认真学习与钻研，而当我们以今人的眼光来审视传统的时候，不仅陈之前的传统包括陈洪绶的画业已成为我们努力学习与研究的传统，尤其是在仿古题材的小品画创作方面，历代大家留给我们的优秀的画作与丰富的画论即是从形而下与形而上两个方面对我们的指引。从陈洪绶晚期已经成熟的人物画图式来看，无论是人物还是配景，我们都能从中看出前代或跟他同时代画家的影子，但是他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最终形成自己独特的绘画语言（图3）。对传统的学习一直以来就是学习中国画最重要的一个途径。传统的笔墨、设色、用线、构图无不是我们借鉴与吸收的宝贵资源，通过对陈洪绶画作从造型到用线、设色、构图等方面的深入分析与研究，我们可以梳理出他在面对前人的作品时是如何对笔墨进行取舍的，而我们今天面对的传统绘画资源较陈所处的时代更是纷繁复杂，在这么丰富的传统资源中如何去取舍运用，创作出既有现代风格又不失传统味道作品，陈洪绶的创作实践在这个方面对今天的我们具有十分重要的启迪意义。

图3 老迟像（图片来源：网络）

陈洪绶在继承古人的同时能形成自己独特的画风与他的审美情趣息息相关，而一个人的审美趣味在一定程度上与其自身的性格特点以及当时的社会环境有直接的关系。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他这种别具一格的人物造型正是对人物画造型创新的表现，这也不禁令人思考我们当下如何在新的语境中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实现新的突破。

（二）结合自己的个性特点来创造人物形象符号

小品人物画相比于大的主题性创作在人物造型的处理方面稍显随意自由，对于形准并没有太严格的要求，反而是对画面的笔墨构成与趣味追求很看重。无论是人物形象的塑造还是动作的设计无不追求匠心独运，每个画家都努力探索，企图找到属于自己的个人符号语言。明朝晚期，特殊的社会形态造成许多文士在行为举止方面的特立独行，在艺术追求方面也呈现出极具个性的样式风貌，陈洪绶也不例外，无论是他的诗文，书法还是绘画都表现出极强的个性特点，尤其是陈洪绶晚期的人物画，呈现出强烈的夸张变形的视觉形象，正是为了呼应当时的社会现状所带来的内心深处的扭曲与苦闷。现代小品人物画的创作也要从自己的个性出发，虽然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可以轻松自由，但是对形象符号的刻画要符合自己的个性特点才能创造出感人的形象。

如今大部分小品人物画依然以古人的形象入画，无论是人物的造型还是着装抑或设色皆充满古意，有时会给人一种小品画就是仿古画的误解。身处当代这样一个越来越趋于全球化的现代社会，如何用传统的笔墨提炼出既具有时代特点又富于笔墨情趣同时还能体现作者独特面貌的人物图式符号是摆在人物画家面前的大难题，我们也将从陈洪绶的画作中得到更多的启发与影响。

（三）全面发展，整体着眼

陈洪绶的人物画在画面布局方面主要有三种类型：第一，人物为主，背景留白，突显人物形象；第二，人物加道具，用道具来点明人物的身份或者烘托表现的主题；第三，大场景人物，人与环境相得益彰。

从陈洪绶学习传统的经历我们知道，由于当时讲究“字字有出处”“笔笔有来历”，他不仅在人物造型方面造诣极高，花鸟与山水方面的成就亦出类拔萃，因此他的画无论哪一种都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现代小品人物画的布局样式也不外乎上述几种，因而要想在现代小品人物画创作上有所突破，如果仅仅局限于人物是不行的，须如陈洪绶那样对传统各种画法都有所涉猎，全面发展，整体着眼，方可创作出好的作品。

由于现在绘画学习在专业的划分时越来越细，导致专项的练习越来越强，绘画能力全面性方面的不足逐渐显露。因此即使是专攻人物的画家，也应在人物之外对传统的花鸟画与山水画的笔法特点深加钻研，找到跟自己的人物造型相匹配的笔墨语言，从而让画面的气息与节奏相得益彰。

此外，书法的修养也是不能忽视的。古代中国，毛笔作为日常的书写工具几乎是文人雅士每日都要用的，所以几乎能画的都能写。时至今日，毛笔基本淡出了人们的日常书写，虽然能用毛笔画画，但书法却不一定能看得过去，而传统的中国画讲究诗书画印一体，这一点在小品画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因而此处所谓全面的修养，书法自然是需要认真对待的。

三、结语

中国绘画自宋以后山水成为主流，人物逐渐式微。晚明陈洪绶在继承前代各家笔墨技法的基础上独辟蹊径，创造了独具个人特色的人物画图式，终于在人物画领域开一片新的天地，尤其是他对造型与章法的处理于晚期臻于化境，不仅影响了同时代的人物画，而且对其后直至当下的人物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当代人物画尤其小品人物画的创作，无论是造型还是图式，陈洪绶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而且这种影响必然会随着人物画的发展产生更多富于创新精神的优秀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