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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沈琼枝及其叛逆精神的来源

2022-04-07

文教资料 2022年24期
关键词:吴敬梓儒林外史原型

靖 然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

据统计,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塑造了近百位女性角色[1],这些女性角色或受到封建父权制度的残害,命运悲惨;或以“贤妻良母”的形象出现,缺少自己的独立人格。其中,只有沈琼枝勇敢挑战传统的权威,并为自己赢得了一个比较完满的结局。本文尝试从作者的塑造手法和清代社会的变化两个方面入手,分析沈琼枝这一形象及其叛逆精神的来源。

一、挑战权威的沈琼枝

沈琼枝的故事集中在《儒林外史》的第四十回和四十一回。出场之初,其父沈大年因发现误将女儿做了富商宋为富的妾和她商议,让她自己定夺。和父亲沈大年的慌乱不同,沈琼枝泰然自若,表示绝不会伏低做小。又考虑到沈家的风评,她决定自己将计就计 “嫁”去宋为富家讨个说法。

沈琼枝说到做到,到了宋家进门就骂:“请你家老爷出来!我常州姓沈的,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人家……我且不问他要别的,只叫他把我父亲亲笔写的婚书拿出来与我看,我就没得说了!”[2]大胆泼辣,直击要害,吓得宋为富不敢出面对质,让丫鬟谎称自己不在,打算私下先打点好沈大年再与琼枝“歪缠”。

沈琼枝猜到了宋为富的缓兵之计,便顺势大摇大摆地在宋家暂时住下。随后她又意识到宋为富想先从父亲下手的阴谋,于是便买通了丫鬟,带着从宋家拿的钱财,装作老妈子逃到金陵城独自谋生。

沈琼枝在金陵凭借才华打出了“毗陵沈”的招牌,替人写诗作画,过上了自力更生的生活。同时,她又用自己的人格和能力赢得了杜少卿和武书的尊敬。宋为富将她告到了衙门,但沈琼枝面对前来抓捕她的差人毫不畏惧,并在堂上向知县据理力争,还作诗一首赢得了知县的肯定。最终,在杜少卿、武书和知县的帮助下,她得以回乡再嫁。

父亲沈大年稀里糊涂地将女儿卖作小妾,欲状告宋为富却投诉无门,而与之相对,女儿沈琼枝凭借自己的胆识和魄力成功摆脱了强加在自己身上不公平的婚姻。从这个角度看,沈琼枝作为一个女性,她的能力甚至超过了她父亲。

沈琼枝的行为大大挑战了封建社会传统的男性权威,体现出女性独立自主的一面。李汉秋辑校的《儒林外史汇校汇评》中,黄评、天一、天二评多次评价她的行为“荒谬”“谬甚”“更大谬”“谬极”,黄小田和张文虎并不是认为她的行为荒诞可笑,而是在称赞她的胆识和魄力。黄小田还将她评为“《儒林外史》第三甲第一人”,赞叹她的行为“似侠而非侠也”[3]。卧评更是将她与用弹弓打死吃人恶僧的萧云仙并称,赞曰:“云仙,豪杰也;琼枝,亦豪杰也。”[4]可见沈琼枝确实冲击了传统社会对女性的一般想象,其形象甚至有点类似于男性豪侠。从当下的角度看,她也具有一定现代女性的特征。

二、作者对沈琼枝形象的塑造

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以身边的真人真事为原型进行创作,沈琼枝这一形象的产生也有其对应的现实原型。

“沈琼枝的原型究竟是谁”这个问题目前学界说法不一,但可以基本确定的是,吴敬梓在创作过程中综合了多位女子的特征和经历,才最终塑造成这个极具反叛精神的女性形象。与沈琼枝原型相关的文本主要有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关于“松江张氏女二人”的记载[5]、程廷祚《与吴敏轩书》中关于葺(茸)城女的记载[6]和吴敬梓《后新乐府》中的《茸城女·伤仳离也》[7]一诗。这三篇中提到的女性与沈琼枝都有相似之处。

金和跋与平步青认为沈琼枝即为袁枚记载的“扬州女子(松江张宛玉)”。此外,袁枚此时与吴敬梓都在江宁地区,因此作者确有可能以其为原型进行创作。程廷祚的《与吴敏轩书》可以与吴敬梓的《茸城女》一诗联系起来,据何泽翰考证,“葺城系茸城之误字”[8],因而两篇材料很可能所指同一件事。有学者据茸城女“沈珠树”与沈琼枝姓名的对应关系认为这两篇中提到的两位女子(沈珠树和她的小姑)才是沈琼枝的原型。

出场之初,沈琼枝嫁给盐商宋为富为妾,而后又带着宋家的财产逃跑。这一情节取自张宛玉和《茸城女》中沈珠树的小姑逃出夫家的经历,塑造了沈琼枝临危不乱的品格和大胆泼辣的性格。沈琼枝逃往南京并以卖诗画谋生,对应张宛玉逃往南京和沈珠树与其小姑一同逃往南京以诗画谋生之事,表现她的才华以及她自力更生的能力,突破了传统依附于男性生存的女性形象。

之后,她遇到了杜少卿,杜少卿将其请到家中欲了解事情的经过。程廷祚的《与吴敏轩书》中提到,吴敬梓曾经将茸城女请到家中。但是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杜少卿在了解沈琼枝的遭遇后最终帮助沈琼枝回乡另嫁,而程廷祚则责备吴敬梓“何不引女士以当道,令其幡然改悔,归而谋诸父母之党,择盛德之士而事之”[9],说明吴敬梓现实中没能帮助到茸城女,茸城女最后的结局是“囚系同禁锢”[10]。由此可见,吴敬梓这段情节可能是取自自己招待茸城女的本事,而最后让杜少卿成功帮助沈琼枝脱身则是弥补了其没有能帮助到茸城女的遗憾。

最终,沈琼枝在公堂上作诗一首,赢得了知县的认可,并得以免罪放归。这一情节可能取自袁枚记载的张宛玉以树为题作诗,并被免除罪名回家另嫁一事。表现出对沈琼枝这一自力更生的才女的肯定和关照。此外,吴敬梓将沈琼枝设定为贡生沈大年之女。这一方面是与原型之一的茸城女“出身名门”[11]相对应,另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使她有了叛逆的眼界和底气。

总的来说,吴敬梓通过对多位女性经历的整合和改造,塑造了一个才华横溢、自力更生、勇敢多谋并且成功为自己争取到圆满结局的沈琼枝的形象。其实,有关沈琼枝原型的各种材料中都没有提到她们身怀武艺,但作者刻意安排沈琼枝具有超群的武艺,既为她能够顺利在金陵独立生存做了保证,也使她显得更加特立独行,具有叛逆精神。

三、“沈琼枝”出现的社会根源

沈琼枝的才学和胆识、自尊和自立打破了封建礼教对女性“无才”的规约以及女性无法独立生存的刻板印象。而这一形象和叛逆精神的出现也有当时文化、经济和政治等方面的社会根源。

文化方面,清代女性的文化水平普遍提高。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市民阶层的壮大使越来越多清代女性能够接触教育、开拓视野,形成了一套自己独特的价值观。因此沈琼枝才如此果敢地独自前往宋为富家讨要说法,又及时发现宋为富的阴谋逃出宋家。此外,清代“母教”现象的出现也使更多男性对“女性读书”抱有支持的态度。其时父亲或丈夫角色的缺席成为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因此,女性往往就会代替父亲承担教养子嗣的责任,《儒林外史》中鲁小姐教子读书就是“母教”的体现。现实社会中也不乏“母教”的案例:清代重臣钱陈群就曾记载父亲宦游期间母亲教育自己和弟弟的经历:“时群十岁,母授《春秋》;弟峰八岁,授《孟子》;弟界五岁,授《小学》《孝经》;辄录所授课比月,彚而邮寄信安官舍属。”[12]这些从小由母亲教育长大的男性支持女性读书学习,不仅是出于对母亲的感恩,也是将女性的学识作为未来教育子嗣读书成才的保障,并在女子间逐渐形成了一种“夫德以达才,才以成德”[13]的社会风气。

经济方面,清代已经有女性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实现经济独立。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作为劳动力参与社会生产,并将产生的财政收入补贴家用。尤其具有代表性的是江浙一带的丝织业,清代中期,江浙一带丝织业发展迅速,几乎变得和传统农业一样重要,而从事丝织业的女性也为家庭带来了更多的收入,使女性在小农经济中的地位日益提升。因此才有《儒林外史》中沈琼枝通过“精工顾绣、写扇作诗”的方式打出了“毗陵沈”的招牌养活自己这一情节。

政治方面,女性的法律地位有所提高。据臼井佐知子的考察,清代有关诉讼的法律条文中虽然基本上沿袭了明代的惯例,除了一些重罪以及女性确实无法找到代理人(一般是丈夫或儿子)的情况下可以亲告,其他情况女性只能找男性代理人代为上诉。但是又由于清代对节烈妇女有表彰制度,“一族中有一名节妇的话,便免除该族的徭役”,因此富有人家一般都会对寡妇加以优待,以阻止其改嫁,而这在一定程度上就在宗族内提高了妇女的地位,也使妇女亲自成为原告的状况更加容易发生。并且,女性、寡妇、老母亲等角色更容易在判决中处于获利的一方,左右“情”的因素。[14]最初沈大年向知县告宋为富骗纳琼枝为妾时,知县的回答“盐商豪横,一至于此!”也体现了这一点。

虽然当时社会总体还是推崇“男尊女卑”的思想,限制女性的权利,使很多拥有才学的女性无法像男性一样施展自己的抱负,甚至容易受到社会挑剔的评判,但是文化、经济、政治各个方面的改变也培育了“沈琼枝”出现的土壤,使女性有了更多的自主性和权利,为女性反叛传统奠定了基础。

四、结语

《儒林外史》不仅反映了当时儒生的生活百态,还反映了封建社会中女性的生存状况。这些女性大部分都没能摆脱封建制度的束缚,或多或少受到了封建制度的残害。但是也有沈琼枝这样挑战传统权威、有独特人生追求的特例。

值得注意的是,沈琼枝的结局是“断还伊父,另行择婿”[15],而不是继续独立地生活。回归家庭仍然是她的归宿,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仍然是她追求的目标,这也是吴敬梓观念的时代性局限。

不过,总体来说,沈琼枝还是表现出了女性对传统的反叛,而这一形象一方面是作者吴敬梓对人物原型的经历和特点进行选取和加工的结果;另一方面是由于当时社会在各个方面都有有利于女性发展的因素产生,因而这一形象具有独特的意义。从社会层面来讲,沈琼枝的出现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当时社会一种女性反叛传统的新的力量正在萌芽;从文学塑造上来讲,她也不同于以往作品中常见的依附于男性生存、被社会所裹挟的女性形象,体现出独立的精神面貌和人生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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