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以来吴敬梓诗文研究的现状与思考

李双扬，李跃忠

20世纪以来，学术界对明清时期著名小说家吴敬梓及其文学创作活动，尤其是其代表作《儒林外史》都已有了较为系统、深入的研究[1]。其实，吴敬梓还撰有《文木山房集》《金陵景物图诗》《后新乐府》等大量诗文作品，在诗文领域亦颇有影响。其中《文木山房集》今存四卷，收诗二卷，凡137首，词一卷、赋一卷，并附刻其子诗词各一卷。这是他写的唯一一本诗文集作，其余皆为散作。此外，吴敬梓还有诗文研究方面的著述《文木山房诗说》，总43则，前三则总论《诗经》，后40则具体论说诗经的篇章。伴随着吴敬梓诗文资料的不断发现，与其诗文相关的整理与论文研究工作也逐步展开，本文拟就研究历史作一梳理。

一、吴敬梓诗文研究的现状

进入20世纪后，吴敬梓诗文逐渐受到学界重视，相关资料的搜集与整理工作也得以进行。与其他小说相比，这一时期在胡适等先辈的引领下，从诗文到诗文观，学界取得的研究成果都是较为可观的，所有这些都对研究吴敬梓的生平思想起到了良好推动作用。现按研究者研究吴敬梓诗文的四个主要方面对其诗文文献情况展开论述：

(一)吴敬梓诗文资料的发掘与整理

20世纪，吴敬梓的诗文作品被不断发现。这些诗文的发掘引发了学界对吴敬梓诗文方面的广泛关注，同时也让吴敬梓不再局限于小说家的固定身份，而是呈现出一个饱满的文人大家形象。为简明起见，笔者将学术界对吴敬梓诗文作品发现的情况以列表形式列出，见表1。

随着吴敬梓诗文作品被不断发现，部分学者对此进行了整理出版。如李汉秋先后出版了《吴敬梓吴烺诗文合集》《吴敬梓集系年校注》《吴敬梓诗传》等专著，收集吴敬梓散佚诗集，为后人研究提供了较为完整的资料。其中《吴敬梓吴烺诗文合集》将吴敬梓与其子吴烺的诗文编辑成册，收录吴敬梓《文木山房集》四卷、文木山房集外诗文32首及吴烺的《杉亭集》《春华小草》《靓妆词钞》等书文[2]。《吴敬梓集系年校注》则专注于吴敬梓个人诗文作品，除了对原刻本《文木山房集》《文木山房诗说》中的诗、词、赋进行系年和校注外，还补充了包括《金陵景物图》在内的集外诗文11篇[3]。《吴敬梓诗传》则在前人资料整理的基础上增加吴敬梓亲朋所作与之相关的诗文作品，此书“将吴敬梓的诗文写作、经学研究、交游行迹、思想变迁、小说创作等融为一体，以‘诗’为经，以对于小说的观照为纬，经纬纵横，通过‘诗传’的形式展现吴敬梓的一生”，以期对吴敬梓有更为全面的了解[4]。

(二)诗文主题思想、艺术特色研究

伴随资料整理工作的展开，有关吴敬梓的诗文研究越来越深入，在诗文主题思想方面的论文著作也逐渐增多。孟醒仁、孟凡经的《读吴敬梓〈金陵景物图诗〉札记》谈及了《金陵景物图诗》23首组诗的诗歌内容与价值[5]103-107。王伟康则将诗文研究范围缩小至扬州，在《吴敬梓扬州诗词内蕴探析》一文中对吴敬梓所作扬州诗词的主题进行总结，围绕赞美扬州与属邑真州的美景佳物、讴歌亲友真挚友谊、抒发强烈悲秋情感三个主题进行书写[6]。

在吴敬梓的诗文艺术特色方面，研究者们也不断提出新的见解。李汉秋指出：“吴敬梓的诗词自有其独立的文学价值，他取神韵、性灵、格律派之长而自成面貌；他以学者兼诗人，其诗兼诗人之诗与学人之诗，其词则兼豪放与婉约之胜。”[7]。《读吴敬梓〈金陵景物图诗〉札记》一文指出吴敬梓的散文“简练平实，绕有六朝韵味；诗语古朴，间露风神”，能够精于考订，熟用典故韵语，文章自然生动，耐人寻味[5]。对此，王伟康对吴敬梓扬州诗词的艺术特色进行剖析，他的《略述吴敬梓扬州诗词的艺术特色》以吴敬梓在扬州创作的诗词为研究对象，结合吴敬梓的人生阅历与心路历程，总结归纳扬州诗词的艺术特色：即多种表达方式的有机结合、善用典故，推陈出新、字斟句酌，好用修辞，补充了孟醒仁、孟凡经归纳出的艺术特色，进一步反映吴敬梓对扬州生活的眷恋及对争名逐利世俗思想的不屑[8]。所有经历都成为《儒林外史》的撰写养分，投射到小说创作中。这些研究也挖掘了吴敬梓扬州诗词的文学价值，为学界《儒林外史》的研究提供了一手资料。

(三)吴敬梓诗文与小说的关系研究

在探讨吴敬梓诗文作品与小说《儒林外史》的关联方面，学者常将其诗文与小说相联系，以小说为研究中心，诗文为佐证材料，运用诗文透露的思想观念阐释小说内涵，论证中心思想，从而进一步证明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的民族观、经学观。这也是今人在吴敬梓文学研究方面的一个小热点。一方面，学界常将《文木山房诗说》与《儒林外史》对比，并相互作为论据论证论点。周兴陆评价道：“《诗说》的意义，主要在于它为我们研究吴敬梓和《儒林外史》提供了直接而重要的资料，其在《诗经》学史上的地位，是次要的”[9]8。他撰写的《从〈文木山房诗说〉考察〈儒林外史〉主旨》将《文木山房诗说》与《儒林外史》的核心思想相互对照，论证吴敬梓对儒家礼乐文化之重视，以及摒弃功名富贵、重视文行出处的人生态度[10]。《从〈诗说〉看〈儒林外史〉的若干问题》则对原有研究角度进行增补，论文将吴敬梓的民族意识、“无道则隐”的人生态度纳进了与小说的对比范围，从世变感、人生出处观、对待儒家思想的态度三方面考察《文木山房诗说》与《儒林外史》的关系[9]26，以助更好理解《儒林外史》的主题内涵。李汉秋《新发现的吴敬梓〈诗说〉刍议》站在清代程朱理学与八股取士对人性思想的桎梏中考察《诗说》的产生背景，赞扬吴敬梓“努力冲破以体悟人伦‘天理’为目的的理学治学途径，转向以知性主体精神和具有实证特点的治学方法来治经，这是他追求人格独立、精神自由的一个组成部分”[11]，这与《儒林外史》中体现的治经态度相得益彰。顾鸣塘的《吴敬梓〈诗说〉与〈儒林外史〉》不再仅专注于文本研究，而是从文献考据角度出发，把吴敬梓《诗说》中的思想观念与《儒林外史》中的思想内涵一一对应，以期证明上海图书馆的《文木山房诗说》藏本确为吴敬梓所作[12]。

另一方面，学界还常将吴敬梓的创作诗文与小说相联系。孟醒仁、孟凡经的《读吴敬梓〈金陵景物图诗〉札记》将诗歌创作顺序、写作时间、主题思想与《儒林外史》中的相关内容进行对照，推测《金陵景物图诗》的创作时间及肯定吴敬梓对历史人物的评点[5]。郑志良的《新见吴敬梓〈后新乐府〉探析》撰写了新发现的在清人严长明《八表停云录》中收录的六首由吴敬梓创作的乐府，并关联六首乐府与《儒林外史》的中心思想，得出“在《后新乐府》与《儒林外史》中，我们可以看到，同样的主题、同样的事件，吴敬梓既用诗歌去表达，也用小说去描写。吴敬梓以诗言志，亦以稗言志，以 “美刺”为纽带，吴敬梓在诗与小说之间建立起一种联系”的论断[13]。

(四)吴敬梓的诗文观研究

吴敬梓的诗文创作观点主要体现在以下三类文本里，学界对其均有相应研究：

一是在创作的诗词赋中，包括《文木山房集》《金陵景物图诗》《后新乐府》等。这些作品吴敬梓虽未直接表达自己的诗文见解，但研究者们通过研读文本剖析他的诗文观念，追溯诗文思想的形成原因。朱万曙的《诗人吴敬梓》从“新乐府”精神延续的视角，重点分析吴敬梓的《后新乐府》六首，得出他的诗文注重对现实的关注，具有美刺的特点[14]。在对吴敬梓诗文创作的研究上，王旭璐作《吴敬梓的诗学思想解析》，认为他的诗作自成一派，并将神韵、格律、性灵各派所长与自己进行杂糅，以此窥探出吴敬梓的内心世界，借机研究他的诗学见解、人品学问[15]。胡宁的《司马迁诗经学思想对吴敬梓的影响》从著书动机、经学思想、诗经学主要特点三方面寻找吴敬梓对司马迁经学思想的传承，对吴敬梓诗文观的研究和中国传统经学与史学的传承研究提供新的认知[16]。

二是在体现在他的古诗文研究即《文木山房诗说》之中。《文木山房诗说》是吴敬梓对《诗经》的点评，今人以其为研究对象，探讨吴敬梓的诗文观。项东升、刘亚敏在《文史知识》上发表了《不在宋儒下盘旋》。文章挑选了《文木山房诗说》中的《申女》《七子之母》《鸡鸣》《子衿》四则进行解读[17]，以此展现吴敬梓诗文评述中体现的思想内涵。周延良也同样致力于《文木山房诗说》的研究，他的《文木山房诗说笺证》站在文献学角度，从《诗经》学史上引用大段材料追溯吴敬梓说《诗》的源流[18]。其《〈文木山房诗说〉对“七子之母”的伦理解说》则经过系列推论，证明“书中关于‘七子之母’的论述亦然，明显受到前人季本、何楷的影响”[19]。《吴敬梓〈简兮〉诗说的思想内涵》则评点吴敬梓对《诗经·邶风·简兮》的理解，得出“吴敬梓在感慨‘伶官’耿耿于‘翟’之役后又引述卞和献玉的故事以自慰……由此可以隐约感到吴敬梓怀才不遇的深沉苦闷”[20]的结论。周兴陆也写有《吴敬梓〈诗说〉研究》一书，解读吴敬梓的《文木山房诗说》。书中联系吴敬梓“治经重视‘义理’，不固守汉、宋诸儒的缺漏”的态度，总结归纳吴敬梓说《诗》的基本特点为：“斟酌汉、宋，兼取三家；重视孝道，以礼说诗；文学说诗，又忌怪诞不经；重视考据，但并无实绩”。以期对其诗学思想进行研究[9]26。

三是在《儒林外史》中，借小说人物之口表达自己的诗文观点。书中人物观念往往反映作者的思想观念，透过人物对话我们可以一览吴敬梓的诗文观。笔者的《从〈儒林外史〉看吴敬梓的诗文观》立足小说文本，对吴敬梓诗文观深入挖掘，认为吴敬梓在小说中“强调文章才气的重要性；行文者须品行端正，有文如其人的认识；读书不该一味追求功名等。这些反映了吴敬梓对文学观念的思考和对个人人性解放的关注”[21]。笔者还对其诗文观的形成原因进行分析。在《吴敬梓诗文观的形成原因——以〈儒林外史〉为考察中心》中谈到吴敬梓诗文观的形成受到了科举失败经历、各家学派思想、明清八股之风的影响[22]。这些论文都站在诗文观角度，以《儒林外史》为依据，为吴敬梓的诗文观研究提供了一条较新的思路。

综上所论，可见学界在吴敬梓的诗文研究方面已取得了一定成就。与同时期诗歌流派代表作家相比，虽不如他们那般具有系统性，但经过数代研究者的不断努力，吴敬梓诗文文献资料逐渐充盈，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加入到他的诗文研究行列中，而不仅仅着眼于小说家的身份。即使仍有许多学者持有吴敬梓诗文应为《儒林外史》研究服务的观点，但无形中还是将其诗文放在了越发重要的位置上。

二、吴敬梓诗文研究的未来展望

综合来看，吴敬梓作为清代著名文人，学界对其研究已取得了不菲成就。美中不足的是，虽然小说《儒林外史》引起了学界对吴敬梓的高度重视，但其已发掘的《文木山房集》《文木山房诗说》《金陵景物图诗》《后新乐府》等诗文却尚未得到学术界的广泛关注。此原因一方面是部分作品的佚失增加了研究难度，以至于无法对吴敬梓的诗文观念进行全方位剖析；另一方面，明清时期众多诗文流派、大家的涌现让吴敬梓的诗文显得较为暗淡，对其诗文研究的目的更多偏靠于为《儒林外史》的思想解读提供证明依据。由于吴敬梓诗文作品的不受重视，导致他诗文作品的传播度低、影响力小，特别是他的海外诗文传播研究更是少有问津。为推动其诗文研究发展，未来在吴敬梓诗文研究领域，可从以下方面入手：

首先，加强吴敬梓诗文作品的再发掘。从文本搜寻角度来看，原文的发现对研究吴敬梓的诗文观有着基础性的重要作用。金和在《儒林外史跋》中曾道吴敬梓著有《文木山房文集》五卷、《诗集》七卷[23]。虽然《文木山房集》《文木山房诗说》《金陵景物图诗》《后新乐府》等较多诗文作品已被发掘，但仍有八卷诗文篇章散失，因此寻找完整的诗文作品对研究其思想内涵至关重要。故此，未来可以此为依据，搜集吴敬梓出生地安徽全椒及居住地南京地区的地方县志和碑铭，查阅其亲友程廷祚、吴培源、袁枚等人的著籍诗文，对补充、推进吴敬梓诗文研究有着巨大作用。

其次，查找吴敬梓小说中的诗文观念，分析其与诗文作品间的关系。虽然《儒林外史》主要围绕上百名儒林众生的生活进行叙写，但吴敬梓也用诙谐幽默的文笔表现出自己不同于世、独到超前的文章诗赋观。通过分析小说《儒林外史》中的片段描写与人物对话，整理出文中作者的诗文态度及诗文观念，站在诗文角度对小说进行文本分析，得出吴敬梓诗文并重、才不可疏、情由心生等独特的诗文审美追求与价值观念。同时，小说中诗文观点的提出都基于明清两朝高度集中的文化思想专制与文人乐于追求功名利禄的社会现状，因此可将吴敬梓的诗文观点放到社会大背景后，与经世致用的明清思潮相关联，既有利于了解明清时期资本萌芽产生、讲求实用、追求实干的社会现象，同时对研究《儒林外史》也具有一定意义和价值。

再次，专注吴敬梓诗文的时代特色研究。作为明清社会的一员，吴敬梓的诗文观必然会留下时代的烙印，受到明清时期经学思潮的影响。社会的政治制度、文化思想、历史现状都将对其诗文观的形成起到一定作用。将吴敬梓的诗文观放在诗文史中，与乾嘉学派、颜李之风相比较，注重共时与历时性，运用对比法发现吴敬梓的诗文特色，寻找他不与世同的思想观念。而在比较对象时，应从优考虑吴敬梓诗文思想的影响者与被影响者，从社会环境、个人经历、家族背景等方面入手，从而得出吴敬梓诗文与他们诗作间的异同之处，以便深入理解吴敬梓的思想内涵，发掘出吴敬梓诗文融合汉宋，醇正可传的特点。同时在此基础上分析作者间的交游往来，借此剖析吴敬梓诗文主旨、诗文特色及观念的形成原因，由此拓宽研究广度，增加研究厚度，助于全面了解吴敬梓的诗文思想。

最后，吴敬梓诗文的传播研究。就传播角度而言，目前《儒林外史》作为一部举世瞩目的中国古典小说，其传播范围与影响力已远及海外。许多国内翻译家将《儒林外史》译成各国语言，以期将中华优秀文化深远传播。同时，也有香坂顺一[24]、塚本照和[25]等国外学者加入到《儒林外史》的研究行列，为《儒林外史》提供不同的研究视角。尽管吴敬梓的名声已扬及海外，却鲜少有人对吴敬梓的诗文作品进行海外传播研究，不管是在翻译研究领域还是传播研究领域都几近空白。故可以此为基础，对吴敬梓诗文作品的海外传播资料进行搜集与分析，可从翻译学角度对吴敬梓诗文的翻译策略、翻译特点、文本再现程度等角度进行研究，也可从传播学角度研究吴敬梓诗文的传播时间、传播原因、影响范围、影响力等。

三、结语

20世纪以来学界关于吴敬梓的诗文研究在资料整理、思想探究、与小说关系、观念发掘方面已取得了一定成果。值得一提的是，纵然吴敬梓诗文已引起学界一定关注，但仍附着于小说《儒林外史》，其地位并未得到完全独立。研究者们也常将其与小说联系，立足点仍在小说。正因如此，未来对其诗文方面的研究应多从诗文角度思考，从诗文艺术特色、时代特色、传播研究等方面入手，扩大吴敬梓诗文影响力，丰富其个人形象，将吴敬梓以文学大家的身份传播。同时也让他的诗文摆脱小说光环，在明清诗文史上占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