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组诗）

◆人狼格

口音

把一个人给你

心不跟你走

我也没有办法

只有像两个

被砌压在一起的石头

用最粗砺的面

默默地磨痛

彼此一生

把一条江给你

流水不跟你走

我也没有办法

是我把它

从梦里喊醒

从青铜里喊醒

从瓷器里喊醒

从山川里喊醒

甚至 从干旱的土地里喊醒

喊醒江面千帆 喊醒江底沉舟

喊醒两岸相向的兵戈

喊醒一条江的壮阔

它在这里听惯了

我丹田的口音

秋水以南是水的异乡

那里的方言太浅

修行

不吃豹肉 不谋豹皮

让最后一只豹

一直闪现在自己宿命的草丛里

做一个节衣缩食的简朴者

做一个只要借一点五谷的余光

便可以照亮

生活扎在身上的所有根茎的人

落日之前

放下屠刀 放下功名 交出天下

脱下一只

在泥泞中穿旧了的布鞋

擦掉一切字斟句酌的记录

包括这一生写下不多的诗行

我本来也不是诗人

做一夜数着星宿的菩提树

但不改变它木质的观点

原谅踩过自己的铁蹄

原谅自己做过绿林劫匪的前世

原谅一把砍死自己前世的刀

它在三生三世的硬骨与软骨

的较劲中卷刃

一把刀的老去

要多少血肉的喂养呢

今生这把刀

又轮回到自己的手里

如今 我是它的主人

我把它压在枕头下

睡着了 也是修行

笑容

过于缓慢是一种罪过

老耕牛蹒跚着 痨咳着

缓慢地拉着更老的犁架

磨得只剩半片的铁铧

把土里的蚯蚓和地虎

辗轧得血肉模糊

看着这一幕我忽然明白

作为一块铁

只有削铁如泥

才能保证对世界最小的伤害

从今天起

我开始这样的祈祷：

最后 与削铁如泥的铁相遇

让我至死都

来不及看清刀光剑影

来不及痛

来不及收起活着的

笑容

事物

这一天

我在崎岖的山顶

看见一座塔

用层层的叠加

扔下曲高和寡

这是如今

已退出时代的稀有之物

这一天

我还在另一处

看见一只雕

用撕碎过雪豹的利爪

梳理着一触即碎的隐喻

其实 这样的虚实

也可以是不悲不喜的起点和终点

静脉曲张 血管瘀滞

我的双腿

总是只能行走在事物的后面

这年纪 不再刻意去

和好事与坏事列队

有些自在只有自己清楚

可以随处于尘埃席地坐卧

不等待 不追赶

往前一步

是自己的黄金地

往后一步

是最深的抵达

身上落下来的每一粒尘埃

比所有想象的事物

干净

春天里

这个春天

阳光里的表述依然有些虚幻

蜜蜂和蝴蝶推心置腹地谈论着

草乌的花蕊

有时候 微毒是最美的自救

此刻的舌尖 就是带病的码头

纵是轻之又轻 不知不觉的停靠或驶离

都是疼痛的了断

这样的硝烟并不危及旁物

这是独自一人的战场

流的是自己的血 断的是自己的肢

为了消灭自己

像一只大鸟

在柴堆上自焚

像一只水兽

在火海中潜伏

最终

依然浴火重生

烧掉的只是一层薄薄的羽衣

他终于不得不原谅

自己这历劫后的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