笺纸、笺谱与笺文化
2022-04-05郭韵洁
□郭韵洁
笺纸,又称信笺、诗笺、花笺、彩笺、锦笺,是一种融纸艺、书画、辞章于一体的艺术形式,是中国古代文人雅士的书房清玩。笺纸艺术源远流长,精彩纷呈。李渔《闲情偶寄》卷十一《器玩部·制度第一下》云:“笺简之制,由古及今,不知几千万变,自人物器玩,以迨花鸟昆虫,无一不肖其形,无日不新其式。人心之巧,技艺之工,至此极矣。”在当今人们对于美好生活向往日益增长的新时代,依然为文坛艺苑所重,成为收藏界的热点,文创业的新宠。
尺素风雅:笺纸的起源与演变
笺,《说文解字》谓:“表识书也。从竹。”本义为狭而小的竹片。在造纸术发明之前,人们以竹简为载体书写,遇有需标识的地方,就用这种狭小的竹片系于简策之上。又《辞源》谓:“小幅而华贵的纸张。”纸张普及之后,则借指小幅的纸张,以供人们写信或题诗之用,故称信笺、诗笺;又因这种笺纸多制作精美,因称花笺、华笺、彩笺、锦笺。
笺纸起源于何时,史无明载,大体上是随着南北朝时期纸的通行而出现的。晋人陆《邺中记》记载:后赵石虎以五色纸为诏书,置于木作彩绘的凤凰口中衔之,令侍人放数百丈绯绳,辘轳回转,凤凰飞下,谓之凤诏。《太平御览》引晋人应德詹《桓玄伪事》云:桓玄废东晋安帝自立(403年),下令宫中“今诸用简者,皆以黄纸代之”。又云:“玄令平准作青、赤、缥、绿、桃花纸,使极精,令速作之。”说明当时不仅用纸大为普及,而且纸的染潢技术也得到应用。著名画家顾恺之已经用白麻纸描绘人物、神仙、异兽。从传世和出土古纸文物看,魏晋南北朝时期已经比较普遍地使用米黄色、浅黄色的纸张进行书写和书画创作了。南朝徐陵《玉台新咏序》云:“三台妙迹,龙伸蠖屈之书;五色华笺,河北胶东之纸。”《南史·陈后主本纪》记载:后主常令张贵妃等后宫佳丽“襞采笺,制五言诗”。说明笺纸首先从宫廷之中发展起来。
随着造纸技术的发展,唐代出现了藤纸、楮皮纸、竹纸和以瑞香科、锦葵科植物纤维制造的香皮纸、麝香纸、芙蓉皮纸等,还有加工成云石纹理的流沙笺、泥金彩绘的金花笺,使笺纸从宫廷生活的附庸转变为文人墨客的文房清玩。时人写信、作诗常用特殊设计的色笺,如段成式在九江造云蓝纸,送给温庭筠50枚,温氏收到后作《答段柯古见嘲》诗云:“彩翰殊翁金缭绕,一千二百逃飞鸟。尾薪桥下未为痴,暮雨朝云世间少。”最负盛名的诗笺要数薛涛笺,又名浣花笺。薛涛字洪度,是中唐著名女诗人,居成都浣花溪,以当地麻纸设计加工专写短诗的便签,染成桃红至猩红色,与元和诗人元稹、白居易、杜牧、刘禹锡等多人相唱和,皆用此笺,闻名一时,备受追捧。韦庄《乞彩笺歌》末云:“也知价重连城璧,一纸万金犹不惜。薛涛昨夜梦中来,殷勤劝向君边觅。”宋应星《天工开物·杀青第十三》认为:“四川薛涛笺,亦芙蓉皮为料,煮糜,入芙蓉花末汁。或当时薛涛所指,遂留名至今。其美在色,不在质料也。”南唐后主李煜在位期间,设官局监造御用的澄心堂纸,其纸深受宋代士大夫的青睐,也引发宋、元、明、清历代仿制不绝。
宋代造纸技术全面成熟,竹纸、稻麦草纸以及传统的皮纸、麻纸生产加工技术不断创新,名品纷呈,碧云笺、春树笺、龙凤笺、团花笺、金花笺等都是加工纸的名号。题作元人费著的《蜀笺谱》,原作《笺纸谱》,其实是南宋袁说友所作,以记载四川纸品为主,如:“凡纸皆有连二、连三、连四笺。又有青白笺,背青面白。有学士笺,长不满尺,小学士笺又半之。仿姑苏作杂色粉纸,曰假姑苏版,皆印金银花于上。”还记载了与薛涛笺齐名的谢公笺:“纸以人得名者,有谢公,有薛涛。所谓谢公者,谢司封景初师厚。师厚创笺样以便书尺,俗因以为名……谢公有十色笺: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即十色也。”杨亿《杨文公谈苑》引韩溥诗云:“十色蛮笺出益州,寄来新自浣花头。”可见是谢景初在成都路提刑任内受薛涛笺影响所创制的以红黄蓝三种染液调制的十种色调的笺纸。此外,当时以特种纸制作的信笺和诗笺还有很多,如画家颜直之的色笺,“有杏红露、桃红、天水碧,俱砑花竹、麟羽、山林、人物,精妙如画。亦有金缕五色描成者,士大夫甚珍之”。从流传至今的宋代花笺来看,宋代笺纸制作工艺丰富多彩而又精致美观,展现出宋代典雅韵致的文化风尚和审美意趣。
“赤文绿字,玉质金镶。”随着传统印刷复制技术和版画艺术的发展,晚明时期形成了笺纸艺术的高峰。正如李克恭《十竹斋笺谱序》所说:“昭代自嘉、隆以前,笺制朴拙;至万历中年,稍尚鲜华,然未盛也;至中晚而称盛矣,历天、崇而愈盛矣。”套色印刷,亦称木版水印,也就是多版多色叠印技术,其广泛应用是晚明印刷复制技术繁荣的集中体现。所谓套印,最初是在同一块印版上分别涂上不同颜色,一次刷印,称为涂版或套色,如著名的程氏《墨苑》;然而这种方法容易发生颜色相混现象,影响印刷效果,于是改进为多版多色叠印,即根据同一版面设色深浅、浓淡和阴阳向背的不同需要,分别镌刻多块印版,每版只包含部分画面,将配好的各种色料涂在不同印版之上,逐一在同一印纸上轮番叠印,从而拼凑成完整的彩色画面。这种工艺叫版,一种色料需用一块印版,一幅图画往往要刻几块甚至十几块版,将不同形状、规格的版片组合到一起,由浅入深、从淡至浓依次着色叠印,形如 。与此相结合的还有一种拱花工艺,又称砑花、压花,即在木版上镌刻凸面反体图案,然后压印于纸上,显示出具有立体感的花纹,用以烘托画面中白云、流水、花叶、翎毛等的脉络。版、拱花工艺的广泛应用大大丰富了笺纸的内容、层次和色彩,“踵事增华”,由朴拙至鲜丽,再现了传统绘画水墨晕染的艺术神韵。成书于崇祯年间的吴发祥《萝轩变古笺谱》和胡正言《十竹斋笺谱》堪称这一工艺的代表作。
明清易代的动荡之后,笺纸艺术得以持续发展。如康熙初年,李渔《闲情偶寄·器玩部》专列有“笺简”一节,记载他本人设计印制的韵事笺八种、织锦笺十种;喜爱书画的康熙、乾隆皇帝分别设计监制有梅花玉版笺和仿梅花玉版笺。民间还出现了制售笺纸为主的笺铺,仿制薛涛笺、金粟笺等各色笺纸层出不穷,随着画坛写意风格的流行,笺画图案也逐渐转变,用笺成为时人的雅好。然而有清一代,笺纸艺术并未超越晚明,有所创新,故延至清末,便趋于没落,正如鲁迅《北平笺谱序》所说:“信笺亦渐失旧型,复无新意,惟日趋于鄙倍。”
及林琴南取吴文英《梦窗词》意,制山水笺,刻版印行,鲁迅称为“当代文人特作画笺之始”。民初陈师曾将文人书画、篆刻与笺纸艺术相结合,“才华蓬勃,笔简意饶……而诗笺乃开一新境”。著名画家齐白石、吴待秋、陈半丁、王梦白、溥心畲等也都绘制笺样图案,文人画笺纸蔚成新风,“画师梓人,神志暗会,通力合作,遂越前修矣”。笺画题材在传统的山水、花鸟、人物之外,拓展出生肖笺、古钱笺、古彝器笺、指画笺、古佛笺、砚拓笺、鼎拓笺、唐画砖笺、西域古迹笺等新的笺样,而且适应文人的个性化、差异化需求,开展私人定制信笺、诗笺业务。如俞樾的古槐书屋制笺,就是由其本人自笔书画,制成“何时一尊酒”“拜而送之”“企予望之”“如面谈”之类的笺纸,周作人得到俞平伯所赠的木刻原版新印品,赞其“精雅可喜”。而设计制作和经营笺纸的北京荣宝斋也成为同业中的翘楚,至今仍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木版水印技艺的传承者。
光前裕后:笺谱的印制与传播
笺纸之兴,从宫廷附庸到文房雅玩,作为书札往来、诗词唱和的小型纸品,乃设计制作者自用或馈赠友朋之物。随着雕版印刷技术的开创与发展,这种艺术品备受文人雅士的青睐,仿制流播日广,也便成了商品;然随制随卖,除少量借由名家墨宝幸存下来外,殊难保留世间。到了商业出版和版画艺术空前繁荣的晚明时代,具有远见卓识的艺术家和出版人,出于治生以弘文的创意,将这些精美的笺纸搜集整理,按照一定的体例加以编纂,运用先进的套色印刷技术刻版印制,装订成册,以便人们把玩、鉴赏、收藏和研究,于是开创了一种新的图书品种——笺谱。笺谱的设计、制作与出版传播,既是传统笺纸艺术的赓续与传承,也是当时彩印复制技术的创新和展示,而笺谱本身就是一种精美的艺术品。梳理笺谱的出版历史,《萝轩变古笺谱》《十竹斋笺谱》《百花诗笺谱》《北平笺谱》堪称四大笺谱,是中国笺纸艺术的标志性作品。
(一)《萝轩变古笺谱》:失而复得的首创之作
《萝轩变古笺谱》二卷,明颜继祖辑稿,吴发祥刻版,天启六年(1626年)刊于南京,是迄今所知存世最早的彩色套印笺谱。版心框高21厘米、宽14.5厘米,白口,四周单栏。上卷除颜氏《笺谱小引》和目录外,分画诗、筠蓝、飞白、博物、折赠、玉、斗草、杂稿8目,收画笺90幅;下卷分选石、遗赠、仙灵、代步、搜奇、龙种、择栖、杂稿8目,收画笺88幅,加上新辑入的拱花稿,共182图。
这部国宝级的笺谱首创之作,长期湮没无闻。1923年,日本学者大村西厓以所购下卷翻刻收入《图本丛刊》,误以为清康熙年间翁嵩年刊本。0世纪60年代初由嘉兴古旧书店工作人员臧松年访得海盐张氏清绮斋旧藏本,次年经上海博物馆馆长徐森玉鉴定,上博以郑板桥竹石轴、文徵明山水、吴昌硕墨荷等十余幅明清书画珍品交换,另加800元人民币,购回收藏。1981年鲁迅诞辰百年前夕,上海朵云轩以木版水印技术分古宣本、素宣本两种复刻300部,由赵朴初题签、郭绍虞作序、谢稚柳作跋,这一海内孤本、稀世国宝方回归世人的视野。
颜继祖字绳其,福建漳州人。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进士,历官工科给事中、吏科都给事中、太常寺少卿、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崇祯十二年(1639年)以清兵克济南,被逮弃市,《明史》卷248有传。著有《又红堂诗集》《双鱼集》《三垣奏议》等。所辑笺谱,由江宁吴发祥刻版,用版、拱花技术印成于天启六年。吴发祥,江宁(今南京市)人,陈作霖《金陵通传》卷二十四谓其“居天阙山下,恂恂儒者,学极渊博,日手一编不倦”。“萝轩”为吴发祥自号,“变古”意为权衡古今变化而裁之。
(二)《十竹斋笺谱》:彩色套印技术的代表作
《十竹斋笺谱》四卷,晚明书画家、出版家胡正言辑印,崇祯十七年(1644年)刊于南京,从其中编者题记看,其完成可能延续到次年。卷一分清供、华石、博古、画诗、奇石、隐逸、写生7类72幅;卷二分龙种、胜览、无花、凤子、折赠、雅玩、如兰、入林、墨友9类77幅;卷三分孺慕、棣华、应求、闺则、敏学、极修、尚志、伟度、高标等9类72幅;卷四分建义、寿征、灵瑞、香雪、韵叟、宝素、文佩、杂稿等8类68幅,共计33类,289幅。前有九龙李于坚《小引》、上元李克恭《叙》。“十竹诸笺,汇古今之名迹,集艺苑之大成,化旧翻新,穷工极变”,被誉为拱花版工艺的代表作,传统水印木刻的巅峰。
胡正言字曰从,号次公,别号默庵道人,徽州休宁人。少习书法,兼好绘事。后入南京国子监为上舍生,寄寓金陵(今南京)鸡笼山侧,“尝种翠筠十余竿于间,昕夕博古,对此自娱,因以十竹名斋”。著有《印存玄览》《胡氏篆草》《词林纪事》等;辑有《六书正伪》《千文六书统要》《牌统孚玉》《古今诗余醉》《诗谭》等二十多种。他钻研木版水印技术,与书画家及雕龙手朝夕研讨,用版、拱花工艺辑印《十竹斋书画谱》,天启七年(1627年)完成,崇祯六年(1633年)汇集成册。他先后分类印行过多种分类花笺,崇祯十七年汇刻为《十竹斋笺谱》。十竹斋刻书,以印谱及相关的小学、书法类为大宗,兼及诗文与医书,始于万历,盛于崇祯,延至清康熙年间。
《十竹斋笺谱》不仅选材广泛,而且刻印极精。人物、花卉、鸟兽、行云、流水、器物、山石,呼之欲出,其中以花卉最好,绘、刻、印均超越《十竹斋书画谱》;特别是 、拱花技术的运用,较之《萝轩变古笺谱》更为成熟,且增加了“掸”的手法,更丰富了墨色深、浅、干、湿的变化,逼近绘画效果,开创了世界印刷史的新纪元。鲁迅先生评价“《十竹斋》笺样花卉最好,这种画法,今之名人就无此手腕”。郑振铎先生在《中国版画史图录自序》中盛赞:“十竹斋所刊画谱、笺谱则纤妙精雅,旷古无伦,实臻彩色版画最精至美之境。”1934年,鲁迅与郑振铎据通县王孝慈藏本略作整理,交北京荣宝斋重刻。1940年,收入郑振铎编《中国版画史图录》,由中国版画史社刊印200部。1952年北京荣宝斋再版《笺谱》,当时从十竹斋请来了木版水印的能工巧匠,再版了300部《十竹斋笺谱》,郑振铎又作《重印十竹斋笺谱序》云:“雅丽工致,旷古无伦,与当时之绘画作风血脉相通。十竹斋所镌《画谱》《笺谱》尤为集其大成,臻彩色木刻画最精至美之境。”
(三)《百花诗笺谱》:流传广泛的近代笺谱
《百花诗笺谱》四卷,又名《文美斋诗笺谱》,晚清著名画家张兆祥绘制,天津文美斋南纸局1911年刊行,后多次修订重版。从现存不同版本看,作者、作品、数量皆有差别,有的百幅皆出自张兆祥之手,有的则包括其他画家如王振声之作,即使张兆祥的作品,也有画作、数量的不同。所绘牡丹、月季、红豆、红寥、虎草、鸡冠花、凌霄、马兰、玫瑰、金银花、菊花、金盏菊、石柱、水仙、桃花、藤萝、万寿菊、僧帽菊、辛夷、锦葵、桔梗、君子兰、梨花、梅花、茉莉花、木棉、南天竹、蒲公英、牵牛花、蔷薇、芍药、丁香、紫金花、万年青等,“挥丽纵横,有天然生动之趣”。张祖翼序云:“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以形求。故世之评画者以神韵为上,迹象次之……析津张和庵先生精六法,尤工折枝花卉,海内赏鉴家莫不许为南田后身。文美斋主人以所画花卉制为诗笺百幅,铸版行世,侔色揣称,尽态极妍,所谓‘赵昌画花写花形,徐熙画花名花神’者邪?”
文美斋南纸局初名四美斋,约创设于康熙年间,总店位于津门估衣街,并在多地设立分店,主要经营文房用具,也印发书籍笺谱,出售名人画作,乃京津一带颇有名气的百年老店。时文美斋总司焦书卿,人称焦三先生,于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邀请张兆祥绘制笺谱,庚子之变后又重新绘制,刊布风靡一时,形成近代笺谱的著名品牌。张兆祥字和庵,师从著名画师孟毓梓,并私淑邹小山、恽南田等,兼采郎世宁等宫廷画师的西画技法,将国画中的没骨写生画法与西洋光影技法融为一体,使笺画花卉更加立体自然,“侔色揣称,尽态极妍”,成为津派国画的代表人物。
(四)《北平笺谱》:笺谱艺术的绝响
《北平笺谱》,鲁迅和郑振铎合编,沈兼士题签,线装一函六册,1933年刊行,编号发行100部,次年又重印100部。较之《百花诗笺谱》取一家为主,题材更广泛,内容更丰富,集荣宝斋、清秘阁、淳菁阁、宝晋斋、静文斋、松华斋、懿文斋、成兴斋、松古斋九家笺纸精品。郑振铎序云:“入选者凡三百十四幅,区为六册。首访古诸笺,纪所始也。次戴伯和、李伯霖、李钟豫、王振声、刘锡玲及李瑞清、林琴南诸氏所作,迹光、宣时代之演变也。次陈衡恪、金城、姚华之作。次齐璜、王云、陈年、溥儒、吴徵、萧、江采、马晋诸氏之作,征当代文人画之流别也。而以吴、汤等二十家梅花笺,王、齐等数家壬申笺、癸酉笺殿焉。今日所见之诗笺,盖略备于兹矣。谭中国版画史者,或亦有所取乎!”
鲁迅与郑振铎先生对木刻版画有着深刻的感情,为搜集保存传统笺纸做了大量极有意义的工作。郑振铎于北京教书之空隙,不时光顾琉璃厂,陆续搜罗到精美笺纸有五百余种,请鲁迅先生亲自选定300余幅,编为《北平笺谱》刊行,内含花卉、蔬果、草木、人物、佛像、山水等,后人称之为“中国木刻史上断代之唯一丰碑”。鲁迅先生曾在给西谛(郑振铎)先生的信中幽默而自信地说:“至三十世纪,必与唐版媲美矣。”
鲁迅先生非常重视笺谱的海内外的典藏与传播,在与郑振铎的通信中说:“将分寄各国图书馆(除法西之意、德,及自以为绅士之英)。”另一封信中说“英国亦可送给,以见并无偏心”。其日记和书信还明确记录他曾寄赠日本、俄国友人及纽约、巴黎的图书馆。如今纽约公共图书馆还宝藏有编者亲笔签名的初刻本,巴黎国家图书馆宝藏的则是1934年的重刻本。另据曹然《英伦来鸿——〈北平笺谱〉旅英源流考》,英国杜伦大学图书馆藏有《北平笺谱》重刻本第89号和鲁迅、郑振铎重刻《十竹斋笺谱》毛边本第120号,当是当时两位先生寄赠英国典藏的旧物。
笺素之道:艺术的传承与创新
笺纸,作为一种独具特色的艺术形式和交流载体,是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笺纸艺术源远流长,赓续不断,代有创新,精美绝伦,虽为尺素小笺,文人清玩,却也蕴含丰富,风雅有道, 鲁迅先生称之为“笺素之道”。
笺纸作为一种文房清供,本身就是一种精美的艺术品,尺素之间,包罗万象,天巧人工,琳琅满目,给人以目不暇接、美不胜收的艺术享受;随着历史的演进,其内涵日益丰富,形式不断改进,体现了历代文人雅士的文化创造和艺术造诣。唐代的薛涛笺,宋代的谢公笺,晚明的萝轩笺、十竹笺,晚清民国的百花笺、文人画笺,都成为历久弥新、仿制不绝的知名品牌。
笺纸被誉为微型国画,寄托着创作者、赠予者和使用者的精神追求和人文情怀。如梅兰竹菊笺所赋予的君子人格,山水笺所体现的林泉心态,古玩、人物笺所代表的思古幽情;一幅普通的荔枝笺,题上“却忆当年妃子笑,红尘一骑到长安”,便增加了历史的沧桑感;一幅简单的蔬果笺,加上“愿士大夫知此味,愿天下人民无此色”,就体现出自奉清白、悲天悯人的情怀来;一句“缠绵千万语,宛转十三行”,可以给病中的朋友送去慰藉;一则“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可以给千里故人带来知音。
笺纸作为一种加工纸品,承载着中国传统的艺术审美趣味和印刷复制技术。无论是笺画的创作、染色、砑花、描绘,还是雕版、版、拱花的工艺,都赋予笺纸丰富的艺术含量。笺纸、笺谱的制作和印刷,就是中国印刷复制技术的历史呈现和再现,是一份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一纸风行,流传千载,纸张自古以来就是传播信息、记录历史、传承文明的理想媒介。笺纸作为一种融纸艺、书画、词章于一体的艺术载体,其中蕴含着绘画、书法、篆刻、诗词、人物、器物、历史与掌故知识,本身也是一种传承、传播、弘扬中华文化艺术的独特方式。我们看陈师曾的杜甫诗意笺、林琴南的梦窗词意笺,获得的不仅是艺术的熏陶,也是唐诗、宋词的知识。
早在20世纪30年代,鲁迅先生在整理笺谱的过程中,即有预言:“意者文翰之术将更,笺素之道随尽。”信息文明时代的到来,纸张与书写已经淡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鱼雁传书、尺素萦怀的风雅之道也成为基本消逝的历史。然而,笺纸艺术的传承与创新却依然绵延不断,而且随着品质生活和艺术消费的日益增长,拓展出新的空间。我们看到,以四大笺谱为代表的笺纸类出版物和相关文创产品层出不穷,成为当代书籍艺术化消费和收藏的标志之一;而在艺术品拍卖市场上,笺纸艺术品甚至是1981年朵云轩复刻的《萝轩变古笺谱》也都拍出高价,成为收藏市场的新热点。当然,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木版水印技艺,不仅得到有效的保护和传承,而且有望借助新的技术和传播手段得到进一步的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