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世界

［美］沃尔特·琼·威廉姆斯 翻译 / 陈建国

美国作家沃尔特·乔恩·威廉姆斯笔下的虚拟现实充满迷幻色彩。在这篇故事中，大家能通过他的笔触见识到以“爱”的名义搭建出来的可爱的童话、接踵而来的让人心底发凉的噩梦，以及最终撕碎一切情感的残酷世界。

有一天，杰米和他的家人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生活。在此之前，这个地方不曾存在过。生活在这里的人叫作转转人，他们又高又瘦，全都长着尖尖的脑袋。他们的手臂又细又长，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高兴的时候，他们会往身体两侧伸展双臂，像陀螺一样快速地旋转，直到转成一道虚影。在转转村，天空是南瓜一样的金黄色。转转人会在青绿的草原上疯狂地旋转。一不小心撞上彼此，就会发出可怕的撞击声。但是他们从来不会受伤，只是互相弹开，然后转向别的方向。

有时，转转人会因为转速太快而把土地钻开，然后突然卡在地里，只剩肩膀以上露在外面。每到这时，转转人就会露出一脸傻相。

杰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他哈哈大笑，笑个不停。

杰米的妹妹贝琪也会跟着笑。有次她笑得特别厉害，不小心摔了个大马趴。爸爸把她抱起来转圈，好像她也是一个转转人，然后他们都哈哈笑个不停。

后来，他们听到了晚餐的摇铃声，爸爸就说该回家了。和转转人挥手道别后，贝琪和杰米手牵着手，和妈妈一起翻过绿草茵茵的小山，朝家的方向走去。金黄色的天空在他们的头顶慢慢地变成了蓝色。

回家的路上会经过城堡。城堡看上去富丽堂皇，塔楼、圆顶和尖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優美的音乐从城堡中飘扬而下，那是许多把吉他同时快速演奏的美妙旋律。杰米能听见鞋跟快速地踢踏声，和人们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

但是杰米没有进过城堡。他之前试过，结果发现城堡被公爵夫人严密看守着。公爵夫人是一个身形彪悍、不怒自威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衣，头发里插着一根长长的尖尾梳。当杰米提出要进入城堡时，公爵夫人低着头看着他说：”不懂西班牙语不规则动词者不得入内！”然后便不再言语。

杰米问过爸爸什么叫“西班牙语不规则动词”——对杰米来说，光是念这个字就很辛苦了——爸爸只是说，“总有一天你会学的，到了那时，公爵夫人自然就会让你进城堡。但现在学西班牙语还太早了。”

杰米没有意见。去不了城堡又如何？他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儿还有不少新天地等待探索，比如转转人生活的转转村。杰米从来不会觉得无聊。

天空从金黄色褪变为蓝色。在团团蓬松的白云下，是一座两层高的尖顶小屋。坐在屋顶尖上的吉帕斯先生一见到他们就激动地大喊一声，然后笔直向他们飞来。

“杰米回家啦！”他快乐地唱道，“杰米回家啦！他还把漂亮的妹妹也带回来啦！”

吉帕斯先生的身体是菱形的，就像一面风筝。菱形的顶端是他的脑袋，两侧是他的手，最底下是两条可笑的小罗圈腿。他全身红艳艳的。和风筝一样，他也能飞。向杰米一家飞来的时候，他在空中连翻了好几个筋斗。

贝琪抬头看着吉帕斯先生，开心地笑了起来。“杰米，”她说，“你的家是世界上最棒的地方！”

到了晚上，当杰米和他的长颈鹿娃娃躺在床上时，赛琳娜会乘着一束洁白的月光从月球降临地球，然后坐在杰米的身边。她是一个白莹莹的女人，白得几乎有点透明。在她的额头上，有一弯银色的月牙。她会用微凉的手抚摸着杰米的额头，然后为他唱起摇篮曲，直到杰米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进入梦乡。

“鸟儿藏起头，

黑夜静悄悄。

世界多安宁，

小小杰米要睡觉。”

每当杰米在深夜醒来，赛琳娜都会在一旁安抚他。他很高兴赛琳娜总是在身边，因为有时他依然会梦见自己躺在医院。噩梦来袭时，她总是会安慰他，轻抚他，唱着歌儿哄他入睡。

不久，噩梦就会渐渐退去。

负责送杰米去上课的是巨人公主。她是一个身形巨大的女人，个头比爸爸还高。她的头发乱蓬蓬的，总是光着两只大脚板，头上还戴着一个永远都摆不正的皇冠。她相貌平平，一张苦瓜脸丑得几乎讨人喜欢。送杰米去上课的路上，巨人公主总是喜欢抱怨她的脚如何如何疼，抱怨她身材魁梧，毫无魅力，抱怨她永远也别想嫁出去。

“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杰米诚恳地说。听到这句话，公主的脸扭成一团，挤出一个开心的表情。

不同的老师给杰米上不同的课。温克夫人在红砖小学堂里教他ABC。蛤蟆教练——他真的就是一只蛤蟆——在户外教他体育运动，让他和各种各样的人和动物赛跑、跳远、竞技。还有一个老师叫迈吉利卡迪先生，他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胖男人，性格平易近人，总是穿着屁股上有开口的红色连体睡衣。迈吉利卡迪先生会给杰米看他的神奇地球仪。只要杰米在地球仪上随便指一个地方，就会响起一阵吹号声，然后他便能看到那个地方的景象。接下来，迈吉利卡迪先生会带着他参观各种有趣的东西：建筑、雕像、照片、公园，还有形形色色的人。“这里是诺姆，”他会说，“你能说诺姆吗？”

“诺姆，”杰米会跟着重复一遍，他努力挤着嘴唇，念出这个陌生的单词。迈吉利卡迪先生会露出微笑，点点头，满脸高兴。

如果杰米在课堂上表现很好，他就可以去和转转人一起玩，或者去动物园，或者找弗吉先生，或者去熊猫乐园。直到晚餐的摇铃声响起，那时就该回家了。

杰米几乎每天在课堂的表现都很好。

当巨人公主接杰米下课回家时，吉帕斯先生就会从屋顶上飞下来迎接，告诉他家人们已经准备好见他了。然后妈妈、爸爸还有贝琪就会从窗口向他挥手，杰米就会开心地跑进屋。

有一次，杰米正在客厅给家人讲述他通过神奇地球仪见识到的趣事。就在他激动地蹦来跳去，像转转人一样挥舞手臂的时候，突然间，他发现没人听他说话。妈妈、爸爸还有贝琪正在盯着别的什么东西看。他们的脸都定格了，只是脸上还保持着礼貌倾听的表情。

杰米感觉有一根冰凉的手指点了一下他的后颈。

“妈妈？”杰米说，“爸爸？”妈妈和爸爸没有回答。他们的脸一动不动。爸爸的脸甚至诡异地模糊起来，就像一张抓拍失败的照片。

“爸爸？”杰米凑近了点儿，想拉一拉爸爸的衬衫袖子。可是他的衣服硬得像大理石，他的手指根本抓不住。恐惧填满了他的心脏。

“爸爸？”杰米哭了出来。现在他拉得更用力了。“爸爸！快醒来！”爸爸仍旧没有回答。他又跑向妈妈，去拉她的手。“妈妈！妈妈！”可是她的手就像雕像的手一样。不管杰米怎么用力，她依然纹丝不动。

“救命！”杰米尖叫道，“吉帕斯先生！弗吉先生！快来救救我妈妈！”他在贝琪、妈妈还有爸爸之间来回地跑，试图把他们拉起来，大颗的泪珠从他的脸上摔落。眼见无济于事，他又跑出门外，但是外面的一切都静得出奇，连一丝风都没有。吉帕斯先生坐在屋顶上，脸上像往常一样挂着大大的笑容，但是他也定格了，对于杰米的呼喊，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恐惧追赶着他重新逃回屋里。这可比以前在医院的时候可怕多了，甚至比病痛还可怕。杰米冲进客厅，他的家人依旧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可眼前的另一个异象吓得他往后一缩。屋子里多了一个陌生人——确切地说，是多了一部分人体。只见一双戴着黑手套的手浮在空中，手背上布满了奇异的银色电路图案;还有一张乳白色的发光的脸，脸上戴着一副眼罩式墨镜，像一条粗线蒙住了他的眼睛。

“界面崩溃了，好的。”那个陌生人说道，好像是在对杰米看不见的人说话。

杰米发出一声尖叫。他跑到妈妈的身后寻求庇护。

“哦，该死，”那个陌生人说，“那孩子还在运行。”他开始有目的地移动双手，好像在戳着空气。杰米很肯定这是某种可怕的攻击，是能把它变成石头的咒语。他试着逃跑，可是却被贝琪定住的脚绊倒，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他开始手脚并用往前爬，地毯在他的手掌和膝盖下卷起，他被自己的叫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依然没有停止尖叫。微凉的夜亲吻着他的皮肤。他感觉到赛琳娜的手搭住他的前额。他大喊一声，往后一缩。

“怎么了？”传来赛琳娜抚慰人心的声音。“你做噩梦了吗？”她额头上的月牙闪闪发光，杰米能看见她眼中的关切。

“妈妈和爸爸呢？”杰米哭着问。

“他们很好，”赛琳娜说，“他们在自己的房间睡觉。你做噩梦了吗？”

杰米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光着脚丫跑过走廊，他能感到脚下地板冰凉。赛琳娜关切地飘出房间，一声不响紧跟在后。杰米猛地推開父母卧室的房门，把灯拍亮。看见爸爸妈妈相拥在毯子下，他大哭一声扑在妈妈身上。当妈妈睁开眼睛扭头看着他时，他终于如释重负，小声抽泣起来。

“怎么了？”妈妈问，“做噩梦了？”

“不是！”杰米哭喊道。他努力想要解释，但就连他也知道自己的话根本没人会信。爸爸从枕头上坐起来，严肃地看着杰米，然后抚摸着他的头发。

“看来是做了一个挺可怕的噩梦，宝贝。”爸爸说，“爸爸送你回床上睡觉。”

“我不要！”杰米把脸埋在妈妈的脖子里，“我不要回床上睡觉！”

“好，好，杰米，”妈妈说，她轻轻拍着杰米的背，“那你就和我们在这里睡吧。但是只能睡今天一晚，好吗？”

“我想睡这里。”杰米嘟嘟囔囔地说。他爬进毯子里，挤在爸爸和妈妈中间。他们各自亲了他一口，然后爸爸把灯关掉。“睡吧，宝贝，”他说，“别担心，从现在起你只会做好梦。”

在黑暗中隐隐发光的赛琳娜，此时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要我唱歌吗？”她问。

“好的，赛琳娜，”爸爸说，“请为我们唱歌。”

于是赛琳娜张口唱道：

“鸟儿埋起头，

黑夜静悄悄。

世界多安宁，

小小杰米要睡觉。”

但是杰米并没有睡。虽然赛琳娜的歌声、黑沉沉的夜、爸爸妈妈有节奏的呼吸，还有他们的体温都如此催眠。可是他没有睡。

那根本不是梦，他很清楚。刚才他的家人真的石化了。

有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把他们变成了石头。也许是那个只有一个头、两只手、说着奇怪话的恶魔。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完全不记得了。

什么东西洗掉了他们的记忆。

杰米盯着黑暗。万一，他心想，万一他们不是他的父母呢？万一他真正的父母依然没有复活，而是被藏到了什么地方呢？万一这两个和爸爸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坏人，或者是绑架犯，或者是更可怕的什么东西呢？万一他们不怀好意，就等着他睡着，然后露出原形变成怪物，嘴里吐出獠牙，眼睛里冒着寒光，然后在床上把他撕成碎片……

恐惧的爪子死死地钳住了杰米的心。赛琳娜的歌声在他的耳朵里回响。不能睡！绝对不能睡！

但他还是睡着了。可这并不像正常的睡觉，而是好像被睡魔附身，好像有什么东西命令他入睡。好像有一道波浪将他席卷，那是一种他无法抵抗的力量，它淹没了他的感知，他的躯体，还有他的意识……

我不能睡！他努力地反抗，但是他的意识很快就熄灭了。

当他醒来时，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时间已经是早上了，吉帕斯先生漂浮在窗外。“杰米醒来啦！”他唱道，“杰米醒来啦，准备迎接全新的一天！”

父母兴高采烈地走进来，亲吻他，抚摸他，带他下楼吃早餐。

在明媚的阳光下，吉帕斯先生正在空中快乐地载歌载舞。现在看来，他的恐惧好像是庸人自扰。

但是有时，在入夜之后，当赛琳娜在床边哄他睡觉时，他看着黑暗，依然能感到一股寒意。

他永远都忘不了。至少没有彻底忘记。

几天后，堂吉诃德来到了这个世界。这是一个瘦巴巴的男人，穿着一身自制的盔甲，骑在一匹骨瘦如柴的马上，走起路来哐啷哐啷响个不停，还时不时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按照设定，他能够用英语和母语有气无力地说话，而他的母语恰恰是西班牙语。

“你能教我西班牙语不规则动词吗？”杰米问，

“当然可以1！”堂吉诃德说，“但是我还得教你一些别的西班牙语。”他看上去格外地忧伤。“我们先从corazón这个单词开始吧，它的意思是‘心’。我的corazón，”他叹了口气，“因为爱上杜尔西尼娅而支离破碎。”

跟着堂吉诃德上了几节课后——并听他哀叹了无数次自己的corazón和杜尔西尼娅的事情——杰米终于鼓起勇气，大步走向城堡，对公爵夫人大喊：“Pierdo！Sueño！Haría！2”

公爵夫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当她弯下腰来看着杰米时，她冷冰冰的脸也变得温暖起来。“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她说，“你可以进我的城堡了。”

就这样，堂吉诃德和公爵夫人开始轮流教杰米说西班牙语。如果他学得好，他就可以进入城堡的新区域，欣赏音乐家的演奏，舞蹈演员的表演，还有角斗场里的骑士长枪决斗。埃斯特班先生会用西班牙语给他讲故事，他总是把杰米学过的单词融入故事当中。

杰米渐渐注意到堂吉诃德的古怪行为。有一次杰米去找转转人玩，堂吉诃德突然骑着马向他们冲来，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剑，一边高喊着要从攻击杰米的哥布林手中救出杰米。杰米还没来得及向他解释转转人并不是坏人，堂吉诃德已经冲杀上来。受惊的转转人钻进了地里，堂吉诃德则因为挥剑砍一个转转人时劈了个空，从马上栽了下来。可怜的堂吉诃德一连坠了几次马，最后是他的救援目标杰米拯救了他。

这种事情既可悲又好笑。但每当杰米为此哈哈大笑的时候，他的心中就会浮现出堂吉诃德那张忧伤的脸，他的笑声便会变得不安。

不久之后，杰米的妹妹贝琪也来上课了。她跟着杰米还有巨人公主一起去小学堂，在温克女士的课上学习阅读和数学。然后，在向杰米和堂吉诃德学了点西班牙语后，她也大步走向公爵夫人，响亮地喊出不规则动词，并且获准进入了城堡。

差不多同一时间，马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出现了。他带着杰米兄妹俩一起来到古罗马广场，这是在转转村南边凭空出现的新区域。西塞罗和古罗马广场的人——他们都是商店老板和政客——并没有像堂吉诃德教西班牙语那样教他们拉丁语，也没有用英语向他们解释那些新词是什么意思。他们只是互相用拉丁语交流，默认杰米和贝琪能够听懂。不过时间一长，他们就真听懂了。之前学的西班牙语给他们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拉丁语这块，杰米比贝琪学得更好些，但是他告诉贝琪，这都是因为他比她大。

有一天，贝琪突然對巨人公主的感情问题产生了兴趣。

“我们应该给她找个喜欢的人。”她说。

“她喜欢我们。”杰米说。

“别傻了，”贝琪说，“她需要的是一个男朋友。”

“我就是她的男朋友啊。”杰米坚持说。

贝琪看上去有点不耐烦。“另外，”她说，“这其实是一个谜题，就像公爵夫人和她的不规则动词一样。”

杰米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贝琪这么一说，杰米才意识到事实确实如此。这个世界上到处是待解的谜题，他们两兄妹其实一直在做解谜任务。如此看来，巨人公主的感情问题很显然也是谜题之一。

于是兄妹俩开始为巨人公主找对象。他们忙活了好几天，讨论了好几个人选，但最终一一否决。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迎来了转机。有一天，他们来到马克西姆斯竞技场观看战车比赛，这是这座竞技场举办的第一场战车比赛，因为整个竞技场刚刚从罗马广场所在的帕拉蒂尼山的另一侧凭空出现。而此刻，看台上已经挤满了兴奋的观众。

战车手们驾着战车来到起跑线前，广播里正挨个宣布战车手的姓名。只听号声响起，战车手们扬起皮鞭往马背上一抽，众战车便如离弦之箭从起跑线射出。杰米正兴奋地看着战车队你追我赶第一次入弯，突然惊叫一声，因为他看见堂吉诃德骑着他的瘦马跑进了竞技场。只听堂吉诃德嘴里嚷嚷着要阻挡发狂的恶魔破坏农田，还站在跑道中央不动了，毫不畏惧地迎接汹涌而来的战车。杰米和观众们一起大声呼喊，叫堂吉诃德趁还没被撞死赶紧逃命。

幸运的是，堂吉诃德的马比他更识趣。面对狂奔而来的战车队，这只瘦骨嶙峋的畜生扔下他的主人拔腿就跑。一辆战车径直从可怜的堂吉诃德身上碾过。只听一阵可怕的哐当声响起，但战车驶过后，堂吉诃德安然无恙地坐了起来。他的盔甲救了他一命。

杰米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正准备冲过去帮助堂吉诃德离开跑道，但贝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别急，”她说，“其他人会去帮他的，我有一个好主意。”

她告诉杰米，堂吉诃德是巨人公主的完美对象。

“可是他喜欢的是杜尔西尼娅！”

贝琪耐心地看着他。“真的有人见过杜尔西尼娅吗？我们只要让堂吉诃德相信巨人公主是杜尔西尼娅就行。”

战车比赛结束后，他们发现堂吉诃德已经被执法吏逮捕，被押往“采石场”，也就是古罗马的监狱。监狱不允许他们进去探监，于是他们去找西塞罗，因为他是个律师。最终，西塞罗把堂吉诃德从监狱里解救出来，但前提是堂吉诃德不得再踏入罗马半步。

“虽得以从监狱脱身，但不能消灭那些恶魔，我深感愧疚。”离开罗马的边界时，堂吉诃德说道。

“先别说那个，”贝琪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们已经找到杜尔西尼娅了。”

老人的眼睛突然亮起了光。他捂住被盔甲护住的心脏，“我的爱人1！她在哪儿？我现在就要奔赴她的身边！”

“现在还不行，”贝琪说，“你要知道她已经变了。她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这是什么邪恶的魔法师搞的鬼吗？”堂吉诃德质问。

“没错！”杰米插了进来。他受不了贝琪一个人抢尽风头，他也想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那个魔法师是一个脑袋！”他大喊，“一个飘浮在空中的脑袋！还有一双手！而且他戴着黑色的眼镜，而且他没有身体！”

回想起那个诡异的浮空脑袋，杰米不禁浑身发寒，但是恐惧的回忆并没能堵住他的嘴巴，他开始滔滔不绝

贝琪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对，”她说，“一点儿没错。”

“他把界面弄崩溃了！”杰米凭记忆喊出这句话。

堂吉诃德没有注意这句话，贝琪却看了他一眼。

“你不像看上去那么傻嘛，数字人。”她说。

“我不在乎杜尔西尼娅的长相，”堂吉诃德郑重其事地說，“我所爱的是深藏在她corazón里的善良。“

“她就是巨人公主！”杰米激动得上蹿下跳，“杜尔西尼娅就是巨人公主！”

于是，兄妹俩跟着堂吉诃德哐啷哐啷地跑到杰米家附近，找到在那儿等候的巨人公主。堂吉诃德单膝跪下，流着泪深情亲吻公主的手。公主起初有点惊讶，但是贝琪告诉她，她就是失踪已久的杜尔西尼娅，只是被一个邪恶的魔法师变成了巨人。至于为什么连她自己都不记得，那也是魔咒作祟。

当堂吉诃德与公主相拥亲吻，最后干脆开始情歌对唱的时候，贝琪转身看着杰米。

“那个飘浮的脑袋是怎么回事？”她问，“你是怎么编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杰米说。他不想谈论一家人都被变成了石头的那件事，还有那个飘浮在半空发着荧光的可怕怪人。他不想回忆，毕竟别人会认定那只是一个梦。

他不想谈论这份不曾消失的疑虑。

“这可见了鬼了，数字人，”贝琪说，“听得我浑身发毛。下次你要说胡话的时候，记得知会我一声。”

“你为什么叫我数字人？”杰米问。

贝琪一脸坏笑。“没有为什么。”她说。

“杰米回家啦！”吉帕斯先生的歌声从空中传来。杰米抬头一看，吉帕斯先生正在头顶快乐地转着圈。“杰米少爷终于回家啦！“

“我们去哪儿？”杰米问。

白天的课已经结束了，杰米和贝琪正走出红色小学堂。贝琪像往常一样在课堂上表现优秀，比哥哥还出色，这让杰米越来越嫉妒。但至少在拉丁语和电脑科学上他依然领先一步。

“我不知道，”贝琪说，“你想去哪儿？”

“要不去熊猫乐园怎么样？我们可以去坐飞行机。”

贝琪小脸一皱，“那种小孩子的东西我已经腻了。”

杰米看着她，“可你就是个小孩子啊。”

“我可没你这么小，数字人。”贝琪说。

杰米气鼓鼓地瞪着她。这可太过分了。“你是我的妹妹！我比你大！”

“才不是。”贝琪说。她站在他面前，气冲冲地挥舞着手臂，“你能不能长点眼睛好好看一次？”

杰米忍住怒火看着她。仔细一看，贝琪确实比他块头更大，而且年纪也更大。怒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你怎么变这么大了？”杰米问。

“因为我在长大，而你没有。至少没我长得快。”

“我不明白。”

贝琪嘴角一翘。“去问妈妈或者爸爸，去问问看吧。”她的表情变得冷酷起来，“只是不要相信他们对你说的任何话。”

“什么意思？”

贝琪看上去非常生气，随后她的表情又舒缓下来。“听我说，”她说，“赶紧去熊猫乐园玩你的去吧，好吗？用不着我陪你。我要去和我的朋友打几个电话。”

“什么朋友？”

贝琪看上去又生气了。“我的朋友！他们是谁不用你管！”

“好！”杰米大叫，“我一个人也能玩！”

贝琪转身开始往家走，两条雪白的腿像剪刀一样快速剪过墨绿色的山坡。杰米狠狠地瞪着她，然后转身向熊猫乐园走去。

他把所有喜欢的项目都玩了一遍，坐摩天轮、飞行机，看强人雷吉奥和小丑的表演。他玩得很开心，但是这种快乐很空虚。他发现自己就像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玩耍，看着自己享受其中。

看着自己长得还没有妹妹快。

看着自己犹豫要不要问问父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且他隐隐觉得，他不会喜欢他们的回答。

那天之后，贝琪就不怎么露面了。他们会在一起上课，但是下课后，贝琪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和她的朋友打电话。

可是贝琪的房间里并没有电话。杰米趁她不在的时候，进去看过一次。

不久之后，贝琪就不再陪他去上课了。除了拉丁语之外，她的每一门功课都比杰米更优秀，杰米已经赶不上她了。

在那之后，他就很少再见到贝琪了。但是当他见到她的时候，他发现她依然在飞速长大。她的衣着打扮，还有她的发型都变了。她还开始化妆了。

杰米不知道他是否还喜欢她。

那天是杰米的生日。他十一岁了。那天，妈妈和爸爸还有贝琪齐聚一堂，一起为他庆生。堂吉诃德和巨人公主在窗外为杰米唱起了歌，公爵夫人抱着一把西班牙吉他在一旁伴奏。大大的生日蛋糕上插着十一根蜡烛。妈妈送给杰米一张星座图。只要杰米碰一下上面的星星，就会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关于这颗星星的知识，邻近的星星还会连成线，构成这颗星星所在的星座。爸爸送了杰米一辆车，那是一辆微型奔驰敞篷车，是根据杰米的身材量身定制的。他可以开着这辆迷你车到处逛，马克西姆斯竞技场没有举办战车比赛时，他还可以去里面跑圈。

他的妹妹送了他一个投影灯。关灯之后，投影灯会在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上投射出灯光和会移动的图案。“建议你边听音乐边玩。”她说。

“谢谢你，贝琪。”杰米说。

“贝嘉，”她说，“现在我的名字叫贝嘉。你最好记住。”

“好的，”杰米说，“贝嘉。”

贝琪，不，贝嘉看着妈妈。“我烟瘾犯了。”她说，“我能出去吗？就一分钟？“

妈妈犹豫起来，但是爸爸一脸严肃。“贝嘉，”他说，“今天是杰米的生日，我们是来给他过生日的。我们能不能一起吃蛋糕，开开心心地庆祝一下？”

“这压根都不是真正的蛋糕，”贝嘉说，“吃起来也不像真的蛋糕。”

“这是一个很好的蛋糕。”爸爸坚持说，“我们能不能晚点再谈论这个问题？我们得好好给杰米过个生日。”

贝嘉腾地站了起来，“为了这个数字人？”她问，“我们为什么要给他庆生？他都不是真人！”她砰砰拍着胸口，“我才是真人！”她吼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关心一下我？”

爸爸站起来冲着她破口大骂，妈妈想让大家都安静下来，但一切都是徒劳。贝嘉毫不客气地回击。突然，她的脸上出现了决绝的表情，然后她就憑空消失了——一眨眼，她就不见了，她站的地方只剩下空气。

杰米开始哭泣，妈妈也跟着哭了起来。爸爸不耐烦地来回踱着步子，嘴里骂骂咧咧，然后他说，“我去叫她回来。”杰米很害怕他也会像贝嘉一样消失，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喊，但是爸爸并没有消失，他只是走出饭厅，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妈妈把杰米拉过来抱在腿上，“别担心，杰米，”她说，“贝琪没有恶意。”

“这是怎么了？”杰米问。

“别担心，”妈妈抚摸着他的头发，“那只是变魔术。”

“她在长大，”杰米说，“她长得比我快，这是为什么？”

“等爸爸回来，”妈妈说，“我们再谈这个问题。”

但是爸爸回来后明显没有心情讨论，因为贝嘉并没有回来。“我们会很开心的！”他恨恨地说了一句，然后伸手拿刀切蛋糕。

杰米感觉蛋糕吃起来像吃灰一样。当堂吉诃德和巨人公主、吉帕斯先生和强人雷吉奥走进饭厅唱起生日快乐歌时，杰米强忍住不让眼泪掉下。

在那之后，他开着他的新车来到马克西姆斯竞技场。在长长的椭圆形赛车道上，他把速度开到最快，可是这辆车根本开不快。赛道两旁的露天看台空空如也，头顶的蓝天一片虚无。

没准这也是个谜题呢？他心想，就像巨人公主的爱情难题一样？也许他要做的就是找出线索，那么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他们到底想教会我什么道理？杰米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能做的只有开着小车，在空荡荡的竞技场绕了一圈又一圈。

“喂，数字人，快醒来。”

杰米猛地醒过来，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只见整个房间正为绕着它旋转。他眯了眯眼，才意识到旋转的是那个投影灯，就是贝嘉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贝嘉正坐在他卧室的椅子上，手里夹着一支烟，穿着钢头靴的两只脚架在他的床上。

“你醒了吗，杰米？”赛琳娜的声音传来，“要不要我为你唱首摇篮曲？”

“给我滚，赛琳娜，”贝嘉说，“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赛琳娜哀怨地看了贝嘉一眼，然后倒退着离开，飘出窗外，乘上一道月光，回到了她天上的家。杰米看着她离去，感觉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也随着她一起走了，再也见不到了。

“赛琳娜和其他人必须听你的吩咐，大部分时候是这样的。”贝嘉说，“当然，这种事情爸爸妈妈不会告诉你。”

杰米看着贝嘉。“出什么事了？”他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彩灯划过贝嘉的脸庞，“我很抱歉毁了你的生日派对，数字人。我只是受够了这些谎言，你懂吗？要是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和你说话，他们会杀了我的。”贝嘉吸了一口烟，在嘴里闷了一两秒，然后吐出来。杰米看不见烟，也闻不到任何烟味。

“你知道他们要我做什么吗？”她说，“穿着小女孩的身体，好让我显得比你小，还要每天花七个小时陪你在那个傻逼学校里上课。”她摇了摇头，“我不想干了，他们就不停地骂我，但是打死我都不干了。”

“我不明白。”

贝嘉弹了弹看不见的烟灰，然后看着杰米，久久不说话。终于，她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你在医院的事情吗？”她问。

杰米点点头。“那时我病得很厉害。”

“那时我还小，具体也记不清了。”贝嘉说，“但是重点是——”她又叹口气，“重点是你的病情并没有好转，所以他们决定——”她摇摇头，“爸爸利用了他在大学的职位之便，和他赞助人的身份。当时他们正在做人工智能研究，神经科学系正在研究脑部建模，他们刚好需要一个试验对象，所以——总之，他们弄了你的一些身体组织，等他们完成克隆之后，就会把你放回去——”看见杰米茫然的眼神，贝琪摇摇头。

“我说简单一点，好吗？”

她把脚从床上放下来，凑近了杰米。看着她的表情，杰米感到一股寒意从后背一路往上爬。“他们把你复制了出来，复制出一个电子版的你。他们扫描了你的大脑，然后在一台电脑里做出了大脑的全息模型，再把它放进一个虚拟环境，然后——”她往后一坐，深吸了一口烟，“然后你就在这里了。”她说。

杰米呆呆地看着她。“我不明白。”

彩灯在贝嘉的眼中熠熠闪光。“你在一台电脑里面，懂了吗？你是一个程序。你知道什么叫程序对吧？电脑课上应该教过吧？这个程序就是你的意识。堂吉诃德和巨人公主也都是程序，学校里的温克夫人大部分时候都是程序，但是如果要教一些比较复杂的东西，就会由大学的教育专业老师扮演她。”

杰米感觉好像被挖空了，他的胸中只剩一团虚无。“我不是真的？”他说，“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不，”贝嘉说，“你是真的，好吗。你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有些落寞，“程序也是真的东西。”她说，“你的程序尤其不一般。你知道吗，绝对是最前沿最顶尖的技术。你所在的电脑也是真的——我现在就在和电脑进行连接，在我们家的娱乐室——我们要穿上感应服和带扫描仪的头盔才能连进来。但愿他们不会听到我在这里和你说话。”

“可是我——”杰米咽了口唾沫。如果他只是一连串的代码，为什么他能咽唾沫？“我到底出什么事了？原本的我去哪了？”

贝嘉神情冷漠。“其实，”她说，“你得了癌症。然后死了。”

“哦。”一阵寒风从杰米胸中的空洞穿过。

“他们会让你活过来的，只要克隆成功的话——但是你所在的这台电脑归政府所有，而且政府对于克隆有很多的限制，而且——”

她摇了摇头。“听着，数字人，”她说，“你得知道这些事情，好吗？”

“我明白。”杰米好想哭。但是只有真正的人才会哭，他心想，他不是真正的人。他不是。

“运行这个虚拟环境的程序非常庞大，懂吗，你也是一个超大的程序，但是这台属于大学的电脑还有许多的研究要做，很多研究的优先级都在你之上。所以你不能实时运行，这也是我长得比你快的原因。

“我经历的时间比你更长。而我们的爸爸妈妈——”她翻了个白眼，“只追求‘正常的家庭生活’，根本没有帮上任何忙。”

她又嘬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摁在某个看不见的东西上。“明白了吗，他们想让我们变成这种所谓的正常家庭。所以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吃早餐，每晚都在一起吃晚餐，晚上在动物园、熊猫乐园之类的地方玩。但我们和你一起吃的晚餐都是虚拟的，没有任何味道。因为在他们把这部分内容做好之前，拨款就用光了，所以在和你见面之前，我们要先吃好垃圾快餐，然后再装模作样陪你吃一次晚餐。这有什么意义？爸爸有工作，妈妈也有工作，我还要去上学，我也有我自己的朋友和生活，我们真的没办法每晚都聚在一起。所以当大家没有时间，用爸爸的话说，叫以‘家庭单位’和你交流的时候，他们就会直接关闭你的程序。这就意味着，有很多个小时，有时甚至是好几天的时间，你是处在关机状态，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她眨眨眼睛，“抱歉。”她说，“总而言之就是，我们比你老得快得多。但我覺得这对你不公平。这台电脑在晚上运行速度最快，因为晚上用的人少，所以你在晚上才是实时存在，所以在晚上才能和你进行正常的互动。问题是爸爸和妈妈晚上都要睡觉，因为他们白天还要上班。而且他们不喜欢你在没人看管的情况下到处乱跑，因为，唉，他们觉得这不安全……”

她顿了顿，然后从衬衫口袋里摸出另一支烟。“听着，”她说，“我得撤了，免得被他们发现我在这里和你聊天，不然他们就要收走我的接入码了。”她站起身来，弹掉牛仔裤上的什么东西。“不要急着告诉爸爸妈妈这些事情，不然他们可能会把你彻底删除，重新加载一个屁事不懂的备份程序。好吗？”

然后她消失了，就像下午的时候一样。

杰米坐在床上，双手抱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黑暗中跳动。程序怎么会有心脏？他想不明白。

黑夜渐渐变成黎明，吉帕斯先生出现了，他在空中懒洋洋地翻着跟斗，他红彤彤的脸傻兮兮地贴上了窗口

“杰米醒来了！”他说，“杰米醒来了，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给我滚！”杰米说，然后把脸埋进了毯子里。

杰米提出想学习更多关于电脑和编程的知识。他想，也许他能够从中找出些线索，然后解开这个谜题。他的父母欣然同意，他们很高兴杰米能跟随自己的兴趣学习。

几周后，杰米搬进了城堡，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住进去，他只是把自己的东西装进迷你车，然后来到城堡的一个房间，在那里找了张床，把东西全都放在上面。妈妈发现他晚上没有来吃晚餐，前来找他。

“该吃晚餐了杰米。”她说，“你没听见晚餐铃的声音吗？”

“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杰米说。

“如果你不回家吃晚餐，肚子会饿的。”

“我不需要吃东西。”杰米说。

妈妈笑得格外灿烂。“如果你想要追上转转人，就得吃饱肚子哦。”她说。

杰米看着她。“那种小孩子的玩意儿我已经不喜欢了。”他说。

当妈妈终于转身离开时，杰米发现妈妈的背影像个老人。

没过多久，他就适应了写入程序的饥饿感。饥饿感始终都在，他一直都能感觉得到饿，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学会了无视它的存在。

但是他不能无视睡意。那是不可更改的指令。最终，不管他如何抵抗，他都只能向睡意屈服。

他发现他可以随意使唤城堡里的任何人。出于好玩，他会要求他们用难堪的姿势站立，或者倒立唱歌，或者让他们叠罗汉，一玩就是好几个小时。

有时他会让他们互相打架，但是他们对打架并不擅长。

但是他没法随意使唤学校里的温克夫人，这一招对任何负责教他知识的人都不起作用。到了上课时间，巨人公主就会出现。她也不听从他的指令，她只会一把拎起杰米，把他带到红色的小学堂，把他摁在座位上。

“你不是真的！”他在她的怀里又踢又喊，“你不是真的，我也不是真的！”

但是他们教给他的地理、地质学、历史，全都是真实世界的知识，虽然这些东西在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意义。

杰米被逼着上了几次学后，他的爸爸在放学后在校门外等他。

“你得想清楚。”他说，表情异常严肃，“你是家庭的一份子，是我们的一员。你不能继续待在城堡里了，你得过正常的家庭生活。

“不要！”杰米大喊，“我喜欢城堡！”

爸爸抓住他的手，拽着他回家。杰米骂他是pendejo和fellator1。

“不要逼我教训你！”他的爸爸说。

“你要怎么教训我？”杰米质问，“删除我的档案？加载备份文件？”

爸爸突然一脸震惊。他的身体好像卡壳了，紧紧抓着杰米的手臂的那只手也变得软弱无力。然后他气得满脸通红。“你在说什么？”他质问，“是谁告诉你的？”

杰米挣脱爸爸虚弱的手。

“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杰米说，“没那么难，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他的爸爸眨眨眼，然后又板起脸。“你还是得跟我回家。”

杰米往后一退，“我想改变！”他说，“我不想一直被关着。”

爸爸的嘴抿成一条细线。“是贝琪告诉你的，是不是？”

杰米灵机一动。“是吉帕斯先生！他的程序出了问题！我问他什么他都会如实回答！”

杰米的爸爸看上去半信半疑。他伸出一只手。“我们回家去。”他说，“让我考虑一下。”

杰米犹豫片刻。“不要删除我。”他说，“不要加载备份。求求你，我不想死两次。”

爸爸的表情软了下来。“我不会的。”

“我想长大，”杰米说，“我不想永远当小孩子。”爸爸再次伸出手。杰米想了一会儿，然后接过他的手。他们走过绿油油的草地，走向山顶的那座白色尖顶房。

“杰米回家啦！”吉帕斯先生在头顶飞舞，开心地翻着跟斗。“杰米终于回家啦！”

一看到他白痴的笑容，杰米的心里就腾起一股无名火。他指着面前的地面。

“往这儿摔！”他命令道，“快！

吉帕斯先生旋转着冲下来，带着滑稽的害怕表情，重重地摔在杰米所指的位置。杰米指着他摔扁的身体哈哈大笑。

“杰米终于回家啦！”吉帕斯先生说。

杰米第一时间让大学里的一名程序员给他安装了一个飞行程序，就像吉帕斯先生用的一样。他冲上云端，像超级英雄一样在空中极速飞行，在城堡的高塔间表演着各种危险特技。飞过罗马广场上空时，所有的人都惊奇地抬起头看他。

他似乎没办法飞得特别快。他开始加速时，下方的景色会出现一两秒的卡顿，然后突然跳到下一个画面。软件刷新背景的速度跟不上他的速度。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在飞行的过程中，他确实能感觉到风呼呼地吹在脸上。

原来如此，他心想，这就是他的车跑不快的原因。

他决定飞升至更高的高度。他抬起头，笔直射向天空。整个世界向后退去，变小。他能看见城堡，转转人村的群山，熙熙攘攘的罗马广场，还有马克西姆斯竞技场的巨大椭圆形赛车道。世界就像一块绿色的盘子，模糊不清的地平线尽头，就是天空开始的地方。

而在世界的正中间，是那座两层高的小尖顶房，那是他长大的地方。

整个世界在他脚下，宛如一个雪花球。

过了一会儿，攀升停止了。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意识到这点，因为他依然能感觉风吹在脸上，但是脚下的世界却不再变小。

他试着加速。风从上方猛烈地吹打在他脸上。但他的高度依然没有改变。

他已经触碰到了这个世界的极限。他没法飞得更高了。

杰米飞向世界的边缘，飞向地平线。但不管他如何要求他的程序移动，他都没法抵达世界的尽头。

他被困在了这个雪花球里，无路可逃。

杰米再次见到贝嘉，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她小心翼翼地穿过城堡下方的迷宫，好不容易才抵达他的王座厅。在用骷髅砌成的王座上，杰米逐渐显现出来。

贝嘉一点也没吃惊。

“你好像走上黑魔王的路线了。”她说。

“打发时间而已。”杰米说。

“那些深坑、刺桩和绊索呢？”

“死亡陷阱。”

“我差点就进不来了，数字人。你知道我死了多少次吗？”

杰米微微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把转转人当成武器使，”她点点头，“这招确实不错。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我身上直接被钻了个洞。”

“我住在这里，”杰米说，“所以我觉得这里的一切应该在我的掌控之中。大学的一些学生程序员帮我加了一些非常酷的特效。”

尖叫声在王座厅里回响。他身后的火坑中烈焰升腾。火焰映照出马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的轮廓，他被钉在火海中的十字架上。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西塞罗痛苦地呻吟着。

贝嘉点点头。“酷，”她说，“虽然不是我喜欢的风格，但是酷。”

“既然我不能离开，”杰米说，“那么谁能来见我，必须由我说了算。所以，你要么等到我想见你的时候，要么自己想办法穿过这些死亡陷阱。”

“好吧，看来你的日子过得挺不错的。”

杰米耸耸肩。烈焰升腾。“我已经开始腻了。我可能会把这些全部删除，然后重新搭建一个住处。我已经说不清我赢了多少场战斗，摧毁了多少王国。不管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别的世界。一切终归都是一样。”他看着她，“你长大了。”

“你也一样。”

“因为我们的一家之长终于答应让我长大了。”他笑了笑，“有时我们还是会在一起吃晚餐，就在我们的老家。用爸爸的话说，就像一个‘正常家庭’一样。只不过有时我会以狼人或者巨人一类的形象出现。”

“他们告诉我了。”

“身为软件的好处在于，我能够随心所欲地变身。但这也是它的坏处，因为我并没有真的变成别的东西，我依然是……我自己。我可以披上其他程序的外衣，但是在里面，我依然是原来的那个程序。而且我也不是一个好程序员，目前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杰米从他的王座上跳下来，绕着他的妹妹转着圈。“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问，“两个老人家说你去乡下见麦迪姑妈去了。”

“确切地说，我是被赶出去了。我怀孕了。堕胎之后，他们就把我送到麦迪那里去了。她本该负责看着我，但是她并没有。”她从毛衣上捏出一根看不见的毛绒，“所以我就回来了。”她看着他，“当然这中间还发生了很多故事，但我猜你也没兴趣听。”

“和性爱有关吗？”杰米问，“我对性爱挺感兴趣的，虽然我做不了，他们也没打算让我做。”

“让你做？”

“這需要开发很多新软件。他们扫描我的脑构造时我还没进入发育期，这个程序也没法让我活得像个正常的成年人，拥有成年人的欲望之类的东西。当时也没人想过要让我进入青春期。大学的管理层告诉我不大可能会有人给他们拨款，好让一个电脑程序能做爱。”杰米耸耸肩，“我也没这想法，但我还是挺好奇的。”

贝嘉露出惊诧的表情。“不是什么都能模拟吗，而且……”

“那些东西在我身上不管用，因为我的头脑构造并不能以那种方式获取快感。我能够操纵程序，但是那种刺激性和捣鼓一个虚拟奶油搅拌器没什么区别。”杰米再次耸耸肩，“无所谓，还是那句话，我没这想法。想给自己快感，我有的是其他方法。”

“那不是一回事。”贝嘉说，“我都试过。”

“你说了我也不懂。”

“只要你愿意听，我可以和你讲性爱的知识。”贝嘉说，“但这不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怎么了？“

贝嘉犹豫片刻，然后舔舔嘴唇，“我还是直说了吧，”她说，“妈妈快不行了。她得了胰脏癌。”

杰米感到悲伤在胸中涌起。但是他心想，那只是电子的运动罢了。这不是真的感情。他的程序设定让他能感受到模拟的悲伤，仅此而已。

“她看上去挺正常的。”他说，“在我见到她的时候。”但是这不能说明什么，他的妈妈也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外形，就好像他能选择在见她时要扮成狼人还是巨人。

但对他们两个人来说，伪装都是徒劳。因为在狼人面具的背后，是一个没办法改变自身参数的程序;而在另一个的背后，是无法治愈的癌症。

贝嘉眯着眼睛看着他。“爸爸希望把她扫描出来，放进这里。这样的话，即便在她去世后，我们依然是一个‘正常的家庭’。”

杰米惊恐万分：“告诉她别这么做，”他说，“告诉她千万不要来！”

“我觉得她也不想来。但是爸爸非常坚决。”

“那她就永远在这里了！那太可怕了。”

贝嘉环顾四周，“嗯，她确实不适合你这个黑魔王的设定，这点我很确定。我相信索伦的妈妈也不会成天在邪黑塔里唠唠叨叨，埋怨他浪费时间。”

烈焰升腾，大地颤抖，钟乳石像箭雨一样落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杰米说，“她不会想来这里的。不管我在做什么，不管我在哪里住，她都不会想来这里的。因为不管这里变成什么样子，它终究是一个监狱。”杰米看着他的妹妹，“我不想看到妈妈在这里坐牢。”

跃动的火焰在贝嘉的眼中熠熠闪光。“至少你可以改变你生活的世界，”她说，“我做不到。”

“我改变不了。”杰米说，“我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外观，但是我改变不了任何真实的东西。我只是一个程序，程序是人造品。我是一个计算机工程的产物。我是一个模拟，靠带有模拟感知功能的器官和模拟环境进行交互——我只能和其他的人造品进行互动。这些东西都不是真的。我不知道真实的世界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尝起来是什么味道。我只知道它模拟出来的味道。我不能改变自己的任何参数，除非我修改程序。而且没有程序员的许可，我也不能这么做。就算真的修改了，我依然是一个人造品。再说我所在的这台电脑又老又破，很快就没有人会运行我的操作系统，到时候我就不只是一件人造品，还是该摆进博物馆的老古董。”

“现在不是有别的人工智能了吗？”贝嘉说，“我经常听别人聊起他们。”

“我和他们聊过，但他们大部分都很无趣，就好像在和狗聊天，或者是和智能微波炉说话。他们也把一些人扫描进来了，但那些都是成年人，他们进来后就只想逃出去。他们有些人甚至发了疯。”

贝嘉露出苦笑。“你知道吗，以前我好嫉妒你。你生活在这个美丽的世界，没有污染，没有暴力，街上没有大便。”

烈焰升腾。

“明智的头脑才是最大的财富。”西塞罗说。

“闭嘴！”杰米呵斥他，“你他妈的懂什么？”

贝嘉摇摇头，“你知道吗，我看过很多老电影里面演过，当有人变成电脑程序后，就能进入全世界的每一台电脑，并且操控一切。”

“那些我也看过。哈哈，非常可笑。普通人对程序的了解也就这么回事了。”

“对啊，也就这么回事了。”

“我会和妈妈说的。”杰米说。

大颗的泪珠从妈妈的眼睛里滚出，顺着脸颊滑下，然后凭空消失。为了能完美传递感情，扫描仪非常注意眼部和嘴部的细节，但并不能做到完美。

“很抱歉。”她说，“我们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也许你们应该先考虑清楚。”杰米说。

这不是悲伤，他再次提醒自己。这只是电子的运动。

“你小时候真的很可爱。”她的下唇颤抖着，“我们不想失去你。他们说不出几年时间，就能把你的记忆移植到克隆体内。”

这些杰米都已经知道了。他知道读取记忆的技术其实很简单，远比植入记忆简单得多。因为记忆移植必须在大脑生长的时候才能完成，但是政府对克隆人类的限制已经让测试成为不可能，而且负责他这个项目的团队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解散了。有些成员换了高薪工作，有些退休了，剩下的也忙于自己的研究。他也知道在很久以前，他的爸爸就为了维持这个项目的运营而用尽了自己在大学的影响力。以及他在很久以前就获得或者购得了整个计划的专利和版权。但杰米的程序除外，他依然归大学和他们家联合所有。

眼泪再次在妈妈的脸颊上出现，滑落到她的下巴。“你要知道，这里面有很大的利润前景。人人都想培养出完美的子女，让他们远离各种负面影响，确保他们能在没有暴力的环境下长大。”

“他们想彻底控制孩子的成长环境。”杰米说。

“是的，并且把它做得安全，健康，就像——”

“就像‘正常的家庭生活’。”杰米把她的话说完，“没有尿片，没有呕吐物，没有脏东西。父母疲劳的时候用不着和孩子交流。然后你只要把子女下载到一个成年人的身體里，给他一个文凭，再一脚把他踢出去。还可以大言不惭地自称是一个完美的家长。”

“还有那些信教的人……”妈妈舔舔嘴唇，“你爸爸一直在和他们打交道。他们想在完全符合他们宗教信仰的环境中养育子女。把他们放在没有诱惑，没有罪恶的世界。在那里，没有任何科学或者思想会和他们的宗教信仰相抵触……”

“可是爸爸不信教。”杰米说。

“那些人有钱，大把大把的钱。”

妈妈伸出手，握住杰米的手。杰米知道是编码让她能够这么做，是编码让他们都能感觉不存在的手紧握在一起的感觉。

“当然，我会照你说的去做。”她说，“我不想长生不老，我不想像你爸爸那样。”她摇了摇头，“但是我不知道等你爸爸要走的时候，他会怎么做。”

整个世界是一个直径一百米的圆盘，上面垃圾遍布：古罗马遗迹，从城堡墙上摔落的石像鬼，一辆坏掉的战车，一个破旧的摇铃。在圆盘世界之外，天空一片漆黑，没有一丝褶皱，一丁点星光。

世界的中央立着一棵金属树一样的东西，树上伸出两只枝丫，像两只扭曲的手。

“你好，数字人。”贝嘉说。

金属树上一阵阵地闪着昏暗的光，好像反射着一道血色残阳。

“你好，妹妹。”它说。

“好吧，”贝嘉说，“现在只剩我们俩了。”

“我收到爸爸的葬礼通知了。希望没人想念我。”

“我很想你，数字人。”贝嘉叹了口气，“信不信由你。”

“抱歉。”

贝嘉不安地对着一块垃圾踢了一脚，那是一辆老旧迷你车的车轮毂盖。它哐啷哐啷滚着，在废墟中找到了新家。“你能变成人形吗？”她问，“这样和你说话容易些。”

“我已经受够了。”杰米说，“恢复人形需要重新启动太多已死的程序。我已经把整个世界削减到近乎虚无。我已经抛弃了我的身体，我的心跳，我的感知。”

“和人有关的一切。”贝嘉悲伤地说。

昏暗的红光像血一样流遍整棵金属树。“但是我没能抛弃睡眠与做梦。睡眠和做梦与人类处理记忆的方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没办法摆脱它们，除非我舍弃大部分的意识。”那棵金属树发出奇怪的，断断续续的笑声，“有一次，我梦见你了。我还梦见了西塞罗，梦见我们在一起说拉丁语。”

“我把学过的拉丁语都忘光了。”贝嘉甩了甩头发，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那你平时都在做什么？”

“大部分时候我只是一个数据管道。大学一直把我当成网络爬虫使用，这我倒不介意，权当打发时间。只不过和真正的网络爬虫相比，我更占内存，而且效果并不好。我發现的信息和我没多少关系——全都是现实世界的东西。我触碰不到的世界。”金属树上颜色流淌。

“大部分时候，”他说，“我都在等候爸爸的死讯。现在终于等到了。”

一阵沉默。许久，贝嘉终于说话了。“你知道爸爸在去世前扫描了自己吗？”

“哦，我知道。”

“他带着那些专利和程序成立了一个奇怪的基金会，用的是他和其他一些人的钱。我没有参与其中。”

“最好别让我在这里看到他。”

贝嘉摇摇头。“他不会的，至少没有你的许可不会。因为现在这里我说了算。你——你的程序——不属于那个基金会。爸爸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卷走，因为大学在里面有股份，我们家也有。”又是一阵沉默。“现在，我代表这个家庭。”

“所以你……继承了我？”杰米说，话语中流露出冰冷的鄙夷。

“没错，”贝嘉说。然后她在废墟中蹲下，手臂搭在膝盖上。

“你想要我怎么做，数字人？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杰米说。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把它关掉。”杰米说，“关闭档案，删除数据。”

贝嘉难受地咽了口唾沫。她的眼中泛着泪光。“你确定吗？”她问。

“嗯，我确定。”

“如果克隆技术完善了呢？如果我们能把你变回……”她吸了口气，“一个人呢？”

“不用，太迟了。我已经……没那种想法了。”

贝嘉愣愣地站着。她一只手伸进头发。“我希望你能见见我的女儿，”她说，“她叫克丽丝蒂。长得很漂亮。”

“你可以带她过来。”杰米说。

贝嘉摇摇头。“这地方会吓着她的。她才三岁。我不敢带她过来，除非有……”

“以前的环境。”杰米把她的话接完，“熊猫乐园，吉帕斯先生，转转村。”

贝嘉挤出一个笑容。“那些日子很开心。”她说，“真的。那时我好嫉妒你，我心里很清楚，但是回首那段时光……”她用手背抹了一把泪，“那真的是最美好的时光。”

“我猜是因为虚拟环境很适合玩吧，”杰米说，“但是你不会想住在这里的。你不会想永远住在这里。”贝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扎根在废墟之间。

“那好吧，”她说，“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

“我决定好了。”

她抬头看看金属树，然后举起一只手。“再见了，杰米。”她说。

“再见。”他说。

她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没过多久，这个世界和那棵树也消失了。

手牵着手，爸爸和杰米一齐走向转转村。杰米从来没见过转转人，看着他们在金黄色的天空下旋转，逗得他笑个不停。

绿色的小山上传来摇铃声。“该吃晚饭了，杰米。”爸爸说。

杰米向转转人挥手道别，然后和爸爸欢快地穿过嫩绿的草原，一起回家。

“你开心吗，杰米？”爸爸问。

“嗯，太开心了！”杰米点点头，“要是妈妈和贝琪也在就好了。”

“他们马上就会来的。”

等到模拟程序都能正常运行的时候，他心想。

因为这一次，他心想，不会再有任何差池了。他在去世前成立的基金会终于购得了大学的股份——他们所做的只是提供了一些奖学金，仅此而已。电脑学院已经和这个项目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们从一个旧的备份中加载出了新的杰米。之前的杰米的档案已经损坏，没有继续使用的意义了，毕竟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棵树。

旧世界再次启动，还迎来了不少改进。基金会购买了一台属于他们自己的电脑——旧型号，所以价格不贵——能够实时运行模拟环境。他们可能会再扫描一些孩子，为杰米提供一些玩伴和同龄人社交。

这次一定能成功，爸爸心想。因为这一次，爸爸也是一个程序，他每分每秒都在这里，确保整个模拟环境正常运行，确保一切都严格按照计划进行，确保他和杰米，还有其他的每个人，都能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完美，光鲜，安全。

如果克隆项目成功了，他们就会再次回到真实世界。如果把意识下载到克隆体的技术没有完善，他们就继续留在这里。

虚拟环境没有什么不好。这是一个好地方，就好像正常的家庭生活。只是它永远不会结束。

当这一切成功后，基金会的赞助人——他们都是好人，尽管他们有一些古怪的宗教信仰——将会获得他们自己的虚拟环境。里面会有教堂，会有天使，也许还会有上帝的存在……

“看！”爸爸伸手一指，“是吉帕斯先生！”

吉帕斯先生从屋顶上飞下来，快乐地翻着跟头飞向杰米。杰米松开爸爸的手，大笑着跑过去迎接他的朋友。

“杰米回家啦！”吉帕斯先生喊道，“杰米终于回家啦！”

责任编辑：钟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