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嬉春
2022-03-23[美]保罗·狄·菲利波翻译/贾钦
[美]保罗·狄·菲利波 翻译 / 贾钦
美国科幻作家保罗·狄·菲利波(1954-)是《阿西莫夫科幻小说》、《幻想与科幻杂志》、《科幻眼》、《纽约科幻评论》、《区间》和《新星快报》等印刷杂志的定期评论员,也是《科幻周刊》的在线评论员。他是土耳其城作家工作室的成员。他的作品坚定地贯彻着“每部作品都有其独特的叙述手法”这一观点,每一篇故事都有着不同的特色。菲利波认为,赛博朋克是科幻小说领域的一次革新,不仅改变了科幻小说的创作风格,也给当今社会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想象。
独立的、失控的、性感的女人制造麻烦,而男人则落后一步,试图搞明白女人,并恢复她们所破坏的世界的秩序——这是二战后的黑色电影常常采用的主題。而许多恶搞电影就特别喜欢借鉴黑色电影,正如本文的标题《野猫嬉春》(又名《怎么啦,老虎莉莉?》),就是伍迪·艾伦将日本的一部詹姆斯·邦德风格电影《国际秘密警察》改编而成的恶搞喜剧电影。菲利波的这篇故事,正好契合了这个主题。
1. 《鸭羹》
2029年6月25日,星期二的早晨。巴什·阿普尔布鲁克正在吃早餐时,第一次发现他的世界不太对劲。
他正在看的报纸变成了播放电影的屏幕。
巴什前一秒还在思索当前的头条新闻,突然清醒过来。(南方共同市场的飞特族取得自旋电子学突破!)他的应激反应把杯中的代谢组学增强营养奶昔洒到桌面上,但很快便被桌面吸收了。巴什看着墙上的时钟——显示屏没有采用古老的发光二极管,而是由基因编辑过的鱼鳞制成,具有可变的折射性——好像是为了确信自己没有完全被抛出时间流。巴什开始细细思索这件令人震惊的事。
就其本身而言,这个转变并不是什么坏兆头。自从有了变形纸,全世界每天都会发生数百万次这样的变化。而巴什正是声名远扬、获奖无数的变形纸发明者本人。他无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对这种转变感到震惊的人。
只有一个问题。
巴什并没有指示他的报纸切换功能。他的报纸非常靠谱,这种毫无征兆、莫名其妙的转变让巴什感到十分害怕。变形纸根本就不会出幺蛾子。巴什在十一年前头一回设计出这种智能纸,为其赋予了无数安全措施、防火墙和强大的备份功能,专门防止这种稀奇古怪的转变。自此以后,数十亿次的使用也从未出现任何故障,即使遭受高达75%的损坏,变形纸仍然能够保持运行。(超过这个限度,变形纸才会彻底关闭。)这种改变了21世纪媒体格局的神奇材料,根本就不会崩溃。
如果变形纸突然出现故障——这种随处可见的东西若存在任何缺陷,都会带来巨大而灾难性的影响。光是想到这里,就足以让巴什的后背颤抖得像海啸发作。
巴什早就料到他的神奇发明可能会出现难以预测的情况。他摇了摇报纸,想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消除异常。但报纸仍然顽固地发挥着电影屏幕的功能。所以巴什集中精力,开始在这个前一秒还是报纸的电影屏幕上寻找线索。
这张特殊的变形纸是巴什阅读报纸的载体,大约两英尺宽,三英尺长。变形纸的硬度和质地有点像那种厚实的哑纸,但又不像羊皮纸那样坚硬。它可以竖直对折,这样就有四个不同的面,两个在外侧,两个在内侧。巴什有点老派,他喜欢在多个页面阅读报纸。只要他愿意,只需要看报纸的前一个页面就能复读前面的内容。当然,看完报纸的第四页后,巴什只需翻回前面,第五页就会自动显示出来,然后是第六、七、八页。
但现在,每一页都只显示同样的一部电影,整张纸变成了四张动图。巴什把报纸倒过来,希望能关掉这个不被需要的节目。但感应器只是记录了新的方向,再次把电影调转了方向。
巴什认出了格劳乔·马克思那张一脸坏笑的面孔,他是父亲最喜欢的演员之一。格劳乔穿着一套奇葩的军装。看来播放的是电影《鸭羹》。现在镜头里的是玛格丽特·杜蒙,满脸写着傲慢。尽管演员的动作让人再熟悉不过,接下来的对话却与任何好莱坞的现存剧本大相径庭。
“所以,”格劳乔说——变形纸的MEMS扬声器高度保真地再现了他熟悉的语调,“那个让自己的思想和才华附庸风雅的小姑娘终于屈尊出现了。这样的话,你想让我看的那些玩意儿,恐怕我已经完全了失去兴趣。”
“好吧,我确实来晚了。”杜蒙圆滑地说,“但你确实答应过我,伍迪奖颁奖典礼后会再陪我和我朋友出去逛逛。”
本身而言,这段对话虽然反常,但还是有些意义。正当巴什开始与这段对话产生共鸣时,突然犯起一阵恶心。他把报纸接近水平地放在一盘鸭蛋和芒果糖浆炒大蕉上,随着纸张折痕的消失,电影重新拉满了整个版面。
格劳乔摆出一副嘲笑的姿势,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雪茄放在眉心。“嗯,像我这种自以为是的混蛋,是不屑和你们那群疯狂的业余艺术家鬼混的。这个想法太疯狂了!所以我决定抛下你,回到我与世隔绝的纯粹生活中。”
“那就去你的吧,你这个混蛋!但我会笑到最后!你等着瞧!”
随着这场离别,杜蒙和马克思从巴什的报纸上消失了。但是巴什每天早上用蓝牙接收的《波士顿环球报》的文章和图片没有再出现。那张变形纸仍然是干干净净的一片,令人沮丧,对巴什的任何命令都没有反应。
巴什试图重新控制这张报纸,但还是失败了。他决定放弃,不情愿地承认这张变形纸已经坏掉了。他紧张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的根源简直太过明显了。
为什么,噢,他当初为什么要同意和戴格妮·温斯姆约会呢?
2. 《大寒》
约克和阿德莱德·阿普尔布鲁克夫妇在21世纪开始的那场网络大崩溃中破了产。他们将自己的毕生积蓄和来自朋友、亲戚及风投的数百万美元投入他们的创业项目:一个专门销售日本诗歌的网站。这个项目的建立基于“你好,俳句!”这个有品位的互动网站,但这也不过是个公共领域的图片库——大部分是东方风景——加上简单的诗歌生成器。“你好,俳句!”的访问者可以输入一些名词和形容词,软件会将其组成一首俳句,再配上图像,把这首诗用电子邮件寄给指定的收件人。这个网站最开始提供免费服务,预计在一两年内会按次收费,年收入预计会高达1000万美元。
这个简陋的网站和异想天开的服务来自阿普尔布鲁克夫妇的灵感,曾经为他们的营销计划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
1999年,在他们“功成名就”的巅峰时期,他们给刚出生的儿子取名为巴什。这是一位著名的俳句大师1的名字,也是他们对计划充满信心的另一个象征。
16个月后,“你好,俳句!”崩溃。至此,阿普尔布鲁克夫妇已经在组织项目管理上亏损了数百万美元,不得不重新规划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目标。他们从损失惨重的投资者那里偷藏了一些剩余资金,从西雅图搬到俄勒冈州梅德福市后,用这笔钱在一处价格较低的农村购买了一小片小梨园。他们当时发誓要回归土地,再也不与任何假想的未來数字乌托邦有任何关系,发誓要回归土地。这和前一代很多焦头烂额的嬉皮士做的承诺类似。
金盆洗手后的阿普尔布鲁克夫妇生活十分简朴。他们绝对料想不到他们唯一的孩子,年轻的巴什,长大后会彻底革新、统一并主宰所有媒体传播数字信息的基本方式。
也许是因为在出生前就沉浸在令人陶醉的网络世界中,巴什打小就表现出了对计算机的迷恋,骨子里表现出一种属于字节和波特2的浪漫。无论如何,巴什的天赋(几次测试结果都表明他具有顶级天赋)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他在信息技术领域的职业生涯会大放异彩。
巴什在公立学校成长迅速。他跳了几级,15岁就考进麻省理工学院。社交方面,周围都是些年纪更大的老油条,让巴什·阿普尔布鲁克相处十分尴尬。但在教室和实验课上,他的表现非常出色。大四期间,他在分子电子学领域这门操纵可寻址分子的科学中取得了最重要的成功。也就是在那时,他成功制造出第一张功能齐全的变形纸。
某个深夜,巴什独自一人在实验室里,将一张标准的高质量哑纸浸入某种特殊的溶液,让它吸收特别定制的一种掺杂剂分子混合物。(这种溶液是他对原始配方改制了413次后的成果)。之后,巴什又把纸浸入第二种溶液。这个容器里有一个STM镊子的格子,受计算机控制。巴什将一个大文件发送至容器的控制器,然后用肉眼看不见的力钳紧紧抓住每一个掺杂的分子。就这样,设备把复杂的电路模板成功放入了纸张的分子中。
节点和微电机系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内存、处理器、传感器、GPS装置、太阳能电池、可充电电池、扬声器、像素、照相机和无线调制解调器——所有这些都在一张纸上无形地、微观地排列着。
巴什把纸从复合溶液中取出来,看到它闪闪发光的表面出现高分辨率的图像,感到一阵狂喜。图像里是一个小池塘,池塘边有一只青蛙,下面是一首署名巴什的俳句3:
古井池塘边
青蛙跳下水
扑通一声响!
巴什轻点显示器角落的一个控制方块,图像变成了动画,再配着合适的背景音乐,青蛙在无止境的循环中不停执行着生成诗歌的指令。
巴什的微笑照亮了整个房间,尽管没有人注意到。
“变形纸张”就这样诞生了。一位网络记者(如今人们只记得这个词)后来称之为“变形纸”。
巴什的神奇工艺让每张纸的成本降到了一美分。这个象征性的价格让很多人都买得起变形纸,它的处理能力比老式超级计算机还要强得多。
其实,巴什已经发明出了灵活、几乎没有重量的计算机,但太便宜了,几乎无法进行销售。
但是,“几乎”和“完全”之间可谓天差地别。
I2——即全民信息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巴什拜访了近20年前帮父母渡过破产难关的精明律师,给变形纸申请了可靠的专利保护。任何想使用这种技术的人都必须从他那儿获得许可,且每年都要支付一笔不菲的专利费。
至此,19岁的巴什已经声名远扬。
21岁时,巴什已经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不过,除了母亲娘家那边的表妹科拉,他从来不敢与任何一位女性约会。
3. 《早餐俱乐部》
戴格妮·温索姆简直就是大力水手身边那个奥利弗·奥尔的翻版,肤色苍白、金发碧眼。她没有用流行的矫正手术矫正近视,而是戴了一架复古眼镜。她的体型会让人想到扫帚、白桦树和法棍,加上她很爱穿条纹衬衫,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理发店的双色旋转招牌。她的身材没有动人的曲线,但她敏锐、机智、狂野又冲动,让人很欢乐的逆反心理,这都让她在男人堆里绽放异彩。她的浅色长发勾勒出的姣好面容,哪怕在短短的一番谈话中也能变得时而平静、天真,时而愤怒、不耐烦,时而又古怪、欢愉。戴格妮在麻省理工学院的四年里,参加了数十场著名的黑客活动,有一次甚至连夜建造了一个乔治·布什航天飞机的三分之二模型,这个模型在马萨诸塞州大道中间进行了模拟坠毁。
自从耳闻了戴格妮和她的名声事迹,巴什就对她充满敬畏。戴格妮比巴什高一个年级,年纪也大了好几岁,但和他是同一个专业。戴格妮似乎是成熟女性的天花板,非常难以接近,而且——是的——极具女性诱惑力。他常常梦见和她说话,甚至邀请她约会。但他从来没有鼓起这么做的勇气。戴格妮毕业后,巴什的第二个学年把整个身心都扑在了变形纸的疯狂研究里。接下来的十年,他在IT界只积累了些零零散散的人脉,无法打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信息。显然,她没有用学位做对口的工作。
所以,在巴什心里,戴格妮·温斯姆慢慢变成了一个逐渐淡去,但仍会让人怀念的幽灵。
直到两周前的一天,6月11日,她出现在他的家门口。
巴什的家门口几乎从不会有女人拜访。首先,巴什隐居在马萨诸塞州林肯镇的一栋相当安全的豪宅里。虽然没有值班警卫或训练有素的动物巡逻,但这个庄园四周都有围栏,而且配有精心设计的电子屏障。这些屏障连接了非致命的杀伤性装置,也连接着许多能在接到通知的下一秒响应各种入侵行为的机构。巴什并不算太偏执,但作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他自然会吸引到许多求助者,所以对隐私格外重视。
另外,巴什还是像19岁那样,和女性共处一室都觉得尴尬,所以从来没有过女性追求者。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三十岁的他已经不是童男了,但他还是不能深入理解人类的求爱和交配仪式。有时他觉得自己名字的缩写意味着“害羞”,而不是“芭蕉”1。
自然,那个清晨听到的门铃让巴什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走近前门。一张不太平整的变形纸随意用图钉钉在内门上,上面是门外台阶的实时图像,图像是挂在外面的另一张变形纸传过来的,与里面那张同步。(如果外面那张变形纸因为天气原因坏掉了,巴什就会挂张新的)。
想象一下,巴什看到戴格妮·温瑟姆不耐烦地站在那儿会有多惊讶。在一阵困惑之后,巴什把门推开。
“戴格——戴格妮?怎么……?”
从毕业到现在十年了,戴格妮·温瑟姆还像上大学那会儿一样带着学生气,一副不拘礼节的样子。她穿了一件标志性的红黑相间的横条纹衬衫,眼镜上的塑料重得可以当汽车保险杠。近乎银灰色的长发用一个螃蟹形状的宝石发夹扎到后面。这种头饰很流行,可以代谢掉人类的汗水和死皮细胞。再加上一条黑色牛仔裤和一双尼特鞋,她的一身行头可谓完美。
戴格妮有些恼怒地问:“你不打算邀请你的老校友进去坐坐吗?”
“你是怎么通过安保的?”
戴格妮哼了一声:“你管那个破烂设备叫安保系统?我车还在城外五英里那会儿就黑进去了。我还是从波士顿开车过来的。”
巴什在心里默默记着需要升级的硬件和软件。略加思索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对糟糕的网络防火墙或戴格妮本人产生任何愤怒。他见到她太高兴了。“呃,是我有失远迎。当然,请进。我正在吃早餐。你想吃点什么吗?”
戴格妮轻快地走了进去。“一杯绿茶,一块罂粟籽松饼,再加点加拿大培根。”
巴什看了看他大冰箱里的东西。“呃,没问题。”
两个人坐在厨房里,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等微波炉加热培根,好一会儿时间谁也没说话。戴格妮疑惑地盯着厨房墙上装饰用的变形纸壁纸。壁纸占据了墙面上方的四分之一,就像是一副动态的长条横幅图画。这些变形纸壁纸一直在滚动播放今年《体育画报》的视频,视频里是身处“圣雄”中印空间站的泳装模特。尴尬的是,巴什觉得如果关掉视频,只会进一步强调这种本质单身汉的行为,所以他一边摆弄着微波炉,一边用眼角余光欣赏戴格妮。
巴什给客人端上松饼和培根,被她突然提出的挑衅式问题吓了一跳。
“所以,你是打算在这儿像无脊椎动物一样一直吃素吗?”
巴什跌坐在座位上。“什么?你什么意思?”
戴格妮挥了挥戴着手镯的手臂,眼睛扫视着整个房间。“你看,你不就是在这儿给自己造了个完美的小子宫吗。先是在信息社会投下世界上有史以来最重磅的概念性炸弹,发明了智能纸!然后带着所有的财富爬进洞里,再把洞封闭起来。”
“这么说太荒谬了。我……我仍然在和这个世界打交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就在去年,我申请了五项专利……”
“都是在变形纸基础上做的小修小补。面对现实吧,你现在不过是在瞎搞。你已经失去优势了。你并没有真正关心这个行业,也不关心它改变这个世界的潜力。”
巴什试着客观思考戴格妮的指责。他的生活仍然充满兴趣和激情,不是吗?他经营着一个巨大的人工生命殖民地,每年的康威战争1都能打不少胜仗;他用一体式交响乐套装作曲,上一周,他的音乐网站下载量创下历史新高(53);他也是俄勒冈州罗格河谷最大的梨园主(控股公司由约克和阿德莱德经营)——他的这些爱好不都说明他还在继续与整个世界互动吗?但巴什突然对自己的价值和意义感到不确定了。在外人看来,他的生活真有这么微不足道吗?
被这些从未有过的感觉激怒,巴什试图反击,“那你呢?你是怎么投身于全民信息时代建设的?从大学到现在,你又是怎么改善这个世界的?”
戴格妮丝毫没有慌乱。“你永远不会听说我做过任何事,尽管我在我的领域颇有名誉。”
“什么领域?”
“艺术界。毕业以后,我意识到我的心并不在全民信息时代的理论和研发上。我对任何工程都不感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街道上有创意的、现成的东西,比如变形纸。我想使用新奇的工具来表达自己,而不是制作它们来让别人做表达。所以我在17年搬到了西海岸,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那儿生活。噢,我还经常旅行——像奥斯汀、布拉格、哈瓦那、香港、赫尔辛基、班戈,这些令人迷醉的新兴城市。但基本上我还是在洛杉矶的家里工作。”
这一串令人兴奋的城市名单比巴什想象中更让他眼花繚乱。他意识到,尽管他拥有巨额财富,但他确实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那这是什么风把您吹到闷热无趣的波士顿来了?”
“伍迪奖。它颁发着我目前所从事领域的奖,今年在这里举行。哈伯斯特·杜伯斯特是这个活动的赞助商,一家本地公司。听起来好像是在开玩笑,但如果我想作为活动的一分子现身,我就必须亲自到场。所以我想,巴什住在那儿,为什么不去找他,邀请他一起去呢。”
“但为什么要邀请我?”
戴格妮热切地注视着巴什:“我不会说谎,假装你在麻省理工学院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巴什。但我知道你是谁,天才小子。当你发明了变形纸——怎么说呢,我为认识你而感到骄傲,虽然只认识那么一点点。要知道,变形纸的发明有如神作。它颠覆了很多临界点,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场场真正的革命浪潮。因此我欣赏你。所以我想说,我想绘制你的思维空间,也许还能帮你清醒过来。”
巴什很快思考了一下这番话。
“你为我感到骄傲?”
戴格妮咧嘴笑了:“色情明星有性生活吗?”
巴什脸红了。“那,这个颁奖典礼是在什么时候?”
4. 《娃娃谷》
几年前,肯莫尔广场变成了庭院式道路。这个荷兰词语1的字面意思是“生活庭院”,指那些将车辆通行的城市街道改为人行道的做法。雪铁戈石油公司的著名标志下(和当下所有现代广告牌和外标一样,这个标志也是一张巨大的层压变形纸)蜿蜒着波士顿的若干大道。大道交汇处以前混乱不堪,而今已变成了怡人的公共场所,铺满小草和苔藓,石板小路纵横交错,游客络绎不绝。
6月12日傍晚,新英格兰新维纳斯的气温和平日一样,摄氏33度,十分温暖。广场上挤满了散步的人:购物的、野餐的、在咖啡馆喝咖啡的,还有去俱乐部和电影院的。孩子们在公共雕塑和复杂的电子喷泉玩耍时大声尖叫着。巡逻的自动机——爬行的、跳行的,尾随的——时刻保持警惕,根据启发式算法古怪地自我生长出图案化光学装置、缠脚投影仪、豆袋枪和液体香蕉皮喷雾器,随时准备阻止任何可能破坏和平的人。一位单独行动的警察骑在他小巧的代步骆驼上,增加了一层人力监督(随处可见的骆驼粪堆,是为这层保护付出的小代价)。
巴什和戴格妮把燃料电池驱动的阿根廷租车行租的车停在几个街区外,这是一辆2027年的高桥车。他们现在从南边经纽伯里街步行进入广场,一边走一边投入地聊着天。
“可变性,巴什!可变性规则!我们都是佛教徒,承认变化是最重要的。没有固定或一成不变的东西,没有原件和副本的等级制度,没有任何东西从这一分钟到下一分钟是稳定不变的。每一个变体都享有同样的特权。这就是变形纸的全部内容!媒体和内容是一体的。你看不出来吗?你的发明破坏了所有旧的模式。初版、签名画布、原始电影底片——这些术语不再具有意义,我们的艺术应该反映这一点。”
巴什努力想要反驳戴格妮那热情洋溢但不合逻辑的可怕论断。(巴什觉得,她的哲学已经走到一个极端,会导致出现彻底的均质性混乱的世界)。然而,面对面地与一个活生生的人争论,这种新鲜感让他有些慌乱。“但我没法全盘接受,戴格。变形纸只是一种传播和展示的手段,它展示的内容和价值不会因为它们可能在下一分钟显示不同的内容而改变。听着,假设我在用这个商店的橱窗展示几幅画,而我每隔十秒钟会手动更换它们——这就算是对变形纸的功能做了十分缓慢的类比展示,但我选择展示的画作会因此突然消失或改变吗?我认为不会。”
“你的比喻糟透了!在你的例子里,画布仍然是实物。但变形纸上的任何东西都已经数字化,以虚拟的方式呈现。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所有旧标准都会崩溃。”
他们一路进行着似乎无法解决的争论,不知不觉走到了俱乐部门口。招牌显示屏用的是变形纸,纸上柠檬黄的霓虹字体寫着店名:古董馆。显示屏一直在不断变化,从字母变成海蛇,然后又变回来。观众在门口排着长队等候入场。
一个高个儿秃头的家伙在队伍里来回走动,分发着某些产品、服务或是展览的变形纸小广告册。排着队接过广告册的人要么把册子折起来塞口袋,要么把它们揉成一团,扔到草坪上。小册子屏幕继续闪烁着扭曲的马赛克信息。巴什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有人随意丢弃他的发明时,他的眉头皱成了什么样。他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轻率的处理方式。尽管变形纸有着极强的处理能力,但价格毕竟十分低廉。除了乱丢垃圾的问题,这种随处可见的行为不再困扰到他。
戴格妮突然转向巴什,紧紧抓住他的双手,表现出打动人心的诚意,让巴什吃了一惊。“我们不要再说这些无用的话了。我想,一旦你看到今晚展示的东西——你知道颁奖典礼上会展示大量的片段——你就会同意我的观点了。或者说,至少承认我的观点是深入讨论的必备基础。”
“嗯,这我说不准。但我会保持开放的心态。”
“我要的就是这个。跟我来。我们不用在这儿和粉丝一起排队。”
俱乐部的后台入口由一个身材性感的古董馆员工监控着,她开后门让他们进了俱乐部。巴什闻到了空气里的陈年啤酒味、鼓手的汗味、各种可吸食毒品的古怪气味,在里面彻彻底底地迷失了方向。他在哪儿?他为什么在这里?
但戴格妮带着巴什轻车熟路穿过空荡荡的俱乐部舞池,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品味这个地方带给他的未视感。
巴什穿过俱乐部巨大的空间,看到了陈列的古董展品,正是这些展品给了俱乐部“古董馆”的名字。几十个巨大的水族箱点缀着这个空旷的空间。水族箱里养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动物,它们的外观是根据伯吉斯页岩化石制作,但它们的种系其实来自常见的现代鱼类和甲壳类动物。在一个个鱼缸里,翅膀粗壮的奇虾爬过怪诞虫突起的尖刺,滑溜溜的欧巴宾海蠍摆动着它们长长的钳状鼻子。
巴什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无比糟糕的梦境。这一整晚,从与戴格妮乏味的争论到这场超现实的展览,他所希望的快乐一点儿都没见着。
穿着工作T恤的工作人员正在舞池摆放一排排折叠椅,另一些人在舞台上陈设讲台,又在讲台后面安装了一张巨大的变形纸。巴什走出主会场的时候,他看到变形纸亮了起来。
第五届年度伍迪奖
由
泥巴虫运动服
纳什维尔·西塔工作室
西莱拉化妆品
哈伯斯特·杜伯斯特
赞助
这些名字下面有一幅熟悉的漫画:赫什菲尔德创作的一个戴着眼镜的胆小鬼(这位博格化1的艺术家已经活过了两个世纪,在他的外骨骼和第二层皮肤帮助下依旧活蹦乱跳)。
戴格妮把巴什拉进一个化妆间,里面挤满了各种正在脱衣服和化妆的人。所有人手忙脚乱,却又有条不紊。他们穿过人群,走进俱乐部的“绿厅”。这里的气氛没那么狂热,但更为紧张。
“巴什,我想带你见一些特别的朋友。荷兰·弗兰德斯……”
巴什跟一个身材健壮的家伙握了握手。他穿着一件不得体的背心和工装裤,赤裸的手臂好像在慢慢散发微弱的金色闪光。
“克里克特·利克莱德……”
这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穿着一套乍看很日式的鳄鱼皮盔甲。眨动的眼睛像极了爬行动物。究竟是植入物还是接受了基因编辑,巴什无法辨别。
“罗杰·梅西科恩……”
这是一个古怪的小伙子,长长的头发,香蕉黄的肤色,让巴什想起奇幻文学中某个注定会死的白化病人。
“莱斯特·希尔……”
这人身着西装,留着胡须,在巴什看来是最正常的一位。但和他握手的瞬间,巴什从生物电植入物中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带着情欲的刺激。
“……还有印迪西亚·迪杜姆斯。”
印迪西亚宽宽的脸上突然现出笑容,亮出一副连梭鱼都会羡慕的獠牙。
“巴什,他们是哈伯斯特·杜伯斯特的员工,都是和我一起共事的导演。他们今晚都有一两个伍迪奖提名。”
巴什试图在这种略显压抑的情况下与人理智地交谈。“说实话,我不得不承认,在戴格妮带我了解情况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们这种特殊的……呃……艺术。你们原来是拍老电影的……”
希尔皱起眉头:“说得很笼统,但还是比较准确。只不过,我们拍的电影只有对话。”
迪杜姆斯插了句嘴,她的牙齿不太正常,导致说话都有些失真。“说的没戳。我们重事的是一种更纯吹的艺术,而不像那些懒惰的蠢蛋,他们只是寨图像上做文章。反正他们只己也设立了奖项——齐利格奖。”
巴什感到很困惑:“等一下。你们的奖项是以伍迪·艾伦命名的,对吗?因为他在半个多世纪前改了那部日本电影的配乐——”
“《野猫嬉春》。”戴格妮说道,好像在辅导一个受到偏爱但不太聪明的学生。
“但艾伦不是也得过齐利格奖吗?”
“当然,”梅西科恩懒洋洋地说,“但是,正如雄伟的野猫在前,孱弱的齐利格奖在后,我们伍迪奖的入围作品也比其他奖项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当然,伍迪奖也有优有劣。”
“我们是作家,你懂吧,”弗兰德斯插话说着,做了一个手势,在空中留下一串身体闪粉的痕迹,“这个词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利克莱德摘下她棱角分明的头盔,抓了抓露出的金发绒毛。“还有,艺术上的挑战在于,我们的文字与既定的图像要相匹配,然后再在这个过程中创造出一部迥然不同的电影。任何白痴都可以把《金刚》和《猜猜谁来晚餐》两部电影剪辑在一起。但是,创作新的剧本需要真正的技巧。这既要模仿原电影的动作,又要模仿演员的嘴部动作和手势,同时还要完全颠覆原电影。”
戴格妮说:“说得好,克里克特。简而言之,这就是我们的信条,巴什。从枯燥无味的熟悉事物中诞生出令人惊奇的新意。不过,你很快就可以亲眼看看了。来,喝杯香槟吧。这是用土豆做的便宜貨,但光品尝味道你绝对分辨不出来。”
巴什接过酒。说实话,味道还不错。戴格妮去和她的其他朋友聊天了,留下巴什一个人。
克里克特·利克莱德走近巴什。他紧张地换了个站姿,喝光了杯里的酒。这个错误糟透了,因为土豆香槟酒直接冲上了他的大脑。
“这么说,”那个女人说,“你就是那个发明了变形纸的天才。”
“嗯,当然,”巴什说道,“我是说,发明者是我,但这好像也不怎么需要动脑子。毕竟,人们研究电子纸已经很久了,虽然他们的进展并不快。我并不是从零开始构思这个发明的。只要有一丝灵感,剩下的就是实体工程了。”
“那为什么成功发明它的不是别人呢?不,所有荣耀都是你应得的。”克里克特死死盯住巴什,眼睛就像鳄鱼,“说说看,除了拿版税,你还把了多少妹子?”
“呃,我,那是——”
“这么说吧,相信我,你今晚可以左拥右抱地离开这个地方——他们都是变形纸的崇拜者——你想要什么性别都可以。所以记住:如果你今晚的约会对象不怎么上档次,看台上还有很多其他女人供你选择。包括我。”
克里克特咧嘴一笑,转身离开。巴什说:“等一下。”
“怎么?”
“你的亲戚是不是就是……?”
“他是我的曾曾祖父。就算换成他,也会为了一张变形纸把我祖父给卖掉的。”
这时,戴格妮过来打算把巴什带走。“走吧。我们在预留区有座位,但我想靠过道坐,这样我获奖的时候就可以轻松地跳起来。”
巴什跟着戴格妮走出绿厅,房间里的人也飞快走了个精光。主楼层里,粉丝们涌向椅子抢占座位。各个酒吧都挤满了人,兴奋感充斥着俱乐部,几乎肉眼可见。
戴格妮想办法搞到了几杯饮料,和巴什坐了下来。没过多久,灯光暗下来,仪式开始了。
首先是几段现场歌舞表演,每一段都贴合着伍迪奖的精神。音乐和舞蹈十分经典,但歌词都改编过。《西区故事》中喷气机队和鲨鱼队之间的争吵,现在变成了维里德人和丹斯果·奥什格尔之间的科学政治争斗。吉恩·凯利在《雨中曲》中的杂技式跳跃,现在是对涉及卢尔德·西科恩和那位知名欧盟部长兰迪·鲁特格丑闻的模仿。
观众对每一幕都报以热烈的掌声。这种仿佛青少年讽刺一样的东西,竟然让观众反响如此大,让巴什感到非常困惑。这真的是变形纸本该掀起的文化革命吗?如果是的话,可真让他羞愧。
最后,主持人穿着一套一次性西装出现。西装的剪裁与上个世纪歌手大卫·伯恩在演出时经常穿的那套著名的超大号衣服很相似。80岁的大卫·伯恩最近与血人拉塔乐队的巡演门票被一抢而空,这让他日薄西山的职业生涯再度斗转直上。这套衣服完全由变形纸制成,不断快速显示着潜意识图像的蒙太奇。屏闪的速度快得让巴什的眼睛发疼,他不得不转移视线。
“我们的第一个类别是‘悲剧向喜剧的最佳转变’。竞争者是福斯蒂娜·肯尼的《卡萨布兰卡》……”
电影片段在变形纸大屏幕,以及分散在整个古董馆四处的小屏幕上滚动播放着。萨姆坐在钢琴前,这时,鲍嘉俯身对杜利·威尔逊说:“这些琴键是用红象牙还是野象牙做的?”萨姆回答说:“都不是,里克——它们是车臣人的骨头。你没看到它们亮得发光吗!”
“恩格斯·科普兰的《正午》……”
加里·库珀板着脸,对一脸崇拜的格蕾丝·凯利说:“别担心,艾米,传家宝不会坏的。我的内裤是反应性犰狳皮!”
“吉姆·库普的《指环王》……”
片段中,一条船顺流而下,船上的佛罗多·巴金斯死死盯着山姆·甘姆吉的眼睛说:“承认吧,山姆,你吃了最后一块该死的抗氧化超级巧克力棒。”
“罗拉·吉法德的《蓝丝绒》……”
片段中,丹尼斯·霍珀看起来快要不省人事了,脸上带着呼吸罩,喃喃自语道:“我到底为什么要自愿测试这种全新的人群管理喷雾?”
“——最后,是戴格妮·温瑟姆的《乱世佳人》。”
克拉克·盖博把费雯丽搂在怀里,“可是,斯嘉丽,如果你想做变性手术,那我该何去何从呢?”“去地狱。”她回答道。
“获胜者是——《乱世佳人》的戴格妮·温斯姆!”
霎时间掌声雷动。戴格妮小跑着上了台。她容光焕发地接过奖杯,说起了获奖感言——奖杯是一座伍迪·艾伦的半身铜像,铜像嘴唇旁有一个空白的文字气球框。
“朋友们,获得这一奖项并非易事!和我一起竞争的对手都十分强大。我感谢评委们认识到,女性的潜台词也可以是幽默的。我还想感谢加州艺术委员会一直以来的支持,感谢父母的远见,感谢我的理疗师亚历克斯,感谢你那些让人鼓舞的热月岩治疗。还有,让我们给予变形纸的发明者格外的关注,巴什·阿普尔布鲁克。巴什,请站起来,接受属于你的荣耀!”
聚光灯对准巴什,他感到十分羞愧,从座位上站起来,眨巴着眼睛,然后转身面对观众,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他尽可能不失礼貌地忍耐聒噪的掌声,一边尽可能快地坐了下来,如释重负。
此时,戴格妮已经回到他身边,俯身亲吻了他的脸颊。巴什顿时觉得被迫暴露在公众面前的自己得到了一些补偿。但接下来的仪式很快搅了他的兴致。
戴格妮获奖后,紧跟着的正是“喜剧向悲剧的最佳转换”。然后是“音乐片向非音乐片的最佳转换”,以及“非音乐片向音乐片的最佳转换”。“潜台词前景化”和“最佳模仿纪录片”奖项之后是“拆弹专家”,很明显,这个奖项的目的就是要让悬疑片变得没有任何悬念。“白痴情节”获奖作品的特点是所有角色都在进行愚蠢的交流,且所有行为的动机都无比愚蠢。“漫画叙事”奖项逼着演员大声总结他们的所有行动,放任他们在所有打斗场景中发表长篇大论。“性别互换”奖项作品的男性都被配上了女性的声音,女性也被配上男性的声音。“种族错位”奖项作品包含了用十分不得体的外国口音所做的介绍。
巴什的父亲约克·阿普尔布鲁克出生于1970年。还在小的时候,巴什找到过一大堆他父亲自儿时便珍藏着的《疯狂》杂志。巴什对这些古董非常痴迷,常常看得津津有味。书里对很多老电影的模仿他只是一知半解,但还是笑个不停,而这些老电影早在他出生前就上映了。不过,到了10岁的“聪明年龄”,巴什已经对“一群普通白痴”的无聊笑话不感兴趣了。
今晚,巴什感觉就像被困在一本巨大的《疯狂》杂志中。他简直不敢相信,所有这些所谓成熟的成年人都认为,这种对经典电影的幼稚歪曲能创造出一种全新的、令人兴奋的艺术形式。然而,不知怎么的,他发明的变形纸却推动了这种陈腐的准达达主义展示。巴什感到一阵羞愧。
当然,他没有告诉戴格妮他的感受。她沉浸在自己和朋友获奖的喜悦里,这让他很难开口说出实话。而且,自私地讲,她的吻还让巴什感到异常兴奋。克里克特·利克莱德的话也大大增强了与戴格妮在伍迪奖后发生关系的可能性。把两年来头一回无偿性交的可能性给牺牲在固执己见的祭坛上,有什么意義?
乏味的仪式最后终于结束。来自全球各地的导演分成几个小团体,到不同的地方去庆祝或者哭泣。巴什跟着戴格妮、哈伯斯特·杜伯斯特和另外一帮人去了一家名为“哭泣大猩猩”的酒吧。这个酒吧的装饰图案是一只和许多名人过合影的忧郁大猩猩。巴什在那儿没怎么吃东西,但喝了一杯又一杯,还吸了一些不知名的毒品。
巴什再次醒来时,他正一丝不挂地和戴格妮睡在酒店的房间里。性行为发生在昏暗的意识间隙,巴什几乎记不得这段或许愉快的经历了。
但令他沮丧的是,他能清楚地回忆起事后他在枕边的夸夸其谈。
“哈达在测试过程中,在变形——嗝——纸里放了一个后门。然后让我进入操作系统进行调试。还在里面呢!没错,从来没有人把它拿出来,也从来没有人发现,每一张纸,都有一个秘密后门!”
戴格妮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地嘟囔着。但很明显,她清楚地听到了每一个字,跟巴什在6月25日上午发现他的《波士顿环球报》变形纸废掉了一样清楚。在他们无疾而终的第二次约会中,巴什致命的诚实让两人分道扬镳,而变形纸的转换,正是这种残酷分手的象征。
5. 《亡命天涯》
巴什从早餐桌旁站起来,那张废掉的变形纸继续缓慢吸收着他吃不下的早餐汁液。鱼鳞挂钟又往前走了一分钟。一切看起来都毫无希望。
戴格妮·温索姆黑进了变形纸隐藏的后门。在他脱口而出之前,从没有人怀疑过它存在。为什么他在发布之前没有消除这个功能?傲慢,纯粹的傲慢。巴什想让自己感觉到,他可以随时从世界的怀抱中夺回他的聪明才智,找回自己的想法。操作系统的后门就仿佛后腰上自己解不开的围裙死结。他傲慢的虚荣心导致了什么样的可怕后果呢?
戴格妮如今能随意指挥每一片可识别的、乙醚驱动的奇迹介质碎片,用来达成她的个人目的。目前,她篡改的唯一动机似乎是为了表达对巴什的不满。对于这个小小的祝福,巴什感激不尽。但还要多久,戴格妮才会在冲动的本性之下做出更广泛的文化干扰行为呢?毕竟,正是这个女人,趁麻省理工学院的某院长睡觉时下药,又在弄醒院长之前,严格按四分之三的比例精确制作了他屋子的模型,把他给放在了里边。
巴什想把被子蒙住脑袋,瘫倒在床上。但片刻思考之后,他坚定了决心。没有人可以在搞砸他的变形纸后继续逍遥法外!世界上太多经济和文化依赖这个媒介,怎能这样放弃。他只需要追踪到戴格妮的下落,试着和她讲讲道理。
巴什的第一步,就是拿出电话。他的电话只是一张硬邦邦的变形纸条。那个废掉的旧报纸本来也有这个作用,只是大多数人都有一个专用电话,别的不说,也是为了在无法接触其他变形纸时方便接听来电。同时,这也是他们独特的智能标签,用于识别他们的I2身份。
巴什把手机折成一个中空的小金字塔,放在桌上。
全球通的标志立刻出现了:一个罗伯特·克鲁姆绘制的拟人化聊天地球,看起来十分愚蠢。它每出现一次,克鲁姆的继承人就会获得一毛钱收益。(考虑到全球的通信量,苏菲·克鲁姆现在拥有法国南部大部分地区的收益。)巴什命令手机搜索克里克特·利克莱德。几秒后,她的脸取代标志出现了,巴什手机里的摄像头也以他的图像作为回应。
克里克特咧嘴笑了。“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找一些好东西的,小巴什。”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很感谢你的关注,真的,但我需要找到戴格妮。”
克里克特皱着眉头说:“你把女朋友搞丢了?这可太糟了。我为什么要帮你找她呢?”
“因为如果我不阻止她,她就会毁掉变形纸。这样一来,你和你杜伯斯特的朋友该怎么办?我们又该怎么办?”
这个可怕的消息引起了克里克特的兴趣,她睁大了她鬣蜥一般的眼睛。“天呐!噢,天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伍迪颁奖典礼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她甚至可能都不在这个城市了。”
“你能把你的朋友都召集起来吗?也许他们有人知道一些有用的东西。”
“我会尽力。一小时后在会所碰头。”
克里克特把地址传给巴什,然后便切断了通话。
巴什觉得刮个胡子再洗个澡,或许可以安顿神经。
在浴室里,巴什对着变形纸镜子擦了擦脸:这张纸会实时显示他的镜像数字化形象。镜子还有一个小窗口,播放着实时新闻。巴什聚精会神地捕捉着任何有关变形纸在公共场合发生故障的内容,一边拿出他的古董Mach3剃须刀,一边在脸上涂肥皂。巴什成长于一个生活简单的家庭,到现在还保留着很多老式的习惯,比如“刮”胡子。他在满是泡沫的脖子和下巴往上刮了一刀。
突然,他的镜子里出现一张坏笑的面孔——正是查尔斯·劳顿在《巴黎圣母院》里演的驼背卡西莫多那张脸。
巴什大叫一声,割伤了下巴。查尔斯冷笑一声,然后消失不见。他的镜子也和报纸一样废掉了。
巴什嘴里骂骂咧咧地诅咒着戴格妮,在壁橱最底部找到一面模拟小镜子,接着刮完了胡须。他在伤口上贴了一个变形纸绷带,绷带立刻变成皮肤覆盖处的纹理和肤色(伤口被处理了)。绷带隐形不见。
浴帘也全是变形纸,层压的,上面是路易斯安那州雨林的循环画面,还配有柔和的背景音乐。巴什拉上浴帘洗了个澡,没有理会溅到浴室地板上的水。他用毛巾擦干身体,甚至怀疑地看了看马桶旁的一卷卫生纸,不过他说服自己,戴格妮不敢这么做。
巴什出了家门,穿的是万年不变的休闲装——白色威卡威衬衫、七分长的热带风格裤子和尼龙凉鞋。他从车库充电槽开出赛格威1IX,向最近的通勤铁路车站驶去。他沿着林肯市富裕又阴凉的街道奔驰,温暖潮湿的六月空气扑面而来。巴什试着理解戴格妮干涉变形纸的全部潜在目的,想象着学校、企业、交通和政府机构都因为他们的变形纸系统崩溃而陷入瘫痪。2029年的时候,变形纸已经是无所不在。它与人们的日常生活连接得如此紧密,连巴什都讲不清它都有哪些用途。如果变形纸废掉了,全球经济也会被拖下水。
而巴什的个人声誉在那之后又會如何呢?事实真相大白之时,他将成为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大的白痴和叛徒。他的名字将成为“蠢蛋”的同义词。“你那次简直就像阿普尔布鲁克。”“我把我的车彻底搞阿普尔布鲁克了,但我人没事。”“别雇他,他简直就是个阿普尔布鲁克。”
微风吹拂着巴什的头发,却吹不干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
巴什在车站停好车,把赛格威锁上,然后跑上楼梯。车站的门自动为他打开。他买好票,不到十分钟便坐上了向东驶去的列车。
巴什站在车厢尾部,旁边墙上挂了一张变形纸标语牌,循环播放着一组广告。巴什警惕地盯着广告,还好这些广告都没有暴露对他的个人仇视。
在南站下车后,巴什在最近的一张公共变形纸上寻找他的个人徽章。很快,他在一个报刊亭招牌的角落,发现了闪闪发光的它:一只亮绿色的梨(父母二人的形象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名字的首字母BA在徽章中间。
全民信息时代社会的每一个人都拥有一个自己选择的徽章,全球注册表可以保证它的独特性。这些徽章有很多用途,而巴什的徽章此刻可以帮他进入杜伯斯特俱乐部。他的手机正与附近的每一块变形纸通信,根据克里克特早些发送的方向,为他留下一条数字面包屑。
第二只梨出现在报刊亭的另一边,上面有一个牌子,标明了墙上有一个壁挂式灭火器,于是巴什向它走去。许多其他旅行者也在巴什旁边追踪自己的徽章。在他靠近第二只发光的梨时,第三只梨出现在一个路过的小学生背包上的装饰贴上。巴什跟着这个陌生人,然后右转。(许多当代戏剧和喜剧都围绕一段偶然相遇展开,比如一个人的徽章出现在其他陌生人的私人财产上。人们当然可以拒绝这种接触,但令人惊讶的是,很少有人拒绝。)背包上的梨状徽章消失了,转而出现在地铁的楼梯口。就这样,巴什登上地铁,来到了最终目的地——位于芬威大道的大楼,离伊莎贝拉·斯图尔特·加德纳博物馆不远。
巴什踏上不起眼的棕色台阶,目光被一辆光滑的新欧罗巴汽车模型吸引住了。这是第一批完全用变形纸代替挡风玻璃的汽车。车窗的逼真程度让他惊叹不已,从上面可以看到一位司机——英俊的年轻行政人员——正在与他的美女乘客聊天。
车窗实际上是经过适当加固的变形纸,完全不透明。车窗的内表面向车内人员显示外面的世界(或其他任何东西,虽然司机最好还是肉眼监控现实);而外表面播放的是汽车的内部(这是默认设置)或其他选定的部分。巴什看到的司机和乘客可能是这辆欧罗巴的真实乘客,也可能是预先录制的视频。这辆车的实际乘客可能是笨手笨脚的沃尔特·米蒂一类的人,或是水下群岛的流亡总统,又或是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芒戈·布什·梅克。(如果巡逻警察遇到有恐怖分子的车窗,他们会立刻拿着搜查令敲打车窗,检查内部的真实情况。)
巴什把注意力放回显示徽章的门上,给克里克特打了个电话。
“我到了。”
“等一会儿。”
大门很老式,通过铰链向外打开。巴什步入屋里,里面坐着的正是克里克特。
今天,这个女人穿的是一套玫瑰色的蜘蛛丝街头睡衣,露出迷人的身材曲线。上次见面的晚上她穿着圈套盔甲,巴什没能发现她的好身材。她笑了笑,主动给了巴什一个短暂的拥抱和轻吻。
“振作一点,小巴什。事情不会那么糟的。”
“不,事情只会变得更糟!如果戴格妮继续在变形纸上捣乱,她会把文明搞垮的。”
“她到底在做什么?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能向你全盘托出,但这都是我的错。我无意间赋予了她对每一张变形纸动手脚的能力。”
克里克特吹了吹口哨。“我知道你们这些亿万富翁送礼物出手阔绰,但你这回缴械投降的速度,居然比南非交出艾滋病治疗方案的时间还短。”
“我不是故意把这种能力给她的。其实我只是喝醉了,说了些胡话,谁知道她听进去了。”
“不用說,我们的戴格妮是个聪明的妞。”
巴什紧张地环顾昏暗狭窄的走廊,走廊里堆满了古董,除了无趣的墙面装饰外,没有一张变形纸,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我们必须保证和你朋友见面的现场没有一张变形纸。不然戴格妮肯定会监视我们的讨论。”说着,巴什拿出他的手机,把它放在一个茶几上。
“在这儿等着。我跑去前面关掉所有变形纸。”
一分钟后,克里克特回来了。“好了,走吧。”
走在长长的大厅里,巴什问道:“你们怎么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想象中你们的俱乐部应该是某种性感之家才对。”
“呃,你知道的,我们大多数杜伯斯特人只是把这个工作当副业,只有白天上班。我们请不起正儿八经的牛人给我们造房子。但我们有一个成员十分富有,他是莱斯特·席尔。你那晚见过他,记得吗?席尔家族在20世纪50年代就已经是婆罗门了。他在伍斯特生物轴、杰拉西和那群人身上投了一大笔钱。但莱斯特是席尔家族的最后一个人,他拥有的财产自己根本用不完。所以他以每年一美元的价格将这栋楼租给我们做总部。”
“他不担心死后家族财产的去向吗?”巴什自己就经常被这个问题困扰,他也没有后代。
克里克特冷笑着说:“莱斯特不是慈善家。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这些特殊的细节。但我估计他已经做好了规划。”
他们说着来到了一扇紧闭的门前。克里克特把巴什带进一个大房间,房间的墙壁上是一排排内置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枯燥无味的书籍。巴什吃了一惊,他已经忘了这种古老的私人图书馆到现在还保存着。
在一张有会议室那么大的桌子周围,聚集着十几个杜伯斯特人。有人用唇语向巴什表示问候,有人沉默着点头致意。巴什认出了弗兰德斯、梅西科恩、迪杜姆斯,还有神秘的席尔本人,但其他人都很陌生。
克里克特把巴什领到桌前的空椅子上,他坐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求这些人帮忙。没有人给他任何提示,最后,他还是做了简洁的自我介绍来表明自己的存在。
“你们在西海岸的一个同事,戴格妮·温斯姆,在我这儿盗走了变形纸操作系统的后门知识。她已经开始在我的个人变形纸上胡作非为了,如果她继续乱来,会导致无数人对这种媒介的极度不信任。这意味着我们全民信息时代基础设施的终结,这对你们自己的艺术活动也会产生重大影响。因此,你们作为她的朋友,我希望你们或许对戴格妮的藏身之处有所了解,也希望你们能帮我联系上她,让她不要再胡来。”
一个人说:“你不是天才吗,为什么不直接把她锁在门外面?”这个人金发碧眼,脸上和手上布满了可怕的猩红色伤痕和水泡。
巴什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你以为我没试过吗?但她非常聪明,改变了我所有的旧访问代码。她现在拥有打开后门的唯一钥匙。如果我能进入后门,我就能永久关闭它,这样变形纸就永远安全了。但首先,我需要找到戴格妮。”
克里克特开口了:“罗杰,告诉巴什戴格妮已经离开了。”
罗杰好像得了黄疸病,他说道:“前天我开车送她去了机场。她说她要回洛杉矶。”
“你真的有看到她登机吗?”巴什问。
“没有……”
“嗯,我觉得她人还在大波士顿市区。两岸的时差对于大多数通信来说可以忽略不计。就算是国际电话,也是从全球通的中继站瞬间跳转,”巴什指的是数千架高空飞行的无人机机队,装载着通讯设备,常年在半空中加油。它们环绕地球,提供的长途通信比卫星还快,“但如果她想搞一些实时恶作剧,她不会冒哪怕几毫秒的延迟风险。另外,我想,一旦她羞辱完我,她会亲自现身,亲手控制我。”
牙齿凸出的印地安人迪杜姆说话了:“说得很有道理。这看着像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纯粹的私人恩怨。你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阿普布鲁克。你为什么不雇些私人侦探让她消停消停?”
“我不想让这个漏洞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我也是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决定告诉你们。”
莱斯特·席尔一边沉思,一边抚摸他的长胡子,然后开口说道:“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对现状有任何改变吗?我们能赚到钱吗?”
巴什瞬间勃然大怒。他站了起来,差点把椅子弄翻。
“赚钱?这算什么拯救世界的动机?我最初创造变形纸的时候,我想的是赚钱吗?不是!当然,我现在比上帝还富有,但这不是我做这件事的原因。钱堆积到了一定程度就没用了。我甚至不能花掉我财富百分之一的零头。我的财富增长得太快了。而你,席尔,该死的,即使你的财富比我少几个量级,也可能和我处在同样的状况。钱不是问题的根源!变形纸意味着信息自由,意味着计算能力的公平分配!难道你们都不记得变形纸出现前的生活了吗?巨大的耗电服务器群、无处不在的手机信号塔、凌乱散布在下水道和海洋以及街道上的数英里长的光纤、无休止升级却被瞬间淘汰的硬件,还有大型政府的数据库与个人隐私。变形纸解决了这一切!现在,服务器群在你的口袋里,在麦片盒上,在你的垃圾桶里,在周围的标牌上;个人可以跟公司或政府机构任意进行面对面的交流。而我,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某个心有怨恨的白痴艺术家毁掉这一切!如果你们要有好处才肯帮我,那我就自己解决问题!”
巴什鼻孔扩张,面色通红,怒视着那些顽固不化的杜伯斯特人。他们却根本没有把巴什狂热的讲话放在心上。
突然,书架的一部分突然动了一下,然后向前移动,打破了僵局。
书柜移动的部分可以看见一个人的轮廓。然后这个人影瞬间变成了白色——从头穿到脚的变形纸套装。巴什突然意识到,这套衣服一定是最新的第三代参数迷彩服。衣服后部的无数个分子相机可以捕捉穿戴者所处背景的确切纹理和光线,并将它投射到衣服的正面。穿戴者也可以从前方的摄像机阵列获得对头罩内部的视觉输入。头罩上的薄纱可以让人轻松呼吸,但也随之牺牲了一些用于伪装的高清晰度。
这个人抬手把头罩往后拂去,头罩像宽松的斗篷一样垂在背上,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胡子稀疏,是西班牙裔。
“我叫蒂托·哈诺伊,是马斯克洛人的代表。我们会帮助你的,朋友!”
6. 《满洲候选人》
蒂托·哈诺伊开着他那辆破旧的工业型号的两人赛格威,沿着马萨诸塞大道向剑桥驶去。巴什坐在哈诺伊后面,一阵怀旧的情绪悄悄在心头洋溢。这种情绪不太令人愉快。他们越是接近他的母校麻省理工学院,这种情绪就越是强烈。
巴什变得富有之后,对他的母校可谓是慷慨解囊,整栋楼整栋楼地捐款,还设立了奖学金基金、研究项目,并担任了终身职位。尽管如此,自毕业以来,他再没有回过校园。这个校园里有太多青少年时代的悲伤和孤独的记忆,与他最终的胜利交织在一起。每当巴什回想起那些年,在某种程度上他又变成了那个古怪的神童,一个他觉得自己已经超越了的人。他的成熟向来是一个脆弱的命题,巴什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追求这种倒退的感觉。但现在,他显然别无选择,只能面对过去的自己。
哈诺伊打破巴什的沉思说道:“离帮助只有几步之遥了,朋友。”
确实如此,他们现在正飞驰在查尔斯河上,即将到达剑桥。麻省理工学院的建筑由西向东分散着,在前方隐约可见。
巴什注意到下方水面有异常活动,“下面是怎么回事?”他问哈诺伊。
“一年一度的端午节。今天是大型亚洲狂欢节,朋友。”
哈诺伊一个漂移,把机车停在大穹顶的阴影下。两人下了车,在构成了无限走廊的一栋栋建筑簇拥下前进,来到绿草茵茵的基里安法院。朴素的校园景象映衬着七月的活力。
有几位艺术家在变形纸的画布上从不同角度描绘着经过的游行队伍,用的是智能手写笔。笔触随着各个艺术家运行的不同程序转化为数字化的粉笔、木炭、丙烯酸、油画、墨水、铅笔或水彩。有些人还安装了风格过滤器,可以即时呈现出莫奈或修拉等风格。
别处正上演着一场斗风筝比赛。这些风筝由含有大量特殊MEMS的变形纸制成,表面可以弯曲和飘动,实现动态的微风辅助飞行。风筝没有系绳,由操控者控制。操作者在地面上使用传统的变形纸,运行不同的策略程序,显示风筝的视角。这些栩栩如生的风筝弯弯曲曲,飞来飞去,试图把空中对手从天上击打下来,否则就会反过来被对手暴击。
其他地方,久坐的人正在用变形纸阅读杂志、报纸、书本,刷视频,给朋友写信,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进行电话交流,或是使用变形纸一百种功能中的某一种。
哈诺伊带着巴什穿过人群,走向高耸的54号楼,说道:“阿普布鲁克,你决定信任马斯克洛人,我很高兴。我们不会让你失望。我们有办法监控有趣的突发事件,这是好事。我们会对任何与你名字有关的事情保持高度敏锐度,你知道的。”
巴什不知道。“可是,为什么?”
“你在开玩笑吗?你在学校可是名人。就算加上其他所有如雷贯耳的名字,你也是从这些神圣大厅走出来的现象级人物。这可不是什么能被藏住掖住的事。”
巴什觉得很奇怪。难道他真的成了这个陌生又年轻一代的人心里某种象征性的人物?荣誉落在肩膀上,他只觉得尴尬。
“嗯,我想这主要是一种敬意。我只希望我能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即使你从未发明过任何超越变形纸的东西,你也至少发明了它。这就是我们眼下想帮你的原因。我们设法让一个间谍——也就是我——混进了你和杜伯斯特的会议,这确实是个奇迹。那些人永远不会伸出一根小指头来帮助你。”
尽管这些话充满了崇拜之情,巴什仍然对神秘的马斯克洛人的能耐和动机表示怀疑。但克里克特那些朋友毫不妥协,他没有选择。(利克莱德女士本人虽然表达了真诚的同情,但她自己却没有提供任何切实的帮助。)
“我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助,蒂托。但我还是有点不清楚你们打算如何追踪戴格妮。”
“别激动,朋友。你马上就知道了。”
他们下了几级楼梯,进入一处通道井,在54号楼后面一个看似没有危险的地下室门前停下。门把手上方镶嵌着一小块变形纸。哈诺伊向它吐了口唾沫。
“你手指上的油脂不也有用吗?”巴什问道。
“当然,但吐口水非常有墨西哥风格。”
“噢。”
變形纸里看不见的实验室对哈诺伊的唾液进行了即时DNA分析,门开了。
这个房间无灯无窗,只有一群发光的脑袋飘浮在空中,等待着。
这些脑袋都很出名。玛丽莲·梦露、斯蒂芬·霍金、布兰妮·斯皮尔斯(十几岁的时候,而不是鸦片克星的中年代言人)、温弗里总统、弗里曼·戴森、沃尔特·惠特曼(十年前他的诞辰两百周年庆祝活动让他拥有了更多知名度)、啄木鸟伍迪、海绵宝宝、巴特·辛普森的儿子小荷马。
“欢迎来到马斯克洛人的基地。”满脸横肉的终结者阴森森地说道。巴什突然停住脚步,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他开始变得愤怒。
“好了,大家都把面具拿掉。我们谈话时身边不能有任何变形纸。”
头顶的荧光亮了起来,巴什看到这些密谋者只戴着迷彩套装风帽,投射出的面孔在荧光中渐渐消失,周围的光线也逐渐变弱。马斯克洛人摘下风帽,露出一张张青少年的脸,咧嘴笑着。血统有高有低,性别有男有女。一名成员把这些用于伪装的套装收集起来,包括哈诺伊的全套西装,把这些可能存在泄密危险的变形纸塞进绝缘柜。
巴什简单地给这些聚精会神的学生复述了他的问题。他们时不时会意地点点头,最后,一个女孩说:“所以你要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发现这个女人的藏身之处。因为她有效地控制着全民信息时代宇宙中的每一张变形纸,你唯一的信息渠道似乎是封闭的。但你还没有考虑过——互联网!”
“互联网!”巴什已经变得怒不可遏,“我还不如用烟雾信号或者,或者——电报?互联网已死,就像复印机一样。”
一个红头发的孩子插话说:“话不要说死,先生。大部分网络有我们这样的志愿者在维护,它依旧存在着。我们尊敬也珍惜这个笨拙的老怪物。网络的虚拟生态现在已经不同以往了,此话不假;它更像是被明确的破坏区域分割成一片一片的某种边缘生物。但我们仍然拥有成千上万的网络摄像机。这里面没有变形纸,都是古董硅。所以我们应该这么做:派几个特工在那儿搜索,我保证很快就能找到你的女朋友。”
巴什叹了口气,说道:“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噢,好吧,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试试看吧。”
马斯克洛人和巴什挤在旁边另一个房间里,屋里摆满了各种古董硬件,包括破旧的等离子平板电脑和折叠式PalmPilot外围键盘,这些键盘用胶带粘在一起,以免散架。电子设备的热量和气味让巴什想起了他的学生时代,但似乎一切都与现在相差甚远。几个马斯克洛人在他们的机器前坐下来,开始疯狂点击鼠标。大波士顿的内部和外部镜头占据了屏幕,这些镜头来自无数被遗忘的、布满灰尘的网络摄像头,就像一部没有情节或声音的印象派电影。
蒂托·哈诺伊递给巴什一罐胶质挤压水,“提提神,朋友。这事儿得花上一些时间。”
巴什和蒂托之后开始讨论自旋电子学的最新发展,和它们对变形纸的潜在影响。
“缩小电路并不会改变变形纸的基本模式。”巴什坚持道,“每一张变形纸都会变得更快,拥有更多的容量,但标准功能保持不变。”
“不不不。自旋电子学意味着变形纸的所有用途都可以分布到环境本身。变形纸作为一个独特的实体将会消失。”
巴什不得不咀嚼这个令人不安的新情况。他逐渐开始接受哈诺伊的论点,至少接受了一部分。为什么他以前没看到这种可能性呢?也许戴格妮指责他失去优势是对的……
“找到她了!”
巴什和其他人簇拥在一个显示器面前。显示器上正是戴格妮。
她坐在一个舒适的小窝里,旁边堆满了坐垫和快餐包装盒,腿上放着一张大大的变形纸。
“这个信号来自哪台摄像机?”巴什说。
“这个摄像机安装在华盛顿街派拉蒙剧院夹层的天花板上,在唐人街附近。”
派拉蒙剧院是二十世纪好莱坞黄金时代的大剧院之一。巴什出生于1999年,那个时候,剧院已经关闭了二十多年。接下来的十五年,剧院一直被各种各样的翻新计划折腾着,直到巴什进入麻省理工学院。那一年,翻新工程终于拉开序幕。剧院的盛大开幕恰逢变形纸上市带来的经济动荡,也恰逢短暂而可怕的致命大瘟疫爆发。面对融资的不确定性、人们对大规模聚集性传染的恐惧,再加上变形纸制造的低廉高级家庭影院,改造后的电影院再一次大门紧闭,沦为上流社会的废弃物。
“你能把镜头拉近吗?”巴什问道,“看看她在读什么?”
网络摄像头放大了戴格妮腿上的变形纸。
而巴什看到,她正在监视他们。
在无限循环中,显示变形纸的显示器上显示的是显示变形纸的显示器……
巴什怒吼道:“有人携带了变形纸!”
就在这时,戴格妮眯着眼直接向后看了一眼网络摄像头。与此同时,巴什的下巴发出了声音。
“是你,你这个白痴。”巴什的皮肤用戴格妮的声音说道。
巴什撕下在刮胡子时贴的智能创可贴,变形纸显示马斯克洛人的画面疯狂扭动着,追踪着每一个动作。
“戴格妮!”巴什对着创可贴大喊道。“你太得寸进尺了!你把你享受的乐趣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现在,把密码给我,让我给变形纸带来安全保障。”
“来拿呀,”戴格妮嘲弄道,“我哪儿也不去。”
“我会来的!”
巴什说罢,愤怒地撕扯着创可贴,戴格妮的变形纸上的马斯克洛人图像变得粉碎。显示器屏幕上的她似乎毫不在意,像示巴女王一样懒洋洋地躺在垫子上。
巴什转向蒂托:“借一部电话给我,还有你的赛格威。我要把这根搅屎棍彻底干掉。”
“我们有人可以和你一起去,朋友。”
“不,你们留在这儿。戴格妮不会善待一群上门恐吓她的陌生人。还有,我需要马斯克洛人继续监视她,告诉我任何她的最新行动。我只希望她能听我的话,放弃这场疯狂的仇杀。如果她不听——好吧,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事。”
“没问题,菲斯。”
有人递给了巴什一部手机。他把自己的身份信息下载到手机里,建立了一个与哈诺伊的开放通道,然后把電话藏在衬衫领口,方便在接打电话时解放双手。然后巴什飞奔离开了这个地下房间。
7. 《歌剧魅影》
巴什走到基里安法院之后,戴格妮发起了第一次攻击。
所有绘画爱好者的画布上,所有无所事事的学生手中的变形纸上,出现的都是巴什的脸,而非他们辛苦创作的艺术品,或者书籍、杂志和视频。(戴格妮捣腾上去一张狗仔队拍摄的照片,照片里的巴什看起来特别癫狂。)所有变形纸上的扬声器都在用粗犷的男声播放警告:
“注意!这是国土安全局发出的全国性警报。所有公民应立即对图中人保持高度警惕。他因道德败坏、傲慢无知和倒退的复仇主义而被通缉。接近他请谨慎,因为他可能会咬人。”
这个奇怪而又令人震惊的消息立刻引起了四周所有人的恐慌。巴什翻起衬衫领子,低着头,匆匆朝街道走去。但他没有考虑到天上的风筝。
这些被控制的风筝开始瞄准手机朝巴什俯冲。有几个风筝直接撞在他周围的地面上,发出像是搓揉玻璃纸的声音。有一个直接撞上了他的头,他尖叫了一声,吸引了几个围观者的目光。突然有人大喊:“他在那儿!”
巴什拔腿就跑。
他一时间想把手机扔掉,最后还是决定不扔:他需要与马斯克洛人保持联系。但更关键的是,扔掉手机也没法让他隐身。
巴什生活在高度饱和的全民信息时代环境,根本逃不出变形纸的手掌心。每一处智能表面——商店橱窗、太阳镜、出租车顶显示屏、广告牌、员工名牌,还有自动售货机——都是一个个摄像头,可以追踪他穿越城市冲向派拉蒙剧院的整个过程。戴格妮利用普通而复杂的模式识别、采样和外挂软件,非法窃取了所有信息来源。她永远也不可能丢失她的猎物。巴什的一举一动就如同在眼球植入了摄像头,被戴格妮看在眼里。
麻州大道上没有惊恐的市民拦截他。显然,虚假的安全警告只在基里安法院附近播出。但戴格妮的鬼把戏还多着呢。
他对吊在空中晃来晃去的电话说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哈诺伊的声音回答道:“正在操作她的变形纸。她背对着摄像机,我们看不到她在运行什么脚本。”
“好,谢谢。我现在出发了。”
跨上赛格威,巴什立刻朝波士顿市中心冲去。
他在第一个红灯前顺从地停了下来,耽误了一会儿,他感到很不满。但身后驶来那辆汽车的引擎声有些奇怪,巴什回头看了看。
这辆车——2029年的维摩利安,车窗是变形纸——并没有放慢速度。
一瞬间,巴什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戴格妮从这辆车的显示屏上删除了红绿灯和巴什的摩托车。
巴什把赛格威转向右侧,骑上路沿。维摩利安以几厘米之差从他身边飞驰过去,又在十字路口中间跟另一辆车擦肩而過。安全气囊瞬间弹出,幸好这两辆轻型城市汽车的行驶速度不算太快,碰撞只造成了轻微的损坏。
巴什沿着人行道行驶,把行人驱散,然后绕着事故发生点行驶。事态变得越来越严重了。戴格妮不再仅仅满足于骚扰巴什,现在她把无辜的旁观者也卷入了疯狂的复仇之旅。
怒火中烧的巴什穿过查尔斯河,看到桥下聚集了一大批欢呼雀跃参加龙舟比赛的人群。
巴什走错了几个路口。戴格妮改变了街道的路标,把他行驶的道路改乱了名字,创造出全新的单行道迷宫。巴什一开始还愚蠢地遵守道标显示的交通规定,怕被一些墨守成规的警察拦下,随后他不再谨慎,而是径直走他认为能最快到达华盛顿街的大道,飞速穿过了拥堵的交通。
现在,巴什在哪儿都能看到他的脸,大大小小的变形纸上写着可怕的警告。通缉:文化暗杀罪。通缉:挥霍艺术资本罪。通缉:幕后操纵对幻想家的重罪攻击罪。
荒唐的指控让巴什脸色发红。他大声咒骂着,哈诺伊说:“我需要做什么吗,伙计?”
“没事,什么也不用做。戴格妮还在派拉蒙剧院吗?”
“是的,哥们。”
巴什靠近了人群,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在欢呼雀跃。发生了什么……?
今天是端午节。唐人街一定在举办庆祝活动。嗯,好吧。这种混乱可以给巴什提供掩护——
一张变形纸——是被风吹起的,还是像导弹一样有人制导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裹住了巴什的头。他猛地拉了拉方向盘,然后把手从方向盘上拿开,对付遮挡视线的障碍,赛格威继续匀速行驶在偏离的路线上,撞上了一棵树。
巴什小心地站起来,变形纸从脸上掉了下来。他愤怒地把它揉成一团,塞进口袋。他浑身剧痛,但身体的重要部位似乎都没有骨折。机车被撞坏了。幸运的是,他没有撞到任何人。路人担心地聚集在周围,巴什粗暴地把他们打发走了。
哈诺伊说:“巴什,我在手机摄像头上看到你撞树上了。你没事吧?”
“呃,应该没事。很抱歉把你的车撞坏了。我现在只能走路了。”
巴什匆匆离开的时候,还看到几个积极的自治团体正聚集在事故现场。他加快了脚步,怕还没来得及对付戴格妮就被抓起来。
市中心的十字路口人头攒动,周围的噪音活似一群未成年巨人在搞睡衣派对。菲林商店的橱窗显示,巴什是臭鼬、鬣狗和豺狼的混合体。戴格妮的干预没能阻止他,于是她的嘲弄变得越来越粗鲁。她一定是走投无路了。巴什指望她不小心把事情搞砸。除此之外,他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计划。
巴什穿过欢乐的人群,在离派拉蒙一个街区的地方,被迎面而来的游行队伍拦住了。带领游行队伍的是一条巨大的多人中国龙,裹在龙身上的并非厚重的油漆,而是变形纸。表皮覆盖着闪闪发光的鳞片,头顶还冒着烟,活灵活现。
人们指着天空。巴什抬起头来。
一架著名的蒂姆瓦迪斯维亚航空器在天空平静地巡航着,显然是有人派来的。这个航空器可以提供游行队伍的高空视野。巴什巨大的脸印在变形纸上,滚动的文字不停贬低巴什的出身和道德。
“该死!”巴什转身,视线转向那条龙。它的头现在是巴什的脸,但身体却是一条蛇。
一小串鞭炮开始爆炸,引起一阵尖叫声。巴什利用这段时间朝大门紧闭的派拉蒙剧院冲去。他飞快冲进一条狭窄的小巷,这条小巷把那栋荒废的建筑与隔壁建筑分开。
“蒂托!你知道怎么进去吗?”
“一楼的一个网络摄像头显示,剧院后面有一处窗户不太对劲。”
剧院后方外墙上有一排窗户,上面钉着风化的胶合板。唯一的服务入口被紧紧锁住了。没有明显的入口。
不过,巴什蹒跚着经过一处胶合板时,他那训练有素的眼睛在近距离检查下发现了端倪。戴格妮在一面开了口的框架上铺了一大张变形纸,然后将变形纸设置成了胶合板的纹理。
巴什把他的手机放在地上。“蒂托,我一个人进去了。如果半小时后我还没出来,你就报警。”
“把她抓住,绑起来,啧!”
巴什泄愤地用拳头砸碎伪装的变形纸,爬了进去。
戴格妮给这个地方通了电。派拉蒙里的光线很好,但这光线丝毫没有驱散多年无人居住带来的霉菌。巴什小心地从布满碎片的后台走到观众席上。
一只飞盘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就像一只朝镜子飞去的自杀的蝙蝠。飞盘撞到墙上,碎了。
戴格妮站在他楼上夹层的栏杆旁,手里捧着一堆古董DVD。这些数字投影仪的光盘肯定是派拉蒙停业时留下来的。巴什脚下的一块碎片上写着:《精灵宝钻》。
戴格妮向巴什扔了另一张老电影的光盘,还好他及时躲开,否则免不了头身分家。
“别闹了,戴格妮!看在上帝的份上,有点成年人的样子可以吗!我们必须谈谈!”戴格妮把她那副笨重的眼镜推到鼻梁上:“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明摆着就是一个心胸狭窄的旧等级制度的奴隶。你干瘪的脑子里没有一丁点想象力。而且你侮辱了我的艺术!”
“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说实话。天哪,你自己都说伍迪奖是个大笑话。”
“别把这账赖我头上!不管怎么说,那是在我赢得伍迪奖之前说的。”
巴什向前走,来到一个过道:“我要上去了,戴格妮,你阻止不了我的。”
一阵光盘的扫射让巴什不得不收回他的话。巴什赶紧躲到一处壁龛里。
巴什沮丧得无以复加,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制服这个精神错乱的业余导演。
十年来不加修缮,剧院的结构已经受到了一定影响。巴什所站的壁龛里堆满了石膏碎块。巴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遮挡视线的变形纸,抓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碎块,包进纸里,然后向前走了一步。
“戴格妮,我们休战吧。我这里有些东西需要你读一读。它会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巴什来到一个距离阳台下缘几米的地方,戴格妮示意他停下。他把包着碎块的球状变形纸放在他朝上的手掌上。
“我不觉得有什么办法能改变一切——”
“就看一眼,好吗?”
“好吧。把它扔上来。”
戴格妮放下光盘,腾出双手,俯身在栏杆上,接过这张原以为很轻的变形纸。
巴什把他所有的愤怒和决心都集中在右臂上。他动了动手臂,看起来像是要做向上投掷硬币的动作。但在最后一刻,他迅速向后打开手臂,将变形纸使劲往上抛去。
戴格妮对这个假动作来不及反应。“导弹”击中头部,她向后倒进了夹层的座位。
巴什的行动从来没有这么快过。他发现戴格妮在意识和遗忘之间的临界点上徘徊,喃喃自语。确信她没有受重伤后,巴什箭步朝她的坐墊窝走去。他抓起一张变形纸,上面显示着他熟悉的工具包,这些工具包用于访问他发明的后门。他老早就设定了几个用作关键防故障措施的命令。他使用这些深深刻在脑海里的命令,关闭了保护膜的隐藏超控装置。
命令飞快地在全球范围内运行,在一张张相互连接的变形纸之间传播,就像有史以来最高效的网络蠕虫。在飞速传播的同时,慢慢消停下来。短短几分钟内,世界的“全民信息”又变得安全而有保障了。
巴什回到戴格妮身边,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你——你还没有打败我。我会想办法让你知道——”
外面持续不断的游行队伍传来欢快的声音。巴什松了一口气。他非常高兴,大受鼓舞。低头看着戴格妮,他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吧,杰克。毕竟这是唐人街1。”
责任编辑:龙 飞
1松尾芭蕉(Basho),本名松尾藤七郎,通称忠右卫门(1644年-1694年)。他是江户时代前期的一位俳谐师的署名,他公认的功绩是把俳句形式推向了顶峰。文中主角名字巴什(Bash)与此相仿。
2计算机的秒速单位。
3 此俳句作者其实是松尾芭蕉。
1害羞(Bashful), 芭蕉(Basho)。
1康威生命游戏。剑桥大学约翰·何顿·康威教授设计的一个叫做“生命游戏”的计算机程序。
1指庭院式道路这个词Woonerf。
1原指《星际迷航》里的虚构种族博格人,特点是半有机半机械的身体。此处指漫画家为延续生命进行了改造。
1也就是两轮自平衡车,采用了动态稳定技术。
1出自罗曼·波兰斯基1974年的经典惊悚电影《唐人街》,意思是“别指望正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