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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的农村调查观
——以“中国农村派”为中心

2022-03-17朱鸿翔

泰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调查者马克思主义农村

朱鸿翔

(泰州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泰州 225300)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时,国内大量的学术研究机构、高校、政府部门等曾经开展了各种类型的农村调查,举凡农村的人口变迁、婚姻关系、土地出让、租佃制度、种植结构和阶级关系等无不涉及[1]。由于调查各方秉持的立场不同,使用的方法各异,得出的结论往往也有所差别,甚至形成了针锋相对的观点。这其中,以陈翰笙、薛暮桥、张锡昌、孙冶方、秦柳方等“中国农村派”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以科学理论为指导,以“中国农村经济研究会”和《中国农村》为阵地,以生产关系为研究对象,采用阶级分析的方法,开展了若干调查项目的调查设计、调查访问和资料整理,并基于所得的调查资料写出了一批系统、科学且富有指导意义的调查报告。鉴于该群体学者对农村调查本身也做过相当多方法论意义上的阐述,故此,本文将聚焦其农村调查观本身,以期能对当前学界更多关注该群体农村调查具体活动的研究现状做一补充。

1 调查目的

时人针对中国农村积贫积弱、日益破产的境况曾提出各种各样的改进对策和建议,但其中却有相当部分是基于西方国家国情和理论,对于解决中国问题作用不大。故不少有识之士提出要结合我国实际,对外来理论进行本土化改造,以提升其针对性和适用性。而掌握农村第一手数据资料,真正弄清实际情况成为改造和应用理论的前提,这也是诸多调查者的广泛共识。

在此基础上,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他们期冀农村调查的结论能够进一步成为指导革命斗争、宣传马克思主义思想、批判错误见解以及驳斥反动谬论的有力武器。具体来说,一是为中国的社会性质论断提供依据。中国社会性质的界定和革命斗争的路线及方针直接关联,是前提性和基础性问题,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所给出的农村问题解决方案之所以与其他人士有异,其根本原因也在于此。中国农村作为中国社会的重要组成,如欲对其做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性质判断,就势必要引入阶级分析方法,聚焦生产关系,以求能够真正了解农村中不同阶级对土地等生产资料的掌握情况,这也正是陈翰笙“决心到农村去进行实地调查”的原因。二是为半封建性条件下土地革命的必要性提供论据。对中国农村社会性质的界定,有助于为中国共产党在红区所开展的土地革命提供理论支撑。因此,白区的“一大批革命知识分子在党的领导下讨论农村经济问题,并为此进行了大量的农村经济调查,同帝国主义学者(以卜凯为代表)和托派分子,乡村改良主义分子等等进行论争”。他们所撰写的论文和调查报告基本上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力图“论证土地革命的必要性和正确性”[2]。三是力求揭示中国农村甚或中国社会贫弱的总根源。陈翰笙等人在上海开展都市调查时发现,无论是研究中国的劳工问题,还是现代工业生产问题,都离不开农村调查的先行资料。以前者而言,是因为中国劳工在精神上仍与农村有着牵连,至于后者,则是由于解决不好农业经济问题,就意味着无法处理工业生产问题[3]。在其看来,无论立足于哪个视角,中国社会问题研究的总方向都指向了农村。另外,针对其他各色人等调查时重点集中于生产技术、自然条件、生态环境、经营方式、人口规模等要素的做法,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认为这是“庸俗经济学家试图从自然法则中找寻社会问题根源”,对于彻底解决中国农村问题作用不大。他们提出,正确的做法应当是确立唯物史观的指导地位,强调历史的社会的发展法则,以求“彻底地明了农村生产关系和这些生产关系在殖民地化过程中的种种变化”。在铲除压迫中国农民的主要因子之后,“非但农民可以活命,我们的民族也便有翻身独立的一日”[4]。

张锡昌的有关论述提供了一个可供详细分析的样本,他一共罗列了四项要点:一是研究帝国主义怎样侵略中国农村和妨碍农业生产的发展;二是研究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的分配,地主豪绅的各种榨取方式,以及他们同帝国主义和都市资本之间的联系;三是研究各类农民的经济地位,他们的生产方式和受到的剥削;四是研究各种复兴政策的意义和效果,暴露各种改良主义的本质,并替农村劳动大众指示一条正确的出路[5]。可以发现,前两项是为中国农村遭受的双重剥削找寻现实注脚,且为界定中国社会性质和农村性质寻求论据;第三项既涉及农民生产力水平,又同时关照农民所处的生产关系,并以此引申出土地革命的理论呼应。第四项则是在批判中建言,通过驳斥林林总总的改良观点,以彰显解决中国农村问题的正确方向和根本出路。四层论述既有各自的丰富内涵,又形成彼此呼应的逻辑关联,兼再引入立论与驳论两种方法,深刻揭示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开展农村调查的全部目的所在。

2 调查方法

调查方法的采用直接影响到调查结论和工作效率,薛暮桥曾将缺乏“科学方法”以及“科学理论和科学技术上的指导”作为调查研究不能获得应有成绩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对无目的的收集材料以及内容和计算标准都不统一的调查提出批评,继而又提出完整的调查计划应该能做到“从个别到一般,从典型到全面”的原则[6]。在具体方法层面,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提出了以实地调查、通信调查和记账调查为主体的调查方法体系。

其一,实地调查法,该法被认为是调查方法中最为重要的一种。其原因在于调查者能够通过事先详细筹划的实地调查,更加方便地把握农村中的复杂社会现象,并从中透视社会的本质。相较而言,通信调查只能获得一些简单数字或是社会表象,远不能揭示中国农村的生产关系,实地调查法也因此在当时实践中应用最多。张锡昌将该方法的执行细分为两步骤:第一,确定调查问题、范围和时间;第二,编制调查大纲,并依照大纲制定表格,同时准备好调查用具。

采用实地调查法时,如何与被调查对象沟通是最大问题,调查者往往面临农民表达不清或是故意隐瞒实情、言语不通等状况,因此,学者们屡屡提醒调查者必须注意掌握一定的调查技巧。《中国农村》编辑部曾坦承,打消农民对调查者的疑虑是农村实地调查“能否成功的先决条件”。现实困境是,由于农民重视眼前的实际利益,所以很难用高远的理论去说服他们。编辑部据此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两个“能得农民信仰的开明的乡村父老(青年更好),同他详谈调查意义”。做通他们的工作后,再请他召集农民谈话,或是请他领着挨户调查。再不济,可以通过访问邻里获得资料[7]。张锡昌论及调查态度和调查技巧时说,调查者除了要具备和蔼、诚恳、活泼和耐烦的品性之外,还要注意以下几点:一是要找到合适的调查对象,二是需精心选择谈话的时间和地点,三是要掌握发问的技巧,四是要明晰需记录的材料以及如何记录[8]。韦健雄则提醒调查者在选择调查对象时,要注意被询问者必须能够代表乡村中的各种社会阶层,这样不仅有利于调查者从各方面观察问题,而且资料之间也可以相互补充和印证,谈话时则宜将不同阶级分开以减少顾忌[9]。事实上,中国传统农村是一种熟人社区,又兼农民秉持财不外露的传统观念,面对突然造访的陌生人所提种种问题,自然会下意识地予以怀疑和拒绝。加之农民文化水平普遍低下,接受和表达能力均很有限,这就大大增加了完全凭借个人身份入户调查的农村通讯员开展工作的难度,此种形势下,沟通和调查技巧成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们的讲授重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二,通信调查法。该法应用虽不如实地调查法广泛,但在实践中往往是后者的有益补充。1929年陈翰笙主持的国立中央研究院社会科学研究所社会科学组在无锡调查结束后,就因仍有许多问题需做补充调查,而在当地的四个乡约定了十八名通信调查员继续开展相关工作。张锡昌对通信调查法的评价利弊参半,认为其优点在于调查范围广、成本低和调查材料可考,缺点则是不易找到热心人配合调查、对调查对象有一定文化要求以及表格很难通用于各地。针对这些缺陷,他提议从问题设计、表格制作以及调查员选择这三方面入手加以改进,其中特别提到最好选取服务于乡村小学或农民教育馆的同人充任调查员,因为这部分人在地点上分散,又有一定文化且大多较为热心[8]。此外,薛暮桥认为该法最好是应用于内容不大复杂,且有时间性的某些特殊事件,例如物价变动[6]。韦健雄建议对调查表格要作详细说明,并且要解释清楚调查目的和答复方法[9]。可以发现,三人的重点其实均着眼于调查员,薛暮桥和韦健雄虽未直接提及,但前者主张在内容简单的场合下应用该法,后者建议细化书面内容,显然都是顾虑在无法直接面授指导的情形下,调查员有可能不易理解书面资料的意思表达,从而影响调查效果。

其三,记账调查法。考虑到农民生活费用、农田投资收获等精细数据,如果单纯依靠农民回忆或估算,其准确性无法保证,该法要求以一个家庭为单位,被调查者每天在账簿上详细记载各种收入和支出,故也被视为实地调查法的补充。记账调查法对于调查者要求较高,囿于当时能识字记账的农户凤毛麟角,调查者往往不得不派人去代记,即便农民自己具备记账能力,为了保证记录的准确性,调查者也需要定期上门检查。张锡昌指出了该法的应用前提,其耗时长、花费多的大工作量特性决定了只能按照一定比例进行抽样调查,且非有充足准备不宜采用[8]。从记账调查法的应用实践来看,著名社会学家李景汉曾于1926年时首次在国内使用此法,后来南京国民政府实业部中央农业实验所也在南京尧化门附近、浙江萧山的湘湖以及安徽和县的乌江以该法调查农家收支记账和农家工作记账调查。但细察上述调查,共同点是范围都较小,且资金相对充足,李景汉依托于中华教育基金文化董事会,实验所更是具有政府背景。对于调查经费并不宽裕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们而言,该种方法显然并非上乘之选,张锡昌更是将之形容为“稍一不慎,便遭失败”[8]。

3 调查资料的整理

调查资料整理是整个调查活动的最后环节,也是调查工作取得成效的重要步骤。张锡昌之所以主张对通过调查得到的表格,要“非加以整理不可”,其原因即在于“整理方法的正确与否对于结论是有直接影响的”[8]。因此,他在著作中花费一章的篇幅详细论述了调查资料的审查和分类、调查材料的统计以及统计结果的表示等内容。学者们在整理环节普遍关注的问题包括:统计中各类指标依何分类,其标准是按数量还是按社会性质;具体的统计方法采用哪种,是平均数、百分数抑或指数;调查资料如何进行二次加工,尤其是错误的数据如何辨别。张锡昌的解决方法是通过审查来看数据有无前后矛盾或显著错误、单位是否统一、是否存在遗漏[8]。薛暮桥则认为辨析数据,一要通过常识判断,二要从各种材料相互间的矛盾中去发现错误[6]。值得一提的是,钱俊瑞曾在《怎样研究中国经济》(1937)一书中专辟“农村调查”一章,以“陈教师”与“永明”两人之间问答的方式,将农村调查的工作全过程以直白易懂的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其笔触之生动,文风之活泼,令人耳目一新。在调查资料的整理方面,作者借陈老师之口对当时市面上所流行的许多统计表予以批评,认为有的没有告诉读者代表什么意思,有的则把材料本身的意义表现错了。继而作者又提出了资料审查的步骤和注意事项:一是审查材料的可靠性,看是否有前后矛盾或显著错误,二是看材料是否有重大遗漏。至于统计的主要意思,“陈老师”将之描述为:“用几个简单的数字,表现出具体的复杂的事实”,其意义则是,“能化繁为简,使人一目了然。”[10]事实上,从薛暮桥、张锡昌等人发表在《中国农村》上面的调查论文来看,他们对于调查资料的二次加工不仅使整篇论文数据详实,如薛暮桥和刘端生所撰写的《广西农村经济》一文中,表格就多达25张,而且数据的正确性、精密性和完整性也有效支撑了作者的观点。

4 结语

以“中国农村派”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对农村调查的阐释因其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为指导而具备了理论性,又因与形形色色不同人士展开的激烈辩论、争锋而具有了批判性。同时,他们注重提携广大农村进步青年,多次在《中国农村》专栏中发表如何开展农村调查的针对性文章,又赋予其调查观一定的指导性。更具历史意义的是,马克思主义学者的农村调查观为研究中国共产党农业经济思想发展史和中国近代经济思想史提供了一个新的指引,且作为中国近代经济思想史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而极富研究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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