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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构思、叙事中的“让路”策略

2022-03-16张黎明

九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1期
关键词:贾家荣国府贾琏

张黎明

(新课程报社 陕西西安 710118)

在《红楼梦》的构思与叙事中,有这样一种值得注意的现象:某一个重大事件对于人物形象塑造、故事情节推进以及思想主旨表达至关重要,但该事件的发生、发展,必须有与其紧密关联的前一个事件作为重要的伏笔和铺垫。于是,为了让这一重大事件得到顺理成章地发生与发展,往往需要艺术地设计和处理前一事件以消除后续事件发生与发展的阻碍因素。我们不妨把这种表现手法,称为构思和叙事上的“让路”策略。《红楼梦》对让路策略的运用十分普遍,既有整体构思与叙事上的让路,也有对局部事件巧妙处理上的让路。整体构思上的让路书写相对复杂,涉及到人物设定、故事走向与环境安排等重要问题,而且作为让路的事件或人物具有多重叙事功能,往往对后面的人和事有着深刻的影响,需要作者从全局出发作统筹考虑。局部让路处理办法较为简单,一般是巧妙安排好某一个关键人物的出路,为将要发生的事件排除障碍即可。本文主要从构思、叙事的角度,对书中三大让路书写的特点、作用及效果,分别作简略分析。

一、黛玉父母双亡,为黛玉投奔和长住舅家让路

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三者之间的爱情与婚姻故事,是《红楼梦》中一个涉及全局的构思,同时也是该书最大或最主要的叙事单元之一。围绕这一中心故事的发生与发展,如何合理地设定相关人物,巧妙地安排各个事件,恰当地运用各种叙事策略,是作者在创作时面临的一个重要课题。宝玉、黛玉、宝钗分别属于三个家庭,三个家庭又分别位于三个地方,只有想方设法让他们聚集在一处,在日常生活中发生密切的交集,才能写好这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婚姻大戏。黛玉、宝钗这两位处于故事核心的关键人物,如果缺乏与宝玉密切来往与深入交流的机会,就很难与他产生书中所写的那么多的纠葛,而三者之间的爱情、婚姻故事,其复杂度、精彩度与悲剧性等等都会大打折扣。因而,从人物的交集、场景的设置与叙述的方便来考虑,只有让宝黛钗在同一环境中活动,尤其是让黛玉和宝钗之间形成竞争态势,才能使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而扣人心弦,也才能使整部书结构紧凑、浑然一体。

在封建礼教大行其道的年代,婚姻一般遵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自由恋爱并不被提倡和普遍承认。然而《红楼梦》的作者却具有先进的爱情观、婚姻观,他不仅赞美男女之间纯洁美好的爱情,同时也赞同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由此,他对宝黛钗爱情、婚姻故事的总体构思,是要让他们有正常的人际来往,或者说在一种轻松自在的气氛中产生和发展爱情。但那时贵族家庭的女孩子,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普遍活动半径非常狭小,几乎没有与外界正常交往的机会。由于宝黛钗本身就是亲戚,因而具有相互走动的条件;又由于姑表亲和姨表亲通婚现象普遍,因而他们之间的爱情、婚姻具有相当的现实可行性。于是,作者便在构思和叙事中采用让路策略,巧妙地将黛玉、宝钗都集合在贾府,让三个人一起处于红楼故事的舞台中央。而且,为了给宝黛钗三者之间的情感交往提供一个比在家长眼皮底下更为自由和适宜的空间,作者以浪漫主义的艺术想象与构思,创造性地在贾府设置了一个类似于伊甸园的大观园,以此作为宝黛钗爱情、婚姻的孵化器。

此处暂且按下宝钗留待下节再论,只说作者是如何通过完美的构思与设计,为黛玉长住贾府铺平道路的。黛玉要进贾府与宝玉长期厮守,先决条件无疑是成为孤儿,这样才有充分理由投奔外祖母,也才能彻底断了返回扬州的后路。父母双亡是人间最大的悲剧之一,对于黛玉这位弱小的少女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但从小说构思和叙事的角度来说,却是比较合理的安排和设计。而且,作者在叙述黛玉父母双亡的事件时,是先有母亲去世,大约三年后再有父亲病危直到去世,这样的安排很有次序,让事件的发生不至于显得太突兀。如果只是母亲去世而父亲健在,黛玉只会在贾府暂住数年而已,最终还是要回到父亲身边,其婚事也会有人为她做主,她的命运便不会太悲惨。但由于父亲数年后也去世了,便让她彻底失去了退路和依靠,只好一直寄居在外祖母家。虽说舅舅是黛玉最亲近的亲戚,但如果只有舅舅、舅母,而无外祖母这层特殊的关系,黛玉要安心地长住下去,恐怕也不大现实。虽然贾母并非是为黛玉长住而设,但由于有了这样一个人物,黛玉长住的条件便格外优越,而她恰恰是由于贾母执意召唤才投奔而来的。

父母双亡以及无所依靠的现状,作为一种无形的力量将黛玉往贾府推;贾母以深厚的怜惜之情,将女儿留下的骨血往贾府拉,两方面一起作用形成合力,黛玉想不投奔贾府都不可能了。作者精心作出这样一个让路的安排,让黛玉长住贾府的理由十分充足,因而这样的构思和设计也算是合情合理。黛玉要圆满地完成其作为艺术角色承载的神圣使命,就必须长住贾府;而黛玉要长住贾府实现作者的构思和意图,父母就必须双亡。不让路,故事就无法显示出巨大的感染力。不过,父母双亡让黛玉获得了与宝玉恋爱的机会和条件,却也同时对她的身体和心理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给她短暂的人生带来了无尽的痛苦。虽说外祖母非常疼爱她,贾府中的人一般也没有把她当外人,但她过得并不快乐。贾府再好也是舅舅家,她无法找到在自己家中的那种熨帖感,因而也就无法真正安心生活。在贾府她形单影只、度日如年,一切都要由自己去经营,没有人能真正帮得了她。这种特殊的生活环境,在让她精神上遗世独立、鹤立鸡群的同时,也给她带来了无尽的感伤和凄凉,强化了她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的个性。

从父母双亡给黛玉性格留下深刻的烙印来看,作者以其作为黛玉进贾府的让路策略,所产生的作用及效应不限于一个技术性的手段,而是具有更加广泛而深刻的意义,它让黛玉的生活始终处于这件事留下的巨大阴影里,因而为黛玉性格的形成与形象的塑造提供了充分依据。

二、宝钗父死母寡,为薛家客居和依附贾家让路

按照作者的总体艺术构思和安排,薛宝钗也必须来到贾府,与宝玉、黛玉一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作者为了实现这个隐形的目标,不能违背常情,让宝钗强行介入到宝玉和黛玉的生活中,而是巧妙地通过让路策略,来曲折地达到构思和叙事的目的。黛玉是独自一人投奔贾府,宝钗是全家都投奔到贾府,而且所述理由有三条:“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其实则为游览上国风光之意。”[1]仔细揣摩这三条理由,其实都不足以成为长期寄居贾家的原因,无论“送妹待选”,还是“望亲”,抑或到户部接洽业务,顺便“游览上国风光”,都不过是短时间内就可以结束的事,可以看为是薛蟠此次赴都中的理由,却难以成为长住贾府的理由。让一家人长期客居到亲戚家,无论是在小说中还是在现实中,都不是一件正常的事,也不是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可以,必得有让人十分信服的理由才行。如果从全书内容的有机安排上来考查,同时从薛家人维护薛家长远利益的角度来分析,薛家长期寄居贾家的真正原因,也就不难找到了。

薛家是皇商,但薛家的掌门人薛公早逝,而做生意是需要既有经营头脑、又方便出头露面的男人去张罗的,按照封建礼教给妇女确定的角色,不允许薛姨妈抛头露面去经办业务。薛家的长子薛蟠虽已成人,却只喜好“斗鸡走马”,对于做生意这样的正经事一窍不通,眼看着难以继承父亲的事业。对此书中这样交代:“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薛姨妈对于家中的生意无能为力,对于薛蟠这样的儿子又管教无方,薛家也没有别的依靠,而有能力给予帮衬的亲戚王家、贾家又都在“都中”。于是,在家中内外交困、隐藏着巨大危机的情况下,薛家便以走亲戚为名到都中投亲靠友,而寻求与贾家联姻,应该是解决危机一劳永逸的办法。从以上分析得知,薛家寻求与贾家联姻,通过依附而达到与贾家的深度融合,才是举家迁入京城的深层次原因。

为了给薛家投奔贾家扫清道路,也为了使宝钗能名正言顺地与宝玉、黛玉汇合在一起,作者便在构思与叙事上采取了让路策略。让路的关键性因素,则是安排薛家男主人早逝,从而让薛姨妈成为寡妇,同时也将薛蟠设定为纨绔子弟,无法接父亲的班,使薛家陷入山雨欲来、危机四伏的境地。这样一来,薛家的生活便难以为继,而要化解危机或寻找振兴的希望,就只剩下进京投奔亲戚一条路了。薛姨妈优先投奔的应该是其兄王子腾,而非其姐王夫人,因为兄比姐往往在家中更能做得了主,况且当时王家的气焰正如日中天。但投奔王家可以缓解一时的困难,却可能在宝钗的婚姻上没有什么好茬口,实现不了借助联姻以求长远的目标。于是虚晃一枪,以王子腾“出都查边”见不着为借口,转而投奔到贾府来了。薛家投奔到贾家正是作者的总体构思之所在,作者让王家也充当了薛家的一个选项,不过是为了写得曲折有致而已。

薛家人打从入住贾府那一天起,中途还从梨香院迁住于荣国府东北一处幽静的住所,压根儿就没有再提起过返回金陵的事。让薛家人与贾家人在同一个环境中生活,除了是作者巧妙的构思与安排之外,从薛家面临的现实情况来分析,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是一种必然。由于薛姨妈与王夫人是亲姐妹,薛姨妈又十分善于维护与贾母等高层的关系,宝钗加上后面来的宝琴,也都十分讨贾府上下的喜欢,因而两家人彼此并没有任何芥蒂,除祭拜宗祠外,许多重要活动都在一起。薛姨妈一家人在贾府安定后,宝钗的堂弟堂妹薛蝌、宝琴也来了,薛家家族的人竟然全部聚拢到了贾家。随着宝钗与宝玉、薛蝌与岫烟两对婚姻的形成,薛家与贾家的关系比以往更为紧密,在外人眼中快到了分不清彼此的程度。尤其是宝钗后来作为贾家少奶奶,不仅实际管理着贾家的事务,同时也兼管着薛家的事务,薛姨妈一有什么事自己处理不了,就会打发下人去找宝钗或贾琏过来料理,说明薛家与贾家在事实上融为一体。

让路策略的巧妙运用,不仅让薛宝钗很自然地进入了宝玉的日常生活,同时也深度介入了宝玉与黛玉的爱情纠葛,更重要的是让宝钗将自己充分地展示在贾府众人面前。宝黛钗三者之间的爱情、婚姻,一开始就存在着理想与现实、感性与理性之争,竞争的结果,是贾府主子们从家族的长远利益来考虑,最终选择了有利于整个家族未来前途的宝钗,而舍弃了与宝玉建立了深厚感情的黛玉。正是由于宝钗各方面出色的表现,才使她在贾府上下获得了很好的口碑,也才使她最终从与黛玉的竞争中从容胜出。宝钗虽然在感情上输给了黛玉,但在婚姻上却完胜了黛玉,在当时男女婚姻仍然要由双方家长定夺的情况下,宝钗没有赢得宝玉的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赢得了贾府当权者的首肯。

从以上分析来看,有关宝钗父死母寡的让路书写,同样不是对故事或人物单纯的技术性处理,而是具有多重的叙事功能,对于宝钗形象的塑造以及薛家命运的转折等,可以说都作了相当丰富的铺垫。

三、李纨丧夫孀居,为贾琏凤姐夫妇当家让路

红楼故事开始的时候,荣国府的当家人是贾政、王夫人。但贾政平时公务在身,因而府中大权实际上掌握在王夫人手中。而王夫人年事已高,加之身体不好,于是需要有人代替或协助她来管理家务。按常情,李纨既是荣国府长孙媳妇,又是贾政、王夫人的长儿媳妇,因而让李纨成为王夫人的助手应该是顺理成章的。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协助贾政、王夫人料理家务事的,也就是荣国府实际的大管家,却是贾赦、邢夫人的儿子贾琏与儿媳妇王熙凤,而李纨对于身外的事“一概无见无闻,唯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于是让人产生一个疑问:荣国府的大管家为什么会是贾琏与王熙凤呢?究竟是像一些研究者所认为的那样,是贾母为了平衡贾赦与贾政两家的关系,而特意把贾琏和王熙凤从贾赦那里“借调”过来管家务,还是因为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所以王夫人才把大权交到王熙凤手里,而把自己的儿媳妇李纨边缘化了呢?李纨没有成为荣国府大管家的深层次原因,究竟会是什么呢?

贾琏和王熙凤夫妇,“跨部门交流”到贾政、王夫人家当管家,从现实情境怎么看都是一件超出常规的人事布局,而从全书的整体构思与人物设定来说,尤其是从表现荣国府大房与二房之间微妙的关系看,却是一个十分巧妙而奇特的安排。在此我们不必去挖掘这件事背后隐藏的深层秘密,只探讨贾琏与凤姐要成为管家的现实可能性,以及作者对这件事所做的艺术构思与处理。按说以李纨的身份、地位,她是最有资格成为管家的,然而她却被晾在了一边。对于李纨没有成为荣国府大管家的原因,流行的说法大致有以下几点:一是李纨从小接受“女子无才便有德”的家教,欠缺管理家务的能力;二是王夫人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媳妇,因而把管家大权交到了自己信任的内侄女王熙凤手中;三是李纨与世无争,胸无大志,只愿意清心寡欲,明哲保身,没有当荣国府管家的愿望,等等。以上观点乍一看似乎有一些道理,然而细究却难以完全站得住脚。仅从能力上来说,王熙凤小产养病期间,王夫人命李纨代理其职,又让探春、宝钗协助,应该说她还是基本能胜任的,可见李纨并非没有能力。

李纨失去荣国府管家之位的深层次原因,在很大程度上与贾府长期形成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权力格局和运行机制有关。也就是说,李纨失去了丈夫贾珠,便让她同时也失去了管理荣国府事务的基本条件。考察贾府在管理体制上有一个突出特点,那就是,无论位于高层的贾政和王夫人,还是处于中层的贾琏和王熙凤,或者是处于下层的管家群体,毫无例外地都是夫妻搭档,而且在管辖范围上一律是男主外、女主内,分工明确,责任清楚。其实,男主外、女主内的权力格局及其运行机制,并非是贾家刻意所为且一家独有,而是由中国传统家庭的礼法所决定的。比如贾琏、王熙凤夫妇,府外的事一律由贾琏去办,对外代表荣国府的主子是贾琏,因而第十五回写王熙凤公堂之上包揽词讼,必须“假托贾琏所嘱”才行;而在贾府二门之内,却是王熙凤一手遮天、说一不二,在很多事情上贾琏都只能仰其鼻息。下层管家们也是如此,夫妻两人都是管家,但男管家们只能管二门以外的事,二门以内全由女管家们管理。

由封建贵族家庭男主外、女主内的权力格局,可以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李纨之所以没有像王熙凤那样,被名正言顺地任命为荣国府的大管家,深层次原因是由于夫君贾珠早逝,使她成为寡妇,从而使她失去了担任管理者的基本资格,贾母说李纨“寡妇失业”,一语道破了李纨命运的玄机。假如贾珠并未早逝,贾府必然要把贾珠作为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培养,李纨自然也会随着贾珠成为荣国府的女性管理者。然而丈夫一死,李纨成了寡妇,于是发展空间也随之大为压缩,按照封建礼教,仅限于为亡夫守节和抚养幼子了。在中国传统的大家庭里,能否担当起管理家务的大任,首先出自于正统观念,能力因素尚在其次。

由上述分析可以看到,从全书总体构思和人物安排来考虑,只有让贾珠早逝,也就是让李纨成为寡妇,才能“剥夺”李纨成为管家的资格,也才能为贾琏和凤姐夫妇管事让路。贾琏、凤姐夫妇究竟是如何从大房到二房去管事的,书中并未有明确的交代,但贾珠、李纨为他们上位让了路,则是显而易见的,从平衡和缓和两房关系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格局的确是一种巧妙的安排。

值得注意的是,贾珠之死具有多重的让路功能,除了为贾琏、凤姐夫妇管事扫平道路之外,至少还有另外两点:一是“造就”了李纨标准的节妇形象。李纨是“金陵十二钗”中唯一的一位寡妇,无论是作为封建大家庭的贾府,还是作者精心塑造的《红楼梦》青春女性群像,都需要这样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艺术形象。二是“成全”了宝玉在荣国府第四代主子中的中心地位。贾珠是一个在书中并未出场的人物,看起来似乎无关紧要,但他发挥的叙事作用却一点也不小,这也可以看为是作者的不写之写。

除在以上涉及全局的构思、叙事中采取让路策略之外,书中还在一些局部故事中也不同程度地采用了让路的笔法,比如以秦可卿治丧,尤氏“犯了旧疾”以及贾琏护送黛玉赴扬州,为凤姐协理宁国府让路;以王熙凤生病不能理事,为探春、李纨及宝钗的“临时内阁”登场让路;以贾政“点了学差”长期外出,为宝玉在大观园自由活动让路;以朝中老太妃薨逝,贾母、王夫人入朝随祭多日,无暇顾及家中之事,为表现园中一系列内乱让路;以贾敬之死,尤老娘带尤氏姐妹到来,为贾琏偷娶尤二姐让路;以薛蟠遭柳湘莲暴打后出外“躲羞”,为宝钗带香菱进入大观园小住让路等等,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四、结语

梳理一下以上所举的各种让路策略便会发现,作者在构思、叙事上采用的一个基本模式是,让路书写一般由前事与后事两部分构成,前事为辅、后事为主,叙前事是为了引出后事,因而前事只起引子的作用,作者往往只对前事作简略的交代,重点在于浓墨重彩地推出后事。前事是后事发生、发展的缘起或背景,前事为因、后事为果,前事对后事一般起着伏笔和铺垫的作用,使后事的发生、发展具备足够理由与充分条件。而为了让前事给后事让路,前事中的核心人物,往往需要死去、外出或暂时离开,总之是需要消失在作者的笔下和读者的视野中,以便腾出活动空间或中心舞台,让后事得以自然地发生与无障碍地发展。

让某一两位关键人物死亡,成为让路策略中使用得最便利、最彻底的手段,因为一位重要人物的死亡,给其身后的亲人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比如黛玉父母双亡,便给黛玉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让她始终都处于孤独无助的阴影里,宝玉炽热的爱情也拯救不了她的命运。制约黛玉人生的许多大事,比如父母之爱缺失、长期寄居舅家、婚姻无人做主等等,都与父母双亡本身有着密切的关系。再如贾珠之死,也可以产生多重效应,既留下寡妻孤儿,又为贾琏、凤姐管事让路,还使宝玉“晋升”为荣国府的“凤凰”。一个早夭的、未出场的人,可以对身后的事产生长久而广泛的影响,无论李纨母子还是琏凤夫妇,都似乎时常会感受到他无形的存在。将关键人物的死亡,作为后事发生、发展的让路策略,这样的写法在书中被一用再用,而且都运用得十分自如、不留破绽,产生了神奇的艺术效应,说明以死亡为让路策略,自有其内在的逻辑。

除了死亡,某位关键人物的外出或离开,也常常被作者拿来作为让路策略运用。但这只是作者的权宜之计,作者在“流放”他的时候,就设定他迟早是要返回的。而这位被临时“支开”的人物一旦归位,他同时也就失去了作为让路的功能,他之前催生的事物则会发生逆转,一切又会恢复到他外出之前的状态。比如王夫人入朝随祭多日,园中乱成一锅粥,而她一回来内乱便戛然而止。究竟是安排让路的人死亡还是外出,其实也是大有考量,一切都需要按总体构思和写作意图来设计,并不能随意行事。比如贾政是属于全局性人物,因而就只能安排他外出而不是死亡;而贾敬一让路,他在书中的使命便彻底结束了。至于像宝钗的父亲以及贾珠,作者就压根儿没让他们出场,他们的叙事作用,只是为后事发生、发展提供一个背景。

总体看来,《红楼梦》的作者运用让路策略非常娴熟,书中的让路书写都如行云流水,安排、设计得没有一丝儿人工雕琢的痕迹,让读者感到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故事的发生、发展如同事物变化本来的模样,这也正是《红楼梦》作为古典小说巅峰之作的魅力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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