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戏剧中称谓语“sir”人际意义再现对比研究
——以《皆大欢喜》译本为例
2022-03-21万菊
万 菊
(兰州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 甘肃兰州 730070)
Halliday认为,语言功能可分为三大类,即概念功能、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其中人际功能表示说话人之间的互动关系,可以表达说话人的态度,是实现社会交往的一种途径。[1]一直以来,翻译学研究基本集中于概念意义和语篇意义的再现,很少有人基于人际功能再现进行深刻剖析。作为一个具有丰富历史文化和人际意义内涵的称谓语,“sir”频繁出现于文学作品中。通过研读莎士比亚的历史悲喜剧,发现在喜剧《皆大欢喜》不同的具体语境下,“sir”展现了不同的人际意义。梁实秋也指出“译者须随时注意,莎士比亚使用某一个字的时候是使用哪一种意义。如果冒失地按照现代英文的字面上的普通意义去译,很可能发生很大的偏失”[2]。为此,本文以《皆大欢喜》两译本为研究语料,分析梁实秋译本和朱生豪译本如何再现英语称呼语 “sir”的人际意义。
一、概念的界定及称谓语 “sir”的溯源
Thompson 认为用称呼语标明的投射角色对人际意义的实现有着重要作用。[3]称呼语通常能指示人们在一定社会、文化和语言环境中的关系 。[4]作为“一种文体翻译技巧”,法国学者Vinay & Darbelnet基于对法语和英语文体特征的对比研究最早提出“显化”。他认为显化是目标语对于源语中隐含的但可以由其语境或情境推断出来的隐含信息。
“Sir”来源于尊称 “sire” , 最初只用于非重音位置,是 “sire”的变体,来源于拉丁语形容词 “senex”“senis” (老的) , 经由古法语进入英语为 “sir”。英语将其借用为“sire”(中世纪),在弱重音位置(例如名字的前缀)成为 “sir”。 “Sir” 至少从约1205年起就已经在英语中使用,作为放在名字前面的称号,表示骑士身份。而人们在用 “sir” 称呼骑士时,往往省略姓名,直接用 “sir” 。长期以来,人们对没有获得骑士爵位的人也用 “sir” 作为尊称,相当于中文里的“先生”。14世纪中叶, “sir”被普遍认为是一种尊敬的称呼;从15世纪初开始被用作信件开头的敬语,到17世纪也用作对牧师的称号。自现代晚期以来, “sir”也越来越多地被用作对任何具有优越社会地位或军衔的平民的尊称。
二、《皆大欢喜》中“sir”人际意义的再现
通读原文及译文,查阅并收集剧中所有包含 “sir”的源语语句及其对应的汉译语句,根据 “sir”一词在不同语境下表达人际意义的不同,较为深入地分析梁译本和朱译本在再现 “sir”人际意义方面所呈现的异同。
莎士比亚戏剧 《皆大欢喜》中 “sir” 的出现总频次为 95,其中 83 个是用来表示人际意义,12个则出现于模拟情境对话。因本文研究的是真实具体语境下两译者对 “sir”的汉译,故在虚拟情境中出现的12个“sir”不在本研究范围内。此外,梁译本和朱译本分别使用 5个、17个不同表述的汉语对应词来翻译英语称呼语 “sir”。这些中文对应词再现了 “sir” 源语的人际意义,呈显化趋势。
梁译本和朱译本所采用的具体的汉语对应词存在较大区别。具体而言,梁译本中,共采用5个不同种类的汉语对应词来翻译 “sir”。其中先生、陛下、殿下、大人、小子分别占 5个译名的 78.7%、16.7%、1.53%、1.53%、1.53%。而在朱译本中,共采用17 个不同种类的汉语对应词来翻译 “sir”。其中大人、陛下、先生、夫君、朋友、队长、将爷、令郎(对人儿子的美称、敬称)、老人家、伯爵、爵爷、小子、 殿下、尊驾、混帐东西、老兄、大哥分别占17个译名的比例为30.77%、21.20%、7.70%、5.77%、5.77%、5.77%、 4.1%、 1.89%、 1.89%、1.89%、1.89%、1.89%、1.89%、1.89%、1.89%、1.89%、1.89%。其中,“殿下” 是对帝王之外的其他皇室成员的敬称。 “汉代以后,对皇太子,诸侯王通通尊称为殿下;唐代以后,惟太子、皇太后、皇后可称殿下”;“令郎”是对他人儿子的美称、敬称”;而 “大人,旧时对官吏的颂扬称呼 ”[5]。根据所表示的指示意义,莎士比亚戏剧《皆大欢喜》中可分为五大类: 出现频数及所占比例如表1所示:
表1 称谓语“sir”在《皆大欢喜》中所指示意义频数
(一)指称君王或贵族的“sir”的应用及其人际意义再现
在喜剧《皆大欢喜》中,英语称呼语“sir” 被频繁用来指称君王或贵族。具体而言,“sir” 用于指称贵族的为 24个,用于指称国王为 11个,用于指称公爵或伯爵的为6 个。 其频数之和达41个,占总数的49.40%。分析发现,在翻译指称国王的 “sir”时,两译本均采用 “陛下”为对应的中文对应词,以此可以说明指称 “陛下”的社会地位,也强调了说话者对于国王的尊敬。读者也更方便把握对话者之间的社会地位和所蕴含的人际意义。如:
(1)SECOND FIRST: You are lov’d sir; They that least and it you shall lack you first.(ACT1, SCENE 2)
(梁译本)贵甲:陛下是受万民爱戴的;爱戴之意最微薄的人都会抢先怀念你的。[6]
(朱译本)乙臣:陛下圣德恢恢,臣民无不感戴;最不知感恩的人将是最先悼惜您的人。[7]
在例(1)中 “sir”用来指称法国国王。梁译本和朱译本均将其译作 “陛下”,以说明法国国王是一名君王。在中文文化中,“陛下”也是对帝王的尊称词。不过经深入对比分析发现,梁译本和朱译本对于指代其他贵族如伯爵的“sir”却有不同的中文对应词。就 24个表示贵族的 “sir” 的汉译而言,梁译本均译作意义较为模糊的 “先生”(除5个不译外);朱译本则译作 “队长” “老人家”和“大人”等这些意义具体,表达清晰明确的词汇,频数分别为2 次、1次和 14 次。如:
(2)PAROLLES: You are too old, sir; let it satisfy you, you are too old.(ACT2 ,SCENE3)
(梁译本)佩:你太老了,先生;你不必逞强,你太老了。
(朱译本)帕洛:你年纪太老了,老人家,你年纪太老了,还是少找些是非吧。
朱译没有将 “sir”译成称呼贵族的常见词语 “大人”或“先生”等,而是译作 “老人家”,凸显了帕洛对拉佛的无礼和不尊重。拉佛是法国的一名老臣,属于贵族,而帕洛只是贝绰姆的侍从,在剧中他被描述为一个胆怯怕事,生性喜欢吹嘘的负面人物形象。从“老人家”可看出帕洛并没有所谓的礼节和体统,这也从侧面体现了帕洛的人物特征。这样的处理不仅凸现了“sir”所蕴含的人际意义,同时也可以帮助读者了解人物特征,从而更好地把握人物间的关系。例(2)中 “sir”也并非用于表示敬意。根据原文,帕洛和拉佛争吵不下,拉佛离开时,帕洛虽然称呼他为 “sir”,但 too old表示负面意义,是不尊敬的词汇,以此来表示对拉佛的不满。为了再现原著人物的复杂情感及其相互关系,朱生豪选用“老人家”来翻译 “sir”,不过,这一词汇,使得这一头衔通俗化、口语化,成功地再现了帕洛对拉佛的蔑视。
(二)指称较高地位者的“sir”的应用及其人际意义再现
除了指称君王或贵族外,“sir” 还经常指称较高地位者,如相对于平民的绅士和相对于仆人的侍从等。这一类指称意义的 “sir”共有 9个,占含人际意义 “sir”总数的 10.80%。其中,用于指称 “绅士”为 5 次、用于指称对于仆人的侍从为4次。其中,梁译本均将其译为“先生”如:
(3)HELENA: sir, I have seen you in the court in France.(ACT5, SCENE1)
(梁译本)海:先生,我在法国宫廷里见过你。
(朱译本)海丽娜:尊驾好像曾经在宫廷里见过。
汉语中,“先生”和 “尊驾”都是对对方的一种尊称。一般来说,先生通指年长有学问的人。而“尊驾”为对人的一般敬称,犹如“您”。特别是朱译用 “尊驾” 称呼帕洛以表敬意,同时也体现了较高的地位。研究发现,在指称其他较高地位的“sir”的汉译时,朱译也常选用意义更明确具体的词汇表达“sir”在不同语境中的具体含义。
(三)指称较低地位者的“sir”的应用及其人际意义再现
指称地位低者,如相对于伯爵夫人的仆人小丑拉瓦契等,频数为11次。就表示指称较低地位者的“sir”汉译而言,梁译本所选用的汉语对应词共计 2个(先生和小子), 而朱译本选用了5个汉语词汇来翻译“sir”(混账东西,小子,老兄,大哥和先生),因而朱译本的汉译比梁译本更富于变化。
(4) COUNTESS: Come on, sir; I shall now put you to the height of your breeding.(ACT2,SCENE2)
(梁译本)夫人:来吧,小子;我现在要彻底检测一下你的教养。
(朱译本)罗西昂伯爵夫人:来,小子,现在我要试试你的教养如何了。
例(4)中,梁译本和朱译本并没有将 “sir”译成称呼的常见词语 “大人”或“先生”等,而是译作“小子”。“小子”是对年轻奴仆的鄙称,也可说“老小子”。
(5)COUNTESS: Get you gone, sir: I’ll talk you more anon.(ACT1, SCENE3)
(梁译本)夫人:滚你的,我以后再和你谈。
(朱译本)伯爵夫人:滚出去吧,混帐东西;等会再跟你说话。
(6)COUNTESS: An end, sir: to your business.(ACT 2 ,SCENE2)
(梁译本)夫人:到此为此,去做你的正事。
(朱译本)伯爵夫人:住口吧,老兄,现在还是谈正事吧。
在例(5)和例(6)中,是伯爵夫人对小丑拉瓦契说的。对“sir”,梁译均选择忽略不译,而朱生豪将其分别译为 “混账东西” 和 “老兄”,意指伯爵夫人对小丑拉瓦契喋喋不休的无奈态度。
(7)PAROLLES: Pray you , sir, deliver me this paper.(ACT5 ,SCENE2)
(梁译本)佩:请求你,先生,把这封信送去 。
(朱译本)帕洛:有劳你,大哥,给我送一送这封信。
而在例(7)中,梁译本和朱译本则均选用了表示一定程度尊敬的称呼“先生”和“老兄”。因为在此语境下,帕洛是有求于小丑拉瓦契的。但实际上,拉瓦契在剧中并不受欢迎。如我们第一次在剧中见到他时,是在第一幕第三景,伯爵夫人称他为“knave”(蠢材)和“sir knave”(浑小子)。同样在剧中第四幕第五景中,伯爵夫人也向拉佛 ( 剧中的一位重臣) 介绍说拉瓦契是个 “sauciness” (肆口胡言的人), “has no place, but runs where he will”(他说话真是没有分寸的,爱拿谁开玩笑,就拿谁开玩笑)。可见,在伯爵夫人的眼中拉瓦契一直是一个不自知,不起眼的低贱的小丑。拉佛也并不喜欢他,在第四幕第五景中让拉瓦契 “Go thy ways”(滚你的吧)。
(四)指称同等地位者的“sir”的应用及其人际意义再现
在喜剧《皆大欢喜》中,“sir”也用于指称与说话者同等地位的人,意在表示对对方的尊重,其出现频数为19个。研究发现,在指称同等地位者的汉译时,朱译较梁译也常选用意义更明确具体的词汇表达“sir”在不同语境中的具体含义。梁译本将“sir”均译为“先生”,并没有译为相应的清晰明确的汉语对应词;朱译本则将 “sir”译作 “朋友”“将爷” 和 “队长”,凸显了具体的人际意义,如:
(8)PAROLLES: My life, sir, in any case!(ACT4 ,SCENE3)
(梁译本)佩:无论如何,先生,饶我一命!
(朱译本)帕洛:将爷,无论如何,请您放过我活命吧。
例(8)中,梁译将 “sir”译成称呼的常见词语“先生”等。而朱译则是译作 “将爷”。凸显了帕洛对士兵的求饶,实际上他们本是同等地位。
(五) 指称亲属的“sir”的应用及其人际意义再现
“Sir” 不仅指贵族、国王、军队领导者和朋友,也可以指称亲属。在《皆大欢喜》剧中,共出现了3次用于指称亲属(夫君)的“sir”。梁译均未译;而朱译均将其译为具有清晰明确的指称 “夫君”。不仅体现了说话者之间的关系,同时使“sir”的人际意义表现得更为清晰。如:
(9)HELENA:I have, sir, as I was commanded from you, Spoke with the king, and have procur’d his leave for present parting; only, he desires some private speech with you. (ACT2 ,SCENE5)
(梁译本)海:我已经遵从你的命令,见过国王,得到了他的允许立刻离去;只是他要和你私下谈谈。
(朱译本)海丽娜:夫君,我已经遵照您的命令,见过国王,已蒙国王准许即日离京,可是他还要叫您去作一次私人谈话。
该例为夫妻间的对话。张龙虎指出“你,是今天指称对方的最普通代词。这类代词,在汉语里,不管什么人在什么场合都可运用” ,而 “您,从元、明戏曲、小说开始,逐步形成一个第二人称“你”的敬称代词;对人尊称,这是汉语称谓词的一个明显特色”。[8]“夫君”是妻子对丈夫的称谓,不仅是敬称,也有爱称的色彩。在例(9)中,梁译本只是将“sir”简单地译为指称对方的普通代词“你”;比较而言,朱译本的选词则更为多变,更能清晰的体现“sir” 的人际意义。具体而言,“夫君”这一译法增进了夫妻间的亲密感。同时朱译本用了“您”这一表示极其尊重的称谓语,不仅表现了说话者之间的关系,更是凸显强调了丈夫的地位及对丈夫的尊重。
(六)梁译本和朱译本中“sir”汉译名的比较
根据所表示的指示意义,并按照前文所述“sir”所指意义五大分类,对梁译本和朱译本中 “sir”汉译名的种类进行逐一分析,具体情况如表 2所示:
表2 梁译本和朱译本中“sir”汉译名的种类
根据表2可见,梁译本分别选用了 4、1、2、1和 0种对应的中文词汇来指称君王或贵族、地位高者、地位低者,同等地位者和亲属的 “sir” ;朱译本则分别选用了为7、2、3、3和1种相对应的中文词汇。不难看出,梁译对应中文指称种类少,朱译对应中文指称则更多变。其中,当 “sir”指称君王或贵族时,两译者均倾向于使用多变的汉译表达。
三、《皆大欢喜》梁译本和朱译本中“sir”人际意义显化的原因
综上所述,两译者较源文本均采用意义清晰具体的汉语表达,再现了源语言的人际意义,呈显化趋势,且朱译本显化趋势更为明显。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是译者主体性差异所致。
译者是翻译活动的主体,因此译者主体性差异对译文的显化程度有着重要的影响。Blum—Kulka也指出显化是翻译过程固有的属性,与译者的风格偏好有关。朱生豪在《莎士比亚全集》第一辑译者自序中提到“每译一段,必先自拟为读者,查阅译文中有无暧昧不明之处。”[9]他把自己拟为读者,亲身感受读者的理解。因此在翻译过程中,为了使读者更好地接受源文,朱生豪会适当运用显化手段,帮助读者理解源文信息。梁实秋表示:“我要注意的乃是莎士比亚的原文text,我努力试行适如其分的原文忠实的翻译出来,以存其真”[10]。因此,不难看出梁译本忠实于原文,而朱译本则注重目标语读者的阅读理解和阅读感受,更追求再现原作的神韵,所以会大多采用意义清晰具体、词汇明确的汉语表达。
四、结语
本文深入剖析了莎士比亚喜剧《皆大欢喜》中 “sir”在不同语境下人际意义的再现。研究发现,两译者较源文本均采用意义清晰具体的汉语表达,再现了源语言的人际意义,呈显化趋势,且朱译本显化趋势更为明显,究其原因,与译者主体性差异有关。正是由于译者依据具体的语境,恰当地翻译“sir”的多样化人称,让读者通过人称的变化窥见剧中人物细微隐幽的内心活动,呈现了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从而体味到莎翁剧作的伟大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