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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ABB式形容词构式探析

2022-03-13杨春宇史文蓉

蒲松龄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醒世姻缘醒世姻缘传语素

杨春宇 史文蓉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00)

重叠式作为汉语中常见的语言现象,一直以来备受学界关注。ABB式作为一种常见的重叠形式,广泛存在于各种词类中,尤其是形容词重叠格式中数量最多。《醒世姻缘传》作为明清时期的一部世俗小说,书中语言具有浓郁的时代与地域特色,对于探究近代汉语和山东方言具有重要意义。

一、ABB式形容词“表”角分析

邢福义在《语法研究中“两个三角”的验证》中指出,“表”即语表形式,是语言符号表现在外的可见形式[1]。我们对ABB式形容词的语表形式可分析为:ABB的结构形式和动态形成方式。

(一)结构形式

不少学者对ABB式形容词的构词方式进行过讨论,从重叠的完整性来看,ABB式属于不完全重叠,不完全重叠即把基式的部分进行重叠,包含A和B两个部分,关于BB的性质讨论,朱德熙(1982)认为BB是作为后加成分或词缀出现的[2]73;辛尚奎、周成(1989)认为BB不只是一个语缀或由虚语素构成的后缀,也可作为自由语素独立成词,可以成为叠音后缀与其他语素构成新词[3]。以下主要从BB作为语素和BB作为词缀两个方面进行分析。

1.A+BB(BB为成词语素)

当BB作为成词语素时可以单独成词,如“水汪汪”中的“汪汪”在古汉语中译为“水深貌”,“白皑皑”中的“皑皑”也可作为独立语素出现于“皑皑白雪”的表述中,此类语素均可以单独使用,根据A的性质不同,A与BB之间存在不同的结构关系:

A为名词性语素,BB为词根时,两者多为主谓关系。

①合你一般高,比你白净些,那鼻口儿还不如你俊,那喜溜溜、水汪汪的一双眼,合你通没二样,怕不的他那鞋你也穿的。(第十九回 第166页)①本文所引皆出自西周生著《醒世姻缘传》,岳麓书社2019年版,下文不再一一注明。

②狄姐夫他已是出了学,上了监生,不顾人笑话罢了,俺兄弟们正火澎澎也还要去学里去见人哩!(第六十回 第618页)

③珍哥虽也是与晁住寻趁了几句,不肯与他着实变脸,只是望着晁大舍沉邓邓的嚷,血沥沥的咒。(第八回 第65页)

如“血沥沥”中的“沥沥”释义为“液体不断滴落貌”,对血的流动状态进行陈述说明。

A为动词性语素,BB为词根时,两者多为中补关系。

①后来做了官,忙劫劫的,日子越发容易得过。(第十八回 第159页)

②素姐唬得战兢兢的道:“实不敢想瞒,就是俺这家里。”(第六十四回 第575页)

③走到鼓楼前,只见三个吃得醉醺醺的,从酒铺里出来。(第二十二回 第203页)

如“忙劫劫”中的“劫劫”释义为“匆忙急切貌”,用来补充说明“忙”的程度,“醺醺”释义为“酣醉貌”,用来解释说明“醉”的状态。当A为名词性语素和动词性语素时,BB加在A的后面使整个ABB式为形容词,改变了A的词性,增加了新的语法意义。

A为形容词性语素,BB为词根时,两者多为联合关系。

①珍哥果然把自己的衣裳上身脱得精光,露出白皑皑的一身肉,两个饱饱的奶。(第十一回 第94页)

②严列宿拾起那卷衣裳抱了,又到坟上,望见一个人怒狠狠站在那里。(第二十八回 第249页)

③连裙绰约,软农农莹白秋罗;绣履轻盈,短窄窄猩红春段。(第七十二回第653页)

当A为形容词性语素时,此类ABB式形容词数量最多,BB的词义与A相近或具有相关关系,如“白”和“皑”,“怒”和“狠”。通过对书中出现的ABB式词语的分析,A可为名词性语素、动词性语素和形容词性语素,B可为形容词性语素,如“红馥馥”,也可为动词性语素,如“实拍拍”,但无论A作为什么词性语素,B一般不可以为名词性语素。

2.A+BB(BB为不成词语素)

这类BB在古汉语中具有实在意义,但现在往往不能独自成词使用,作为词尾出现在ABB式形容词中。由于该书语言为山东方言,具有较强的口语性,书写方式较为随意,部分BB在现代汉语中不具有实义,但在山东方言中具有实在意义,也存在发音相同但字形不同的用例,如:

①两耳虽不垂肩,却厚敦敦的轮廓;双手未能过膝,亦长鬖鬖的指尖。(第二十一回 第182页)

②黑押押的六房,恶碜碜的快手,俊生生的门子,臭哄哄的皂隶。(第九十四回 第857页)

③狄希陈到家称银,寄姐见白豁豁打五两四锭,问是那里用的。(第八十回第723页)

上述用例中,“敦敦”现在多用为“墩墩”,“押押”多用为“鸦鸦”,“鬖鬖”本指毛垂或发长的意思,在方言里引申为“长长”,“恶碜碜”和“白豁豁”为山东方言口语表述,相当于“令人恶心害怕的”和“白花花的”。

3.A+BB(BB为词缀)

词缀又叫语缀,表示词的附加意义和起语法作用的语素,主要出现于附加式合成词中,可分为前缀、中缀和后缀 ,在ABB式形容词中,BB作为后缀附加在A后表示一种附加意义,附加式构词法是山东淄川方言构词的一大特色,较为常见的后缀有“乎、巴、悠”等。

当BB作为词缀出现在ABB式中,BB起补足音节或增加整个词感情色彩的作用,本身不含有词汇意义,BB大多数情况下可以与不同的A结合使用并且具有多种不同的书写形式,如“黄呼呼”可以写成“黄乎乎”,词义并没有改变,“乎乎”前也可以加不同的形容词,如“臭乎乎”和“热乎乎”,“巴巴”可为“恼巴巴”和“眼巴巴”等。

①珍哥虽也是与晁住寻趁了几句,不肯与他着实变脸,只是望着晁大舍沉邓邓的嚷,血沥沥的咒。(第八回 第65页)

②其次还有那娼妓,倒也着实该做,穿了极华丽的衣裳,打扮得娇滴滴的。(第八回 第六十七页)

③再冬只管数说,不提防素姐飕的一声,劈脸一个巴掌,括辣辣通像似打了一个霹雳。(第七十七回 第700页)

④那上司们因连岁饥荒,富家宦室拥了钱谷,把两扇门实逼逼的关紧。(第九十回 第816页)

⑤周景杨只管自己长三丈阔八尺的发作,不提防被素姐满满的一盆连屎带尿黄呼呼劈头盖脸,浇了个“不亦乐乎”。(第九十七回 第883页)

受山东方言的影响,当BB为词缀时,存在大量BB为方言词缀,有些BB在普通话中作为成词语素使用,但在方言中作为词尾出现,如“括辣辣”也作“括剌剌”,“剌剌”并无实际意义,仅起加强语气的作用,“平扑扑”释义为“平直”,“扑扑”只作为词尾,无实义。

通过对ABB式形容词语素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当BB为词根时,A可以为名词性语素、动词性语素、形容词性语素。当A为名词性语素时,A与BB是主谓关系,例如“水汪汪”;当A为动词性语素时,A与BB是中补关系,例如“醉醺醺”;当A为形容词性语素时,A与BB是联合关系,如“白皑皑”等。随着BB语义的逐渐淡化,部分BB由语素变为叠音词缀,当BB为词缀时,ABB式形容词为派生词,并且A为形容词性语素。“现代汉语的形容词不是全部都有重叠式的。拿单音节形容词来说,有两类是不能重叠或很少重叠的。一类是‘绝对的性质形容词’如‘错、假、横、竖’;一类是所谓的‘坏字眼’,如‘坏、丑、穷’等。”[2]73

(二)动态形成方式

在早期古汉语中,主要以单音节词为主,后来逐渐出现重言现象,早期的ABB式多是一个单音节语素加上重言构成,随着词汇的不断发展演变,双音节词逐渐占据优势,ABB式开始有了不同的形成方式。

1.AB+B→ABB

此类ABB式形容词存在原式AB并且AB能单独成词,它是通过重叠第二个音节形成,基本词义并没有发生改变,属于不完全重叠,构形重叠。

①问道:“你回来路上欢欢喜喜的,你如何便恼巴巴起来?”(第二回 第10页)

②正吃着,一个丫头慌张张跑来,说道:“好几个老鼠巴着那红猫的笼子偷饭吃哩!”(第七回 第53页)

③劈脸一个巴掌,括辣辣通像似打了一个霹雳,把个再冬打得头晕了勾半宿。(第七十七回 第700页)

④白姑子放在牙上啃了一啃,啃着软呼呼的,说道:“这不是银子,像锡镴似的。”(第六十四回 第578页)

在《醒世姻缘传》中存在部分AB在普通话中不可单独使用,但在山东方言中可单独使用。如“括辣辣”在书中存在“括辣”用法,如“括辣一个巴掌(第五十六回)”,并且部分原式体现出山东方言的构词特点,如“窄巴”,“巴”作为后缀可附着在不同词根后构成新词,附着在名词性词根后,如“嘴巴”,附着在形容词性词根后可构成新词,如“瘸巴”指生理缺陷的人,也可加强词根语素的性状程度,如“干巴”指皮肤皱缩,“窄巴”指地方狭窄,这些AB式都可重叠为ABB式,如“恼巴巴”。

2.A+BB→ABB

此类ABB式形容词由单音节语素A加上BB构成,BB可以作为词根,如“汪汪”,也可以作为词缀,如“威威”,由单音节语素A和BB构成的ABB式形容词属于构词重叠。

①地下烟烘烘一个火炉,顿着一壶沸滚的茶,两个丫头坐在床下脚踏上。(第十四回 第120页)

②合你一般高,比你白净些,那鼻口儿还不如你俊,那喜溜溜、水汪汪的一双眼合你通没二样,怕不的他那鞋你也穿的。(第十九回 第166页)

③两耳虽不垂肩,却厚敦敦的轮廓;双手未能过膝,亦长鬖鬖的指尖。(第二十一回 第182页)

④合伙砌了池塘,夏秋积上雨水,冬里扫上雪,开春化了冻,发得那水绿威威的浓浊。(第28回 第250页)

由于《醒世姻缘传》中存在大量方言词汇,因此部分后缀十分冷僻,多用于方言日常表达使用,在现代汉语中很少使用,如“乌楼楼”和“烟扛扛”等。

3.BA+B→ABB

此类ABB式形容词是由原式AB倒转顺序后形成BA后附加第二个音节构成,如“乱纷纷”是由原式“纷乱”调转顺序后扩展“纷”字构成,形成的新词的ABB的词义与原式BA基本相同,在描写状态上有所加强。

①相大妗子道:“我把你这贼佞嘴小私窠子…人家的婆婆都像活跳的进去,当时直挺挺的抬出来么?(第六十回 第538页)

②可怪这狄希陈且莫说大杖则走,就是在严父跟前尚且如此,他却牢实实的站定,等他打得手酸。(第六十五回 第588页)

③两个走到他的门前,正在那里乱纷纷寻人打救。(第一百回 第909页)通过对ABB式形容词动态结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ABB存在后重叠扩展式、后重叠附加式和前重叠倒置扩展式三种形式[4],当ABB为后重叠扩展式时,AB是可以成词的,例如“恼巴巴”存在原式“恼巴”;当ABB为后重叠附加式时,A可以为名词,如“水汪汪”,也可以为谓词,如“厚敦敦”,BB可以单独成词,如“白皑皑”,也可不单独成词,如“白晃晃”;当ABB为前倒置重叠扩展式时,存在原式“BA”式。

二、ABB式形容词“里”角分析

邢福义在《语法研究中“两个三角”的验证》中指出,词的语里意义主要表现为涵盖意义和特征意义,语里意义是隐藏在内的不可见的关系或内容[1]。这部分将着重分析ABB式形容词的语法功能、语法意义和语义色彩。

(一)ABB式形容词的语法功能

形容词具有典型的谓词性特征,可作谓语和定语,作谓语时常用复杂形式,只有少数性质形容词可作状语,多数需通过重叠或加“地”完成,部分形容词可作补语,重叠式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形容词充当句法成分的能力,如在某些句法位置上,基式无法直接充当句法成分或受限较大,重叠后则可自由出现。

1.作状语

ABB式形容词在句子中作状语成分的用法在《醒世姻缘传》中用例最多,当它出现在句子中时,后面可以加“的”,也可以不加,ABB式形容词作状语时,在一定程度上对动作状态的描写性更加突出。

①大官人骑追风鵦駬,手持一根浑铁棒,雄赳赳抖擞神威。(第一回 第8页)

②严列宿拾起那卷衣裳抱了,又到坟上,望见一个人怒狠狠站在那里。(第二十八回 第249页)

③苏家的人到二门上说了数句,胡旦也不等人通报,竟自大落落走进去了。(第五回 第41页)

④珍哥虽也是与晁住寻趁了几句,不肯与他着实变脸,只是望着晁大舍沉邓邓的嚷,血沥沥的咒。(第八回 第65页)

2.作谓语

形容词也经常作谓语。形容词作谓语也常常用复杂形式[5]79。ABB式形容词在句子中作谓语时,后面一般要加“的”,如可以说“身上也还虚飘飘的”,但如果后面不加“的”,只说“身上也还虚飘飘”,句子便不通顺。即使有些ABB式形容词存在基式AB,原式在句子中一般也无法作谓语单独使用,ABB式形容词作谓语时,后面一般不带补充成分。

①日里即如凶神一般,合老婆骑在马上,雄赳赳的,如何就病的这等快?(第二回 第13页)

②晁大舍将息调理,也整待了一个月,至十二月十五日起来梳洗,身上也还虚飘飘的。(第二回 第17页)

③毕竟不是那刚硬的气骨,就如那“银样蜡枪头”一般,非不明晃晃的,也好看。(第十二回 第100页)

3.作定语

作定语是形容词的主要语法功能,ABB式形容词在句子中作定语时,出现次数较多并且使用较为灵活,后面可以带“的”,也可不带。

①我也还信不及,叫我留心看他,那十个指头,可不都是活泛泛的黑疤。(第九十八回 第887页)

②黑押押的六房,恶碜碜的快手,俊生生的门子,臭哄哄的皂隶。(第九十四回 第857页)

③行不多远,来到一个去处:高耸耸一圈粉壁,窄小小两扇朱门。(第十九回 第169页)

4.作补语

ABB式形容词在句子中作补语时,用来补充说明前面的事物,后面可以带“的”,也可不带,一般出现在句子的末尾时,需要加“的”。

①白姑子放在牙上啃了一啃,啃着软呼呼的,说道:“这不是银子,像锡镴似的。”(第六十四回 第578页)

5.作宾语

①烧了烟扛扛的,叫人大奖小怪。况风又大,火火烛烛的不便。(第七十二回 第649页)

“烟扛扛”释义为“烟腾腾”,在句中充当宾语。邵敬敏曾在《ABB式形容词动态研究》一文中举例:“叫喜鹊脱成一个光秃秃去……”[4]指出ABB直接作宾语原则上是不行的,但是如果前面有数量词组修饰,具有临时的名词性质,构成名词性偏正词组便可以作宾语,但在《醒世姻缘传》中存在特殊用例。

6.作独立成分

①计氏说道:“日里即如凶神一般,合老婆骑在马上,雄赳赳的,如何就病的这等快。”(第二回 第19页)

形容词重叠式作独立成分是较为特殊的用法,该位置无法用基式代替。

通过例句分析,我们可以看出,ABB式形容词在句子中可以充当状语、谓语、定语、定语、补语、主语和独立成分,朱德熙(1982)认为状态形容词无论是作定语还是作状语都比性质形容词自由[2]57,当它充当状语时,后面可以带“的”也可以不带“的”;当它充当谓语时,同上;当它充当补语时,多以带“的”为常;ABB式形容词充当主语的情况较为少见,只有当前面有真正的陈述对象时,ABB式形容词在后面分句中才可以出现,这种现象类似于古代汉语中的形容词词类活用现象,例如“老老小小去赶集”。ABB式形容词属于状态形容词,当它出现在句子中时,前边一般不能加程度副词,不受“很”修饰,如“直挺挺”中的“直”,它原本作为性质形容词前面可以加程度副词,如可以说“很直”,但不能说“很直挺挺”,朱德熙(1982)认为,形容词的重叠式不受“很”的修饰是因为形容词重叠后带有“量”的含义,所以不能再用表示“量”的程度副词去修饰它[2]57。ABB式形容词也不存在比较级。这几点都和状态形容词的语法特征相同,例如原本的性质形容词作状语会受到一定的限制,当它转化为状态形容词后便可以自由地作状语。

值得注意的是,状态形容词一般不能直接受否定副词的修饰,但在书中存在特殊用例:

①毕竟不是那刚硬的气骨,就如那“银样蜡枪头”一般,非不明晃晃的也好看。(第十二回 第100页)

该用例的出现可能与该书口语性较强有关,其后一般带有其他成分。

(二)ABB式形容词的语法意义

ABB式形容词作为状态形容词,具有状态形容词的语法意义,朱德熙(1982)认为重叠式状态形容词的语法意义里都包含着一种量的观念在内[2]55,王力在《中国现代语法》(1985)中指出重叠形式具有“绘景法”的功能[6]298,通过对书中出现的ABB式形容词的分析,其意义可表示量的变化,也可用来描摹情景状态。

1.量的变化

词语重叠体现出“量”的变化,形容词重叠式多表示事物性状量的变化,通过对《醒世姻缘传》中用例的分析,ABB式形容词既可表示量的增加,也可表示量的减少,需结合具体语境进行分析:

①后来做了官,忙劫劫的,日子越发容易得过。(第十八回 第159页)

②大凡香客经过,各店里的过卖,都乱烘烘跑到街心,把那香头的驴子狠命的拉住。(第六十九回 第623页)

“忙劫劫”为“忙忙碌碌”,“劫劫”增加了“忙”的程度,“乱烘烘”形容非常慌乱,也是表示程度较重。

①已将日落时节,素姐恼巴巴不曾吃饭。(第九十五回 第865页)

②白姑子放在牙上啃了一啃,啃着软呼呼的,说道:“这不是银子,像锡镴似的。”(第六十四回 第578页)

“恼巴巴”指“恼怒”,但带有轻微的意味,表示“有点恼怒”,“软呼呼”指“软绵绵”,在山东方言中,“呼(乎)”作为词尾相当于“有点儿”的意思。

2.描摹情景状态

状态形容词表示事物的状态和程度,用来描绘景物形色和描摹状态,ABB式形容词表现的状态性更为突出,当ABB式作定语修饰事物时,表示对其性质状态的描绘,作状语时更强调突出动作的状态,如:

①行不多远,来到一个去处;高耸耸一圈粉壁,窄小小两扇朱门(第八十六回 第782页)

“高耸耸”用来形容墙壁“又高又陡峭”,“窄小小”形容门“又窄又小”,此外如书中出现的“红馥馥”或“绿威威”等形容词都是对所言事物进行描绘,突出事物的状态性质特征。

②正吃着,一个丫头慌张张跑来,说道:“好几个老鼠巴着那红猫的笼子偷饭吃哩。”(第七回 第53页)

“慌张张”突出人物的动作,生动刻画出人物的慌忙紧张的状态,书中出现的其他形容词如“恼巴巴”“直拍拍”等也都具有描摹状态的意义。

(三)ABB式形容词的语义色彩

ABB式形容词的语义色彩包含褒义色彩、贬义色彩和中性色彩,其感情色彩由A和B两个部分确定,如“红馥馥”中的“红”和“蓝郁郁”中的“蓝”作为单纯的颜色词,“水汪汪”中的“水”作为名词,本不具有褒贬义,但作为“ABB式形容词”用在句中对人物肖像进行描写时,便带有喜爱的感情色彩;“溜溜”或“沥沥”作为单纯的象声词也不具有色彩义,当前面的A的色彩义不同时,感情色彩也有所不同,如“喜溜溜”和“灰溜溜”,前者多带有褒义色彩,后者多带有贬义色彩。

1.褒义色彩

①雄赳赳跪在月台,响亮亮说出天理。(第十回 第84页)

②合你一般高,比你白净些,那鼻口儿还不如你俊,那喜溜溜、水汪汪的一双眼,合你通没二样,怕不的他那鞋你也穿的。(第十九回 第166页)

③端详着也不怎么个孩子:红馥馥的腮颊,蓝郁郁的头皮。(第二十一回第192页)

④那溪中甜水做的绿豆小米粘粥,黄暖暖的拿到面前,一阵喷鼻的香。(第二十四回 第216页)

2.贬义色彩

①衙门窄鳖鳖的,屁股也吊不转的,屙屎溺尿的去处也没有。(第六回 第47页)

②大凡香客经过,各店里的过卖,都乱烘烘跑到街心,把那香头的驴子狠命的拉住。(第六十九回 第623页)

③他却恶人要先做,大骂纂舌头的,血沥沥咒这管家们。(第七十八回 第708页)

3.中性色彩

①说待打,恐怕闪了计氏的手,直条条的躺下。(第三回 第23页)

②晁大舍道:“是真个么?大晌午,甚么和尚道士敢打这里大拉拉的出去?”(第八回 第69页)

③惟有一间房内,糊得那窗干干净净,明晃晃的灯光,许多妇人在里面说笑。(第十四回 第120页)

通过例句可以看出,ABB式形容词的语义色彩可以为褒义、贬义和中性。其中,带有颜色的词和表感觉的词数量较多,值得注意的是,ABB式形容词具有较强的口语色彩,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出现时带有不同的感情色彩,因此在语言使用过程中要注意结合它出现的语义环境来进行分析。

三、ABB式形容词“值”角分析

邢福义在《现代汉语语法研究的两个“三角”》中指出“小三角”的值角是指研究对象的语用价值,即不仅单纯用来阐释短语的表面意义,还需要理解短语背后所表达的意义[7]。ABB式形容词的语用价值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一)富有韵律美

ABB式形容词最早在《诗经》和《楚辞》中大量出现,例如“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九歌·少司命》)。后来也多出现于诗歌当中,例如“立江界而长吟兮,愁哀哀而累息”(刘向《离世》)。作为三音节词,第一个音节的音强较强,音长较长,第二个和第三个音节较轻,并且在大多数情况下,BB多读为阴平,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音节,增强了节奏感,ABB式形容词在诗歌中的使用,使诗句读起来具有一定的韵律美,富有音乐感。

(二)主观性与主观化

ABB式形容词在使用过程中具有强烈的主观性,“主观性”是指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8]。有些ABB式形容词带有褒义色彩,如“红彤彤的太阳”“胖乎乎的孩子”,能表现出说话人高兴、愉悦的感情色彩和喜爱之情;有些ABB式形容词带有贬义色彩,如“乱纷纷”“臭烘烘”等,可以强化贬义色彩和加深讽刺效果,状态形容词所表示的程度量的变化也包含说话人对所描绘事物的主观感受。

(三)丰富形容词的数量及使用

ABB式形容词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形容词的数量,A作为原本形容词性语素扩展成新的形容词,例如“红”“白”“黄”等原作为单纯的颜色词使用,后来出现了“红彤彤”“白皑皑”“黄呼呼”等ABB式形容词,上述文中提到的A作为动词性语素和名词性语素出现的ABB式形容词更是一种新的形容词。此外,ABB式形容词的出现增加了形容词的语法功能,有些形容词在单独使用时可能无法充当句法成分,但当它重叠为ABB式形容词后便可以充当句法成分。

(四)具有修辞功用

ABB式形容词的使用扩大了形容词的修辞功用,同单纯的形容词相比,ABB式形容词更具有生动性和形象感,能对事物进行更加生动、活泼、形象的描写,例如“娇滴滴”,形容声音、神态娇媚、娇嫩,它比单纯的“娇”字更显生动活泼,“白晃晃”“白皑皑”等更加突出“白”的程度,有些ABB式形容词还带有一定的比喻和拟声等,例如“冷冰冰”,通过比喻表现出“冷”的程度,“笑嘻嘻”“笑哈哈”则是通过拟声来表现“笑”的不同状态。

(五)应用与实践意义

“ABB”作为汉语重叠的一种形式,近年来网络上出现了很多“ABB式网络流行语”,很多新闻事件缩略为ABB式词语,如“楼歪歪”“范跑跑”等,近几年还出现了“拼多多”“货拉拉”等词,这类ABB格式的网络流行语地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语言符号的使用,体现了语言符号的经济性原则。另外,在语言教学过程中,生动语言的使用可以提高阅读表达及写作能力,使用ABB式形容词比用单纯的形容词描写事物更具有新鲜感。

四、ABB式形容词构式动因

重叠作为一种语法现象广泛存在于各种语言当中,它的产生与发展不是一蹴而就的,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制约,《醒世姻缘传》成书于明末清初时期且由山东方言写成,因此书中重叠式的使用会受到特殊的时代与地域特征影响,包括该时代语言自身所表现的语法特点和外部的社会文化特征。

(一)语言内部因素

汉语重叠现象的出现,究其内部原因是受到汉语语言特点及认知语法的影响。语言符号有限,但要表达的事物和现象无限,汉语形容词重叠式能让我们对事物进行更深层次的描写,从而满足表达的需要。形容词重叠式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基式在句子中无法充当部分句法成分的不足,也促使重叠式得到迅速发展。汉语作为孤立语,与其他语言类型相比缺乏词形变化,只能通过语序和虚词表示语法关系,这也促使了重叠式这一语法手段的发展。此外,汉语发展规律为双音节词逐渐占优势,重叠式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顺应汉语的发展规律。另一方面,语言现象与认知心理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如认知语法中的象似性理论与重新分析作用于重叠式形成发展中。

(二)语言外部因素

一方面,语言是表情达意的工具,形容词重叠式的使用能更好地体现主观化,通过对事物进行详尽描写,更能表现说话人的主观态度,突出说话人的认识和情感,满足人们对于表达的需要,重叠后的词语形式具有一定的强调功能,能够引听话人的注意。另一方面,文化是社会生活的产物,带有明显的时代和地域特征,《醒世姻缘传》成书于明末清初,市民文学兴起,文学艺术更趋于平民化与世俗化,产生了许多口语性强的白话文学作品,口语性的方言与俗语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重叠式的发展。除此之外,语言接触对重叠式也存在一定影响,比如梵语中重叠形式十分丰富,作为中古时期与汉语接触最稳频繁的外语,中古汉译佛经中涌现了许多新兴的重叠式等。

结语

结合邢福义的小三角理论对《醒世姻缘传》书中出现的ABB式形容词重叠式的考察,根据A与B的语素特点及构成方式和A与B的动态结构关系两个方面将ABB式形容词分为不同的小类,该类重叠式能够在句子中充当状语、定语、补语和谓语等,具有状态形容词的语法特征,语法意义主要表现为量的变化及描绘情状,语义色彩包含中性、褒义、贬义,其语义价值体现在韵律、主观性、主观化、修辞使用等方面,重叠式的形成发展受语言内外双因素的影响,研究《醒世姻缘传》书中出现的ABB式形容词对研究重叠式及近代方言专书具有一定的意义,对于研究山东方言特征也具有重要参考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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