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清人薛景泰批语辑考

王晓娟

摘要：山东师范大学藏《醒世姻缘传》墨笔批本，作者为馆陶人薛景泰，批语认为《醒世姻缘传》作者为蒲松龄，并对蒲松龄有许多评价。批语还涉及小说艺术手法、人物形象，对《醒世姻缘传》和蒲松龄的研究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醒世姻缘传;蒲松龄;薛景泰;批语

中图分类号：I207.37    文献标识码：A

《醒世姻缘传》的批本，如葛受之批本，1994年齐鲁书社已经出版了翟冰点校本。而薛景泰批本，知者甚少。薛景泰批语对作者的推测、对小说艺术手法、人物形象等均着墨甚多，对《醒世姻缘传》研究来说，具有极其重要的学术意义。

山东师范大学藏《醒世姻缘传》，半页十行，行二十五字，黑口，总一函二十册，为同治九年覆同德堂本。批语有眉批，有夹批，有尾批，均为墨笔，且集中于后八十回。批者薛景泰，馆陶人，据民国二十五年铅印本《馆陶县志》载：“字裁成，增贡生。同治八年援例授涿州州判，循分尽职。境内多沟渠，其淤塞者，督率夫役挑浚，躬亲无少懈。他如护难民、查道路，昼夜辛勤，不许余力。加五品衔，调磁州州判，卒于官。” [1] 据《大清缙绅全书》 [2] ，薛景泰于同治八年四月至光绪五年三月任涿州州判，因参与同治十二年验收江浙海运漕粮有力，光绪五年三月加五品除磁州州判，至光绪七年九月，卒于磁州州判任上。

薛景泰的批语，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方面。第一是认为《醒世姻缘传》的作者是蒲松龄，并在批语中推测小说作者的生活踪迹。如第三十七回“连春元论文择婿，孙兰姬爱俊招郎”第七叶A面眉批：

作者必是蒲松龄无疑。蒲征君是济南淄川人，必然常到济南考试访友。故济南风景及各处地名胜景，俱一些写得不错，且详细之极。赴考一段大有可观。

又因为《醒世姻缘传》中有些秽笔，为批者所不容，因此笔下对蒲松龄很不留情，如第七十三回“众妇女合群上庙，诸恶少结党拦桥”第三叶A面眉批：

书名醒世姻缘是极好的名目，就算书中诙谐点缀也不过随便生趣，万不该拏者圣贤的字样如此糟蹋、如此腌臓。岂有此理，万分该死。作者为蒲柳仙，是个通品贡生，也是读书人，真不怕天打雷劈□□我谓此书宜付之丙丁，以绝淫恶□□□□□□□。

薛景泰的这些批语，全出于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思想，非常典型。而从中又可见清末读书人以蒲松龄为《醒世姻缘传》的作者，大致是普遍的看法。

第二是对小说人物、情节、语言的看法。对小说情节的分析也是批者认为蒲松龄撰写《醒世姻缘传》的根据之一。如第四十八回“不贤妇逆姑殴婿，护短母吃脚遭拳”眉批：

聊斋上江城一段相同，业绩完结，立刻好转，亦系留仙做的。

相似的观点同为后人所有，胡适就曾于1931年撰《〈醒世姻缘传〉考证》称：“《醒世姻缘传》的作者问题，好像大海捞针，本来无可下手处。可是《江城》的故事使我得着一个下手的地点了。所以我在四五年前就提出一个假设的理论，说：《醒世姻缘传》和《聊斋志异》的《江城》太相像了，我们可以推测《醒世姻缘传》的作者也许就是《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也许是他的朋友。” [3] 而薛景泰在光绪年间已作如是想，不可不知。

第三是由小说生发出自身的感慨。薛景泰因捐官历任州判，和小说人物狄希陈捐做成都府经历是相似的出身，又同为佐贰官，不由生出许多感慨，如第八十三回“费三千援纳中书，降一级调出外用”第十三叶B至第十三叶A面眉批：

一个府经还要□这许多东西送上司，真向所未闻。如今□府大老即到省赴任，也无许多礼物。府经有多少进项，可笑已极。论府经历到任，本道本府呈送委牌，吏房送稿，及报道任日期，一切费用□不了廿刃，已是调大局而尚有不及廿刃者。挍书上看来，必是明朝风气。府经缺分，一年也许有二三千之数，否则如何□□□只些银两。

《醒世姻缘传》薛景泰批语，对了解《醒世姻缘传》在清末的接受和传播，是极重要的依据。而这个批本，除李永祥在《蒲松龄与〈醒世姻缘传〉》中提及，学界罕有讨论，今幸得寓目，辑录如下。

第十九回“大官人智奸匹妇，小鸦儿勇割双头”第十五叶A面眉批：

快人快事。为万人除害，真大英雄，好汉子也。万金不要，定要立起志气。为天下□戴绿帽人之罕见。罕有文章□□得突兀不平。

第二十四回“善气世回芳淑景，好人天报太平时”第六叶B面眉批：

出将入相，起居八座大纛高牙之富贵多不及游茂才的极乐世界。吾恐□于此清福人只可帋上空谈所笑。

同上第七叶A面眉批：

明皇□杨贵妃在华清宫也无此天然乐境。游君之前生必是有道高僧，否则苦修羽士。断无一无□□而能享此仙福也。羡杀，羡杀。

同上第八叶B面眉批：

辛巳秋，余□□握篆畿南南磁州分防判官，镇名彭城，真好地方，好山水。胜景如鼓山、响堂寺、黑龙洞、真珠泉，不一而足。民情亦极质朴。公暇时亦往各景一游，不啻桃源洞也。在任一年多半月，享福太多了。一笑。

第三十二回“女菩萨贱粜赈饥，众乡宦愧心慕义”第二叶A面眉批：

未免言之太甚，放骑马贼也不止于此。作书者总视居官人为利薮，一日入宦途则银钱打半空里落下来。

第三十三回“劣书生厕上修桩，程学究裩中遗便”第十三叶B面眉批：

只个狄参军，别说是薛素姐系狐狸精转世，报晁源杀命之仇，凌辱丈夫。就算无此一段前生公案，娶个不贤之妻百般折磨他也是极该一些。不过□看官却莫替希陈不平也。不孝父母、不敬师长，应当何罪。天之报应，分毫不差。

同上第十五叶A面眉批：

狄希陈之恶，真该教素姐收拾折磨，方快人心。看他还能淘气不成。

第三十四回“狄义士掘金还主，贪乡约婪物消灾”第四叶B面眉批：

狄员外这等正派人，这样好心人，为何生出这种顽钝儿子，所谓伯道无儿，天道难□也。

第三十六回“沈节妇操心守志，晁孝子刲骨疗亲”第四叶B面眉批，还提及一段地方掌故：

日下保定省城就有一家。孙观察号云五，由进士简升扬州守，在邗上购一小妓名曰小扬州，极宠无比。及奉讳回里，扬州风景遍满金台，大招官民无不走小扬州者。及云老服阙后，起官回苏，挈爱妾□，至半路即死。妾载柩回保，大开东阁之门。扬州美景无人不赏，其大妇令改嫁，其以守节为名，现在另居大宅，门贴云老官衔，游人出入如蚁云云。

第三十七回“连春元论文择婿，孙兰姬爱俊招郎”第六叶B面眉批：

好地方，恰对明湖鹊山胜景，且在花柳丛中。狄参军此番去考，比日后赴成都经历司新任还快活。一笑。

同上第七叶A面眉批：

作者必是蒲松龄无疑。蒲征君是济南淄川人，必然常到济南考试访友。故济南风景及各处地名胜景，俱一些写得不错，且详细之极。赴考一段大有可观。

同上第九叶眉批：

□是□游济南□此途系□游之地。

同上第九叶B面眉批：

此邪缘也，必是前世因果。花柳中莫道容易，有对面若千里者，有花大钱而若仇雠者。过来人识之。

同上第十三叶B面眉批：

如孙姬者万不得与狄参军作好夫妻也，天下多是这等□□事。

第三十八回“连举人拟题入彀，狄学生唾手游庠”第十二叶B面眉批：

狄参军为嫖妓留□并父母忘却，宜其日后受悍妻折磨。

同上第十二叶B面夹批：

活活又是一□□大□□□□狄□□□晁□。

第四十二回“妖狐假恶鬼打行凶，乡约报村农纳监”第十一叶A面眉批：

明朝监生如此不值钱，重士之正道也。故前朝士气最高，士节最坚□□也。

第四十三回“提牢书办火烧监，大辟囚姫蝉脱壳”第九叶B面眉批：

毛厕里填坑的砖，又臭又硬。其奈他何。只待大限将终，和盘托出。

第四十六回“徐宗师岁考东昌，邢中丞赐环北部”第十叶A面眉批：

若多照谷大尹只样审案，却也容易。毫不用心原告，也不细推其始末根由，只凭一面之词就结案，吾恐将来误尽苍生也。读书变化气质，也能迷□性情。可怕之极。

第四十七回“因诈钱牛栏认犊，为剪恶犀烛降魔”第四叶A面眉批：

世上偏有这种偏见拗执、任性不通的人。在家则务乱糟，出仕则政事败惰，不可救药。此亦一时乖戾之气所种，且必是甲科中人。多因他读的书通而且透，见理极明，与人逈□也。殊可一叹。

同上第十叶A面眉批：

要叫我审此案，问完立刻推入站笼站死。□□□□。只种畜生留他作甚。

同上第十三叶B面眉批：

恨得扯淡，恨得无理。不过地方一件官司，自己一时见不到，问得了已经惶愧，被别官问出，该喜欢自儆，反生恨心，吾不能也。幸而升去，否则当真要在晁家生事，只蠢畜也，离死不远矣。□□□□为此奇事。

第四十八回“不贤妇逆姑殴婿，护短母吃脚遭拳”眉批：

聊斋上江城一段相同，业绩完结，立刻好转，亦系留仙做的。

第四十九回“小秀才毕姻恋母，老夫人含饴弄孙”第三叶A面眉批：

此□谓来报恩的儿子也。既曰报恩，则无所不用一片依恋之情，况晁宜人待梁生、胡旦两人的□□实在要算十二分。应该如此。

同上第五叶A面眉批：

晁梁夫妻比狄希陈夫妻如何。一曰伉俪，一曰仇雠。

第五十一回“程犯人釜鱼漏网，施囚妇狡兔投罗”第二叶B面眉批：

虽是无赖，例比狄参军夫妻之共乐，有天渊之别，可见各有因果。

同上第十二叶A面眉批：

珍娼并无一毫自恕克己的心，还是自家满理天乎，何必定要生出此等恶数也。

同上第十二叶B面眉批：

好正□抚院，快人快事，我遇此等恶妇还要加倍重责，非叫他满地死蛇般滚不算。

晁宜人之慈恕太觉过分，殊可不必要。做事如此，则待人不分善恶矣。

同上第十三叶A面眉批：

金玉之言，句句是圣贤学问，而士宦家为宜书作坐右铭，早夕儆戒也。

第五十四回“狄生客中遇贤主，天爷秋里殛凶人”第十叶A面眉批：

说起州县官厨房的恶病，可恨可恨。作者想亦作尝此味，管厨房的万不能有好结果，真是描写的一点不错，令人喷饭。

第五十六回“狄员外纳妾代庖，薛素姐殴夫生气”第十二叶B面至十三叶A面眉批：

虽说是看闲书、听平话要是生气，该是看兵书掉泪替古人躭忧。但作者亦是人生父母养的，何必捏造此书，有干天和人怒。鄙意不如买此书来烧却最妙事。人说蒲榴仙做的，我看是狗畜生做的也还做不出来，况名称读书人乎？该剐、该剐！

第五十九回“孝女于归全四德，悍妻逞毒害双亲”第七叶B面眉批：

人非草木，□有天良。无奈报仇而来，只是一点法子没有。

第六十一回“狄希陈飞星算命，邓蒲风设计诓财”第二叶眉批：

狄参军毕竟秀才出身，尚记得论语妙解，可见四书是人生至宝。一笑。

第六十二回“狄希陈诳语辱身，张茂实信嘲殴妇”第九叶B面眉批：

狄子论这许多捉掐人的事，大伤忠厚，极该叫他老婆管教管教。

第六十四回“薛素姐延僧忏罪，白姑子造孽渔财”第三叶A面眉批：

白姑只一番谣言，大有功绩，对症发药，妙极，妙极。

同上第六叶A面眉批：

那恶妇听了许多儆惕的话，并无改恶之示，称公公还带着老獾二字，如何能改恶从善，歹人好不到那里去。

同上第七叶A面眉批：

白姑子真是好姑子，且记性极好，使只种恶毒妇骗他几个钱，正与他消灾也。

第六十六回“尖嘴监打还伤臂，狠心赔酒有捱椎”第七叶B面眉批：

该极又该极打死，只张家畜生不多，就算狄子戏言已是两次报复了，大可以丢开。古人云事不可过三，张、狄二人并无杀父仇、夺妻恨，何至如此。张子该打，非素姐不能如此，快心快事。

第六十八回“侯道婆伙倡邪教，狄监生自控妻驴”第六叶A面眉批：

□□□以为狄子□见机行事，即使谈正经话，不惟不听及被妻打□□的依旧要□□□种畜生□他说什么正经□□□□□附和。

第七十回“狠汉贪心遭主逐，贤妻巧嘴脱夫灾”第十二叶B面眉批：

童妇真是童七的贤内助，任是它阎王铁面诤诤也叫他说得心转，何处有如此才智之妇人奇事。

第七十一回“陈太监周全伙计，宋主事逼死商人”第四叶A面眉批：

真□□辞令，就是铁石心也不□□。童七何福得此。

第七十三回“众妇女合群上庙，诸恶少结党拦桥”第三叶A面眉批：

书名醒世姻缘是极好的名目，就算书中诙谐点缀也不过随便生趣，万不该拏着圣贤的字样如此糟蹋、如此腌臓。岂有此理，万分该死。作书者为蒲柳仙，是个通品贡生，也是读书人，真不怕天打雷劈□□我谓此书宜付之丙丁，以绝淫恶□□□□□□□。

第七十四回“明太守不准歪状，悍婆娘超度生夫”尾批：

蒲松龄这老狗畜生还有臭狗屁放不尽，只好由他放去也。亏他忍心害理的捏造文房四宝□想不□叫他只般居奇，实在心上耐不得，不觉疥帋数句以博一笑。

第八十一回“两公差愤打不平，狄希陈代设诉状”第一叶B面至第二叶A面眉批：

童奶奶是能□大事的，有□有嘴，大□此事全付□水。

同上第三叶A面眉批：

一个人府经历多□不束也为□物一般笑人。

同上第三叶A面夹批：

经历真是间□中间□有甚不间散事。

第八十二回“”第二叶B面至第三叶A面眉批：

相水部陪入仕途，本乡济南府话一些不叚只是作此描□变。

同上第四叶B面眉批：

究竟比素姐有一点良心。

同上第五叶A面眉批：

只是巴有事愁，太平行波作浪、损人利己、讹诈好刀者，报应该□惠单两差□此事□□□。

同上第七叶A面眉批：

歹人看样，古来恶人生□子，此□中□一。

第八十三回“费三千援纳中书，降一级调出外用”第十三叶B至第十三叶A面眉批：

一个府经还要□这许多东西送上司，真向所未闻。如今□府大老即到省赴任，也无许多礼物。府经有多少进项，可笑已极。论府经历到任，本道本府呈送委牌，吏房送稿，及报道任日期，一切费用□不了廿刃，已是调大局而尚有不及廿刃者。挍书上看来，必是明朝风气。府经缺分，一年也许有二三千之数，否则如何□□□只些银两。

第八十四回“童奶奶指授方略，骆舅舅举荐幕宾”第十三叶B面眉批：

做官只讲撰钱，逼真是作聊斋志异人的见识。

第八十五回“狄经历脱身赴任，薛素姐被赚留家”第三叶B面眉批：

听正经人说话，故可以做官。若一味歪作旁干则难矣。

第八十六回“吕厨子回家学舌，薛素姐沿路赶船”第八叶B面眉批：

吕祥奴主上只叫做以毒攻毒，快人快事，读至此不禁浮一大白。

第八十八回“薛素姐送回明水，吕厨子配死高邮”第十五叶B面眉批：

扬灰磨粉多□□□阴司必打入九阿鼻无间地狱，万世不能超生。

第九十二回“义徒从厚待师母，逆妇假手杀亲儿”第八叶A面眉批：

待人能如此有始有终，圣人云老者安之，晁茂才贤伉俪有焉。凡人刻薄居心者起愧乎。

参考文献：

[1]王华安，丁世恭，编.馆陶县志[M].1936.

[2]大清缙绅全书[O].清光绪二年斌陞堂刻本.

[3]胡适.胡适文集[M]//古典文学研究（下）.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陈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