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学家朱淑真作品研究综述
2022-02-19张迎辉
张迎辉
内容摘要:自宋以来,直至明清,关于朱淑真的历史记载十分匮乏,仅有只言片语,含糊不清。此期有关朱淑真的生平事迹及其个人情感生活多有争议,而对于朱淑真作品的文学性关注相对较少,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低估了朱淑真作品的文学价值。直到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随着研究理论方法的进步,学者们开始关注朱淑真作品中的文学思想价值,并将朱淑真研究置于多元的文化背景之下,与不同时期的女诗人以及异域女诗人进行比较研究,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
关键词:朱淑真 主题思想 文学传播 文学接受 比较研究
朱淑真是宋代与李清照齐名的女性文学家,却一直被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直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学者们对朱淑真的研究才日渐增多,使朱淑真及其文学研究呈逐步深入发展态势。朱淑真生平及个人情感婚姻研究和朱淑真文学作品研究成果相对丰富,朱淑真的文学批评研究成果较少。本文对朱淑真的文学接受与传播研究、朱淑真与其他诗人的比较研究进行初步的回顾梳理,期望对之后的朱淑真文学批评研究有所裨益。
一.《断肠集》主题思想与艺术特质研究
《断肠集》传诵后世,为人称许。除了淑真所作的爱情诗词哀婉动人之外,她的咏史诗、悯农诗更充分彰显了朱淑真的志趣宏大,见识深远,才华脱俗。
历史上,女性常被拘于闺阁之中,吟咏史事,颇为鲜见。朱淑真眼光卓越,挥笔泼墨,泛论史观与史笔。在《读史》一诗中大胆指出史书的编撰是统治者根据自己的需要对后世的欺蒙。黄嫣梨在《宋朱淑真咏史诗十首述评》中对朱淑真的十首咏史诗进行了探讨评论,提出朱淑真的《咏项羽》尤其体现了朱氏的“宿命”思想,观点新颖。随后,高爱发表《关于朱淑真咏项羽一首诗之管见》对黄嫣梨的观点提出质疑,认为《咏项羽》是朱淑真的感怀之作,并非把项羽的失败全部归结于“宿命”。
朱淑真的悯农诗主要以农桑蚕事为题材,诗篇有《苦热闻田夫语有感》、《喜雨》、《膏雨》、《夏日作》、《东马塍》、《新冬》等。季工《关于女诗人朱淑真的诗词》,李丹《朱淑真及其诗词初探》皆认为从朱淑真的悯农诗可看出她是一个走出闺门,关心民事,对农民寄予同情,对不劳而获的统治者怀有不满的女性。王伟萍《凄绝才人别有眼目——朱淑真悯农诗评析》认为朱淑真拥有悲悯的情怀,她“之所以有别于其他闺阁诗人,就在于她这种向下的情怀和眼目,这也正是朱淑真诗歌的社会价值所在”。[1]
朱淑真生活于礼教森严的宋朝,诗词作品中却流露出独立的女性意识和对自由的向往,令她在当时的社会备受折辱,饱经煎熬的朱淑真无奈投身于佛教,渴望寻得一片净土。张姝、张富华的《论朱淑真<断肠词>的思想意义》认为朱淑真作品中最为人称道的是宋代其她女词人所不及的反封建思想。孙艳红《朱淑真的女性自我情结透视》,屈国琴《论朱淑真作品中女性意识的觉醒》提出朱淑真作品中体现出女性独立思想,打破了女性作为男性附属的传统,真挚勇敢地表露女性对爱情的向往。李辉在《从依附到背叛——谈朱淑真女性意识的发展》一文中认为朱淑真的女性意识并非是先天的觉醒,而是有一个崎岖发展的过程,她对男性意识有过明显的依附,但男性意识的根本是男权,是统治,不可能满足朱淑真的理想,于是朱淑真迸发出顽强的生命意识,发展自我意识。学界关于朱淑真的宗教思想研究,十分稀少,现仅见两篇论文。李静的《论朱淑真的禅佛渊源》和《以词为诗·引禅入诗》认为朱淑真身世凄苦,需要禅宗思想引导她看淡人生的痛苦。朱淑真作品中渗透的禅宗思想是其思想多元独特之处,有待于我们投入更多精力去深入挖掘与探究。
朱淑真文学作品内容丰富,充满至真至善之情,艺术上亦是至美之作,体现了清空婉约的创作风格。许山河在《从头便是断肠声——试论朱淑真<断肠词>》一文中提出“朱淑真词是清新明丽、婉转含蓄风格的代表”。[2]王乙的《劲直忠臣节 孤高烈女心——谈朱淑真的艺术风格》,郑新莉《谈谈女词人朱淑真》皆认为朱淑真的艺术风格独特,是幽婉的阴柔美和劲直的阳刚之风的和谐统一。
纵观朱淑真诗词,常以花为意象,代表不同的审美意蕴和象征意义。戴月的《淑真咏梅冰清玉洁》,李军杰的《议朱淑真咏梅诗词中的孤独情感》认为朱淑真笔下的梅意象,是朱淑真凄凉孤寂的情感象征,也是朱淑真高洁优美的精神世界。胡雯雯《论朱淑真诗词“花”意象的人生象征意义》认为淑真的“花”意象展现了淑真不同时期的心路历程,“如海棠花般娇羞而满怀情思的少女时期;如梨花之皓白幽寂而愁恨满怀的怨妇时期;如梅花之孤傲不屈而顽强抗争的独立女性时期”。[3]
《断肠集》中的抒情主人公是朱淑真的个人性格形象的折射。朱艳在《浅析朱淑真<断肠词>中的自我形象》一文对朱淑真的自我形象进行了剖析:少女时期天真活泼、开朗洒脱,在诗词中尽情表达自己對爱情的憧憬期盼;少妇时期,茕孑无依,满腹哀怨溢于笔尖,悲愁以至断肠。刘晓林《独留幽怨向黄昏——朱淑真<断肠词>抒情主人公形象》刻画出了朱淑真美丽多情、聪慧玲珑却嫁于市井愚夫,饱经屈辱,孤独寂寞的抒情女主人公形象。袁璐的《寂寞梨花落,断肠芳草远——浅析朱淑真的放诞与脆弱》认为朱淑真的性格放诞大胆,敢于冲破传统伦理的牢笼,追求自我爱情,却被男权社会无情扼杀。
郭婧的《朱淑真诗歌用典浅论》认为朱淑真诗歌的用典特色是“多典对比抒情达意、类典集用意义特定和典故强用意象朦胧。”[4]姚大怀的《朱淑真“断肠词”用典艺术探微》认为朱淑真“勤于用典”并“善于推陈出新”,典故累用却不迂腐无味,反能“保持语言生动活泼,明白如话,极具感染力”。[5]
朱淑真的文学创作中带有非常强烈的女性特色,这些特点使她的文学创作和价值无法在以男性为主体的时代得到公正客观的评价。王玫的《试论朱淑真诗歌的“个人化”写作立场》提出朱淑真作品具有强烈的个人化色彩和自我指向的私语性特征。胡博文、王庆阳的《朱淑真的三维女性视角》认为朱淑真的文学写作具有闺阁横向、社会历史纵向、女性意识前瞻三维开拓的女性视角。
二.朱淑真的文学接受与传播研究
生于官宦之家的朱淑真拥有深厚的文学底蕴,从她的诗词中可以看到她深受魏晋思想和《诗经》文化的影响,并常在诗词中化用前人的诗句。舒红霞和杨东霞《魏晋人性自觉对宋代女作家的影响》一文研究发现朱淑真诗词引用《世说新语》典故8处,可见“朱淑真对魏晋名士洒脱自然的风度也是推崇备至。”[6]并认为朱淑真《七夕口占》引用《世说新语·任诞》的典故,“不是简单地模仿古人,而是在期望超越现实而无法超越的孤独痛苦中,与不拘礼法的阮咸达成了心灵的共识,找到了精神上暂时的慰藉。”[7]李静的《略论朱淑真诗歌对<诗经>的接受》认为朱淑真对《诗经》的接受具体表现为“对《诗经》中大胆追求爱情的女子叛逆个性的继承;对《诗经》中写实的艺术手法、比兴手法及大量叠字、双声叠韵词的运用。”[8]谢穑在《论宋代女性词作中诗文典故的作用》中指出朱淑真喜欢运用语言变换将前人诗词的意境在自己的作品不露痕迹地化用,令人耳目一新。汪婉婷的《朱淑真诗歌对杜诗的化用》一文,从朱淑真《断肠诗集》与杜诗的联系着手,分析认为,朱淑真的生活经历让朱淑真无法学到杜诗沉郁顿挫的精髓,反而结合自己的生活,找到了异于他人的关注点,丰富了自身的创作。
朱淑真的文学传播过程相对曲折,在理学纲常盛行的南宋社会,时人受到封建思想的束缚,很难与她产生情感认同,导致后代学者对朱淑真的文学接受相对缓慢。王兆鹏的《宋代所传词集丛考》主要从文学传播的角度考察了朱淑真词在宋朝的传播状况以及朱淑真词集的版本存佚情况。李静的《朱淑真诗词在宋代传播与接受考》认为,朱淑真诗词最初的传播形式是口耳相传,人们好奇她的曲折情史,进而关注她的诗词作品;再者,宋代的印刷业发达为朱淑真作品的传播提供了客观条件;继而宋代出版了宋诗词选本,朱淑真一些作品也选入其中;最后,时人对朱淑真诗词的少量评论也是朱淑真文学传播的途径之一。韩敏、王伟的《明代中后期朱淑真诗词的接受与批评——以杨慎、钟惺为中心》爬梳了宋至明末朱淑真诗词传播的不同向度与本末源流。魏玉莲、罗浩刚的《朱淑真对林黛玉形象的影响》一文认为,曹雪芹所塑造的文学形象林黛玉受到朱淑真这一历史人物的影响。两者精神上都追求独立自我,爱情自由,却被封建礼教无情摧残;她们的外化是诗词、竹子;她们孤独寂寞,以泪洗面,结局悲惨。朱春俐的《朱淑真诗词在明清的传播与研究考》考证了朱淑真作品在明清时期的传播情况。郁敏《肯尼斯·雷克斯罗思与中国古代女诗人》一文可以看到近现代以来,朱淑真诗词远传海外,美国诗人肯尼斯·雷克斯罗斯十分热衷于翻译和仿作她的作品,朱淑真作品中的柔情和忠贞抚慰了雷克斯罗斯因爱情而受伤的心灵,为他的创作带来灵感。
三.朱淑真与其他诗人的比较研究
近年的朱淑真比较研究主要集中于三个方面:朱淑真与中国古代女性词人的比较研究;朱淑真与不同国度的女性作家比较研究;朱淑真与男性诗人的比较研究。
宋代能吟诗作词的女性不在少数,但有词集传世的仅李清照、朱淑真两人。研究者多将朱淑真与同时期的李清照进行比较。周懋昌的《肥瘦深浅各有态——李清照<如梦令>与朱淑真<西江月>比照》一文,将李清照的《如梦令》和朱淑真的《西江月》进行对比分析,认为朱淑真词才力确实略逊李清照,但相比唐、五代词作不差分毫。赵天为的《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李清照与朱淑真怀人词比较》对二者的怀人词进行了比较,认为李清照的怀人词缠绵哀婉,却又怨而不哀;朱淑真一生所适非偶,抑郁苦闷,怀人词多幽怨忧思。郑雅文《理学盛行下的妇女地位——谈李清照、朱淑真婚姻生活中的女权意识》,阿洁的《家庭失和状态下女性心态的真切表现——李清照、朱淑真、黄峨诗词意蕴新探》皆从婚姻家庭角度出发,将朱淑真与其他中国古代女性诗人进行比较,分析她们的女权意识、女性心态和作品意蕴。钟彦亮的《以“咏项羽诗”观北宋三大女文学家之身世及排位问题》从李清照、朱淑真、魏夫人三位女性诗人对项羽兵败,乌江自刎事件的不同看法,对她们的文才进行排名,认为仅看此诗李清照拔得头筹,淑真之诗伤于平淡,魏夫人之诗亦强过朱淑真。
朱淑真与不同国度的女性作家作品既有相似之处,亦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张兰仙的《朱淑真、许兰雪轩诗词比较》,认为朱淑真与许兰雪轩的诗词都表达了对爱情的向往,对婚姻不幸的失望,对封建礼教的反叛,但她们的表达方式各有特色,朱淑真诗词坦率直露,许兰雪轩寄情于游仙诗,含蓄委婉。梁娜、陈爱庆的《中日作家额田王与朱淑真的文学创作比较》认为生活于不同时期、不同国度的两位女性诗人有着相似的情感经历和不同的人生结局,她们才华出众,但风格各异,额田王既有雄浑壮阔的豪迈,又有委婉纤细的柔情,而朱淑真少了额田王的慷慨豪放,多了哀婉自伤。庄秀芬的《朱淑真与古代朝鲜女诗人李玉峰之创作比较》一文结合朱淑真与李玉峰文学创作的社会背景,比较二者的创作内容与艺术风格,得出朱淑真与李玉峰虽然生于不同时代,不同国度,但创作内容与艺术风格相似点多,不同点极少,折射出古代女性在男权社会的共同命运。
中国古代文学几乎是男性作家的天下,笔墨之间充斥着男性对女性的幻想与欲望,甚至女性作家本身也会以男性观点描摹自我。而生活于狭窄闺阁之中的朱淑真,真正做到了以女性之笔描写女性生活。李静、唐颖菲的《论李商隐和朱淑真两位爱情诗人之以词为诗》认为李商隐的爱情诗词深情缅邈,美丽哀怨,却也有生死与共的回肠荡气,而朱淑真的爱情诗词满眼幽怨,忧伤以至断肠。李商隐的诗歌作为晚唐诗的顶峰,带有词体特色,而朱淑真真正打破了诗词界限。郭楠的《南宋女性与男性词人的涉酒诗词审美情趣比较——以李清照、朱淑真、苏轼、辛弃疾诗词为例》一文认为男性词人的涉酒词仍旧反映男权社会中男性对功名利禄的追求与失落,女性涉酒词是以男性为主导的涉酒诗词的点缀。张静的《性别视角下的文体特质——以词体美感问题为例》一文谈及朱淑真与朱彝尊作品集中都有关于婚外恋情的作品,朱彝尊却位列清词之冠,而朱淑真不仅作品无法流传,死后也不能入土安葬,女性作家在男权社会想要得到相对客观的评价,就只能跳出女性性格特征,这无疑是一种男权规范下的不公。王萍、刘姣的《“巾帼”之情,清且浓——浅比“男子作闺音”诗词与李清照、朱淑真诗词》一文指出“男子作闺音”诗词中的女主人公总是外形曼妙而情感温柔的美女、怨妇、思妇或弃妇的形象,这些真实反映了男性视角对女性的审美规范,也映照出古代女性低下卑微的社会地位。而李清照与朱淑真冲破了这种审美束缚,表露了女性的真实心境。韩梦迪的《从美学的角度浅析不同的七夕之悲——对比秦观与朱淑真的<鹊桥仙·七夕>》一文,认为秦观与朱淑真两人的《鹊桥仙·七夕》都具有无法抗拒命运力量的悲剧美感,但具有不同的美学价值。秦观的词给人一种悲壮崇高的美感,朱淑真的悲情成就了陰柔的美感。
综观以上,可以发现朱淑真的文学传播、接受与比较研究主要集中在新世纪之后。随着社会经济的多元化,带来社会意识的多元化,研究者不再局限于对朱淑真的孤立研究,而是运用比较研究的方法将朱淑真置于大的文化背景之下,与同时代的李清照等女性诗人,以及不同时代、不同国度、不同性别的其他诗人进行比较研究,拓宽了朱淑真的研究领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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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胡雯雯.论朱淑真诗词“花”意象的人生象征意义[J].安康学院学报,2008,(04):5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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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静.略论朱淑真诗歌对《诗经》的接受[J].广西社会科学,2007,(10):137-140.
参与基金项目:2016年度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基金“中国古代女性文学批评文献整理与文化研究”(16BZW040)。
(作者单位:大连大学人文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