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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企业OFDI适合渐进还是快进?
——基于上市企业海外子公司经验数据

2022-01-21衣长军李楚薇

中国流通经济 2022年1期
关键词:跨国企业东道国国际化

衣长军,李楚薇

(华侨大学工商管理学院,福建泉州362021)

一、引言

进入21世纪以来,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在经济全球化背景和我国“走出去”战略的引导推动下,走出国门开启国际化进程。对外直接投资(Outwar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OFDI)规模快速增长,为构建开放的国内国外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发展开放型世界经济提供了强大动力。统计公报显示,截至2020年末,我国OFDI存量达2.58万亿美元,位列全球第三,较2003年末增长近65倍。中国企业在全球189个国家和地区投资设立了4.5万家子公司。我国进入了加速“走出去”的新时代。但另一方面,跨国企业的国际化绩效却不理想。近90%海外子公司经营亏损或盈亏平衡,没能成功“走下去”[1]。那么较快的“对外直接投资速度”(OFDI速度)是否适合我国跨国企业国际化战略?是否会对海外子公司绩效产生不利影响?在我国大力倡导“走出去”的背景下,有必要基于中国跨国企业样本展开深入分析,以明晰中国跨国企业OFDI速度对海外子公司绩效的影响,为我国“走出去”企业更持久地、更好地“走下去”提供实践启示。

彭罗斯(Penrose)企业成长理论提出,企业需要丰富的管理资源来有效管理、利用企业投资经营中积累的经验知识,以实现企业扩张增长[2]。乌普萨拉(Uppsala)模型进一步结合Penrose视角,认为企业国际化过程是循序渐进、逐步增加对海外市场资源投入的过程[3]。但新兴经济体中国跨国企业并未遵循传统Uppsala模型国际化过程,而是呈现“加速国际化”特征[4]。结合Penrose视角探讨新兴经济体中国跨国企业OFDI速度这一核心国际化战略决策对母子公司管理资源和海外子公司经营绩效的影响,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启示。

企业国际化对绩效的影响一直以来都是国际商务研究领域的焦点。然而,以往研究忽略了时间维度,更多是从静态视角探讨跨国企业国际化进程对组织绩效的影响。国际新创企业研究领域的兴起,使学者们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考虑时间维度的企业国际化,提出基于动态视角的OFDI速度概念。但整体上OFDI速度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企业绩效是跨国企业OFDI速度后果观的重要核心话题,但较少有学者研究OFDI速度对企业绩效的影响,且为数不多的研究得出的结论也莫衷一是。奥托(Autio)等[5]提出具有所有权优势的跨国企业可以通过快速国际化创造“先动优势”从而实现绩效增长。凯蒂(Chetty)等[6]研究发现,快速国际化能为企业实现规模经济效应。另一方面,维默多(Vermeulen)等[7]指出,OFDI速度过快会导致企业没有充分的时间学习、吸收高质量知识,造成“时间压缩不经济”,从而降低国际化决策质量,使企业绩效受损。莫尔(Mohr)等[8]基于Penrose视角,实证研究发现OFDI速度与国际业务退出呈正相关关系。魏凡等[9]从吸收能力视角出发,认为较慢的OFDI速度有利于子公司获得足够的时间适应东道国市场环境,实现子母公司的资源共享,进而进一步提升母公司绩效。但较快的OFDI速度会使子公司承担更多的“外来者劣势”,加之投资回报在短期内未能显现,导致海外投资事倍功半。因此,OFDI速度与母公司绩效之间呈现出“倒U型”关系。

事实上,目前研究对企业OFDI速度与企业绩效之间关系未形成一致结论,可能是与二者的关系具有一定的情境依赖性有关。虽然已有学者尝试进一步考虑组织、行业和制度等多种情境因素[9-10],却忽略了管理资源和经验知识这两种跨国企业海外投资扩张过程中的重要促进因素。企业管理资源和经验知识在企业国际扩张路径中所能提供服务的水平程度,会影响OFDI速度对企业绩效的作用效果。OFDI股权进入模式和国际化经验有助于新兴经济体跨国企业获取管理资源,并吸收、消化区位特定的经验知识,提高企业在快速国际化过程中的适应能力,对企业绩效有促进作用[11]。因此,本文结合OFDI股权进入模式和国际化经验双重情境,深入研究管理资源和经验知识因素对OFDI速度与组织绩效之间关系的调节作用。

本文有以下三个方面的边际贡献。第一,Penrose企业成长理论在解释发达经济体跨国企业传统渐进式国际扩张模式上具有持续相关性[12],但它没有充分认识到新兴经济体快速国际化扩张的独特性。结合Penrose理论研究新兴经济体中国跨国企业国际化动态对企业绩效的作用机制,有助于Penrose理论在国际商务领域的发展与完善。第二,关于OFDI速度对企业绩效影响的现有研究,主要关注对母公司绩效的影响,但海外子公司绩效高低能更加契合地衡量跨国企业国际化是否成功[13]。因此,本文研究中国跨国企业OFDI速度对海外子公司绩效的影响,为深入探讨新兴经济体中国跨国企业的快速国际化绩效提供参考。第三,本文研究OFDI股权进入模式和国际化经验的调节作用,丰富了快速国际化绩效的情境因素,有助于探究组织管理资源和经验知识因素对我国企业快速OFDI绩效的影响。

二、文献综述与研究假设

(一)OFDI速度与海外子公司生存绩效

企业通过对外直接投资获取、整合和利用世界各地东道国市场的异质性资源和知识,实现规模经济与企业成长。利伯曼(Lieberman)等[14]认为快速国际化的跨国企业更有可能在海外市场上创造“先动优势”,对海外子公司存在一定的益处。通过探索性“先动”行为,跨国企业能迅速开发宝贵的战略资源,有利于增强海外子公司的竞争优势,提高企业的国际化收益[15]。然而,探索性“先动”行为也会使企业面临“先动”失误风险,只有企业具备充裕的资源条件,才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先动”失误风险引致的冲击和挑战[16]。作为国际化经营的“后来者”,中国跨国企业不具备足够的资源和知识来抵抗国际化“先动”失败风险。中国跨国企业国际化经验较为匮乏,在国际化进程中普遍缺乏所有权、区位与内部化优势,全球竞争实力较于发达经济体企业仍存在一定差距。由于国际化步伐的加快,中国企业还需要承担更多的“外来者劣势”成本[17]。随着中国综合实力的不断提高,盛行单边主义的西方部分国家开始鼓吹“中国威胁论”,“污名化”中国,并将这种消极评价转移到东道国的中国投资企业,质疑中国企业的投资动机,不断强化对中国企业的投资管制[18],这使得中国海外子公司在东道国市场竞争中不仅要面临“外来者”劣势,也因为“来源国劣势”而面临额外的“合法性”挑战[19]。如2018年美国封杀中兴,背后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中兴企业的来源国是中国。因此,在缺乏“先动优势”丰裕资源且面临国际化“双重劣势”的状况下,中国跨国企业很难取得快速国际化的“先动优势”。

Penrose理论认为企业成长的关键制约因素是管理资源的有限性。在加速国际化中,企业无法准确评估与快速国际化相关的管理资源需求,以及满足这些需求的管理资源的水平和性质,进而企业的快速海外扩张行为可能会导致其面临有效扩张的管理资源约束,产生Penrose效应。现有管理资源无法满足企业对规划、协调、整合和国际化知识学习的需求。沃贝克(Verbeke)等[20]发现如果企业国际化活动的范围更广、复杂程度更高、现有市场条件和新市场条件的差异更大等,则更可能面临管理资源约束困境。谭(Tan)等[21]也认为,当OFDI速度过快并超过管理者有效管理能力时,海外子公司会面临管理资源约束所带来的挑战,容易发生Penrose效应,降低企业未来成长绩效。作为参与国际化经营的新兴经济体,国际化知识和经验积累不足的中国跨国企业在快速“走出去”中往往会面临更大的管理资源约束,更有可能出现Penrose效应,成为企业快速海外扩张成长过程中的限制因素。Penrose效应的存在会导致跨国企业做出次优决策。跨国企业在制定海外扩张计划上花费时间不足,会增加计划决策失误的可能性。短时间内的快速海外扩张带来的管理资源约束挑战,不仅减少了管理者收集和评估东道国资源和知识信息的时间,也增加了对目标市场不正确评估的可能性,降低跨国企业管理者的市场投资决策质量。同时,在快速国际化扩张过程中出现的非结构性问题和信息超负荷,也会降低企业战略和资源配置的决策质量,不利于海外子公司的生存绩效。此外,快速国际化带来的Penrose效应会增加中国跨国企业母子公司之间的协调需求和成本。作为“新进入者”,发生Penrose效应的快速国际化,中国企业无法满足母子公司对国际化进程中资源、知识的规划整合需求,增加了协调成本和管理资源压力。由于缺乏足够的时间和管理资源来改变海外子公司的“双重劣势”地位,海外子公司经营绩效整体不佳。

快速国际化带来的时间压力会限制跨国企业适应复杂内外部环境和吸收扩张的能力。中国跨国企业无法在快速国际化的短时间内将大量的知识和经验转化为有实质意义的学习能力,同时外部环境的复杂性也会过度消耗企业原本有限的吸收能力。快速的国际化扩张降低了企业评估、吸收、消化国际化经验并将其继续用于后续国际化经营的能力,造成“时间压缩不经济”[22],使海外子公司承担更高的退出风险。因此,处于“双重劣势”地位的中国跨国企业的“兵贵神速”国际化战略,不仅难以取得“先动优势”,而且更容易发生管理资源约束的Penrose效应,面临“时间压缩不经济”压力。综上,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1:中国跨国企业OFDI速度的加快,会增加海外子公司的退出风险。

(二)OFDI股权进入模式的调节作用

OFDI股权进入模式是企业国际市场经营中的重要战略决策,它决定了资源承诺的水平,对跨国企业绩效具有重要影响[23]。库马拉辛哈(Kumarasinghe)等[24]采用日本上市公司的海外子公司样本,发现具有较高绩效的全资子公司比例偏低。李(Li)等[25]实证检验发现采用合资模式的企业有助于缓解制度约束对企业绩效的负面影响。王保林等[26]选取2000—2016年中国沪深股市上市公司的对外直接投资数据为样本进行研究,结果表明国际合资模式能显著提高新兴市场企业的技术创新绩效。

由于跨国企业在快速国际化背景下会面临Penrose效应挑战,而合资模式能提高获取东道国资源的效率,使子公司能快速获得更多的管理资源,进而能缓解快速国际化进程中出现的Penrose效应,更好地满足母子公司之间知识、资源整合的管理资源需求。因此,合资模式能为快速国际化企业带来更好的绩效增长结果。同时,海外子公司能灵活利用合资模式的管理资源,快速适应陌生、复杂的东道国制度、文化、市场运营环境,减少“外来者”劣势的风险敞口,以降低退出风险水平。合资海外子公司能利用合作伙伴的管理资源提高跨国企业海外扩张决策质量,并降低Penrose效应带来的协调成本负担,使海外子公司获得更高的收益。此外,合资模式能为企业提供在组织内部或组织间转移知识技术和经验的机会[27]。合资海外子公司不仅能获得东道国合资企业的有形资产,更能够在直接接触中通过“干中学”方式获取高质量的缄默知识[28],进而提高适应组织内外部环境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能力,减轻“时间压缩不经济”效应对海外子公司绩效的负面影响。因此,相比于独资模式,采用合资模式的海外子公司面对的“时间压缩不经济”效应的程度较低,Penrose效应对其产生的影响也较弱,其拥有更强的生存能力,承担的退出风险水平更低。对于中国跨国企业而言,面临“双重劣势”的合资海外子公司也能通过合作伙伴的“合法性”溢出效应,快速获取当地“合法性”和正确的组织身份认知[29],进而降低退出风险。综上,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2:相比于独资模式,合资模式能负向调节OFDI速度与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之间的关系。

(三)国际化经验的调节作用

先前研究已经发现国际化经验在企业海外经营中的重要作用,对企业国际化战略决策和经营绩效产生的重要影响[30]。第一,经验在企业跨国经营决策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Penrose研究表明跨国企业在国际化经营中是有限理性的。相比于国内投资,跨国经营对企业处理超负荷信息的资源和能力要求更高。企业在快速进军国际市场的过程中会面临Penrose效应,有限的管理资源会降低企业处理快速OFDI进程中超负荷信息的能力。丰富的国际化经验能提高企业管理层认知国际市场风险的能力,增强有限理性管理者信息处理能力,进而提升快速国际化中的决策质量,避免决策失误对海外子公司绩效带来的负面影响[31]。因此,丰富的国际化经验能有效解决企业快速国际化进程中Penrose效应所产生的次优决策问题,降低海外子公司的退出风险。第二,国际化经验丰富的跨国企业在提高快速国际化决策质量的同时,也能提高企业内部知识转移的效率,使之在海外快速扩张时更灵活地运用国际市场运作知识,提高快速适应复杂外部环境的能力,比国际化经验匮乏的跨国企业承受的“时间压缩不经济”程度要低。第三,企业在先前国际化经营管理中积累的经验,通过吸收转化和沉淀学习,可以内化为自身海外经营知识,再次利用到以后的OFDI项目中[32]。跨国企业通过国际化经验的积累、吸收和学习,形成企业特有的隐性知识,进一步提高企业学习和吸收的能力。这为企业提供了加速促进吸收国际扩张中的重要知识和信息的机会,减少了企业吸收和运用国际化知识所需时间,进而削弱快速国际化对企业带来的“时间压缩不经济”效应,提高海外子公司的业务学习和成长能力。因此,对于拥有高水平国际化经验的企业而言,快速国际化对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的影响程度更低。

对于进军国际市场的新兴企业而言,丰富的国际化经验尤为重要。金中坤[33]基于中国上市公司经验数据,检验证明了企业国际化经验能对海外子公司的生存绩效产生显著的积极影响。新兴经济体中国企业在先前OFDI项目中积累的经验知识能提高跨国企业管理资源的服务质量和水平,提升快速适应陌生市场环境的能力,为中国跨国企业的快速海外扩张提供知识、资源等协调服务和更优决策质量,降低与快速OFDI相关联的Penrose效应和“时间压缩不经济”现象所带来的不利影响。综上,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3:国际化经验负向调节OFDI速度与中国跨国企业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之间的关系。

本文基本假设概念模型如图1所示。

图1 概念模型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及数据来源

本文选取中国沪深A股上市企业2006—2018年海外子公司为样本,并剔除金融行业的样本以及海外子公司注册地在“避税天堂”(如开曼群岛、中国港澳台地区)的样本。在删除主要变量数据缺失样本后,最终得到1 345家上市公司在121个东道国或地区设立的7 490家子公司,共计18 718个观察值。

(二)变量选择

1.因变量

因变量用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Cens)二元变量衡量,包括生存状态和生存持续期两个变量[34]。其一,生存状态。根据上市公司2006—2018年年报,如果在某一年年报中最后一次披露某海外子公司信息,且未来年报均未继续披露该子公司信息,则认定为该子公司在最后一次出现年报的所在年份内死亡(死亡年份),则赋值为1;若某年财务报告仍披露该海外子公司信息,则赋值为0。因为本文研究时间窗口期在2006—2018年,所以虽然海外子公司在2018年年报中最后一次出现,但也全部认定为生存状态,仍然赋值为0。其二,海外子公司生存持久期=海外子公司退出该东道国市场年份(或2018年)-海外子公司开始进入东道国市场年份。

2.自变量

OFDI速度(Speed),参考方宏等[35]的做法,OFDI速度=[(国际化广度+国际化深度)/2]/国际化年限。国际化广度(SpBread)=财务报告期内母公司OFDI所涉及的东道国或地区数量,国际化深度(SpDeep)=财务报告期内母公司OFDI项目总数,国际化年限是从母公司首次OFDI年份到报告期年份的时间跨度。

3.调节变量

(1)OFDI股权进入模式

OFDI股权进入模式(EM),沿用芦(Lu)[36]的做法,以中国“走出去”上市企业对海外子公司持股比例95%为分界点。合资进入模式的持股比例低于95%,EM取1;反之持股比例超过95%(含95%),则统一视为独资,EM取0。

(2)国际化经验

国际化经验(OFDIE)定义为母公司财务报告期内在同一东道国(或地区)的海外子公司数。跨国企业在国际化进程中通过“干中学”积累国际化经验,通过有效识别并利用东道国知识和资源来克服双重劣势,有效降低投资风险[37]。

4.控制变量

根据前期文献的研究结果,东道国层面的控制变量包括市场规模、外资开放度和税负水平[38]。东道国市场规模(PerGni)用人均GNI(人均国民收入)取对数来衡量,外资开放度(FDI)以东道国外国直接投资净流入与GDP的比值来表示,东道国税负水平(TaxRio)的测量指标采用东道国总税率。

企业层面控制变量为母公司年龄、有形资产比率、营销强度、董事会规模、总资产收益率与净利润增长率[39]。本文使用上市企业成立年份与财务报告年份之间的时间间隔来衡量企业年龄(Age),有形资产比率(Fiance),即有形资产占资产总额的比重,营销强度(Sale)用母公司销售费用与营业收入的比值来测量,以董事会人数的对数来衡量董事会规模(Board),并分别采用总资产收益率(ROA)和净利润增长率(ProfitG)来表示母公司的赢利能力与发展能力。

变量测量等具体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说明

(三)模型设定

本文采用生存分析法进行实证检验。考虑到本文选取的连续型变量(如OFDI速度、国际化经验等)数值会随时间发生变化,为保证分析结果的科学性,采用含时依协变量(Time-varying Variable)的Cox比例风险模型进行实证分析[40]。该模型为非参或半参模型,可对个体在不同时刻的退出风险进行预测。现将一系列可能影响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的时依协变量定义为x(t),基准风险函数为λ0(t),则t时刻海外子公司的Cox比例风险模型λ(t;x(t))如下:

式(1)中协变量系数β为待估回归参数,表示各协变量对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的边际效应,可由最大化偏似然函数方法估计得到。若β显著大于0,表明协变量的增加会提升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若β显著小于0,表示协变量的提高可降低海外子公司的退出风险。

根据式(1),海外子公司i和海外子公司j的风险函数之比为:

基于式(2),β的最大化偏似然函数为:

在使用Cox模型的实践中,协变量x(t)数据总是离散的(譬如年度数据、月度数据)。本文使用的是离散年度数据。因此可以采用时间拆分法,将海外子公司个体的单一记录,基于不同的年份拆分为若干条记录,对应于若干个年份,使得在每年内所有协变量均为常数,然后沿用协变量不随时间而变的方法进行估计。本文通过时间拆分法,将含时依协变量Cox比例风险模型转化为固定协变量Cox比例风险模型,据此来检验OFDI速度与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之间的关系,以及OFDI股权进入模式和国际化经验对二者关系的调节作用,具体参见表2。

假设海外子公司i从时间0到T一直处于生存经营状态,并在时间T退出市场。假设0<t1<t2<T,协变量x(t)随时间发生变化,在区间[0,t1),[t1,t2),[t2,T)的取值分别为x(t1),x(t1)和x(T)。由表2可知,海外子公司i的一条样本被分为三个部分,对应为三条样本。在第一和第二部分,海外子公司i未退出市场,归并虚拟变量d取值为0;在第三部分,该子公司在时间T退出,取值为1。

表2 海外子公司i的时间拆分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统计分析

根据表3描述性统计表中平均值一列进行分析,2006—2018年,中国“走出去”企业OFDI速度平均值为1.92;基于广度的国际化速度(SpBread)的均值为1.20,小于基于深度的国际化速度(Sp-Deep)的均值2.64;进入模式EM的均值为0.24,说明24%的海外子公司采用合资模式;国际化经验均值为3.84。根据表4,方差膨胀系数(Variance Inflation Factor,VIF)值均远小于10,且变量之间相关系数小于0.6。因此,变量之间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

表3 描述性统计

表4 变量相关系数

图2是采用纳尔逊-阿伦(Nelson-Aalen,N-A)估计方法,根据OFDI速度平均值划分为高低OFDI速度的分层累积风险函数图。图2显示,在t时刻生存时间,高OFDI速度对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的影响更大,曲线始终位于低OFDI速度上方。可以初步判断OFDI速度过高会增加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

图2 根据OFDI速度分组的N-A累积风险函数

(二)实证分析结果

1.回归分析

在表5的模型2中,OFDI速度的系数为0.023,说明中国跨国企业加快OFDI速度会显著提升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H1得到验证。作为进入全球市场的“后来者”,相较于发达经济体跨国企业而言,普遍缺乏所有权优势的中国跨国企业还未获得较强的国际化竞争实力。中国“走出去”企业想通过“兵贵神速”国际化模式获得“先动优势”,赶超发达经济体跨国企业还存在很大的挑战性。在快速国际化扩张下,由于管理资源约束和吸收能力下降,中国跨国企业需要克服Penrose效应和“时间压缩不经济”压力,很容易使海外子公司面临更高的退出风险。

表5 OFDI速度对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的回归结果

根据模型4可知,OFDI速度和OFDI股权进入模式交互项(Speed×EM)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为-0.075。表明相比于独资企业,当中国跨国企业OFDI股权进入模式为合资时,能负向调节OFDI速度对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的影响,验证了H2。模型5结果显示,OFDI速度和国际化经验交互项(Speed×OFDIE)系数为-0.003,这表明国际化经验显著弱化OFDI速度对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的影响,H3得到验证。管理资源约束和时间过短是中国企业加快国际化扩张过程中面临的重要挑战。上述调节效应检验结果表明,合资模式和国际化经验能有效缓解中国跨国企业快速国际化下的“时间压缩不经济”和Penrose效应,有助于中国企业获取更多管理资源,提高吸收能力,从而弱化OFDI速度对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的影响。

2.稳健性检验

分别采用补对数-对数(Cloglog)模型和多元概率比回归(Probit)模型对OFDI速度与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之间的关系进行稳健性检验[41]。将海外子公司最后一次出现的年份标记为1(2018年仍然标记为0),反之其他年份(持续生存年份)标记为0,检验结果如表6所示。

从表6可以看出,列(1)和列(4)OFDI速度系数都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OFDI速度越快,越会显著提高海外子公司在t时刻退出市场的风险。列(2)和列(5)OFDI速度和OFDI股权进入模式交互项系数也都显著为负,说明采用合资模式对于OFDI速度与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的关系起到负向调节作用。列(3)和列(6)OFDI速度和国际化经验交互项系数也都显著为负,反映国际化经验弱化OFDI速度对海外子公司退出东道国市场风险的影响。回归结果比较稳健,进一步验证了本文提出的研究假设和结论。

表6 稳健性检验结果

3.进一步讨论

OFDI速度的广度和深度体现了企业对外直接投资过程的动态变化维度。企业活动包含开发和探索[42],开发性活动是对现有资源的提炼和扩展,通过降低不确定性来获得可预测的回报;探索性活动是进行冒险、创新、尝试新策略、更新知识基础等变革的昂贵过程。相比于开发性活动,探索性回报更具有不确定性,但对长期绩效更有利。因此,本文拟进一步从国际化广度和国际化深度两个维度出发,继续深入考察企业海外市场扩张进程中的探索性行为和开发性行为。

广度维度关注跨国企业对不同东道国经营模式的探索,深度反映企业OFDI经营模式的重复利用,属于开发性活动。在表7模型中,OFDI速度(广度)=财务报告期内企业对外直接投资东道国数目/(母公司报告期年份-首次对外直接投资年份)。OFDI速度(深度)=财务报告期内企业对外直接投资项目数/(母公司报告期年份-首次对外直接投资年份)。

表7采用Cox模型的检验结果显示,OFDI速度(广度)和OFDI速度(深度)的加快会显著提升海外子公司退出市场的风险,且OFDI速度(广度)的回归系数大于OFDI速度(深度),说明相对于OFDI速度(深度),OFDI速度(广度)对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的影响更大。OFDI速度(广度)体现企业在多个东道国和地区投资设立海外子公司的速度。由于经营地域分散,在探索不同东道国市场时,跨国公司需要更多的资源来协调母公司和各个东道国子公司之间的知识和资源需求,国际化经营发生协调、管理和激励的成本更高,需要更多资源来管理分散的国际化知识,使企业更容易发生Penrose效应,进而使海外子公司面临更大的经营风险。因此,OFDI速度(广度)的加快会对海外子公司退出东道国市场风险产生更大的影响。

由表7的列(2)和列(5)可得,OFDI股权进入模式与OFDI速度(广度)交互项(SpBread×EM)、与OFDI速度(深度)交互项(SpDeep×EM)的系数都显著为负,表明合资模式均能弱化两个维度的OFDI速度对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的影响。由列(3)可知,国际化经验与OFDI速度(广度)交互项(SpBread×OFDIE)系数不显著,而列(6)中国际化经验与OFDI速度(深度)交互项(SpDeep×OFDIE)系数显著为负。由于OFDI速度(广度)聚焦探索新的海外市场,而企业早期OFDI积累的知识受地区限制,具有区位特定性和区位嵌入性特征。因此,企业在探索、开辟新市场时,需要根据东道国特征制定不同的管理模式来适应不同海外市场环境。从先前在其他东道国的OFDI经历创造的特定区位经验知识对企业探索、开辟新市场渠道的参考价值不大。因此,国际化经验没有显著弱化对OFDI速度(广度)与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之间的关系。

表7 OFDI速度(广度)和OFDI速度(深度)对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影响的回归结果

五、结论与启示

目前,中国正以令世界瞩目的速度推进“走出去”战略和“一带一路”建设,但很多在国际市场中缺乏所有权优势的中国快速“走出去”企业未能成功地“走下去”。OFDI速度是企业国际化动态过程中的重要维度,关系到跨国企业的长期发展。但国际商务领域较少关注新兴经济体中国企业的OFDI速度的经济后果,且少有研究基于Penrose理论研究中国“走出去”企业OFDI速度与海外子公司绩效之间的关系。基于此,本文以中国2006—2018年A股上市跨国企业的海外子公司为研究对象,利用生存分析Cox模型研究了OFDI速度与中国跨国企业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完善了Penrose理论在国际商务新兴经济体领域的应用。结果表明,快速国际化扩张模式会显著提升中国海外子公司退出海外市场的可能性,即中国跨国企业国际化呈现“欲速则不达”的特征。通过更深入地刻画OFDI速度的多维特征,发现与OFDI速度(深度)相比,OFDI速度(广度)的加快会提升海外子公司的退出风险。最后,现有文献未深入研究管理资源和经验知识情境因素在OFDI速度对企业绩效作用机制中的影响,本文引入OFDI股权进入模式和国际化经验两个调节变量,分别探讨了两者对于OFDI速度对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影响的调节机制。异质性分析结论表明,采用合资模式和积累丰富的国际化经验能缓解中国跨国企业面临的“时间压缩不经济”压力和Penrose效应,弱化OFDI速度对中国海外子公司退出风险的影响。综合上述研究结论,考虑OFDI股权模式和国际化经验的情境因素,提出如下几点启示。

首先,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企业走出国门尝试参与全球市场竞争,但却盲目地进行海外快速扩张,由此带来协调经营需求的资源约束和投资决策质量不佳的问题。作为全球市场的“后来者”,缺乏所有权优势和海外经营经验的中国企业不宜采用“兵贵神速”的国际化扩张模式,以免出现“欲速则不达”的状况。在管理资源和吸收能力有限的前提下,过快的OFDI速度可能使海外子公司绩效受损。中国跨国企业应该审时度势,根据自身具备的资源和知识条件,结合国际市场竞争态势逐步推进,选择适度的国际化步伐。

其次,处于国际化初级阶段的中国跨国企业在进入海外市场时,应结合自身管理资源条件选择相匹配的OFDI股权进入模式。相比于独资模式,选择合资模式的海外子公司能充分利用本土合作伙伴的市场和渠道,共享管理资源和获取组织管理经验,分摊市场运营成本,有效缓解快速国际化给海外子公司带来的Penrose约束,并能以与东道国本土企业合资为契机,快速积累、吸收海外运营的知识和经验。

最后,国际化经验有助于企业获取、吸收国际市场经营中的重要知识和信息,能帮助跨国企业更高效地开展海外投资活动。中国跨国企业要重视运用先前对外直接投资活动中积累的国际化经验,将积累的经验吸收内化为企业特定的隐性国际化知识。同时要不断在国际化经营中总结经验与教训,增强海外子公司的风险识别和应对能力,以提升其OFDI绩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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