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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至元诗歌中的民俗书写

2021-12-30

关键词:竹枝词习俗

付 洁

(青岛农业大学 人文社科学院,山东青岛 266109)

周至元性好山水,自称“生来性癖耽林泉,杖策二劳四十年”[1]270,崂山是其最常游历之地,故又著有《游崂指南》、《崂山小乘》、《崂山志》等。学界目前的关注点,主要围绕周至元的《崂山志》,如其采用的体例、其对黄宗昌《崂山志》的继承等,对周至元的诗歌(包括《崂山志》中涉及到的)则关注较少。纵观周至元的《天籁集》、《头陀吟》、《友声集》等诗集,可以发现其中不但对游览之地的自然风貌有所描绘,且对民俗风情亦有所记载,展示了一幅幅鲜活的民俗生活画,其文化价值不应当被忽视。

一、特定节日习俗

在周至元的诗歌中,有部分作品记载了百姓在特定节日时举行的活动,如端午习俗、元宵习俗等。

(一)社日习俗

周至元在《农夫》一诗中写道:

鸡豚社日祝年丰,衣食足来无别营。一夜潺潺新雨足,明朝绿野遍春耕。[1]14

首句中的“社日”即土地诞,是民间祭祀土地神的一种传统节日,分春社日和秋社日两种。春社日是立春后第五个戊日,秋社日是立秋后第五个戊日。社日是农民在播种和收获的季节,为向土地神祈福而设的节日,或希冀风调雨顺,或庆祝丰收,唐代韩鄂的《岁华纪丽》中称之为“秋报春祈”[2]28,带有鲜明的民俗特色,宋代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记载开封民间“八月秋社,各以社糕、社酒相赉送贵戚”[3]86。这种民俗活动历来为文人所注意,相关歌咏甚多,如唐代王驾“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社日村居》),刘禹锡“枫林社日鼓,茅屋午时鸡”(《秋日送客》),杜甫“田翁逼社日,邀我尝春酒”(《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宋代方岳“社日神林鼓,丰年处处祈”(《社日次韵》)等,陆游更有《春社四首》、《春社日效宛陵先生体四首》,详细记载了春社日乡人祭祀后,聚会饮酒、分肉等习俗,且其脍炙人口的《游山西村》中,也提到“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也是对春社日农村以箫鼓伴奏的描绘。

而周至元这首题为《农夫》的小诗,亦记载了农民在社日这天的活动。即墨当地一向重视社日庆祝,每逢此日,农民都会有宰杀牲畜,祭祀神明,并有舞龙、舞狮、秧歌、荡湖船等娱乐活动。纵观周诗内容,可知此处吟诵的应为春社日。首句“鸡豚社日祝年丰”中的鸡豚社,指代的是社日祭祀后的聚会,也常出现在古人的吟咏当中,仅以宋代为例,提及此事的诗作便有不少,如吴潜“新篘白酒鸡豚社,旋摘丝莼鲈雁洲”(《劭农》),李兼“鸡豚开社瓮,箫鼓赛神祠”(《田里》),陈元晋“丰年酒熟鸡豚社,二老从今请往还”(《再和涂宣义喜雨》),陈傅良“家家人醉鸡豚社,独对西风忆鲙鱼”(《九日奉呈同僚四绝句》)等,故周诗中所提及的事件,也应当是在春社日这天农民们举行的聚集祈福的活动。同时,此诗无论从内容、措辞还是清丽灵巧的风格来看,都与陆游《春社四首》其二的“乡邻罗拜祝年丰”颇为相近。

(二)端午节习俗

周至元的《端午独酌》则与端午习俗有关,诗云:

美人芳草恨迢迢,一缕诗魂不可招。日暮空斋无客过,自斟艾酒读《离骚》。[1]17

端午节也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之一,民间习俗颇多,周至元此诗中提到的乃是纪念屈原与饮艾酒两种。前两句所谓的“美人香草”、“一缕诗魂”与末句“读《离骚》”都与屈原相关,而“自斟艾酒”则是因为民间习俗中,传说端午这天以艾叶泡酒,饮后可祛除邪魔污秽之事,故古人有端午饮艾酒的习俗,如宋人陈元靓《岁时广记》中引《金门岁节》之文云:“洛阳人家端五(1)即“端午”。作术羹艾酒”[4]238。文人对此也多有吟咏,如明代李孙宸“燕台逢午节,转忆故园欢。艾酒邀邻舍,兰舟竞急湍”(《五日忆江南》),便集中描绘了端午聚会饮艾酒、划龙舟等活动。

周至元此诗写在端午这天,自己悼念屈原与饮艾酒的情状,“独酌”、“自斟”、“日暮”、“空斋”等词使作品闲适中又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与屈原、《离骚》等意象所反映的情感遥相呼应,营造出一种浑然一体的意境。

(三)竹醉日习俗

诗作《竹醉日栽竹》是对民间节日竹醉日的记载:

佳节冷酬酒一杯,东风飒飒送轻雷。呼儿乞得邻家竹,不惜病身冒雨栽。[1]28

竹醉日是民间传统节日之一,明人谢肇淛在其《五杂俎》中提到:“五月十三是龙生日,栽竹多茂盛。一云是竹醉日。”[5]25类似的记载还有明人徐光启《农政全书》中所言:“移竹惟五月十三日,谓之竹醉日,又谓竹迷日,又谓龙生日,栽竹则茂盛。”[6]1090而比谢、徐两位年代稍晚的文学家张岱,则在其《夜航船》中记载:“五月十日为竹醉日,是日移竹易活。”[7]46以今天所见关于竹醉日的记载来看,张岱此处恐为笔误,竹醉日指的应当是农历五月十三日。因民间认为在此日栽种竹子极易成活,故有栽竹的传统。此传统为古人所看重,甚至还曾传到过日本,故古人在诗文中也多有描绘,如晏殊便有五言绝句《竹醉日》:“苒苒渭滨族,萧萧尘外姿。如能乐封殖,何必醉中移。”以“竹醉”字面之意巧妙调侃,颇有情致。

周至元的《竹醉日栽竹》记述自己在竹醉日这天,向邻家借竹后冒雨栽种的情景,透露了他对于这种民间习俗的重视,微凉的气候与诗人尚在病中的状态相映衬,构成全诗略带清冷的氛围。

(四)重阳节习俗

周至元的《自述》(并序)三十六中,提及的则是重阳节的登高的习俗:

愁里不知日月长,惊传节序又重阳。携将浊酒登高去,笑对黄花醉一场。[1]338

重阳节又被称为“登高节”,此日登高“辞青”是自古已有的习俗,如孙思邈在《齐人月令》中记载:“重阳之日,必以糕酒登高眺迥,为时宴之游赏,以畅秋志。”[8]281周至元此诗所记叙的正是自己在重阳之日登高,以一杯浊酒排遣愁绪,聊以慰藉。

(五)元宵节习俗

周至元诗集中有几组组诗也十分特别,这几组组诗均以竹枝词为题,取名为《天井山竹枝词》、《茶棚竹枝词》、《元宵竹枝词》。这些诗歌在风格上轻巧通俗,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地方特色,充满了古代民歌的风味。其中《元宵竹枝词》所描绘的,正是有关元宵节的种种风俗。

元宵节即上元节,被认为是“上元天官赐福之辰”[9]140。每逢上元佳节,百姓们都会举行各种娱乐活动,热闹非凡。周至元的《元宵竹枝词》一共八首,描绘了即墨元宵之夜赏灯、舞龙、踩高跷、走百病等种种“踩街”活动,如其一:

锣鼓喧天向晚时,倾城妇女斗妍姿。嫦娥自愧梳妆淡,姗姗柳梢来却迟。[1]86

这一首写的是正月十五晚上,城中妇女们外出庆祝节日的景象。在传统习俗当中,正月十五出门游玩并非仅出于休闲娱乐的目的。旧时妇女在元宵节的晚上结伴外出,或登城走桥,或游览寺观,认为可消灾除厄,称之为“走百病”、“散百病”(2)据现有文献记载,也有某些地区“走百病”是在正月十六日。,此风俗在北方地区尤为兴盛。清人徐轨在其《词苑丛谈》中记载:“京师旧俗,妇女多以元宵一夜出游,名走桥。摸正阳门钉,以祓除不祥,亦名走百病。”[10]196

周至元此诗中提到的“倾城妇女斗妍姿”一句,正与此风俗吻合。除此之外,此组诗中的第三首,写诗人在元宵之夜,与一位性格羞涩内向的少女两次相遇,所谓“吕祖阁头方睹面,准提庵里又相逢”[1]86,吕祖阁指的是即墨旧城中供奉了全真派始祖吕岩的道观,准提庵指的是即墨旧城西北的一座佛教寺庙。正月十五的晚上,少女与母亲去道观与寺庙游玩,从种种描述来看,他们遵从的应当也是走百病这种习俗。

此外,在女性外出有诸多限制的古代,元宵节这日也被视为是未婚男女相会的好时机,正所谓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欧阳修《生查子·元夕》),这恐怕也是女性们盛装出游的原因之一。

再看《元宵竹枝词》其二:

晔晔银灯耀碧霄,嘈嘈仙乐响云璈。千街月色凉如水,正是游龙得意宵。[1]86

此诗共体现了即墨元宵节的三种习俗,即闹花灯、奏乐和舞龙。首句“晔晔银灯耀碧霄”指的是家家户户张灯庆祝,城内处处彩灯高悬,映亮夜空。元宵节又被前人称为“灯节”,元宵燃灯的习俗汉代已有,并在唐宋时期有了极大发展,形成规模空前的灯市。据明代徐应秋《玉芝堂谈荟》记载,唐睿宗时期,每逢“正月十五、十六夜,于京师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三十丈,衣以锦绣,饰以珠玉,燃五万盏灯,簇簇如花树”[11]501。唐人张祜在《正月十五夜灯》中曾生动地描述这一景象:“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除此诗外,周至元的《元宵竹枝词》其四中,首句“彩灯悬处满街磬”[1]87所描绘的,也正是全城百姓挂灯、赏灯的这一风俗。

第二句写元宵之夜的歌声、乐声响彻云霄,这也是古人庆祝元宵的一种方式。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中有记载每逢正月十五这一天,“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3]59,从周至元此诗及《元宵竹枝词》其八“满街箫鼓有余音”[1]88一句,可知即墨地区仍延续了这种习俗。

此诗末句写舞龙灯。我们民族向来崇尚龙,将其视为吉祥的象征,希望得到龙的庇佑,便可风调雨顺,岁足年丰,因此舞龙这种活动本身便包含有“祈年”的意味,向来是元宵节或其它重要庆祝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一个项目。宋人吴自牧在《梦粱录》中提到正月十五晚上,舞者“又以草缚成龙,用青幕遮草上,密置灯烛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之状”[9]140,比周至元年代稍早的夏仁虎,也在他的回忆文章中提到,元宵夜这天“街市铺肆,竞悬彩灯,龙灯高跷,亦时出没于衢巷中”[12]53。周至元此诗中“正是游龙得意宵”一句,虽用笔极简,但龙之傲然万物的神态,活灵活现,如在眼前。

在《元宵竹枝词》其五中,周至元还提到了元宵节秧歌表演这一习俗:

画鹢惊看陆上航,莲花不向水中芳。此身宛置江南地,处处歌声唱插秧。[1]87

此诗前两句的“画鹢”、“莲花”指的是画鹢鸟、莲花状的彩灯,很可能是装饰在表演的旱船上,因此才有“陆上航”之喻,仍与前文已经提及的闹花灯习俗有关。后两句描绘的则是秧歌表演,秧歌是一种民间色彩非常浓厚的集体歌舞表演形式,最初当起源于农业生产,是南方农民在插秧的时候唱的歌曲,清人屈大均《广东新语》中记载:“农者每春时,妇子以数十计,往田插秧。一老挝大鼓,鼓声一通,群歌竞作,弥日不绝,是曰‘秧歌’。”[13]320后来,秧歌逐步发展为脱离实际劳作的一种庆祝活动,有祈福禳灾、希冀丰收之意,方式也开始多样化。清末名士缪润绂在《沈阳百咏》中描述“元宵节日,商贾菩杂扮男女装束,演唱凤阳歌,谓之秧歌”[14]50,已具有明显的扮演色彩。清人杨宾的《上元曲》其三中“夜半村姑著绮罗,嘈嘈社鼓唱秧歌”,同样是这种秧歌习俗的展现。

明清之后,即墨当地的秧歌表演更为完善,分为东派、西派,大场、小场,且在传统的集体表演之外,又穿插了“货郎”、“媒婆”等插科打诨、带动气氛的角色。从周此诗的描绘来看,元宵之夜,即墨城中表演秧歌的队伍无数,处处都是歌声锣鼓声,其热闹非凡,可窥一斑。而在《元宵竹枝词》其六中,周至元还特意提到了秧歌中十分特别的高跷秧歌:“队队高跷踏踏歌,霞珮仙子舞婆娑。”[1]87可见彼时即墨的秧歌表演已经相当隆重。

《元宵竹枝词》其七中,则描述了元宵节的另外一项活动——抬阁:

唱道传呼一品官,抬来竹杠校轿杆。只因能与民同乐,惹得儿童拍掌看。[1]87

抬阁是我国古代十分流行的一种集体表演,演出时间并不仅限于元宵节,其名最早见于宋人周密的《武林旧事》:“以木床铁擎为仙佛鬼神之类,驾空飞动,谓之‘台阁’。”[15]67大体说来,即演出人员身着戏服,或站或坐在架子上,装扮成官员、神仙等各种角色,下方的架子则由几个大汉抬着。明清之后,因为迎神赛社活动的兴盛,抬阁也有了进一步发展,规模更大,装扮也更为精致,并由娱神逐步向娱人转变,成为节日或大型活动中的集体娱乐项目之一,并流传至今。以即墨为例,抬阁表演现在仍为元宵节庆祝活动的保留节目之一。周至元此诗描写了即墨元宵节的抬阁表演,表演者以一品官员的扮相出现,这种官民同乐的场景代表着普通百姓的朴素愿望。

在周至元《元宵竹枝词》这组组诗中,集中描绘了即墨当地庆祝元宵时举行的种种活动,如走百病、秧歌、闹花灯、舞龙、抬阁等,是我们了解即墨的元宵节习俗的可贵资料。

二、宗教信仰习俗

在周至元的诗歌当中,有的作品还反映了当地的宗教信仰。青岛自古就有较浓厚的宗教氛围,崂山乃著名的佛道圣地,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便被视为道教仙山,至魏晋时期,崂山又兴建了佛寺。即墨佛道文化某种程度上可视为是崂山佛道文化的延伸(3)即墨的地理范畴在历史上屡有变化,崂山也曾归属即墨,此处论述以现今行政区域为准。,即墨至今仍有观音寺、白云庵、玉皇庙等多处寺庙、道观,亦有不少佛道教的相关活动。

同时,即墨的宗教信仰一直以来还呈现出信仰对象多样化的特征。除佛教、道教外,民间信仰在日常百姓的生活中所占的比重也较大,可以算作是除儒释道之外的第四种宗教,其影响甚至要超过前三种。

这种宗教信仰的多样化特征是由民众日常生活需求的多样化所造成的,正如乌丙安先生所言:“民间信仰中的所有迷信事象都与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或生活共同体的局部利益密切相关。”[16]241如因当地百姓靠海而居,以海为生,故妈祖与海龙王等为便为民众所信奉,而生活中的其它需求,如生病、寻人等,则又促进了狐仙(胡三太爷)信仰的诞生。除此之外,还有财神、灶神、刘仙姑、求子娘娘等也属于当地民众供奉较多的神灵。同时,这些民间信仰在日复一日的流传过程中,逐渐衍生了出固定的仪式制度,如即墨地区的三大庙会便与此密切相关。

(一)火神信仰习俗

周至元有部分诗歌从不同的方面反映了即墨当地的信仰习俗,如《登火神郭》涉及的乃是火神信仰习俗:

雉堞楼台半已倾,尚余高郭矗郊垌。荒城全异当年貌,只有山光旧依青。[1]31

此诗未注明写作时间,但据内容来看,此诗应当写于解放前战乱时期。高墙楼台倒塌,城池荒芜,山河不复旧貌,虽未直言时事而每句都不离时事,流露出诗人痛惜与感喟相间的复杂态度。

值得注意的是,诗题中提到了火神郭这个地名。火神郭,即墨当地百姓多称其为火神阁,又因其位于即墨旧城南门的南部,故也称南阁,是即墨旧城的“三门四阁”之一。火神阁是为供奉火神而建,火神也是传统民间信仰中的重要神祇之一。火神崇拜在各地广泛存在,但各地具体的信仰风俗多有不同,而即墨火神阁今已荡然无存。周至元此诗侧面了证实即墨民间自古以来确有火神信仰,有重要的文化价值。

(二)蚕神信仰习俗

这首七律《蚕姑祠》,则与蚕神信仰有关:

十亩桑阴绿覆茅,蚕姑祠堂邑南郊。新栽花树齐疑剪,旧种蔓藤纠已交。苔径人稀蚁筑垒,檐牙日暖鸟营巢。赏心更是桥头望,一抹烟痕横柳梢。[1]59

这首诗写了游即墨蚕姑祠的经历。蚕姑祠,又称蚕姑寺,今已不存,原址位于即墨南阁南侧,始建于清末。在时任即墨知县的陈毓崧的支持下,以士绅李中法为首的县民们成立了“蚕桑会”,于城内种植桑树。同时,李中法又买下了荒废的即墨南校场,盖起了蚕姑寺,供奉蚕神,在当时民众中有较大影响,兴旺一时。

在中国的民间信仰中,蚕神又称马头娘、马明王等,乃司蚕桑之神。《农桑辑要》中指出:“周制,‘享先蚕’。”[17]2可知自周代始即有祭祀蚕神的习俗。《汉官旧仪》中则提及“祭蚕神曰苑窳妇人、寓氏公主”[18]11,并对祭祀蚕神的仪式进行了详细介绍。除此之外,在《搜神记》、《古小说钩沉》、《南村辍耕录》、《续夷坚志》等各类小说、笔记中皆有关于蚕神的记载。同时,对于祭祀蚕神的活动,文人在诗文中也有描述,如刘克庄“田父扶携问鸡卜,村姑呼唤祭蚕神”(《次韵三首》其三),陆游“煜煜红灯迎妇担,鼕鼕画鼓祭蚕神”(《春晚即事》),清代徐永宣“柳花村巷晴窗南,蚕神祀罢事春蚕”(《缂丝行》)等,可知祭祀蚕神是民众生活中较为常见的一种习俗。

周至元这首《蚕姑祠》自注作于幼时,约为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正是蚕姑寺最繁荣的时期。全诗运用白描的手法,以“十亩桑阴”、“新栽花树”、“一抹烟痕”等意象交叠,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生机盎然之色,从中可窥见当时即墨蚕姑祠的环境。

(三)龙王信仰习俗

跟《蚕姑祠》写于相近时期的《龙潭》,同样是一首纪游之作:

沈沈碧水冯夷宫,城下凭临濠上同。重叠楼台杨柳外,浅深峰巘夕阳中。市人散后千街月,牧犊归来一笛风。更爱烟波钓徒好,一竿愿此伴渔翁。[1]58

此诗中的“龙潭”、“冯夷宫”指即墨天井山上的一口深井,传说井中栖龙,所以井水清澈甘冽,常年不枯,且井旁有始建于南宋的龙王庙,因此此山亦名小龙山。天井山紧邻墨水河这条护城河,故周诗中又有“城下凭临濠上同”之语。天井山在古代地理志中多有记载,如北宋乐史所著的《太平寰宇记》中便曾提到:“天井山在县东十三里,周回二里,顶上有一井,水味甘美,因号天井。”[19]15

天井山对即墨当地人来讲,其最重要的意义便在于它所代表的龙神信仰。传说龙潭中的李龙王可以行云布雨、为民除害,十分灵验,不但被当地百姓亲切地称为“秃尾巴老李”,甚至连慈禧太后、光绪帝都曾有封赏,周至元也在诗中称颂“山不在高龙则灵,能为霖雨惹人惊”[1]84。明清以来,僧人、道士以及各地官员所制的各类求雨龙牌至今尚存有六十余枚,“秃尾巴老李”的传说现也已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传说阴历六月十三是李龙王的诞辰,每逢此日,当地的善男信女都会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并逐渐形成了规模盛大的庙会。周至元的组诗《天井山竹枝词》,描绘的便是天井山庙会。如其一云:

香风千里到山巅,一路歌声杂管弦。多少倾城看不足,千家门巷倚婵娟。[1]84

诗中所谓的“香风千里到山巅”,正是指的参加庙会的女性摩肩擦踵,聚集在山路上,一路歌声乐声交杂,热闹非凡。在这组组诗中,周至元反复刻画了天井山庙会的繁荣景象,如其四“万柄素纨齐著力,满山乱见蝶飞扬”[1]85,其五“谁家娇女好姿容,步上山头力已慵”[1]85,皆渲染出满城庆祝李龙王诞辰的热烈氛围。

(四)佛教信仰习俗

而周至元的《茶棚竹枝词》中反映的则是即墨地区庆祝佛诞日的习俗,如其一:

春去夏来又一年,年年此地斗婵娟。谁能更识佛年纪?生日却像是此天。[1]85

此诗介绍了佛诞日的来源,佛诞日又称“浴佛节”,民间认为农历四月初八是释迦牟尼的生日。每年的这一天,即墨当地都有庆祝仪式,平日甚少出门的女性也都会入寺庙拜佛祈福,故周至元戏言“年年此地斗婵娟”,从中也可见即墨当地人对这个佛教节日的重视。

本组诗其三则透露出年轻女子们在佛诞日这天,结伴入寺庙祈福祝祷,希望实现自己的“暗祝麟儿入怀早,背人拴个泥娃归”[1]85的心愿。这种朴素而实际的愿望,折射出如前所述的底层民众宗教信仰的特色,即他们更关注的,是与自己日常生活相关的现实利益,而能够长生不老、羽化得道等仙家法术,虽会被底层民众视为崇拜对象,但真正追求这种虚无缥缈之术的却只有极少数人。

周至元的这类诗作,以日常生活为切入点,清晰地呈现了即墨民间不同宗教并存的多元化形态,是了解当地信仰习俗的重要途径。

三、婚恋习俗

相对来看,婚恋题材在周至元的诗歌总集中所占比例并不大,但这类作品中也有部分涉及到了当地的婚恋民俗,如《和蓝水〈催妆诗〉》和《和蓝水〈定情诗〉》两组组诗。蓝水原名蓝桢之,出身于即墨蓝氏家族,是周至元的至交好友,两人同为即墨名儒王锡极的学生,并有诗歌合集《友声集》。

蓝水一生娶妻三次,前两任妻子冯氏、朱氏先后病亡,蓝水在25岁那年娶了第三任妻子周氏,并做《催妆》、《定情》等诗,周至元的这两首组诗便为和作。两组诗各包括八首七言绝句,对即墨当地的婚恋风俗有一定的反映。

(一)催妆习俗

由蓝水的原诗和周至元的和作可知,即墨旧时有催妆的习俗。催妆又称“下催妆”,始于晋而盛于唐,并沿袭至今。此习俗指在婚前几日,男方持礼去女方家中催促备嫁,避免耽误婚期。明代沈榜的《宛署杂记》中记载:“娶前一日,婿家以席一雄鸡二,并杂物往女家,号曰催妆。”[20]192《梦粱录》中则提到:“先三日,男家送催妆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盝、洗项、画彩钱果之类,女家答以金银双胜御、罗花幞头、绿袍、靴笏等物。”[9]305不管是提前一日,还是提前三日、四日,这项仪式的内容是基本一致的。

而在成婚当日,新郎本人或者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还会赋催妆诗,以示欢庆,《资治通鉴补》中便提到:“唐人成婚之夕有催妆诗。”[21]305有些地方则请人代行这一程序,如前文提及的《宛署杂记》中提到:“妇进房令阴阳家一人,高唱催妆诗,以五谷及诸果遍撒,号曰撒帐。”[20]192可以说,催妆诗这种题材的诗歌虽数量不多,但历史却十分悠久。

周至元的《和蓝水〈催妆诗〉》共有八首,其一赞周氏林下之姿;其二借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之典,赞蓝水卓绝之才华和周氏的独具慧眼;其三、其四赞夫妇二人相识多年,前缘已定;其六、其七赞二人新婚后感情深厚;其八赞周氏蕙心兰质,有咏絮之才。而涉及到民俗的则为其五:

红妆慵卸倚镜台,惹得檀郎诗屡催。绣阁新谐鸳侣好,华堂不盼燕归来。[1]377

此诗前两句正暗合了成婚当晚赋催妆诗的习俗,用笔风趣生动,正是诗人对蓝氏夫妇幸福新婚生活的祝福。

(二)请媒习俗

而由《和蓝水〈定情诗〉》则可知此时即墨民间还有请媒、定情的习俗。如其一中言:

空谷芳姿弱不禁,蝶媒今日始相寻。青春延误到花信,久待东君雨露深。[1]378

此诗首句以空谷芳姿形容周氏,末尾两句指周氏此时已非豆蔻之龄,但终等至东君送春而来,结缘于蓝水。其中第二句最值得注意,此句提到了“蝶媒”一词。从表面看来,作品写空谷之花等待花信,所以蝶媒是以蝶为媒之意,但联系诗题与组诗中的其它几首作品,可知此诗仍是为和蓝水之诗,并祝蓝水夫妇新婚之喜而作,因而这里的蝶媒当指两人定情之后,蓝家请媒一事。

古代婚姻的主流形式为媒聘婚,夫妻双方的结合需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道程序,方能得到双方家族和社会认可。在社会的漫长发展过程中,这些程序虽然在不断变化,但仍有一些遗留了下来,如民间的“请媒”,实际上便是纳彩的改良。结亲的男方家庭如都有意于女方,便延请媒人正式上门提亲,由周诗可知,近现代的即墨地区仍有此习俗。

《和蓝水〈定情诗〉》的其它几首则描绘了两人相识定情的场景,如其五“月老绳牵定几生,当时一见苦萦情”,其六“往日相思春复春,定情早应梦中频”等,可见两人昔日早已相识并暗生情愫。其二、其三、其七则对两人新婚生活的想象,别有一番意趣。

虽然在周至元的诗集中,这类婚恋题材的诗歌,其数量远不及其它题材多,但这类作品风格与其余作品迥异,带有鲜明的民歌风韵,用词直白、大胆,如《和蓝水〈定情诗〉》其三便有“暗解绣襦芳体馨”[1]378之语。同时,在形式上,这类诗歌也有独特之处,仍以《和蓝水〈定情诗〉》为例,其二末句为“好是罗帷乍入时”[1]378,而其三首句则为“罗帷乍入喜还惊”[1]378,采用了顶针格的形式,也可算周作中值得注意的一类。

四、余论

周至元一生勤于著述,有诗、词、散文、小说等多种文体。单就诗歌而言,其存世之作便超过一千首。就体裁而言,周诗有五言、七言、杂言等多种形式。就题材而言,则有写景、咏物、感怀、赠答等各类内容。

周至元酷爱山水的天性决定了周诗中占比例最大的便是写景之作,而其中吟咏崂山与即墨风景的作品尤多。他寄托志趣于山水之间,对各处景色的刻画殊为细致,自谓“家在劳峰墨水间,长贫未碍一身闲”[1]64。同时,周至元与僧道交游颇多,加之受到崂山道教氛围的影响,其诗善于营造宗教意境。这类诗作用典自然,语言古朴,写景如画,诗风淡雅,令人读后有出尘之思。

而也正是因为对“劳峰墨水”的这种热爱,周至元集子中还有不少记录家乡风土人情的作品,如前文提及的《竹醉日栽竹》、《蚕姑祠》、《登火神郭》等,从中皆可窥见当地的民风民俗,成为我们了解近现代即墨社会的重要窗口。

除去周至元本身的性格原因,周氏家族的家族文化氛围和传统,对周至元的创作亦有一定影响。据清代编纂的《即墨县乡土志》记载,明清时期即墨有“周黄蓝杨郭江”六大姓氏,而在即墨民间向来也有“周黄蓝杨郭”的说法,称此五家为即墨五大望族。他们不但在科宦方面表现突出,族中子弟在政坛中有一定影响力,且家族中文士辈出,著述繁多,相互应和酬唱,结社交游,一时局面颇为繁盛。

而作为五大望族之首,周氏家族在明清两代共十六人中进士,数量远远超过其余四家,族中子弟时至今日仍多有才俊。周至元作为章家埠周氏第十八世孙,其文学活动与周氏家族文化的熏陶有密切关系。章家埠周氏自五氏周民开始修习举业,六世周如砥“以文章名天下”,周如纶、周如锦等也各有著述,其后七世周燝,十三世周思璇、周思,十六世周正岐等皆属于文学上有一定成就的周氏族人。周氏家族尊儒重教、诗书传家的家族氛围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周至元的文学创作。

可以说,多重因素共同造就了周至元诗歌的独特风貌。公正而言,若将周诗置之于中国文学史之中,其成就或许不算突出,甚至也无法与同时代的钟惺吾、黄公渚等人相比,但就近现代即墨而言,周至元却可算同时期少有的几位本土诗人之一,其诗作中对即墨灌注的心血与热爱,以及所具有的文献价值和史料价值,都值得我们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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