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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文化批判理论及合理性界限

2021-12-29张颍楠

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卢卡奇大众文化资本主义

张颍楠

(国防大学 政治学院,上海 200000)

一、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转向的现实根源

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转向与20世纪人类历史的总体进程有着密切联系。马克思曾经预言,全欧洲的工人阶级将会联合起来共同推翻资本主义,创建共产主义,并且无产阶级革命运动首先将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程度相对较高的地区取得胜利。然而在20世纪初的国际无产阶级革命运动中,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无产阶级革命的预言并未实现。推动人类历史发展的社会主义革命却首先在资本主义发展落后的俄国取得了胜利。这就是列宁领导的俄国十月革命,正是这一革命的成功,将科学社会主义从理论变为实践,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如何解释马克思的社会革命理论与欧洲无产阶级革命失败之间的反差?卢卡奇、葛兰西以及柯尔施开始了理论上的反思。他们普遍认为第二国际的“经济决定论”已不能用来解释十月革命在俄国取得的胜利,并受俄国十月革命的启发开始突出在“经济决定论”阐释模式下招致抹杀的阶级意识和意志的作用。这一关注领域的变化开启了马克思主义阐释路径的文化转向。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以列宁、托洛茨基、布哈林、鲍威尔和希法亭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者在当时思想理论阐释和政治革命组织上都起着重要的作用。总体上而言,此时马克思主义关于理论和实践相统一的原则得到了较好的坚持。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式微使得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们越来越远离革命的实践领域。他们有意回避历史唯物主义关于人类历史的内在发展规律问题、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规律以及推翻资产阶级国家所必需的阶级斗争等问题,更加关注无产阶级的意识层面,讨论社会发展与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全面开启了从现实斗争向文化批判的转变。

法西斯主义的兴起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得技术理性主义与人本主义的张力与冲突更加明显地暴露出来。一方面,技术理性的发展使人们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自然的征服,充分彰显了理性主义的力量;但是另一方面,科学技术进步并没有使人的自由与解放得到充分实现,相反,二战期间法西斯主义的肆虐,特别是奥斯维辛的悲剧,充分彰显了理性主义的“自反性”,原子弹这一“怪物”所具有的毁灭人类的力量,更是印证了理性主义的深层危机,并由此引发了西方社会深层次的精神危机。正是源于对西方精神危机的深层关照,法兰克福学派开启了文化马克思主义的批判转向。

二、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路径的转变

总体而言,西方马克思主义普遍从政治经济学批判转向了更加关注上层建筑领域的文化批判。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的开启人之一,卢卡奇在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路径的转向上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深受马克思和韦伯的双重影响,卢卡奇对西方社会人的异化进行了独特解读。在他看来,在现代社会,“人自己的活动,人自己的劳动,作为某种客观的东西,某种不依赖于人的东西,某种通过异于人的自律性来控制人的东西,同人相对立”[1]147。这种物化现象,在卢卡奇看来是资本主义社会所特有的。卢卡奇进而指出:“人们已经多次指出商品结构的本质。其基础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表现为一种物的特性,从而其获得了一种‘虚幻的客观性’,即一种看来十分合理和包罗一切的自主性,这种自主性掩盖了商品的基本性质(即人与人的关系)的一切痕迹”[2]82。这种“物化”造成了日益深入到无产阶级心理的“物化意识”,这种意识具有“幽灵般的对象性”[3]167,并在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方方面面蔓延开来,支配着人们的精神活动和心理活动,尤其对无产阶级的心理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即使人丧失了自身的主体性、革命性和创造性。物化意识使无产阶级丧失对现代社会的批判性,并由此丧失无产阶级的革命斗志,对资产阶级的统治失去反抗的意识,最终顺从于资本主义制度,陷入由物化带来的现代人的文化困境之中。卢卡奇认为,要消除物化所带来的人的主体性意识的丧失,就要在坚持总体性原则的前提下恢复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物化的克服只能采取持续不断地重新努力的方式来打破现存的物化结构;要具体地通过与总体发展具体表现出来的矛盾相联系,通过认识到这些矛盾对总体发展所具有的内在意义,来打破这一物化结构”[4]197。卢卡奇由此开始凸显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在打破社会物化结构中的至关重要的作用,并将意识领域的斗争凸显到了显著位置。在他看来,“为社会意识而斗争,是与经济斗争同时进行的。而社会有了意识,等于领导社会有了可能。无产阶级不仅在政权领域,而且同时在这一为社会意识的斗争中,都在取得阶级斗争的胜利,因为无产阶级在最近五六十年代以来越来越有效地瓦解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并把它自己的意识发展成为现在唯一起决定作用的社会意识。”[5]311卢卡奇认为,正是因为消极的革命意识才导致了无产阶级革命问题上的消极态度,必须恢复革命主体认识论的能动性本质,承担起历史变革的主体作用。如此,意识领域的批判和斗争便被卢卡奇凸显出来。

与卢卡奇一样,柯尔施将理论的重心置于重塑无产阶级革命意识,为此,他开启了对马克思主义到底有没有哲学性的讨论。在柯尔施看来,哲学和意识形态不是一种纯粹理论层面的观念存在,它们在本质上是现实社会存在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不能割裂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关系问题。柯尔施所倡导的革命理论虽呈现为一种面对社会结构整体的,即其不仅要求在经济政治领域要进行革命变革,而且要求在政治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领域进行变革,并且后者成为其更为关注的领域。

面对十月革命在俄国取得的胜利,葛兰西认为其打破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的社会形态发展的一般规律,从而否定了历史客观规律对社会发展所起的决定性作用,并由此极力驳斥第二国际理论家所普遍坚持的“经济决定论”。在葛兰西看来,十月革命突出了革命主体的“集体意志”在革命取得胜利中的作用,正是有了革命“集体意志”的作用,俄国才能跨越“卡夫丁峡谷”从封建社会直接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葛兰西从主体的意志出发强调主体的能动性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的作用,认为这才是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精华,历史是由实践能动性构成的,这种实践既包括经济政治层面的实践,也有精神意识形态层面的实践。为了凸显马克思主义的主体能动性维度,他力图以实践哲学为基础来面对当代文化,批判社会现实。进一步来看,葛兰西认为,俄国之所以能取得十月革命胜利,主要在于东方国家没有形成独立的市民社会,政治领域构成了上层建筑的全部,国家作为暴力权力的统治,就是社会政治的一切。资产阶级作为统治阶层,不仅拥有了政治上的领导权,而且还取得了意识形态的领导权。葛兰西由此强调,要取得革命胜利,首先要夺取文化领导权,即与统治阶级展开文化战线上的批判和反批判的斗争。

面对资本主义社会由自由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为垄断资本主义经济,国家的统治越来越被技术理性的合法性所代替。法兰克福学派开启了全面的技术理性的批判。“所谓技术理性主义是指在近现代科学技术呈现加速发展的背景下产生的一种新的理性主义思潮。它立根于科学技术发展的无限潜力和无限解决问题的能力之上,其核心是科学技术万能论。它相信:人可以通过理性和科学而把握宇宙的理性结构,并且可以通过日益改善的技术手段去征服自然和控制自然,解决人的生存的各种问题。”[6]159但是,技术理性却因自身内在逻辑的原因并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而是走向了自身的反面,成为自我毁灭的理性启蒙,成为自我支配的工具,“被启蒙摧毁的神话,却是启蒙自身的产物”[7]5。这种技术和理性的发展带来的人与自然的破裂和人的异化力量成了一种人们面临的新的统治力量,使启蒙的世界充满了不幸与悲剧,社会充满了剥削与压迫。是什么造成了启蒙理性的失败?法兰克福学派认为是统治阶级对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统治使技术成为统治人、支配人的手段与工具,科学技术就是一种意识形态,劳动和人成为技术的附属。“以技术为中介,文化、政治和经济融合成一个无处不在的体系,这个体系吞没或抵制一切替代品。这个体系的生产力和增长潜力稳定了这个社会,并把技术的进步包容在统治的框架内。技术的合理性已变成政治的合理性。”[8]8随着技术的不断完善和发展,技术理性对人的控制和社会的控制越来越使人的主体意识丧失批判与反思的维度,于是技术的合理性成了意识的合理性,成了统治人的合理性。法兰克福学派在此基础上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技术理性的批判。

自20世纪30年代起,法兰克福学派众多学者就展开了对大众文化的研究。表面看来,这种文化工业下的大众文化是自由的、民主的,但本质上却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操控的产物。作为资本主义文化生产的一种标准化模式,大众文化是启蒙产生的文化后果,其在本质上是一种“大众欺骗”。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娱乐工业的出现,大众传播媒介的迅速成长,纳粹及其他极端政权国家对文化的操纵控制,一系列极端恶劣的文化现象使法兰克福学派对大众文化的批判集中于大众文化的非文化性批判和大众文化的非大众性批判两方面。

“商品化”是法兰克福学派概括的大众文化非文化的最显著特征。大众文化不再作为纯粹艺术的形式加以表现,而是成为一种生产与消费商品,“由于出现了大量的廉价的系列产品,再加上普遍进行欺诈,所以艺术本身就更加具有商品性质了。”[9]148文化工业生产出来的商品打上了商品拜物教的烙印,成为一种以追求商业利润为目的纯粹赚钱的工具与手段,大众与文化工业生产者之间也只是单纯的交换关系,文化产品被大众作为一种满足自身消遣的一般商品参与到生产与交换环节之中。在商品化的驱动下,大众文化被批量生产出来,量化的大众文化被贴上了统一的标签,用来满足绝大多数人对文化的需求,大众文化失去个性和创造性的同时也决定了它自身的非文化性和非艺术性。

“非自愿性”或者说“强迫性”,是对大众文化非大众性较为恰当的解释。大众对文化的选择不是由自身的需要决定的,而是由处于统治阶级的人将有利于维护自身统治的准则、思想、观念通过大众文化的形式“强加于”大众,大众在“非自愿”的情形下接受具有欺骗性和虚假性的大众文化。文化工业之所以能成为统治阶级维护自身利益的意识形态工具,本质原因在于大众文化在虚假性外表下对大众的欺骗性。文化工业产品使现实生活与文化之间没有了距离,丧失了文化的艺术性,丧失了批判反思力量。不仅如此,统治阶级通过极具真实外表的文化产品提供给大众虚假的信息,虚假信息背后是为了维护政治控制与经济统治。大众文化还具有受控性和说教功能。从资本主义社会的表象来看,大众对自身需要的文化具有自主选择的权利,然而这种自主选择却是一种假象。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从来都没有放弃对文化的控制。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与发展,“商品化”渗透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不仅体现在经济领域和政治领域,更是在文化领域蔓延开来。统治阶级加大了对文化的管理与控制,国家将文化纳入管理与控制当中,使文化失去对社会的反思与否定。大众文化的标准化、齐一性、雷同性也使它的说教功能成为可能,在大众文化的不断欺骗与说教下,大众的思想逐渐趋于同化,实现了统治阶级对社会经济秩序和政治秩序的维护,这也成为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大众文化带来的意识形态的异化。

综上所述,西方的马克思主义者们普遍将理论关注的领域从经济领域转向政治和文化领域,并日益从马克思所重点关注和展开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转向了文化批判。

三、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文化批判路径的合理性界限

曼海姆曾在20世纪上半叶声称,在今天,“我们所有的科学(除自然科学外)都已经成为文化的科学,而我们所有的哲学则都已经变成文化的哲学。”[10]11的确,文化理论的研究并不是理论家们纯粹的思辨哲学的研究,而是因为人类现实的社会出现了问题,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暴露出来的异化问题从物的异化深化到人的异化,从而使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面临着空前的危机。“有关文化的问题之所以出现,并不是由于某些人进行了三段论推理,而是由于文化本身出现了问题。”[10]417

马克思主义的文化批判路径有着特殊的社会历史境遇。面对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科技和技术理性的发展,西方的马克思主义者以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为核心,对20世纪人类的生存境遇和文化困境展开了文化层面的分析和批判。这种分析和批判的确抓住了西方社会演进过程中的新特点,因而表现出了其合理性的一面。总体而言,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文化批判转向深刻揭示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普遍弥漫的精神层面异化,揭露了资产阶级统治者对工人阶级和底层民众所施加的精神操控,并由此凸显了文化批判和革命精神塑造在社会革命中的作用,因而在人类解放和人的自由发展问题上也做出了巨大贡献。因此,这种文化批判的路径无疑是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丰富与发展。

但是,在看到西方马克思主义弘扬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精神所表现出来的积极面时,也应正确看待其文化批判的局限所在。一方面,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转向偏离了历史唯物主义观认为一切重要历史事件的终极原因和动力来自社会经济发展的基本观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社会历史的发展都是基于客观的历史必然性基础之上的,仅从文化的角度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只能是停留于社会现象表层的批判。文化的批判只有置于政治经济学批判基础之上,才是彻底的、有效的,因此,另一方面,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并没有真正认清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层次矛盾与问题,且未触及资本主义的本质,未涉及资本主义社会中关于私有制生产关系的内在矛盾。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通过艰辛的科学研究所揭示的,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是资本的积累和资本价值增值的过程,资本增值即资本家追逐剩余价值的表现,剩余价值的积累是建立在资本家对无产阶级的剥削之上的,资本积累的后果是不可避免的资产阶级深层次矛盾的根源,平均利润率下降规律产生的矛盾与冲突当达到一定的量的积累后,超于度的界限便会产生质的变化即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瓦解,无产阶级代替资产阶级成为社会发展的统治阶级。

此外,马克思在强调经济基础决定性作用的同时从未得出要以消极的、机械的态度任凭社会历史自由发展,马克思同样重视人的主体维度,但马克思强调人的主体能动性的发挥,从而无产阶级革命精神和革命意识必须建立在客观历史规律的基础上。只有这样,主体精神的发挥才不是远离现实的纯粹思想能动性。就此而言,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以及由此而实现的对无产阶级革命精神的重塑,也只有建立在现实批判和实践的基础上才是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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