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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滨逊漂流记》及其改编书中的种族问题探究

2021-12-28姚励捷杨又

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种族问题鲁滨逊漂流记殖民主义

姚励捷,杨又

(绍兴文理学院,浙江绍兴312000)

《鲁滨逊漂流记》是英国作家丹尼尔·笛福的代表作,历来受到研究者们的重视。而《礼拜五》与《福》则是对《鲁滨逊漂流记》一书的改写。在这三部作品中,除鲁滨逊外,还有一个重要角色——鲁滨逊的仆人“礼拜五”,在这三部作品中具有极为突出的符号表征——即拥有不同的种族形象,分别是美洲土著、阿劳干人和黑人。作品隐喻了在资本主义扩张的不同时代背景下,作家对种族问题的深刻反思,即以“礼拜五”为媒介来阐释以鲁滨逊为代表的白人种族在推进资本主义文明进程中与其他有色种族之间的复杂关系。

一、《鲁滨逊漂流记》:种族主义下原土著人的被殖民化过程

笛福生活在17世纪末18世纪初,恰逢英国资本主义发展的黄金时期。国家实力的增强,使得新兴资产阶级不再满足于狭小的本国市场,开始阔步海外,妄图占领更多的殖民地,以获取发展资本主义的原料与市场,美洲则是海外殖民者开疆拓土的重要目标。《鲁滨逊漂流记》所讲述的内容便发生在这一时代背景下。作者讲述“礼拜五”的种族问题,实际上是当时英国殖民者内心世界的投射,同时也隐晦输出了作者的潜意识。“礼拜五”一出场,笛福便对他进行了详细的外貌描写:

个子很高,处处长得都很匀称……脸上带着一种男子汉的英勇气概,可是又具有欧洲人的和蔼可亲……他的皮色不很黑,略带褐色,……却是一种爽朗的橄榄色,叫人看起来舒服,却不容易形容。[1]

“礼拜五”的种族属性是一个橄榄色皮肤的美洲土著人,这种外貌描述是建立在以欧洲白色人种为基准的审美认知上的。“礼拜五”的种族属性与作为白种人的鲁滨逊形成鲜明的二元对立,鲁滨逊在他面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除却肤色之外的描述,还能体会到一丝鲁滨逊对他的好感。这种好感来源于“礼拜五”和美洲其他有色人种的对比,他在长相和个人气质上更符合欧洲白人的审美。

作为一位土著,“礼拜五”是闯入鲁滨逊个人开辟的“殖民地”的外来者,带着“他者”属性。而“礼拜五”的种族身份则为鲁滨逊在他身上进行文化、宗教殖民创造了条件。

“种族主义者自认为是人类的代表而排除任何‘他人’,将‘我们’看作为人类本身而与‘非我们’对立,……而后‘必先诛之而后快’——即便或有可以不‘诛’,也当以双重武器(火枪与《圣经》)慑服之改造之。”[2]“礼拜五”被鲁滨逊改造的过程,可以视为殖民主义文化的种族主义策略在尚未开化的原住民身上实施的典型案例。“礼拜五”对鲁滨逊的改造极为顺从,在经过了火枪的威慑和《圣经》的开化之后,成为了所谓的文明人的奴隶。鲁滨逊教他的第一个英语单词是“主人”,让他皈依基督教,其实质是殖民者的一种文化输出和让被殖民者心悦诚服的方式。

因此,“礼拜五”在《鲁滨逊漂流记》中,他的种族问题实际上是代表着一种原住民与“文明人”之间的博弈,但这种博弈却以“文明人”的大获全胜而告终。“礼拜五”迥异于多数“坏土著”的邪恶、凶残、幼稚,而具有顺从、自我奉献、皈依上帝的精神。这种形象是为了给殖民主义精神歌功颂德,证明了白种人教化“野蛮人”的成功,本质上是为资本主义的扩张服务。在笛福笔下,“礼拜五”只是鲁滨逊用来证明欧洲文明的优越性并为殖民主义和奴隶制辩护的工具,反映的正是种族主义下原住民的殖民化表征。

二、《礼拜五——太平洋上的灵薄狱》:自然主义下的引路人

图尼埃的《礼拜五——太平洋上的灵薄狱》大致是对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的反写。在小说中,鲁滨逊虽然也在荒岛上种植小麦、驯养野兽、使“礼拜五”免于食人族的屠戮,但这都是为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将已建立的社会秩序彻底打破而服务。德勒兹认为:“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既是这个岛屿自身,同时也是鲁滨逊其人,同样也是礼拜五。”[3]240可见,这部小说实际上采用的是一种三元分立的写法,将小岛、鲁滨逊、“礼拜五”三者整合在一个有机统一体中,“礼拜五”是这个统一体不可缺少的一环。

这部作品也对“礼拜五”的外貌进行了刻画:

这人也不比其他的印第安人个头大,十分瘦削矫健……看来他的皮色比较暗,外貌体征有点像是黑人,与他同一类的那些人显然有所不同……[3]127

“礼拜五”的种族形象是一个混有黑人血统的阿劳干人。在这部小说中,图尼埃笼统地叙述了“礼拜五”的体貌特征——瘦削、矫健、混血。与原著相比,这种描写上的调整,蕴含了作者对种族主义的弱化,为后来说明“礼拜五”的“动物性”与“自然态”埋下了伏笔。“礼拜五”的出现,彻底打破了鲁滨逊所建立起来的文明秩序。“礼拜五”虽然是岛上之人,但他的“闯入”却是促使鲁滨逊完成最终转变的因素:

只有他能够引导鲁滨逊已经开始的变化,并且完成这个变化,并把其意义、目的为鲁滨逊揭示出来。……把鲁滨逊在岛上恢复起来的经济和道德的秩序摧毁无遗的,是“礼拜五”。[3]256

“礼拜五”与生俱来的那份“动物性”显然与他的种族身份密切相关。作为一个土著,他身上几乎没有受到过文明的浸染。他与公羊搏斗,并利用公羊的肠线和头骨创造了一架自然风琴,将公山羊原本困在大地上的元素导入了天空。这暗喻了“礼拜五”通过自己的“自然态”,用不断的破与立使鲁滨逊真正完成了一次自我意识的解构,公山羊是鲁滨逊被困顿人格的缩影。最后在白鸟号到来之际,“礼拜五”选择文明世界而离开,恢复人性的鲁滨逊一下子变老,开始重新感知时间,其对自然的初步认识被割裂,但又因少年水手的出现重燃希望。自此一个全新的、年轻的鲁滨逊呱呱坠地,他最终摆脱外在的形式并复归为单纯的元素,成为了一个自然态的人。

因此,在这部作品中,“礼拜五”的种族问题表明了对现代文明的一种反思。如果西方范式的原型叫做鲁滨逊,那么另一原始范式原型将被称为“礼拜五”。它们不再只是相反的自然/文化伴侣,而是意味着相背道而驰的原始价值观与文明的欧洲价值观。“礼拜五”通过种族赋予的自然与野性,在鲁滨逊思想的转变过程中充当着引路人,使他发现灵魂中的另一个自我。“图尼埃在小说结构上,极力印证黑格尔‘最初平衡—打破平衡—新的平衡’模式”[4],图尼埃通过“礼拜五”摧毁了鲁滨逊对恢复现代社会秩序的幻想,但是“礼拜五”的这种“自然与野性”是人类本性中与生俱来的,不分种族,只有隐藏得深浅之分。在打破了现代秩序的桎梏后,人本能中的“自然态”便会释放出来。总之,“礼拜五”的种族问题所影射的是一种超越种族范围,是全人类高度上的对自然、对人格本源的解构。如果说鲁滨逊是一个有组织的世界和一个经验证明的原则体系的结果,那么“礼拜五”恰恰代表了他自己的诗意个性,离奇而又没有预定性。如果说鲁滨逊是坚定、经过验证且长期存在的文化范式的产物,那么“礼拜五”是在没有任何范式的情况下形成的:他被描绘成纯粹而坚强的个性的代表。

三、《福》:后殖民主义下的弱者关怀

《福》是南非作家库切于1986年创作的一部小说,属于对笛福《鲁滨逊漂流记》的改写。从时代背景和作品内容来看,这部作品具有浓厚的后殖民主义色彩。后殖民主义所有的话语实践都基于这样的一个历史事实,即“基于欧洲殖民主义的历史事实以及这一现象所造成的种种后果”[5]。

与前两部作品不同,这里,“礼拜五”受到了明显的弱化,他被人为割去舌头,被剥夺了语言能力,从而成为了一个具有缺陷的“失语者”。“礼拜五”甫一登场,库切便对他进行了详尽的外貌描写:

他的皮肤黝黑:一个满头鬈发的黑人,上身赤裸,仅穿着一条粗糙的衬裤。……面孔是扁平的,小小的眼睛很呆滞,鼻子宽宽的,嘴唇厚厚的,皮肤不是黑色的,干巴巴的,仿佛是抹上了一层灰。[7]1-2

这一段描写直白地点明了“礼拜五”的种族属性——黑人。南非是一个多种族多肤色混居的国家,却人为地将各种族的人种分离开来。库切作为荷兰裔白人,自然对种族隔离与殖民文化深有体会。在小说当中,库切将“礼拜五”的形象定义为黑人,制造了与身为白人的鲁滨逊和苏珊·巴顿之间的对立,是对现实生活中种族隔离的反映。

“礼拜五”因“失语”而处于殖民霸权外,是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底层人。一方面,他是鲁滨逊的奴仆,所能获得的有限的英语单词来自于鲁滨逊的教授,作为意识形态输出的语言受到了严格筛选。他的生活围绕着鲁滨逊而展开,本人并不具有独立的思维人格。另一方面,由于苏珊·巴顿的闯入,人物关系的平衡被打破,这极大的冲击了鲁滨逊荒岛上原有的社会秩序。她尝试着重建新的岛屿秩序,与作为守旧代表的鲁滨逊争夺岛屿话语权。当鲁滨逊于船上死去,作为白人后裔的苏珊·巴顿牢牢地掌握了权力,与作为黑人后裔的“礼拜五”依旧是二元对立关系——苏珊·巴顿用权力继续压制着“礼拜五”,“礼拜五”在这种新常态下继续处于弱势底层地位。

但是,“礼拜五”选择了通过行为来进行主体建构,他的种种行为讲述着他身为一个黑人所带有的种族印记,“他陷入一种着迷的狂喜状态,他的灵魂此刻贴近的是非洲而不是纽因顿”[6]87。“礼拜五”就这样逐渐建构自己的自我意识,然而这种主体建构却再次被西方殖民者妄图解构。苏珊企图用她所画的非洲景物让“礼拜五”说话,却事与愿违,“礼拜五”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任何兴奋感。“礼拜五”坚拒苏珊对他进行的教化,拒绝使用殖民者的语言,拒绝被他人代表,虽然他是一个“失语者”和社会底层人,但他用自己的沉默和肢体语言来拒绝了殖民者对他的压迫和同化。

库切通过在《福》中制造了“礼拜五”与两位白人主角间的种族对立,反映的是当时南非种族隔离制度下各民族之间话语权的区别。白人通过强势的文化输出,在国家层面上占据着主导地位,占人口多数的黑人群体成为了被主导的对象。《福》通过“礼拜五”身为黑人的种族属性,表现出了种族的抗拒,实质上是对欧洲殖民者殖民权威的颠覆,以达到最终削弱欧洲文化霸权的目的。库切利用“礼拜五”的种族问题,表达出对后殖民主义时期的弱势种族的关切,也为南非当局含蓄地敲响了警钟。

四、“礼拜五”与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种族问题

对“礼拜五”种族问题的解构,实质上反映的是当时特定时期下的时代背景、作者个性与人类文明的发展程度,不同的大背景所塑造出来的是不同的种族形象,影射的都是西方资本主义的种族问题。

奥利弗·考克斯利用马克思主义分析方法指出,种族问题不是一般的自然现象,而是历史的、具体的资本主义发展下的伴生现象。[7]近300年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和社会发展,绝大多数是建立在殖民剥削的基础上。这造成了社会发展与社会结构的倾斜与错乱,也是当今社会种族问题的重要源头。笛福作品中的鲁滨逊和“礼拜五”的关系,反映着当时歌颂殖民主义、强调白人至上的西方思潮。库切的《福》猛烈抨击殖民主义和殖民者的罪恶,坚决反对后殖民主义阶段的文化侵略。其中“礼拜五”的形象和《鲁滨逊漂流记》互为反讽,揭露了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掩埋了太久的殖民历史。

《礼拜五》或为当代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解决种族问题另开辟了一条道路:借原始文化和原始人的尊贵传统,反思现代文明中的文明偏向——“礼拜五”借自己原始、自然的文明改造了鲁滨逊,说明原始自然态与现代文明并没有优劣之分。鲁滨逊与“礼拜五”的故事情节也隐喻了殖民化、动荡和非殖民化过程。在殖民时期,鲁滨逊是主人,“礼拜五”是奴隶。在经历了非殖民化的巨大动荡之后,平等都变得可能了。在新的政治和社会秩序构建过程中,前统治者和自由主义者试图在同一水平上并存。这样,“礼拜五”既不是鲁滨逊的奴隶,也不是他的仆人,他是超凡脱俗而又自然无瑕的孩子,帮助促成了鲁宾逊的蜕变。鲁滨逊也最终不再以主人自居,他除却了自己的殖民主义思想,与“礼拜五”实现了和谐共处。

五、结语

西方资本主义种族主义的实质是西方殖民主义的延伸和缩影,它基于“白人中心论”,把白人视为高贵、纯洁、善良的种族,而把其他种族尤其是黑人视为卑贱、低劣、罪恶的种族,叙述着一部长长的资本主义殖民史,展现了白人种族抹之不去的人性异化和以自我为中心的姿态。在当代,种族主义仍是资本主义挥之不去的幽灵。从1992年的洛杉矶骚乱再到2020年发生的弗洛伊德案,资本主义种族歧视已表现得尤为泛滥。而三位作家对“礼拜五”种族问题的正反建构,体现了这样的共同理念:“任何经验都不足以证明哪个种族是低劣的,黑种人、白种人和黄种人如果从来就处在同样的物质和社会条件下,天赋基本相同,每一个人种里才能上、中或平庸的人数比例也是相同的。”白人并不具有特权,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制度为其提供了特权基础,同时激发了他们浓厚的种族主义意识形态。因此,要解决当代资本主义的种族问题,依靠白人的人权革命或是黑人的维权运动,只能是杯水车薪式的虚假幻想。只有全世界不同肤色的无产阶级团结起来,共同去推翻资产阶级的暴力统治,消灭剥削制度,才能从根本上清除种族主义意识形态滋生的土壤,真正实现全人类史上的种族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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