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生态整体主义哲学深度反思*

孙畅晗，包庆德

（内蒙古大学哲学学院）

整体论也被称为整体主义，它强调内部组成部分的相互联系。生态整体主义则是立足于整体论，从生态整体视角重新构建基于整体主义的生态世界观和生态方法论。利奥波德被称之为生态整体主义哲学创立者和开拓者，其土地伦理思想为生态整体主义奠定基本框架并提供一种生态伦理维度的生态哲学新进路。[1]生态整体主义出现于当代社会之中，不仅是对还原论与独断论思维方式的转变，更是基于人们对环境恶化的哲学反思。与其说生态整体主义是对自然解放的哲学可能，不如说是人类对自身的救赎良机。在此意义上，生态整体主义深层意蕴便是对人的指向性。在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中，这一“最大的善”不仅是应然的价值追求，更是实然的路径追寻——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核心，以土地伦理为内在价值，以功利主义为外在路径，寻找一条全新的个人之道、人类共同体之道与大自然之道。在这场生命第一的新冠疫情战“疫”中，世界各国在经济、政治、思想等众多方面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一、新冠疫情问题初现及其生态哲学剖析

2020年初以来，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肆虐，至今仍没有缓和迹象。其深层根源，在于对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之间关系的处理极为对立、紧迫，人类利益与自然利益之间关系冲突异常严峻，深度缺乏对最大的善的自觉追求。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中国政府坚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理念，以高度重视的态度，坚决落实防控措施，发挥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全力保障人民生命安全。目前，新冠状病毒防控在中国率先形成良好态势，但国外呈现大爆发大流行态势。新冠病毒打击了全球资本主义，“它迫使我们去思索别一种社会：一个超越民族国家的社会，一个世界范围内齐心协力、相互合作的框架下自我实现的社会”[2]。不同于资本主义国家，中国在这场战役中手段雷霆，行动迅速：一方面将本国人民的生命安全置于至高无上的位置，保证人民生命安全；另一方面又向世界人民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并宣布将中国疫苗作为公共产品提供全球，彰显大国担当。“敬畏生命的人……从来不会由于疏忽而伤害和毁灭生命。”[3]112面对与人类共享地球生命体，我们是否应共生共存?既是共生共存，又应持有怎样的发展观？而面对这次新冠病毒肆虐，又应如何理解“命运共同体”？

新冠疫情凸显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之间的矛盾冲突。权利与义务是伴生关系，“一个人有责任不仅为自己本人，而且为每一个履行自己义务的人要求人权和公民权。没有无义务的权利，也没有无权利的义务”[4]。义务作为一种特殊权利，转换行为主体与行为内容关系，其背后反映的是行为主体狭隘的“自反”特点：人的个体试图跳出集体共同体，摆脱普遍社会交往关系，寻求一种抽象的、自反的、绝对的“个人主义”。这种对个体“形而上”的存在论理解，不仅颠倒个体与共同体，还在方法论意义走上一条反现代道路，更体现在对“集体价值”的嗤之以鼻和对“新自由主义”的投怀送抱。对“个体性”的追求本是人类文明发展至今的重大追求，也是理想构建最基本人性的预设前提。但主体人的自由解放并不意味着个体权利无限制放大，相反，个体权利的扩展是在集体权利延续中得以实现的。一方面，个体权利构成集体权利内容。这种构成是内蕴“为他性”的个体权利。另一方面，集体权利终将旨归于对人的“个体化”实现。这种实现虽源于追求幸福的人性预设，却在实践中基于人的社会性本质，使之成为真正的自由解放。“现代社会‘个体化’的根本缺陷在于它对‘个性’和‘自由’的狭隘和片面化理解和实践。真正的‘自由’不在于摆脱他人而独立，真正的‘个性’也不在于与他人相隔绝的‘孤独自我’，而是只有在与他人的开放性关系中才能生成。”[5]特别是新冠病毒等“黑天鹅”不仅使个人应对成本加大，甚至要付出生命代价。由此，对集体价值的信仰，对集体权利的信念，对集体生活的信心，应该是每个人的必然选择。但个体自反性、对权利与义务的混淆无形中使得其成为集体之殇。面对疫情，病患痛苦不只是个体之痛，更是集体之痛；集体之殇也不再是集体之痛，个体同样难以置身事外。新冠肺炎病毒传染性极易对他人和社会造成威胁，人们在追求自身利益的同时必须承担社会责任。

此次疫情，考验了公民内心对道德的坚守，同时也暴露出国民热衷于野味的饮食陋习。

首先，品食野味可以满足人们的好奇心。苏轼诗云：“土人顿顿食署芋，荐以薰鼠烧蝙蝠。”（《闻子由瘦（儋耳至难得肉食）》）还曾以果子狸作为礼物送予好友，“泥深厌听鸡头鹘，酒浅欣尝牛尾狸”（《送牛尾狸与徐使君》）。可见食野味现象古已有之，并未遭到国人排斥。对我国古代品食野味行为可以试图理解为当时食物短缺、为维持生存需求不得以为之。但如今生活富足，人们却依然对野味“情有独钟”，其原因之一便是受到好奇心驱使。那些或口味奇特的野味在入口那一刻则在刺激味蕾的同时填补人们大脑的空白，使人获得前所未有的体验。

其次，部分人则是受错误进补观所害。以形补形是民间流传甚广的一种观念，最初是指通过追求形状上的相似来进补，如骨折需要喝猪骨汤促进恢复等。之后便演变成为通过动物特性为其定义营养价值，如穿山甲行动灵活、擅长挖洞掘穴，因此穿山甲便具有活血化瘀之功效。事实上，这些所谓营养功效均是子虚乌有。此外，在温饱无忧的情况下，人们饮食偏好更加倾向于绿色与健康。人们认为野生动物会比家养动物更加健康，可以避免市面上层出不穷的催肥剂和防腐剂，因此，在部分人的观念中野味便等同于营养价值丰富且绿色健康的食品，被看作为珍贵的补品。

最后，支配人们掀起野味热潮的最重要原因便是中国人固有的“面子”心理。野味因其稀缺性登上饮食等级链条顶端，人们通过品食野味来体现自己的所谓体面与尊贵。“消费是一个与学校一样的等级机构：在物的经济方面不仅存在不平等（购买、选择和使用被购买力、受教育水准以及家庭出身所决定）……正如不是人人都有相同的读书机会一样，并不是人人都拥有相同的物”[6]46，“需求的一系列等级，和物与财富的等级一样，根据一种绝对的原则，一种保持距离和符号区分的社会等级的必要性”[6]49。超过一半病毒都来自动物，且病毒引发的传染病多为人畜共患。

因此，禁止猎杀野生动物，不仅仅是对与我们共同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之下生灵的保护，更是对我们人类自己的一种保护。由于病毒的威胁不仅存在于过去与现在，未来也将长期存在，对待野生动物的态度不仅是道德研究对象，更是经济政治问题。道德践行与国家安全的双重需求都需要法律法规的保障。2020年2月24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革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习、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该法案不仅是对此次疫情的慎重反思，更是立足于人民群众对健康的需求，代表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该法案目的有三：一是立足于国家宏观层面，维护我国生物与生态安全，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二是深入微观层面，移风易俗养成文明饮食习惯，进而防范重大公共卫生风险，保护人民群众生命健康；三是落实各级政府部门相关责任，明确责任主体，提升治理能力，强化执法监管。该法案内容共有八条，可分为三个维度。首先是高压打击相关违法犯罪行为，坚决禁止野生动物猎杀、交易与食用。如《通知》中第一条与第二条明确提出，对于违反法律法规行为应按现行法律有关规定进行处罚，或在其基础上加重处罚。其次，该法案侧重于加强管理，进行联防联控，强化责任落实。《通知》中第四、六、七条提出加强野生动物名录管理与市场监管，落实经营责任主体，加强政府组织领导与督导管理。更为重要的是，《通知》中提出群防群治，加强防控宣传，夯实群众基础。第五条提出加强全民生态保护与安全卫生教育，进行宣传与引导，使公众深刻认识到猎杀、交易与食用野生动物的风险，移风易俗，革除陋习，让生态文明建设观念深入人心。该法案发布不仅满足人民情感期望，更有其现实必然性。康德指出：“有两样东西，我们愈经常愈持久地加以思索，它们就愈使心灵充满日新月异、有加无已的景仰和敬畏：在我之上的星空和居我心中的道德法则。”[7]法律不仅是对社会运行秩序的维护，更是人们心中道德秩序的实体化。保护野生动物实质上是遵循自然发展的人间正道，是人类社会与道德发展的必由之路。

利奥波德认为，“这种迄今仅仅由哲学家们所研究的伦理关系的扩展，实际上是一种生态演变中的过程”[8]192。由关注人与人之间伦理关系，转向人与社会伦理关系，再发展为人与土地关系伦理。“伦理向人类环境中的这种第三因素的延伸，就成为一种进化中的可能性和生态上的必要性。按顺序来说，这是第三步骤，前两步已经被实行了。”[8]193将生态进化观点引入伦理学，其意义在于伦理学领域扩大到人与生态环境之间是一种生态选择、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施韦泽指出：“善是保存和促进生命，恶则是阻碍和毁灭生命。”[3]16人类本身便是生活在整个生命系统之中的，有道德的人应是与万物休戚与共。《通知》则深刻体现上述道德原则，不同于某些国家在利益驱使下制定的法律法规，更不同于某些脱离群众的法律条文，而是具有坚实的法理基础。

二、最大的善及其功利主义基本内核解析

从生态整体主义哲学维度审视，有序推进人类整体利益的自觉觉醒、自然内在价值的积极改善和生态环境伦理的深度完善，才有可能真正完成生态保护的哲学准备。

（一）何为最大的善？

何为幸福？“幸福是完善的和自足的，是所有活动的目的。”[9]幸福是每个人穷其一生所追求的东西，其中功利主义观点较具典型性。洛克指出：“善、恶是什么——事物所以有善、恶之分，只是由于我们有苦乐之感。所谓善就是能引起（或增加）快乐或减少痛苦的东西；……在反面说来，所谓恶就是能产生（或增加）痛苦或能减少快乐的东西。”[10]古典功利主义延续洛克将情感体验当作道德判断：“自然把人类置于两位主公——快乐和痛苦——的主宰之下。”[11]61快乐与痛苦等同于道德善与恶，快乐则是最大善，善包括快乐和获得快乐的手段。边沁基于趋利避害人性论，提出功利原则是“按照看来势必增大或减小利益有关者之幸福的倾向，亦即促进或妨碍此种幸福的倾向，来赞成或非难任何一项行动”[11]58。功利主义原则被称为最大幸福原则，即以最大多数人的幸福作为道德原则。边沁提出最大幸福原则是不证自明的，因为“证据之链必有始端”[11]59，但批评者指责其支撑力不足。密尔对此作了修正，认为最大幸福应侧重幸福的质而非量，并将快乐分为理性快乐与感性快乐、精神快乐与肉体快乐，其中理性快乐与精神快乐是较为高级的。密尔在对快乐进行质量区分后则代表着个人利益与社会利益发生矛盾时更注重社会利益和社会幸福。“构成功利主义的行为对错标准的幸福，不是行为者本人的幸福，而是所有相关人员的幸福。”[12]17密尔提出为保证大多数人利益，必要时可以牺牲个人利益，这种牺牲是伟大且值得称赞的。

普遍幸福是可欲求的、更是追求高质量个人幸福的内在要求。快乐可分为涉己快乐与涉他快乐。这种公众感情便是所谓对集体利益的关心与同情。在公众感情干涉下产生个人与他人情感一体化需求，对他人产生共情，将他人的幸福与自己的幸福相连。密尔将此心理机制概括为社会情感与心理联想。人有着和他人和谐共处的心理期望，通过由此及彼的心理联想感受他人快乐，甚至消除因为牺牲个人利益而带来的痛苦。若一味追求个人利益，无法消除存在论思考中的孤独感。但追求社会幸福则代表对自我存在物之外他者与世界的接受。当人对世界与他者幸福担心时，会对他人与社会有着持久兴趣与热情，让生命迸发出火热激情。“个人感情有所寄托的人，尤其是还对人类的集体利益培养出了一种同情的人，直至临死前都会像年轻健康时一样，对生活兴致盎然。”[12]14执着于个人私利的人反而不易得到幸福，而追求社会幸福并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人，才会获得真正的精神满足和高质量快乐。保障最大幸福原则的两种外在约束力是法律和社会安排。他同时提出了内在道德制裁理论——良心说。密尔试图通过法律与道德在个人利益与社会利益之间架起一座桥梁。

（二）保护野生动物即最大的善？

密尔将最大幸福等同于最大的善，在肯定个人利益的同时，呼吁人们关注社会整体的利益与幸福，倡导人与人的和谐互利、协调发展，促进普遍幸福，打破利己主义牢笼。作为一种伦理理论，最大幸福原则对于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有着借鉴价值。工业革命以来，人与自然之间的交锋日益激烈，重新确立人类在自然中的地位被提上日程，因此利奥波德提出将伦理关系拓展到人与自然领域并认为这是人类智力与情感发展的必然趋势。笔者认为，利奥波德土地伦理与密尔最大幸福原则之间的异曲同工之处，在于其背后蕴含着维护共同体的稳定、完整与和谐发展。[8]213

人类根本利益应是维护自己在生态系统中的位置。人与人之间的问题尽管非常重要，但人在生态系统中的生存问题才是根本问题。人类整体利益与自然利益是一致的，自然伤痕或早或晚加之于人类自身。这种伦理观需要人们立足于人与生态系统的整体。“个人是一个由各个相互影响的部分所组成的共同体的成员。”[8]193基于人类关注自我的天性，唯有从根本上认识人类，认识与其他有机体共同形成的生态环境，才会更关注其他有机体的生存状态。“土地并不仅仅是土壤，它是能量流过一个由土壤、植物，以及动物所组成的环路的源泉。食物链是一个使能量向上层运动的活的通道，死亡和衰败则使它又回到土壤。”[8]205这也表明利奥波德对当今处于主流地位的经济决定论持反对态度。当我们用经济决定价值时便忽视那些不具有经济价值但却有利于生态系统稳定或审美陶冶的一些物种，忽视其具有的生命价值、美学价值等。利奥波德建立土地伦理的目的在于，是否有利于维护生物种群完整、稳定与美丽：完整是保护物种的多样性与协调共生；稳定是维护生态系统稳定的发展状态；美丽则代表关注有机体的美学价值。随意猎杀捕食野生动物，则破坏了生态环境的完整、稳定与美丽，因此，需要建立土地伦理来约束人类的行为。

（三）如何保障最大的善？

功利主义的发展正是由于对公共问题和社会政策的持续关注，其代表人物边沁与密尔因其对法律和社会改革的倡导而享誉全球。这是由于当人们认可最大幸福原则时，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如何实践的问题。但边沁与密尔均未能解决此问题。海萨尼指出：“古典功利主义的最新修正版本是唯一与现代理性行为理论和完全承认人是公正的富于同情心的人类道德相一致的理论。”[13]67古典功利主义最新修正包括行为功利主义与准则功利主义两种形式，但“只有准则功利主义能解释，为什么在个人行为受到道德权利和道德义务网约束的情况下，一个社会可能变得更好”[13]46。准则功利主义关注的是遵循怎样的准则可实现社会效用最大化，主张通过准则来保障功利主义结果，通过权利与义务来发挥保障人们利益的功能。事实上，利益冲突的本质是权利冲突。就个人行为方面而言，是指某一方受到保护的行为所具有的外延效果伤害到另一方。面对这样的权利冲突则需要制度干预，对人们权利进行明确界定。通过制度保证个人权益并非是充分条件而是必要条件。这是由于，一是个人由于信息不对称、认知差异等原因存在着理性差异，在某一具体情境中并不能足够理性地做出最符合利益的选择，从而陷入混乱；二是某个行为结果是受到多人互动形成的，个人并不能准确预测他人将如何行动。制度产生则可避免这种双重矛盾，通过制度可最大限度保护个人决定的利益，并保证每个人可以自如地做出自己的决定。而面对多人互动问题，制度则可规范人的行为，防止人们违反规则，使社会合作得以可能。无论是个人抑或是社会合作，制度都为其铺设“安全网”，既明确底线又指明最大利益导向。如《通知》颁布，正是我国面对此次公共问题及时做出了政策上的调整与完善来保障人民的根本利益。政府通过政策的调整对人们的行为进行约束，严禁人们猎杀捕食野生动物，传递保护野生动物即保护人类根本利益的价值导向。

准则功利主义于当代社会适用性与正当性体现在两方面：个人行为管制功能、预期与激励功能。“一个行为，其道德正当性是很少有直接与功利相联系的，判断一个行为是正确还是错误直接所依据的是一定道德体系中的道德法则。”[14]理性行为的实质则是以目标为导向，追寻某些良好行为的过程。准则功利主义正是如此。准则功利主义与其他功利主义的最大区别之一是，将着眼点置于行为规范背后蕴含的基本准则之上，打破以往关注个体行为选择的桎梏。这一突破不仅是视角转变，更有力地驳斥了功利主义难以实践的声音，并使其更加趋近于理性道德选择。准则功利主义虽将目光转向行为背后的基本准则，但并不意味着对个人道德选择放弃干预。恰恰相反，对行为准则把控反而使得准则功利主义比其他理论具有更大普适性。准则功利主义着眼于个体行为，将所有其他人的行为策略都假定为给定的，其实践要求便是建立在将自己行为看作是唯一变量，在其他条件给定情况下，通过自己的道德选择实现社会效用最大化。显而易见，在实践过程中当事人是处于事件不确定性与信息不完备状态中，若无准则干预，其他人行为策略不可能是给定的，因而其当事人的选择处于不可控状态。准则功利主义则避开这一点，将自己策略与他人策略均看作是变量，因此，需要一种立足系统之外客观且理性的策略，使得行为者自身、其他准则功利主义者与非准则功利主义者可以做出同样选择，实现社会效用最大化。“正确的道德准则是指那些在某一事情发生的特定情形下，如果所有社会中每一个人都遵守时便会产生最大社会效用的行为准则。”[12]45行为人在做出行为选择时只需要判断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规则，不再需要于错综复杂信息中进行不同选择的功利比较。在实际情况中，这个选择应当是行为人没有能力将不同情形区别出来的足够信息时，仍能在不同情形下坚持统一选择，唯有准则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提供如此的选择。如果立足于系统之外，在信息完备基础上依据最大限度促进社会效用的进路去探寻背后准则，那么这样的准则本身便具有独立价值。在法治国家背景下，准则本身便是民意的体现，人们依照准则做出行为选择本就是题中之义。因而可以认为这样的准则具有普遍性与合理性，即以此准则做出相似情形下选择可以一般化地最大限度实现最大社会效用，使得个体行为具有适法性与明确性，更好达到行为预期。与此相反，即使在某些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某个个体在即便认为选择不遵守准则的结果比遵守准则带来的效益更高，但破坏准则本身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是无法估量的。此时便极好地体现了准则预期——激励机制。这是由于“一种道德准则的‘最优’包括两个方面，即因减少不良行为而产生的收益和长期的成本”[15]。当人们违反准则时，则极易导致在日后需要遵循准则时违背准则，长期以往或人人如此则会导致更坏的结果。破坏准则所带来的社会效益，与将遵守准则作为一种社会制度所带来的结果相比，极大地减少了社会效益。如我们虽可找出猎杀动物的诸多理由，举出众多处于极端案例来证明在某些情况下猎杀动物行为可为人们带来更大利益，但这样的行为则会导致产生一个追问：法律法规是否需要被遵守？当人们对于准则产生怀疑时，对自己及他人未来行为不确定性随之产生，进而会导致对未来产生不安全感。这种违反准则的行为会降低人们日后投身于有利于他人与社会发展行动中的热情。反之，遵守准则的行为则会激励人们在日后做出更多对社会有益的行为。因而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唯有与《通知》相符合的保护野生动物行为才更符合人类自身的根本利益。准则功利主义不仅考虑到当下社会效用，而且将经常违背准则长期结果纳入考量范围。现代社会之所以需要稳定的准则制度，正是由于其预期与激励作用。“那些有着充分理性和仁慈精神的人将依据道德准则来促进所有知觉生命的幸福（快乐）的最大化。”[16]因而，保护与促进所有知觉生命是同时符合人们道德预期与法律准则，进而促进社会效益最大化的必然选择。准则与制度的确立可将总体功利作为考量标准，吸收最大幸福原则合理内核，同时应将公平公正原则作为补充才可使功利主义焕发光彩，同时使制度更符合时代与人性普遍要求。最大幸福原则为《通知》制定提供法理基础，《通知》的颁布则为最大幸福原则提供了实现可能。

三、功利主义的辩证扬弃及其合理性探析

中华文明的特质之一便是拥有极大的包容性。中国从未排斥过任何外来思想，且以求同存异、开放包容的心态融合和扬弃外来思想，在兼收并蓄中为其打上中国特色烙印。中国政府在抗疫斗争中的雷霆手段和科学施策以及后续的政策法律无不彰显着最大的善，自觉注重对整体利益与根本利益的保障，深度体现出生态整体主义思维方式与价值取向，充分展现中国精神、中国力量和中国担当，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重新焕发出具有世界性影响力和塑造力的强大生机。

功利主义不同于一些“舶来品”，它是在发展过程中实现中西合流，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回溯历史，在我国历史长河中有着许多功利主义色彩思想。“利，所得而喜也。害，所得而恶也。”（《墨子·今上》）“今也天下之是君子，皆欲富贵而恶贫贱。”（《墨子·尚贤》）墨家喜利而恶害、欲富贵而恶贫贱的思想与功利主义趋利避害的观点不谋而合，且在此前提下所提出的措施与社会期待也如出一辙。墨家认为面对这样的社会状况应该“交相利，兼相爱”，“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墨子·兼爱下》）。功利主义对此提出的期待，便是通过人们理性与准则制度建立保障人们趋乐避苦的福乐大厦。此外，被视作中国主流思想的儒家同样蕴含着功利主义思想。儒家学派虽对利己主义做出批评，并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要求，但这种批评正是对人性中趋利避害的承认。中国以强大的包容性吸收和融合了功利主义，使其重新焕发生机，为那些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与社会治理提供批评与借鉴的新思路。

在功利主义中，面对社会选择时应由谁来界定全体社会成员的最大利益，又该如何说服少部分人放弃利益来促进更大利益是理性的呢？为此，功利主义提出“理性观察者”模式。理性观察者立足于社会整体，最大限度地掌握海量信息，能够更为精准做出预判，保障集体利益最大化，同时立足于社会全体人员利益，可以最大程度上保障个人利益不受损害，所以，理性观察者的选择可以代表社会最大利益，是最为理智的选择。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社会早已成为一个复杂网络系统，每一个个体都是经济、文化诸多线条交汇的网络节点，任何人都无法脱离社会网络而独立存在。距离拉近也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的影响不断加剧。蝴蝶效应不断扩大，每个人在社会网络中都无法独善其身。况且当下诸多危机不断涌现，个体极易受到伤害，因而更需要“理性观察者”做出理性判断与决策，以及保障人民安全幸福的承诺。中国共产党正是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走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并发展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这一全新成果，保证了中国共产党有着正确指导思想和强大洞察力与判断力，并深入群众代表广大人民的最根本利益。

从世界维度审视，将整体性思维运用于当代政治领域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构建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系。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是立足当代中国发展的新需求，符合世界各国人民的长远利益和根本利益，着眼于人类发展前途与命运，经过深刻思考与实践检验做出的重大理论创新，其核心是坚持整体文明观和可持续发展原则，建立一个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17]这不仅是对时代发展做出的回答，更具有深厚的哲学意蕴与价值追求。特别是将生态环境纳入人类命运共同体，将其看作为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过程中最重要的物质载体之一，更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一种视域转变。以旧唯物主义为例，以往的发展观是一种直观的唯物主义，只能达到对单个人或社会的直观考察，其立足点是个体与群众社会。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便是如此。马克思主义出现后，开始从社会关系角度思考人的本质，将发展观转变为以人类社会或社会中人类为立足点的发展观。我们党则在此基础之上进行进一步的扬弃，将立足点视为整个人类社会与自然界。如此视域差异便是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全球化与我们党主张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之间的最本质区别。在资本主义发展模式中，基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每个人追求的是个人利益，其中公共利益不但需要为个人利益让步，甚至异化为统治阶级压迫被统治阶级的特殊利益。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自觉地从大世界观立场出发，基于共同发展、合作共赢原则，在不同主体不断交往中寻求与实现更高层次的普遍利益。无论是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抑或是人与自然的相处，都需要各国不断探寻与扩大人类共同利益的交汇点，提高普遍利益的水平与质量，缓解甚至消除不同利益之间的冲突。人类命运共同体既是顺应历史潮流且立足于当下，又是超越自身、超越文明的，更是历史的、现实的与发展的。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倡导下，各国都应将经济、社会与生态环境视为一个整体，在促进经济发展的同时注重生态文明建设，推动全球生态文明建设与合作。当前在疫情面前更应携手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互帮互助，共克时艰。病毒面前不分国界与种族，大肆宣扬阴谋论与个人英雄主义不过是哗众取宠、得不偿失。疫情在全球肆虐，实践证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要性与紧迫性。野生动物作为重要自然资源，被不法分子进行捕杀食用，其本质上便是对于自然环境不可逆的破坏。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各国共处一个世界，唯有形成命运相连、休戚与共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才能共同创造一个清洁美丽的世界。

从历史维度进行思索，随着人类对自然认识的不断加深，更需要从时空角度理解可持续发展战略。功利主义为当代发展提供一种以未来为导向的思维方式，在生态伦理学中则是指如何为未来人类利益做道德辩护。换言之，可持续发展伦理学依据是什么？于个人短暂生命而言，理性选择便是在有生之年追寻最大幸福。这种欲求在时间上应是中立的，不必区分当下与未来，只需审慎权衡利益得失，以最大利益为标准做出选择。利益是当即兑现抑或是延迟满足，对于理性选择者来说是没有特殊意义的。他们是以整个生命为时间长度，若牺牲当下微小利益，有利于日后更大利益，那便是值得的。如牺牲食用野生动物口腹之欲来换取生命健康则是正当且理性的选择。延展时间线，立足历史长河，理性的社会选择亦是同样的道理。可持续发展的核心之一是公平，包括代内公平与代际公平。针对可持续发展提出代际多数原则，即当我们需要做出某个决策时，若该决策涉及若干代人的利益，则应该让代际大多数人来做出选择。显而易见，该原则有着巨大的功利主义色彩。对于功利主义而言，利益最大化才是唯一目标，时空的区别并不是其考量对象。选择当代人或是后代人利益是可以理解的。但就时空角度而言，未来的占比显然大于当代，因而未来的利益更接近于最大利益。因此，功利主义的主张便是，如若当代人放弃的某些利益是有利于后代人的利益增长的，或者是当前放弃带来的损失远远小于后代人获得的利益，那这样的发展观便是更符合理性选择的。生态环境的保护便适用于该伦理原则。当代人对环境的破坏直接影响着后代人的利益，尤其是不可再生资源与动物资源，某些物种一旦灭绝便是不可逆的损失。由此可知，坚持可持续发展观，为未来人考虑，为子孙后代负责，关注人类社会的整体利益与长远利益，既符合功利主义对于最大善的追求，也是开启人类文明新篇章的应有之义。

哲学不应满足于象牙塔中的思辨。在此次抗疫过程中，中国举全国之力成功遏制新冠病毒的流行。中国共产党以人民的生命健康为根本利益，对每一个公民负责，并对其他友邦伸出援手，践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反观部分国家，时而抛出群体免疫，漠视生命；时而污蔑他国，截留物资；各种矛盾激烈交织，把抗疫悲剧演成闹剧，更显其生民之苦。其深层原因便是信仰与道德原则的缺失。对善的遗忘，对最大幸福概念的错换，使其漠视多数人的生命利益。一个有着上进心和立足于最大幸福的公民通常都会比自由主义、个人主义盛行的人群强大得多。应对疫情需要正确处理个人利益与社会利益关系，更需要对世界历史进程中的共同利益进行考察，树立生态整体观，保护自然环境、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人类的根本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