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品味的工业化时期再读康德 “审美趣味理论”

【摘要】在审美资本主义时期，探讨作为共通感的时尚、审美品味的非功利性及其价值，发现审美感性解放与审美资本主义生产的精神性、个性化与时尚特质密切相关，据此展望审美共同体的前景。尽管阿苏利在《审美资本主义：品味的工业化》一书中，对审美资本主义持乐观态度，但现实社会中，审美趣味依然发生了物质主义的异化。消费时代，康德的“审美趣味理论”或能帮助人们重新发觉审美的真谛。

【关键词】品味的工业化;审美资本主义;康德;审美趣味理论

【中图分类号】B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48-0029-02

自古希腊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共通感”（common sense）论述到近代休谟（Hume）与康德（Kant）关于趣味标准与审美判断的探讨，以至于当代舒斯特曼（Shusterman）与布尔迪厄（Bourdieu）对审美品味所隐藏的权力关系的揭示，①关于“趣味”或“品味”（taste）的美学命题不断被讨论。“趣味”介于感性本能和精神自由之间，所谓“高级趣味”，就是指理性化了的感性。②

有学者指出，从上个世纪末至今，发展的主要趋势是审美资本主义，其特征是审美动因已然成为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③法国学者奥利维耶·阿苏利（Olivier Assouly）所著《审美资本主义：品味的工业化》（Le capitalisme esthétique：Essai sur l’industrialisation du goût）從人本主义的角度对这一现状展开思考。

一、作为共通感的时尚

近代西方美学家对“趣味”的阐发与对资产阶级社会中市民共同体的塑造密不可分。这集中体现在康德在《判断力批判》（Kritik der Urteilskraft）中提出的“趣味的二律背反”，即“趣味”是一种“非概念性的主观的普遍性”。康德认为，“在一个鉴赏判断里所想到的普遍赞同的必然性是一种主观必然性，它在某种共通感的前提之下被表象为客观的” ④。做出审美判断时，我们都希望获得他人认可，并预设一个共同体的存在。⑤康德指出，想像力和知性的自由游戏即共通感是鉴赏判断获得普遍性的基础，也是鉴赏判断使人愉悦的原因。经验性的共通感在社会历史中生产、流变，体现为“趣味”的演变史。⑥

当康德阐发作为共通感的趣味时，意图将共同体的团结建立在个人最真切的内在喜好上。时尚作为审美趣味的当代形式与审美资本主义的核心现象，对于共通感的养成、审美共同体的塑造和社会团结具有重要意义。它是对既定模式的效仿，以满足社会调节的需要，⑦又提供了一种把个人行为变成模式的普遍规则，满足差异性与个性化的要求。如之前流行过的焦糖色，市面上这一色调的衣饰一应俱全，但个体运用这一元素的方式却不尽相同，富有个性化特征。齐泽克关于主体性的思考，为阿苏利审美资本主义、感性解放与审美共同体塑造理论奠定基础。⑧主体具有能动性，也处在不断的建构中，并非意识形态的傀儡。阿苏利认为，能够运用当代资本主义的新趋势来发展感官与感性，实现主体的解放。

《审美资本主义》呈现了审美品味的工业化道路，“以消费逻辑为支撑的日常生活经验是审美资本主义基本的场域” ⑨。消费对象不再是实物，而是观感与体验。审美所激发的想象力使产品富于诱惑，构成经济的原动力。⑩审美感性解放与审美资本主义生产的精神性、个性化与时尚性密切相连，由此展望审美共同体的前景。

二、审美品味的非功利性

探讨趣味判断是否与利害相关时，康德把美所产生的愉悦同快适、善所产生的愉悦作比。“快适就是那在感觉中使感官感到喜欢的东西”“对快适的愉悦是与利害结合着的” ⑪。“善”所产生的愉悦与人的内在理性相连，“对美的东西的愉悦必须依赖于引向任何某个概念（不定是哪一个）的、对一个对象的反思” ⑫，这里判断也不是纯粹的，包含着利害关系。与前两者不同的是，美所产生的愉悦是静观的，从第一契机推出的对美的说明是，“鉴赏是通过不带任何利害的愉悦或不悦而对一个对象或一个表象方式作评判的能力。一个这样的愉悦的对象就叫作美” ⑬。

审美品味是非功利的，审美的价值建立在交流性上，它是一个寻求理解与共鸣的过程。⑭尽管审美判断力除了满足审美愉悦外，是一项缺乏回报的技能，但它却让人们在某种感人至深的共鸣下结为一个文化共同体。⑮阿苏利认为，审美品味不涉及功利动机，它是一种休闲，是工作之余的闲暇活动。⑯品味消费是无实际需求的、纯为享乐的消费。⑰在这一过程中，人们需要的是平和的心境，对美的欣赏葆有纯粹的渴望。

三、审美品味在审美资本主义时期的价值

追溯至18、19世纪早期资本主义时期，审美品味由贵族社会向资产阶级社会转型，审美品味的工业化和商品化由此正式发端。资产阶级制定审美判断的标准，将好品味视为对其成就的彰显，而好品味则体现在礼仪规范、行为举止等方面。审美标准折射出社会分层，社会地位越发不稳固，更具流动性，⑱审美标准也在发生变化。这一时期，审美品味展现出三个显著特征：其一是审美品味私人化。审美规则渗透进个体生活的诸多方面，品味不再是社会地位的公共竞技场，而具备了更多私人话语的特性，更加讲求个性;其二是形式化，资产阶级不再像前一阶段的贵族那样，醉心于遵守或逾越既有品味规则的微妙博弈，而是遵循统一的形式准则，⑲举止、品味、话语、姿态都被偶像化、刻板化、形式化，以便大规模传播效仿;⑳其三是审美品味的商业化与工业化。在贸易关系中关注对非必需品，如奢侈品、艺术品等被人们称为文化事物的消费，标志着工业对感官享受的掌握与开发。工业保障了与公众情感与感官自由相符的额外财富的大规模创造与传播，艺术的工业化成就了审美资本主义。这一时期，艺术承担着纯粹感觉社会化的责任，艺术家通过感性经验的分享缔造了一个共同体。㉑

在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后福特主义”生产变革中，即时体验成为消费对象。在审美领域，品味使我们获得了直接的体验，体验的价值得到正视，人们从传统中解放出来，消费的非物质化成为这一时期的突出特征。㉒

审美资本主义对于审美愉悦的追求，以及愉悦感与商品所有权不再有如此紧密的联系，这些正是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的，解放了人的感官，则有望实现人性的全面发展。“工业填补了它自己产生的审美缺失”，㉓生产者促成艺术、审美与创造的价值在市场壁垒之外存在，审美品味由此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㉔以审美创造引领经济发展，已然成为当代理论家思考经济建设的重要维度，也拓宽了经济发展的渠道，提升了效能。

四、人在审美资本主义时期的生存境况

尽管阿苏利在书中对审美资本主义抱有乐观的态度，在现实生活中，仍能发现，消费时代人们不再有审美的闲情逸致，审美趣味受到欲望驱使，发生了物质主义的异化。快节奏的都市生活、繁华而令人迷醉的街市场景，让人的审美活动带有迷幻色彩。在当代艺术的展馆中，各式展品使人目不暇接。这些呈现方式各异的艺术品，表达着艺术家对当代社会的观感，在欣赏者脑海中连成一幅模糊的长卷图，使人在繁杂中产生一种奇特的快感，尽管这种满足感转瞬即逝。

审美资本主义时代，人们难以静下心来观照生命，体验身边的美，填补心灵的空虚，产生经得起自我确证的愉悦。无法激活想象力与创造力，让心灵驰骋于广袤无边的大自然，便很难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大数据使信息的检索与传播更为便利，进入人脑的信息仿佛是被输入进去的，通过进一步查询即可获取更多信息。可深植于心灵的感悟却难以长存，而这些体悟彼此碰撞，才更有可能产生张力。爆炸的信息量使人的想象力受到约束，信息技术依靠算法优势，探索出更多规则，通过剪裁拼贴，使有限的素材生发出无限可能。人若想冲破技术的牢笼，便不能完全沉浸于这游戏般的法则中，因为人很难胜过信息技术在算法上的优势，尽管这些技术最初是由人开发的，但其带来的多元性已然超出人类想象。依靠人独特的生命体验在大数据时代保持主体性，抵抗同质化，或许是为心灵留存一定自由空间、葆有创造活力的方法。

美感能够培养出独立自主、有反思精神与宽容之心的人。在品味的工业化道路上，重读康德美学，能够从“审美趣味理论”中获得启示。“审美是通过交感反思获得的反思愉悦”，这种“单纯反思的愉快”“没有任何目的或原理作为准绳”，㉕“体验以及由此而来的情感反应，以及在体验基础上形成的想象活动，这些生命体验都应当被纳入审美的机制之中”， ㉖这才是审美活动的真谛，它让生命更加充实饱满。

注释：

①彭锋：《西方美学与艺术》，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46-168页。

②⑥㉕刘旭光：《作为共通感的美感——审美之中的共通感问题研究》，《文艺理论研究》2018年第2期。

③⑯⑰⑱⑳㉓（法）奥利维耶·阿苏利著，黄琰译：《审美资本主义——品味的工业化》，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页，第48页，第57页，第48-49页，第50页，第84页。

④⑪⑫⑬⑮（德）康德著，邓晓芒译：《判断力批判》，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8页，第31页，第32页，第35页，第32页。

⑤（芬兰）尤卡·格罗瑙著，向建华译：《趣味社会学》，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05-106页。

⑦⑧⑲㉑㉒㉔吴键：《品味的工业化与当代审美共同体建构——以奥利维耶·阿苏利〈审美资本主义〉为中心的思考》，《文艺评论》2015年第9期。

⑨⑩张良丛、姜游：《文化工业理论再释：审美资本主义语境中的再思考》，《中国文学研究》2020年第2期。

⑭㉖刘旭光：《什么是“审美”——当今时代的回答》，《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

作者简介：

史可悦，女，上海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