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前三次入闽考补
2021-12-22郑淑榕
郑淑榕
(福建警察学院基础部,福建 福州 350007)
李纲是两宋时期爱国名臣,祖籍福建邵武八龙乡庆亲里(今福建省邵武市水北镇一都村李家坊),出生于秀州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区)。[1]纲祖赓移居江苏无锡,为迁锡一世祖。[2]无锡是李纲出仕前主要生活地。《宋史·李纲传》:“李纲,字伯纪,邵武人也,自其祖始居无锡。”[3]6 440李纲《和陶渊明〈归田园〉六首》(其一)诗云:“我家梁溪傍,门对九龙山(惠山)。”[4]卷十二,3但其《武夷山赋》序云:“予闽人也。”[4]卷一,1可见福建在李纲心目中,亦有着重要的地位。
李纲与福建,可谓渊源深厚,其一生,因为省亲、贬谪、途次、退处等原因,数度入闽,并最终长眠于闽越苍茫山水间。今之李纲研究,于其在闽政治、军事以及文化活动,颇多关注,但涉及李纲入闽起讫时间、始末、缘由、行踪、路线等,多语焉不详,或有遗漏,甚至讹谬。因之,厘清李纲入闽次数,纠正错讹,对时下李纲研究当有裨益。
一、李纲入闽总次数考辨
自宋迄今,有两人对李纲的生卒年、生平遭际,考证、记录最为详备。一为李纲季弟李纶,撰有李纲年谱与行状(1)李纲《梁溪先生文集》,福建省图书馆藏清道光十四年(1834)刻本,其中所附《年谱》《行状》即是李纶所撰。为行文方便,以“纶谱”称之。,一为今人赵效宣,撰有《李纲年谱长编》(2)台湾商务印书馆1980年发行的《新编中国名人年谱集成》第九辑,录有赵效宣《李纲年谱长编》,易名为《宋李天纪先生纲年谱》。。经检,李纶所撰年谱与行状,载有李纲入闽次数为四次,所述极为简省,起讫时间、途经路线多是笼统概述。赵效宣之《李纲年谱长编》(下文简称“宣谱”),钩沉详考,用力甚勤,虽有微瑕,不掩其洁。检“宣谱”可知,李纲入闽次数为五次。
笔者以李纲文集自撰诗文、李夔墓志铭为主,辅以同时代文人别集、史乘、方志、金石、谱牒等文献,对李纲入闽次数、经历予以考证,辨正讹误,补足失录次数。经考,李纲一生八过闽境。前两次在北宋神宗赵顼元丰(1078—1085)末至哲宗元祐(1086—1094)中;第三次在北宋徽宗政和元年(1111);第四次在北宋宣和元年(1119)十一月至二年(1120)十一月(谪居沙县);第五次在南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七月(途经汀州);第六次在建炎四年(1130)十一月至绍兴二年(1132)六月(先居泰宁,后移福州);第七次在绍兴三年(1133)四月至六年(1136)正月(居福州);末次在绍兴八年(1138)年正月至十年(1140)正月(居福州),最后于绍兴十年正月十五日在福州楞严精舍溘然而逝,葬于怀安县桐口大家山(今闽侯县荆溪镇光明村大嘉山南麓)。[5]218-225
李纲的八次入闽经历,其中第四、六、七、八次,李纶所撰《年谱》与《行状》有载,在此基础上,“宣谱”增补一次,即第五次——建炎四年自海南北归,过汀州府。至于李纲前三次入闽经历,李赵二人皆失载。
因为李纲第一次和第二次入闽时间间隔不长,重要的是,对第一次的考证需建立在第二次的基础之上。为行文方便,将前两次并为一处加以考辨,第三次单列。
二、李纲前两次入闽考
李纲父夔曾任松溪县尉,任上有作《庆馀长老开堂疏》。庆馀承曹溪法脉,弘法建州,初为松溪中峰寺长老,后经李夔举荐,吕惠卿迎请,移锡建安(今福建省建瓯市)大中寺。约半年余,吕惠卿与李夔先偕游武夷山,后同至大中寺。彼时,庆馀已仙化一昼夜,然面色如生。经李夔提醒,吕惠卿焚香击磬,庆馀复开笑眼。应吕惠卿之请,庆馀再开堂,李夔撰《庆馀长老开堂疏》。既七日,庆馀再升堂而化。吕惠卿作有碑文,详载此事始末,立于大中寺。北宋宣和元年(1119),李纲被贬出京,取道武夷山分水岭,赴沙县监税。途次建安,游大中寺,见此碑文,叹仰不已。其时,建安天宁寺长老齐钰将其抄录的《庆馀长老开堂疏》示于李纲。李纲慨然而赋《天宁老齐珏录庆馀师〈开堂疏〉见示》,诗云:“一别闽山三十年,重来相见两依然。烦师录示当时语,犹喜曹溪一沠传。”[4]卷七,3南宋绍兴二年(1132)五月,李纲启自福州,赴潭州任荆湖广南路宣抚使。因辎重繁多,取道闽江,逆流而上,行至剑浦,折往建安,再访大中寺,但见梵宇凋敝,碑刻无存。绍兴五年(1135),庆馀法眷元植,携李夔松溪任上为庆馀所作手帖来见李纲。李纲读之泫然,亲书四帖及《庆馀长老开堂疏》赠之,并作开堂疏跋文,叙明原由。此跋文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赵效宣正是据此跋文及杨时《李修撰墓志铭》,还有《宋史》所载吕惠卿贬居建州的时间,推出:元祐元年(1086),李夔已为松溪尉,元祐二年(1087)作《庆馀长老开堂疏》。[5]6
李纲跋文:“元祐中,先公任松溪尉,师住邑之中峰寺,语道相契,数以手帖往还。时参政吕公谪居建安,尝询衲僧中可与语者,先公以师对。吕公谕州郡,请住大中寺,学者云集。凡半年余,吕公一日约先公同游武夷山。及归,则师已仙化一复时矣。”[4]卷一百六十三,10-11
杨时《李修撰墓志铭》:“公讳夔,字斯和,其先江南人……公幼孤,鞠于外家……遂中元丰三年(1080)进士第,释褐,调秀州华亭尉……丁继母饶氏太硕人忧,服除,调建州松溪县尉兼主簿。秩满,移池州军事推官。太守罗公彦辅,性强愎,行事或失中,公必面折之,初虽不悦,而后卒相知也……然公犹坐尝签书及用荐者改官降次等,授宣义郎……差知无为军庐江县,改福州怀安县,未赴。从故龙图阁直学士陈公轩,辟知杭州钱塘县事。……故观文殿大学士吕公惠卿帅鄜延,辟充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初,公之尉松溪,吕公谪居建州,得公之文,奇之,一见如故,以是首辟公置幕下。”[6]400
《宋史》卷十七《哲宗本纪一》载,元祐元年六月,“吕惠卿落职,分司南京,苏州居住”[3] 6 723。《宋史》卷四百七十一载,哲宗即位次年,即元祐元年,吕惠卿“贬为光禄寺卿,分司南京,再责建宁军节度副使,建州安置”。[3] 5 222
赵效宣的逻辑是:元祐元年六月,吕惠卿贬居建安时,李夔已在松溪任上。半年之后,即是元祐二年,庆馀仙化。故疏文作于元祐二年。细敲之下,此论欠周密,且与史实不符。据《宋史》,吕惠卿贬居建安在元祐元年六月。然李夔任职松溪的时间,杨时铭文未及,只云其任前丁继母饶氏忧,秩满,移官池州,而丁忧与移官时间亦未言及。因之,由杨李二文,并不能推出李夔抵达松溪的时间早于或晚于吕惠卿抵达建安的时间。至于庆馀仙化的时间,据李纲跋文,当是庆馀移锡大中寺的“半年之后”,而非吕惠卿抵建安的“半年之后”。因之,李夔任职松溪的时间,及其撰写《庆馀长老开堂疏》的具体时间,皆待考。
近年,有李夔撰写的《宋故隐者周君墓志铭》拓片流出。墓主周育,字长卿,抚州金溪人。卒于元祐元年三月,次年二月,葬于金溪县延福乡龙潭原。盖周氏为金溪望族,故书丹者廖昌绪、篆盖者黄庆基皆为当地名流。从兄周谌,嘉祐四年(1059)及第,历任国子监直讲,王府教授,太常博士,《宋史》有传。[7]周育兄弟五人,长兄衮与两位弟弟——京、充在外为官,育与仲兄奕在家耕养为事,经营家族产业。周衮,嘉祐八年(1063)进士,少与王安石游。及长,与安石政见不合,乞外,有政声。归没,祀乡贤。[8]《松江县志》载,元丰四年(1081)至六年(1083),周衮知秀州华亭县[9],与李夔铭文所云相符——“元丰三年,处士君之丧既外除,诸父兄弟有请于其产者。伯兄承议当受籍会去宰秀州华亭”。盖华亭任上,周衮与李夔二人交好,故请李夔为其亡弟作墓志铭。文中李夔自称:“前秀州华亭县尉兼管勾河塘沟洫李夔。”(3)用户名为“江右金石录”的摊主将《宋故隐者周君墓志铭》拓片拍照上传至“中华古玩网”,网址为:http://www.gucn.com/Service_CurioStall_Show.asp?Id=13431002。笔者整理了碑文内容,并与“江右金石录”取得联系,核正。故李夔任松溪尉当在元祐二年二月之后。具体年份待考。
李纲宣和元年所作《天宁老齐珏录庆馀师开堂疏见示》诗云:“一别闽山三十年”,知三十年前,即元祐四年(1089)前后,李纲来过福建。所谓“三十年”,当是约举整数。“元祐”是宋哲宗赵煦的第一个年号,这个年号共用九年,即1086—1094年。所谓“元祐中”当在1089至1091年之间。清《松溪县志》载李夔任松溪尉在“元祐中”。(4)潘拱辰等纂修、松溪县地方志编辑委员会整理:《松溪县志》,南平:福建省松溪县印刷厂,1990年,第140页。盖承李纲之说。
《李修撰墓志铭》云,李夔任松溪尉之前,丁继母饶氏忧。然,饶氏去世时间、地点,铭文未及。何圣庠《李纲传》云:“元丰八年(1085),继祖母饶氏夫人病故,李纲随父返籍居忧。”[10]不知所依何据。《庆亲里李夔宗谱》云,饶氏卒于元丰七年(1084)申子。(5)政协邵武市文史资料工作组编纂:《邵武文史资料选辑》第4辑,南平:邵武印刷厂,1984年,第61页。元丰六年(1983)闰六月,李纲生于李夔秀州华亭官舍[5]3,故李夔丁忧应晚于此。
饶氏墓在邵武庆亲里李家湾,即今水北镇一都村李家坊。不仅饶氏,李纲叔祖、高祖妣、曾祖妣、祖妣墓茔皆在邵武。[11]绍兴二年(1132),李纲赴潭州任,因装卸军资、调遣军队,须留滞邵武数日。由是,上《过邵武军乞往祖茔展省奏状》,请求祭祖焚黄,获准。其间有作《祭叔祖文》《祭高祖妣文》《祭曾祖妣祖妣文》,以及诗《次昭武展省祖茔焚黄因会宗族二首》。《祭曾祖妣祖妣文》云:“维绍兴二年,岁次壬子,六月庚寅朔初二辛卯……曾祖赠太保五郎、曾祖妣成国太夫人廖氏、茂国太夫人龚氏、昭国太夫人卢氏、先祖赠太傅十八郎、祖妣丰国太夫人黄氏、崇国太夫人饶氏之墓。”[4]卷一百六十五,4-5然李纲父母——李夔夫妇墓茔则在常州无锡县开元乡历村湛岘山之原。[12]李赓、饶氏生卒年皆无考,至于二人卒于无锡,抑或邵武,亦无考。无论怎样,李夔一定躬往邵武安葬饶氏。作为长孙的李纲,理应随父返乡。《李修撰墓志铭》:“公天资纯孝,继母饶氏性严肃,公事之尽子道,得其欢心。于兄弟间,友爱尤笃,既除饶氏丧,尽以资产推与之,独与季弟曼出居淛右,廪入之余,一以付之,置不问。”[6]400按此,李夔在邵武丁饶氏忧满,服除,任松溪尉前有返无锡。
综上,元丰末至元祐中,即1084年至1091年之间,李纲应两度来闽。首次是随父回祖籍邵武丁忧,第二次是随父去松溪任职。
三、李纲第三次入闽考
绍兴二年,李纲于邵武作《次昭武展省祖茔焚黄因会宗族二首》,诗云:“不到乡闾二十秋”(其一),“壮岁来归今老翁”(其二)。[4]卷二十九,3-4意即二十年前——政和二年(1112)前后,李纲曾访邵武。检李纲文集,政和元年(1111),李纲尝为邵武丰应庙作碑,文曰:
大观四年,邵武耆老与士夫之里居者,相率言于郡守日:“去城一里余,有庙曰石岐,载在祀典,祷祈屡应。愿以闻于朝,丐所以褒封答神贶者。”郡守委僚属考验不诬,上其事部使者,部使者以闻。其明年,改元政和,夏四月有敕,以“丰应”为庙额。乡人荷神之休,荣上之赐,求予文以记之,义不得辞。
谨案旧记,五季后唐时,有陆侍郎者,其子小字大岩,失其名,博学善鼓琴,雅不以名宦为意。会其父执某牧南安,遂从戎旃驻温陵者累年。旋归,假道邵武之故县,舣舟水南。遇疾而没,瘗于石岐峰下。既而颇出灵响,乡人畏仰,为建庙以祀之,因号石岐庙。凡水旱蝗螟之灾,疠疫之疾,必斋诚以祷之,岁即丰穰,疠疫亦已。信能擅一方雨旸生杀之权,以庇荫斯民者。自后唐迄今逾二百年,庙貌益崇,而神之灵响益著,用能受明命膺显号,以传无穷,而施罔极,岂偶然哉![4]卷一百六十六,1-2
政和元年,李纲二十九岁,青春正富,所谓“壮岁”。绍兴二年,李纲五十岁,知命之年,故云“老翁”。政和元年与绍兴二年前后相距22年,约举整数,即是“二十秋”。
《大清一统志》卷四百三十二云:“丰岩寺,在泰宁县西二十里瑞溪保,唐天祐二年(905)建,宋李纲读书于此。”[13]赵效宣据此在《李纲年谱长编》中将邵武“丰应庙”错疑为泰宁“丰岩寺”。[5]15“丰岩寺”与“丰应庙”《八闽通志》俱有收录。“丰岩寺”条在卷七十八“寺观”类,所载内容与《大清一统志》相符,具体位置在今之泰宁县杉城镇际溪村(瑞溪保)。该寺20世纪60年代毁于大火,后渐次恢复。(6)政协福建省三明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福建省三明市宗教事务局编纂:《三明的庙宇》(《三明文史资料》第13辑),三明:三明市人民彩色印刷厂,1997年,第114页。“丰应庙”条在卷六十“祠庙”类,“在(邵武)二十九都水南。神姓陆名大岩,五代时为泉州牧,道经邵武,爱其溪山之胜,因卜居焉。卒葬石岐山下,颇著灵异,乡人立庙祀之。宋政和四年,赐额。绍兴间封‘昭应灵佑通济侯’,其配封‘显顺灵佑夫人’。庙旁有泉极甘洌。”[14]参较李纲碑文,虽于主祭神生平事迹,以及庙额改赐时间存在不同,但仍可得出二者所云“陆大岩”“丰应庙”指向的一致性。
按李纲碑文,丰应庙初名石岐,政和元年四月敕额,主祭神为陆大岩。大岩乃五季后唐人,其父官至侍郎。大岩一度投军温陵(今福建省泉州市),终因无意功名,返归邵武。取道故县,舟渡富屯溪,自水北至水南。后病故,葬于水南的石岐峰下。未久,此地时有灵响,邑人敬畏,建庙以祀,庙以峰名。因所求多有灵验,规模愈大,声名日显,至于敕额。
邵武地处闽西北,武夷山脉南麓。闽江上游三大支流之一的富屯溪穿城而过,横贯东西,将城分为南北两个区域。富屯溪,又名紫云溪、樵川。三国吴永安三年(260)始置昭武镇,未久,升县。晋惠帝时,因避司马昭讳,改称邵武。再后,又有武阳、樵川、樵阳之名。三国时,隶属建安郡,后又分别为泉州(治所福州)、建州、邵武军、邵武路、邵武府、建安道所辖。县治最初在富屯溪北岸的乌阪城,即今之故县村。北宋太平兴国四年(979)置邵武军,军、县治所俱迁今址。宋以降,治所再无变更。后,民众遂以“故县”指称“乌阪城”,“故县”渐成一正式地名保留至今。[15]旧治与新城,一东一西,一北一南,隔溪遥对。故县村与一都村相距六公里,同为水北镇下辖行政村,皆位于富屯溪北岸、主城区东北方向。
李纲所云“石岐峰”,即《八闽通志》所云“石岐山”,“(石岐山)一在府城东南浮桥头,一在王塘渡头,又名‘胡孙岐’。两山互抱,势如龙蟠”。[16]“胡孙”即为“猢狲”,泛指猴。光绪重纂《邵武府志》,地图标有南、北两石岐,在府城东隔富屯溪相望,“为城中门户”[17]。南石岐,在府城东南三公桥外,山北临溪,下有渡口,通一、二、三都。明永乐间(1403—1424),山左修有天妃宫,以佑从征西洋的邵武子弟。清光绪年间(1875—1908),天妃宫已圮毁,原址建成禹王庙。北石岐在府治东北。明同知万尚烈取山间胜处——羊角峰建塔,名灵杰,取地灵人杰之意。同知邬若虚在《灵杰塔记》中,于邵武山川、人物多有激赏,特别提到了李纲。记云:“兹塔之建,山川贲饰,诸士仰而瞻焉,俯而眺焉,可以兴矣。且安知无景行先哲,如李忠定公辈复生是邦,而奚第科名之为斤斤也者,诸士惟是尽人以俟天而已。”(7)(清)李正芳总修、张葆森总纂:《邵武县志》,南平:福建省邵武市印刷厂,1986年,第28页。山南麓有渡口,名王塘(堂),旧为王氏潴水之所,分上中下三处,故名。自王塘而东南有道通建阳,蜿蜒于富屯溪岸,极为“窄险”,自王塘往西北即为故县。南石岐又名猴子头,“俗呼渴猴饮水”。北石岐俗称牛公山,又名灵杰山。[18]398今之邑人惯以猴子、宝塔称此二山。
《闽书》卷二十六“方域志”亦载有南、北石岐山,称两山相对处水域为邵武“第一水口” 。[19]621同书卷一百四十七“灵祀志”,记有“惠应庙”,言及建庙始末与《八闽通志》之“丰应庙”同,当为误载,实为“丰应庙”。[19]4 377《八闽通志》亦载有“惠应庙”,在邵武城西,祀神欧阳祐。陈让《邵武府志》记为“欧阳太守庙” 。[18]397
综上,李纲为撰碑文的“丰应庙”在邵武境内,与泰宁丰岩寺毫无瓜葛。《八闽通志》所云“府城东南浮桥头”之石岐山即今之猴子山,即“丰应庙”之所在;“王塘渡头”之石岐山即今之宝塔山。由李纲《丰应庙碑》可知,后唐时,在南北石岐山各有渡口,船只往来于富屯溪之上。自元至清,先后建有浮桥、石墩桥。2018年11月,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现代梁桥在此建成通车,名为下王塘。今之下王塘已然是邵武东郊的重要地标,上、中王塘则不复见,南、北石岐山依旧分列富屯溪两岸,丰应庙不存。
关于《丰应庙碑》的写作缘起,李纲云:“乡人荷神之休,荣上之赐,求予文以记之,义不得辞。”[4]卷一百六十六,1未涉写作地点。除《丰应庙碑》《次昭武展省祖茔焚黄因会宗族二首》外,尚无直接证据证明政和元年李纲来过邵武或福建。然李纲之访邵武亦非绝无可能,原因如下。
其一,李赓徙居无锡时,原配夫人黄氏已逝,有继室饶氏。李夔则被外祖父黄汝济留在了邵武,舅舅黄履对其教导颇多。李纲《祭黄大资政文》云:“惟我先考,乃公之甥。孩提而孤,鞠于外氏。诲诱长育,如己子然。甥舅之情,世所罕俪。顾兹孱陋,庆流有衍。”[4]卷一百六十五,4因为甥舅情深,所以李纲出生后,李夔请黄履为自己的长子取名字,“幼荷奖知,命以名字”。黄履(约1130—1101),字安中,邵武故县人,官至右丞。《宋史》卷三百二十八、《东都事略》卷九十六有传。据《宋故龙图张公夫人黄氏墓志铭》[4]卷一百七十,8-14《故秘书省秘书郎黄公墓志铭》[4]卷一百六十八,1-10,黄履长女适饶州德兴(今江西省德兴市)张根。张根长女、次女分别嫁给黄伯思和李纲。黄伯思为黄履长孙,入太学前,师事李夔。李纲与黄伯思既是中表之亲,又有姻娅关系,交谊深厚。李纲与父亲李夔外家关系如此盘根错节,往来邵武自是频繁。
其二,《宋会要辑稿》载:“(大观)四年(1110)正月二十六日,中奉大夫、太常少卿李夔为集贤殿修撰,知邓州。”[20]5 895-5 896“徽宗大观四年六月二十日,新差知邓州李夔奏……诏令左、右司依所奏施行。”[20]3 105杨时《李修撰墓志铭》亦云:“朝廷度其不可复挽,则除公集贤殿修撰、知邓州,兼西南路安抚使……公下车尽革前弊,纲纪大整。与部使者议事有所不合,公独请于朝,事卒见听,当路滋不悦,公弗顾也。然自是若有不释然者,遂以疾请宫祠……公东归,居于梁溪锡山之傍,日以文字为娱,澹如也。子纲为镇江教官,就养子舍,与宾客过从尽登临之适,优游自得,不复以世事介意。”[6]400按李纲年谱,大观二年(1108)至政和元年,李纲在真州(今江苏省扬州市仪征市)任司法参军。政和二年,李纲上舍及第,特旨升甲,授承务郎、相州教授。李纲以亲庭远为由,易镇江(今江苏省镇江市)。政和三年(1113),李纲在镇江任上。[4]附一,2综上,李夔于大观四年知邓州,并于政和二年之前,在邓州任上请得宫祠。李纲或于政和元年告假,陪侍父省亲邵武。其间,恰逢石岐庙荣膺褒封,敕额“丰应”,乡人请其撰碑文,身为邵武子民,李纲“义不得辞”。
前文已述,宣和元年,李纲于建瓯所赋《天宁老齐珏录庆馀师开堂疏见示》一诗中,自云“一别闽山三十年”。若将“闽山”理解为泛指的“福建”,则与政和元年邵武之行相抵牾。政和元年至宣和元年,首尾相距九年,取整数,则为十年,与“三十年”不符。关于“闽山”,于今,大致有四种释义:(1)代称福建;(2)泛指闽北区域;(3)专指武夷山;(4)特指福州乌山支脉、位于南后街之“闽山”。李纲诗中“闽山”当指建州,地处闽北。彼时福建为福建路,领福州、建州、南剑州等六州,以及邵武、兴化二军。建安、瓯宁、建阳、浦城、崇安、政和、松溪七县为建州所辖,其中建安、瓯宁二县,在州治所。而李纲“二十秋”不到之“乡闾”——邵武,则属邵武军,位于闽西北。
政和元年,李纲既在真州任职,其邵武之行,时间当极为短暂。至于此番行程的始末缘由等具体问题,仍待考证,今且存疑。
李纲作为两宋之际重要的闽籍抗金将领,究其一生,八来闽地,在闽活动时间长、区域广,文学创作丰富,影响深远。其高尚的民族气节不仅在当时具有感召闽人抗金御辱的作用,在其后的王朝更替、民族危难之际,仍具有强大的力量,催人奋进,不惧牺牲。当下学者不乏从地域文学、地域文化之视角,对李纲在闽活动予以关注,并取得阶段性成果。然于李纲入闽次数、活动、交游、酬唱等认知不全,即以李纲入闽活动不完全之认知而作不完整之论述,此于研究李纲在闽期间的文学贡献、历史功绩,以及文化传承等,缺失难免。概言之,补全、梳理与明定李纲入闽次数、时间、活动等,于准确、细致、全面描摹、研究李纲,是必要且重要的,于当下福建传统文化的挖掘与阐发亦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