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审美形态略论
2021-12-07杜文忠裴锦花
杜文忠,裴锦花
(琼台师范学院 文学院,海南 海口 571100)
在我国诗歌史上,《孔雀东南飞》属于古代现实主义文学的杰作之一,这首长篇叙事诗,作为乐府诗的巅峰之作,与北朝民歌《木兰辞》,合称“乐府双璧”。整首诗运用独特、高超的艺术手段以及丰富的内容,强烈鲜明地反抗封建恶势力和封建家长制度,表达了人民群众对追求自由爱情、珍惜幸福生活的强烈愿望。整首诗艺术结构、故事情节、主题思想等内容独具特色,笔者试图以“优美”“崇高”“悲剧”等审美形态对这首千古悲歌进行赏析,其用意是进一步认识和理解这首叙事诗的美学内涵,挖掘民族文化中的审美形态,使人从中获得美的满足和精神给养,建构心灵和谐,不断丰富人们对美的体验和满足,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一、艺术结构与主题思想之优美
现代美学体系中,“优美”作为审美形态之一,反映出秀美、高雅的外在形态与内在事物的和谐化一,让人产生心旷神怡、审美愉悦的美好体验。透析古典叙事诗《孔雀东南飞》的艺术结构和主题思想,这种“超然优雅”的优美内涵蕴藏其中。
(一)艺术结构之优美
审美形态中,“优美”的形态结构特征表现为完整与和谐。完整就是一个统一、自足的整体,似乎感觉没有缺憾和冗余。和谐是事物内在结构要素之间的相辅相成。“优美”就是这种内在的和谐,共同趋向于完整的审美形态。《孔雀东南飞》的艺术结构呈现出“优美”的形态,要素之间没有欺凌、否定、扰乱,而是共同作用于完整的结构形态,使得诗歌浑然一体。全诗叙事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托物起兴,兴彼此顾恋之情,烘托出哀婉缠绵的情感氛围,从而统摄全篇的悲剧情调,以此引出下文。诗歌结尾,又以“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借鸟作比兴,使得诗篇成为首尾呼应,互相映衬的完整结构。诗歌艺术特点里,常有“一切景语皆情语”之说,文本中的“孔雀、鸳鸯、梧桐、松柏”等艺术形象,也密切、和谐地表达了内在情感和逻辑关系,寄托作者思想感情和主人公情感,达到一种“意在笔先,神于言外”“物我同化”的艺术效果。另外,整首诗篇又以刘兰芝被遣、夫妻誓别、双双殉情、告诫后人的故事情节展开。叙事线索非常清晰,主要有两条主要线索,一条是焦仲卿、刘兰芝与封建家长制的矛盾冲突;另一条是焦仲卿、刘兰芝的感情纠葛。整个诗篇故事情节就是通过这两条主线索交替发展,不断地将人物之间矛盾冲突推向风口浪尖,从而,展示出人物丰富的性格特征和个性张力,不断深化诗篇的主题思想、文化意蕴。将丰富的内容融入到统一、单纯的整体艺术结构中,达到和谐化一的艺术效果。 创立“神韵说”的王士贞在《艺苑卮言》中赞誉“《孔雀东南飞》乃长篇之圣也”。文章不用典,纯白描,叙事若画,叙情如诉,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刻画栩栩如生,情感跃然纸上。后人每每阅读能真切体会到与作者面谈交流之感。实在令读者找不出纰漏和瑕疵,形成了诗篇完整且和谐的“优美”形态。
(二)主题思想之优美
审美形态中,“优美”是指使人愉悦轻快、心旷神怡的审美体验。《孔雀东南飞》整首诗篇叙述了焦仲卿和刘兰芝的自由爱情及双双殉情的结局命运,揭露了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制度对男女青年自由爱情的摧残和迫害,歌颂了刘兰芝和焦仲卿忠贞不渝的爱情及顽强果敢反抗压迫的精神,反映了人民群众对被压迫者的深切同情和追求爱情婚姻自由的强烈愿望。《孔雀东南飞》这首诗的生命底蕴就是讴歌灿烂的自由爱情主题。刘兰芝、焦仲卿俩人追求自由美好的爱情,也让我们深刻地认知爱情和更敏锐地感知爱情。如诗篇中,刘兰芝对焦仲卿所说的那番话“感君区区怀……磐石无转移”。可译为“感谢你的真情挚意,以及对爱情的忠诚!在你心中,既然这般惦记着我,期盼你不久就来迎接我。你若是磐石,我便是蒲苇,蒲苇柔韧、结实不易断裂,磐石厚重、不轻易转移。”写出刘兰芝和焦仲卿真挚热烈的爱情告白,深情厚意,忠贞不渝。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可以说,没有什么力量能像爱情力量那样容易使人改变,爱情于人类、社会、每一个人的人生,如血液一样甘醇,滋润着我们的心灵,滋生出世间的生机。在文学艺术作品中,爱情是永恒出现的主题,也是生活中永恒的主旋律。歌德曾说过一句每个少男少女都烂熟于心的话,即是“哪个青年男子不善钟情,哪个妙龄女郎不善怀春。”在世俗生活中,总有一些东西坚韧不可转移,比如爱情。爱情让人拥有义无反顾地告白的勇气和排除万难的恒心,人们总是千方百计地想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在《孔雀东南飞》这部文学作品中,作者就是在源于生活的基础上,通过文学艺术的加工,淋满尽致地描绘出刘兰芝与焦仲卿这种忠贞不渝的爱情,让读者沐浴于这样的爱河中体验心旷神怡、愉悦轻快的恋爱情怀,感受生活之美好和人生之丰富,这样的理想爱情是一种超然优雅人生境界的真实表现。珍惜纯真的理想爱情,能鼓励我们去和那种破坏爱情的力量作斗争,从中感受人生的幸福与美好。
二、自由爱情和殉情壮举之崇高
作为审美形态之一,“崇高”彰显出一种壮阔、雄伟的力量之美,流露出一种刚强、坚毅的品格魅力,表达了豪迈、恢宏的尊严之美,实现了社会价值的昂扬之美,由此,康德认为“崇高”对象的特征,那就是无穷之大,即无限巨大与无穷威力,远远超出了主体的想象力。纵观《孔雀东南飞》中主人公刘兰芝和焦仲卿的情感历程,他们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中,敢于执着地追求自由爱情且无法实现时,双双殉情。以表达对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制扼杀美好爱情的控诉。这种矢志不渝追求自由爱情而殉情的悲壮之举,大大超出人们的想象力,这在美学体系中展现出“崇高”之美。
(一)自由爱情之崇高
对于人而言,总要有所追求、有所前进、有所开拓,这就是所谓的理想,当这种理想为心灵所契合、为情感所焕然的时候,人们便获得了内在推动力。在《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和焦仲卿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着海誓山盟的誓言,诗篇中,焦仲卿对刘兰芝说的话:“誓不相隔卿……誓天不相负”。 刘兰芝说“不久望君来”。言为心声,情意绵绵。虽然他们不屈于逼迫、利诱,然而,命运的不可抗拒力,使爱情主人公最终为了坚守“誓不相负”的约定,选择双双赴死,用生命的陨落维护他们坚贞不渝的爱情。作为人的文学,重视人的精神和灵魂写照,以及社会道德关照,对读者起到文化价值取向作用。文本中的婚恋观,主张将婚姻建立在爱情基础上,反对封建礼教、宗法专制家庭对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的残害。追求这样合理的、正义的、自由的理想爱情,在他们的内心产生巨大推动力,一直推动着他们去判断、去思考、去行动、去创造,不论风吹雨打,不管艰难困苦,一切险阻也无法遏止他们对自由恋爱的向往和追求,尽管这种斗争在当时封建恶势力压迫下以失败而告终,但是,他们这种抗争精神呈现出的强大力量,却始终推动着人们勇往直前,这种追求自由爱情的行为,有着雄伟壮阔的力量之美和恢宏豪迈的尊严之美。
(二)殉情壮举之崇高
作为一种美的具体形态,“崇高”的基本性质是努力向无限挣扎,是人精神力量的对象化,它体现着人类斗争的坚韧性、不屈性、艰苦性和正义性,体现着人类巨大的人格力量与精神力量,又表现出社会价值实现的昂扬之美和刚毅坚强的品格之美。在《孔雀东南飞》中,主人公刘兰芝、焦仲卿追求自由恋爱,在当时情况下,他们的自由恋爱是不可能实现的,会遭受封建制度恶势力的冲击,由此,产生了双双殉情的悲剧。虽然其悲剧结局是符合历史的必然性选择,但是他们的行为和精神是蕴含正义力量的,是值得敬仰、讴歌的。诗中描写刘兰芝被迫结婚的当天,她自言自语地说:“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说完此番话,毅然决然地纵身跳进清水池。当投水自尽的消息传来,焦仲卿意识到刘兰芝已经与他永远离别了,此时此刻,一切悲痛涌上心头,他独自在庭院的树下徘徊了一阵子,最后选择在向着东南的树枝上吊自尽。男女主人公相互劝慰、相约同赴死。诗中一面写刘兰芝被迫再嫁之日投水自尽,另一面写焦仲卿上吊自杀。在“灵与肉”的冲突中,两人最终以诀别人世的行动向封建罪恶制度进行了血与泪的控诉,“生不同衾,死同穴”,他们为了维护人的尊严,为了追求真理、追求道义而努力斗争。刘兰芝和焦仲卿敢于与封建势力枷锁奋勇抗争,勇于突破封建礼教束缚,体现出了刚毅坚强的品格,展现了人的力量。他们这种殉情举止弘扬了社会价值实现的昂扬之美,是悲壮的,也是“崇高”的。刘兰芝和焦仲卿的爱情在封建势力的强大压迫下,不能相依相守,白头偕老,这样的爱情悲剧,在当时极其具社会普适性。结尾“中有双飞鸟”取“凤凰涅槃,死而后生”之意。他们捍卫美好爱情的光辉人格,在历史长河中终将留下永恒的最美表现。
三、矛盾冲突与牺牲生命之悲剧
在现代美学体系中,作为审美形态的“悲剧”,是通过对人生存在的否定性进行体验。通过这样的体验。进而展现对人生存在价值的肯定,其审美冲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人与自然的冲突和超越,二是社会与自身存在的冲突和超越,这两个审美冲突的情感体验是一种人生实践存在的深层体验。在《孔雀东南飞》中,故事情节的矛盾冲突以及殉情结束生命,蕴藏着这样深层体验的美学“悲剧”内涵。
(一)矛盾冲突之悲剧
审美形态中,“悲剧”的特征表现为新生力量在与强大旧势力抗争中,呈现出历史性的必然失败或挫折,或是正义被毁灭,或是英雄走向牺牲,亦或是灾难深重的困苦……等等。在《孔雀东南飞》中,有一组新生力量与旧力量的抗争,那就是焦仲卿、刘兰芝与封建礼教、封建家长制的矛盾冲突,集中体现为刘兰芝与焦仲卿母亲及刘兄的矛盾冲突,焦母的蛮横无理、独断专行,刘兄的性情暴戾,贪财慕势,都是扼杀刘、焦美好爱情的元凶。刘兰芝勤恳持家、美貌无双,可是焦仲卿母亲做事专横独断、一意孤行,不仅对其视而不见,反而对之恶意非难,让刘兰芝自陈遣归,这个矛盾是刘兰芝与焦仲卿母亲为代表的封建礼教家庭斗争的一次冲突。当她回到娘家中时,又与其兄产生矛盾冲突。她哥哥是世俗阶层的典型代表之一,既没有承担责任的勇气,也缺乏最起码的兄妹手足之情。他是一个尖酸刻薄、见利忘义,既市侩又势利的人;他耍封建家长淫威,逼迫妹妹再嫁。刘兰芝与其兄的矛盾同样是反封建礼教与封建家长制的冲突。诗中描绘刘兰芝与焦仲卿因追求自由爱情,遭封建家长制扼杀,受旧势力逼迫,最终走向自尽的爱情悲剧。这样的悲剧是符合历史必然性的,正如恩格斯所说,悲剧的本质在于表现历史发展的必然要求,在社会现实中不可能实现的悲剧命运。因而更激起人们对主人公刘兰芝与焦仲卿的敬仰,激励人们为正义而斗争。刘兰芝与焦仲卿的爱情悲剧有着惊心动魄的感人力量,迸发出崇高的悲剧美学价值。由此,这样的矛盾冲突所产生的爱情悲剧能走进各个时代人们的心灵,让人们面对毁灭的巨大冲击和在悲剧美学中产生对人生的积极思索。
(二)牺牲生命之悲剧
美学中的“悲剧”是把美严肃、郑重地毁灭给人看,它常常表现为以正义力量的失败宣告和文本主人公的毁灭结局,来引发人们心灵的震撼、悲痛、同情和敬仰,唤起民众对邪恶、黑暗、不义的强大势力的憎恨、厌恶、摒弃,并油然产生改造和重建的激情。人文主义学者认为:悲剧之所以能成为悲剧,必须以抒情主人公的灾难性结局来告终,而死亡无疑是一个灭顶的灾难。在《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和焦仲卿敢于在封建时代背景下追求自由恋爱,大胆以死对爱情进行表白,焦仲卿对其母亲说,希望能与刘兰芝一辈子相亲相爱地生活,即便是死后在阴间也要相依为伴侣,这是忠贞不渝的爱情。他们俩是一对苦命的恋人,在封建家长制与黑暗恶势力逼迫下,双双殉情。这样的结局终究是悲凉凄惨的,是我们所不乐见的结果,但是,当现实环境中,不能容许刘兰芝和焦仲卿那两情相悦、情深似海的爱情理想实现的时候,这种死亡就是对刻薄寡恩的现实最大的反叛和抵抗,他们虽然爱惜生命,但是不愿在无情无义,甚至扼制人性的环境中苟延残喘,在那个时代的社会现实中,选择死亡是他们唯一有效的抗争和对爱情永远的守护。最终他们以灿烂的毁灭走向永恒的爱情。与此同时,一种哀婉、伤感、无奈的悲剧意识也在读者心中蔓延开来。选择“善良”之人作为悲剧主人公,更能使悲剧迸发出感染人的巨大张力。焦仲卿是善良的,心疼妻子,无过被责,面对母亲的怀忿,他不想忤逆母亲意志,又不愿妻子无故被休,权宜之计是让妻子暂还家,他慢慢与母亲沟通,他日再将妻子迎归。刘兰芝贤淑能干、温柔敦厚、通情达理,“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面对焦母的一再刁难,临别前,仍不忘嘱咐小姑“勤心养公姥”,告别焦母,言辞态度也极为恭敬。然而,事与愿违。通过善良主人公的悲剧命运,引发读者情感深处强烈的共鸣,孕育出一种革新的力量。《孔雀东南飞》通过“势、理、情”的冲突,三重悲剧的体现,给读者强烈的内心触动,唤醒希望,激励人们奋勇斗争,迎来曙光。作者创作时或许并没有特意思考过体现美学“悲剧”这样的概念,但《孔雀东南飞》将美学中的“悲剧”表现得淋漓尽致,为我国的美学“悲剧”艺术奠定了基础。
综上所述,《孔雀东南飞》整首诗的感情基调是悲剧的,其故事情节对人们而言是痛苦的。在现实生活中,应该没有人愿意接近苦难,因为这种苦难给人带来伤悲和痛苦。但是,通过以“优美”“崇高”“悲剧”等审美形态对其艺术结构、主题思想等内容的分析,再次进入作品的艺术世界,欣赏、研读艺术作品的时候,我们发现:作者通过文学艺术的加工,把爱情悲剧表现为一种美的具体形态,让爱情悲剧的背后体现出人们对理想境界的追求,体现着人类斗争的艰苦性、不屈性和正义性,体现着人类巨大的精神力量与人格力量,将人们对美的追求,美的享受上升到更高的境界。并且,通过对民族文化审美形态的分析和研究,也有助于挖掘民族审美形态的独特魅力。富有生命力的民族审美形态浸润着本民族独有的思维方式和哲学观念,也培育了民族品格和精神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