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梅贻琦治校理念及实践研究:一个关系协调的视角
2021-12-02于正阳
于 正 阳
(曲阜师范大学,山东 曲阜 273165)
民国时期,由于特殊的历史和时代背景,大学成为接受民主自由思想最前沿的高地。传统大学“以政统教”的治理模式不断受到冲击,经历了新思想洗礼的大学师生为争取自身在学术、津贴及其他方面的权利,与大学校长展开多方面的利益博弈。这种形式下,不仅像罗家伦、吴南轩这些著名大学校长屡屡失去权威、职务不保,连时任教育部长的陈立夫及许多位高权重的行政官员,在处理大学事务时也常常束手无策。
早在清华时期,关于大学校长的选用,须获师生、美使馆、教育部同时认可。易言之,校长既要有校内人脉和器局,还要有国内政府支持和国际外交资本。[1]而由清华、北大、南开三所国内顶尖大学联合组建的西南联大,不仅涵盖了民国大学绝大部分的矛盾,其在抗战背景下还面临着前所未有、更为复杂的内外关系。梅贻琦必须协调各方关系,保证大学维持良好的治校程序和稳定的运行环境,获得大学发展的资源。这是西南联大在困境中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和前提。
一、协调校内关系,营造和谐环境
西南联大成立后,由于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和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在重庆国民政府别有公职,清华大学校长梅贻长期担任常委会主席,成为西南联大的实际领导人。在这样一所包含三家性质不同、理念相异,又存在激烈竞争的大学联合体中担任管理者,梅贻琦必须对各方关系进行有效的协调和利用。
1.缓和三校矛盾,力阻分校之势
清华方面,为维护自身权益,清华师生在与政府及其他社会势力、团体之间的博弈过程中提出“清华人治清华”的原则,对外来势力排斥的同时,对内形成了强烈的凝固力和清华主权精神。梅贻琦早在1916年便耕植于清华园内,经过多年的耕耘,成为清华少壮派的核心人物,拥有独一无二的人脉。[2]他被视为清华师生的自己人,而非空降调任、耍弄权术的“党棍”。
梅贻琦中学就读于南开,与张伯苓先生有深厚的师生之谊,张伯苓与张彭春又都担任过清华教务长,是清华老人。日常生活中,梅贻琦常去张伯苓家里拜访、叙谈,当校务出现棘手的问题,他也常常去倾诉和讨教,自然得到张伯苓的帮助和扶持。除此之外,梅贻琦在与南开其他老师的交往中也十分谦逊,因此相对来说,在南开方面梅贻琦的阻力相对较少。
为维系联大的完整,增加凝固力,梅贻琦对三校关系进行重新定位和协调。三校之中无论经费、设备还是师生数量,清华都占绝对优势。为避免北大和南开产生压迫感,梅贻琦明白,协调三校关系时必须做到“一方面要使清华的各方面绝不感到划不来,一方面要使非清华的各方面绝不感到清华占了上风”[3]。因此,梅贻琦不仅以谦恭态度与北大、南开的师生相处,还在实际行动上缩减清华在西南联大的人员编制,使三校势力相互制衡。多余的人员,则由清华自掏腰包在滇设立专业研究所和附属学校,既解决就业问题,又有利于人尽其用,发展教学和研究,开发当地经济。经费紧张的情况下,梅贻琦则对其他两校倾囊相助,将清华服务社的盈利作为全体大学教职员的医疗保障费。[4]西南联大之所以未步西北联大及其他内迁高校的后尘而分崩离析,或者陷入严重的内耗,“其奥妙就在于梅校长的‘大’,他心中只有联大,没有清华了”[5]。
2.优化行政管理,巧求治校效果
在管理方面,以“教授治校”掌握治校大权。梅贻琦出任清华大学教务长时,曾经亲自起草《清华学校组织大纲》,以确立教授治校制度,并以教授会和评议会作为其基础组织。西南联大虽未设评议会,但校务治理大体延续了这一模式,教授会原则上可以自行组织,但不经常开会且每次开会通常是由梅贻琦召集和主持。[6]职务安排上,学校教务长、院长、系主任等重要管理岗位都由学术教授担任。西南联大教务长潘光旦和来自清华的“二号人物”叶企孙都是梅贻琦的学生,教授会主要的掌权者沈履、杨公兆、傅任敢、顾毓琇等人都是梅贻琦的弟子和密友。教授治校是梅贻琦协调大学内外部关系的两全之策。首先,给予教授政治尊严,处理好行政权威与学术权威的分权与共生,有利于梅贻琦领导力的巩固、学术和管理人才的引进及大学内部和谐关系的构建。其次,从罗家伦和吴南轩两位空降校长的管理模式来看,国民党当局主要意图是校长绝对控制大学,政府绝对控制校长,以此干预高等教育,把控社会未来。教授治校为直接暴露在政治指令操纵下的校长提供了一道缓冲带,是梅贻琦调节政府干预与大学自治之间不均衡关系的制度基础,这一措施最终在客观上为夹在政府与师生双重压力间的梅贻琦拓展了更大的权力空间,优化了用权程序。
在决策方面,“寡言君子”却“片言而决”。梅贻琦“吾从众”的理念广受赞誉。曾任清华教务长的郑天挺先生回忆,梅校长表面温逊有礼,但实际有自己的主张。遇到问题,总先问别人的意见,对方建议符合自己主张,则表达赞许;如果不相符,就会说,我看如果那样办,就会如何如何;或者再考虑考虑。[7]张子高回忆,梅贻琦将问题交由“教授评议会分别与同人共商讨之……时或反复辩难,势若不相下。公则从容审夺其问其定议也。往往各如其意,充然若有得也,于是议克一而事可济”[8]。在讨论学校事务时,梅贻琦常常在初期默不作声,听任教授代表进行争论,待双方相持不下,梅贻琦抓住时机“片言而决”。正如朱自清所言,教职员能在困境中敬职乐业,是因为梅贻琦这种外圆内方的治理模式,形成比较健全的民主组织氛围,使教职员们觉着学校是大家的,谁都有一份。[9]梅贻琦的治校方略,不但极大提升了管理效率,而且产生了良好效果。
3.协调师生关系,形成良性互动
师生是一所大学的主体,为构建和谐的校内环境,大学校长必须与全校师生形成良性互动。这是自民国以来,大学校长治校理念与实践得以落实的一个基础条件。
近年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师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全面贯彻落实党的十八大和十八届三中、四中、五中、六中全会精神,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精神,以“四个最严”为统领,落实“四有两责”,切实履行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工作职能,落实“控、防、打、建”一体化要求,切实保障了人民群众“舌尖上的安全”。
教师方面,梅贻琦提出“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10]。他不仅通过“教授治校”和“吾从众”的管理方式赋予教职人员更多的权利,在校园生活和私交上给予更多尊重,经常组织或出席联大教职人员私人宴会和婚丧典礼与教授们结成深厚的交谊。另外,西南联大期间梅贻琦还不断提高教授的待遇,并积极为教授申请福利,面对经济困境,梅贻琦组织了“清华服务社”创造经济价值改善师生困苦的生活。[11]与此同时,梅贻琦还不断加强管理制度建设。西南联大时期,著名教授刘文典才高性傲,在生活中却耽于酒食鸦片,经常违反联大规章。梅贻琦毅然解聘刘文典,之后又动用自己的人脉和资源为其在云南大学谋取了职位。梅贻琦在协调与教授的关系时所表现出恩怨分明的性格和恩威并施的管理方式,给予教授深情关怀、充实教授与校长之间情感力量的同时,也在他们心中设置了规矩和底线。联大八年的教师数量一直保持在350人左右,副教授以上职称为179人,其中院士26人,占全国院士总数的32.1%。[11]在恶劣的环境下,西南联大的人才流失率如此之低与梅贻琦高超的治校智慧是分不开的。
学生方面,西南联大极为重视生源的录用和培养。为提高生源质量,在抗战时期各项条件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依然想尽一切办法保证学生的入学、学习和研究工作正常进行。联大采用委托招生的方式由分布在全国各区的兄弟高校进行代招,从中央大学、武汉大学、浙江大学、西北师范学院、西北大学、湖南大学等校分别代招新生200名、50名、30名、5名、5名、5名。[12]
梅贻琦有一个理念:“学生没有坏的,坏学生都是教坏的。”[13]在昆明制空权落入敌手的情况下,梅贻琦拒绝前往重庆避难,而选择与学生同甘苦,因此深得学生拥戴。抗战时期,为解决学生生计问题,梅贻琦不仅申请国家贷金维持学生学业,还积极协调各方关系,为学生设立多样奖学金以供取用。如教育部的“中正奖学金”,每名品学兼优的贫寒大学生获得资助400元,仅1940年就有26人获此奖;云南当地的“龙氏奖学金”资助学行优良的贫寒大学生每人120元,受奖名额有120人。除此之外,还有个人出资的“杨季豪先生纪念奖学金”“士远奖学金”等。[5]
民国大学生向来有投身政治运动的热情。西南联大“主持清议”之盛,颇有汉代太学之遗风。[14]梅贻琦本身并不赞同学生过多投入政治,每次学生运动都会将校长置于两难的境地。西南联大校长的任命直接来自政府首脑,校内师生人心向背又决定了和谐有序的校内关系能否继续维系。梅贻琦十分注意两方关系的协调,一方面他积极与南京方面沟通表态,另一方面他挺身而出,宣布校长不能置身事外,甚至动用自己的私人汽车护送被通缉的学生。[5]
梅贻琦十分重视建立学生与母校之间的情感纽带和精神联系。他经常组织和出席纪念日、校庆典礼、开学讲话等活动,提倡“从游论”,使联大的学生与老师建立一种时教时学、言传身教的教育模式,不仅超越了教学环境和教学设备的限制,还在师生间建立了深厚的情感。梅贻琦公开对校友们呼吁“对母校多尽爱护扶助的责任”[15],走向社会并成为行业精英和翘楚的学子们成为西南联大播撒四方的资源种子,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特别是西南联大在风雨中飘摇迁移之际,校友会为母校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二、协调国内关系,寻求独立与自主
拥有多年留美经历和对外交往经验的梅贻琦在治校理念上将美国大学的效率主义取向(竞争机制)和德国大学的民族主义承担(政治关怀)融为一体[1],使美、德两国大学治理的灵魂——学术自由成为协调西南联大与外部关系的主线。大学寻求的独立自由和社会化不能简单地划分成两个方向,二者的关系应该是对立统一的。大学学术研究和人才培养功能的有效发挥依赖于学者的科学管理和专业决策。但学者治学也容易导致学术壁垒的形成。同时,社会是大学生存的土壤,大学与社会之间密切联系,协调好大学与社会之间的特殊关系,对双方的发展至关重要。
1.协调学校与政府的关系
早在北伐战争之前,梅贻琦便注意积累政界社会资本,其竞任清华校长时,便有桂系李宗仁等军政势力的推举之功。就梅贻琦西南联大时期的日记来看,梅贻琦饭局应酬颇多,每日晚餐常常“可达数约”。交往的人员除了短期赴滇的中国战区陆军总司令、中国远征军总司令何应钦,时任行政院长兼财政部长的孔祥熙与“宋部长昆仲三人(宋子文、宋霭龄、宋美龄)皆在客位”[16]217。云南本地的行政要员或常驻附近的军事长官如省政府主席龙云、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昆明防守总司令宋希濂,远征军主要领导者陈诚、杜聿明等人都与梅贻琦交往频密。
建立与政府的友好关系,可以寻求政府更多的经济扶助和政策倾斜。许多学者认为,梅贻琦领导力之源泉在清华,清华之力量在庚款。然而至抗战时,庚款调度时有停付。1939年1月,日军占领海关致使庚款债款一律停付,联大的经费“一时竟无来源”[17]。1943年,中美两国订立新“平等条约”,废止了《辛丑条约》等一系列旧约,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解散,庚款永久停付。1943年1月14日,梅贻琦为办学经费亲赴重庆拜访时任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兼财政部长的孔祥熙,并请孙立人、孙越崎作陪,得到的答复却是“以后借款不必提庚款,因新约成立后庚款即已取消矣”[16]171。为解决办校经费问题,除发动本校一切积极因素开源节流外,梅贻琦把目光转向了政府,在演讲中公开表示“学校之各项事业……亦实国家抗战后方重要工作之一部,而在建国因素中,尤不可废弃……故吾人深信,政府当局,亦必有维持之办法”,并动用人脉,商请教育部将西南联大的拨款请求转呈行政院长,最终政府准令拨垫教育经费,维持校务与正常开销。[17]
有关资料表明,抗战时期中国的教育费用在国家的财政支出中仅次于军费,位居第二。[18]梅贻琦的日记中亦有佐证,仅在1941年,政府拨款用于军事机关者约5 000万,国民教育者1 000万,而用于高等教育者竟达3 000万。[16]51国家在危难之际,高等教育的拨款达如此之多,除了政府重视高素质人才为国家未来计,梅贻琦等人在政府中的斡旋和争取,起到了极大作用。
在申请政府拨款和政策倾斜的同时,为避免大学沦为傀儡和附庸,梅贻琦为谋求大学自治做了极大努力。国民党当局为加强对高校的控制,实行党化教育和训育制度。基于此,梅贻琦指导西南联大“训导处”出台训导大纲说明联大的训导原则是“注重自治的启发,与同情的处置”[19]。另外,梅贻琦还以教授治校为堡垒抵制政府的行政干预。冯友兰曾分析,教授会对于校务有法理上的支配权,但如果校长明智,他不仅可避免教授会的挟制,而且可以使教授会为己所用。[20]受国民政府任命并对政府负责的梅贻琦于公于私都不便对政府的政令公然违抗,亦不能置政界朋友的利益于不顾。但一个集体做这类事就要方便得多,梅贻琦组织教授会出台《教务会议呈常委会函》,指出:“夫大学为最高学府,包罗万象,岂可以刻板文章,勒令从同。”[21]同时,梅贻琦为免完全受制于政府,还采取其他措施保证经费来源,减轻对政府的财政依赖。除了将剩余庚款存入基金而取其孳息,梅贻琦积极组建清华服务社,带领全校开源节流,利用大学的高素质人才优势,创造经济价值。
2.协调学校与社会的关系
梅贻琦一向认为学校是与国家社会直接发生关系的,但他早期对大学的功能认识还限于造就人才和研究学问这两个方面,并不主张学生参与政治。1931年,在梅贻琦就任清华大学校长的演说中,对日本“田中奏折”的分析已经透露出他对日本侵略意图的敏锐洞察力,但演说最后他还是仅仅呼吁师生“在自己的地位上,尽自己的力”[22],认为致力学术才是全体师生最好的救国方法。
及至联大时期,梅贻琦开始注意大学为战时国家服务。服务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研发支持抗战与国家建设的先进技术,二是培养战时国家需要的人才。西南联大时期,梅贻琦领导自办农业、航空、无线电、金属学及国情普查五大研究所,从事国防技术研发、与政府合作组织有关国家建设的研究调查并取得很大成果。在培养人才方面,梅贻琦也兼顾国家的战时需要,培养战时急需的人才教员一起直接投入岗位为国家服务,“如国家需要某项人员,为大学生胜任者,必令学生踊跃参加,教员从旁襄助”。1938年,为提升军事部队机械化水平,梅贻琦几乎将相关专业的学生尽数派出,分赴各地以专才的身份帮助国家训练机械部队。同时,盟军在中国战场所需通译人员大都由西南联大学生担任,1941年至1942年间,通译人员中来自西南联大的学生可占总数的22%以上,1943年秋,盟军大量来华,西南联大将本校四年级学生几乎全部动员起来,配合抗战工作,另有十余位教员亦积极参与。[23]93截止到1945年,联大直接从军服务者400余人,仅1945年左右新加入青年远征军及空军的学生便超过200人。[24]梅贻琦的转变是将国家的命运与师生的前途通过大学这一特殊的纽带紧密结合在一处。这样的结合不仅使学生尽了救国的本分,而且使学生精神上培养了爱国主义和团结友爱的品格,行动上锻炼了实操功夫和团体协作的能力。梅贻琦巧妙地使处于博弈状态的学校与政府,在外患面前转而寻求彼此契合点,当西南联大成为政府眼中可以对政权的维系有所裨益的高端组织时,便会得到国家机器的保护和扶助。
3.协调学校与云南当地关系
西南联大自1937年迁至昆明起,便不可避免地受到当地社会及自然环境的制约。民国时期,云南当地文明开发落后,土著势力盘根错节;抗战危局中,各系军阀势力也争相涌入此地。相比之下,大学力量显得尤为脆弱。梅贻琦在云南尊重当地习俗,努力加强与军政上层联络。梅贻琦与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有着通家之好,两家时常聚会。除此之外,梅贻琦或公或私还与其他许多当地官员进行交往,云南本地刀承钺、猛板、澜沧、干崖、遮放、陇川等土司司官都成为他的朋友。梅贻琦认为云南土著“似颇有上进之志,谈吐亦很谦和”[16]308,是很容易也应该与之交往的。综上可以看出梅贻琦在中央与地方的军政及文教界组织了一张宏大的关系网络,这张网络使梅贻琦获取资源维系西南联大的实践有路可走。
梅贻琦在云南迅速总结出一条经验:“尽量与当地有关机关合作,此实事半功倍之举。”[25]西南联大五大研究所成立后,承担了云南当地多数科研与调查课题,不论是经费筹措还是实际操作,都与当地机关形成多个层面的合作:云南水力勘探和公路研究的实验都由当地政府供给部分经费并提供襄助;国情普查研究所与云南省民政厅及经济委员会建立一体的合作模式,对云南本土对象进行调查工作。[23]95另外,西南联大还襄助云南本土大学,广建清华中学,发展云南文教事业,传播联大理念。梅贻琦在《大学一解》中提到:“(一校师生)自然流露之一种风度,则始而为学校环境以内少数人之所独有者,终将为一地方所共有;教化云者,教在学校环境以内,而化则达于学校环境以外。”这些实践既为清华学生提供了珍贵的研究和实习机会,又为当地资源开发和清华的经费问题提供了很好的解决途径,也契合梅贻琦主张大学发挥“新民之效”的观点。同时,教化与西南联大最贴近的当地环境,提升人口素质也有利于维护良好的外部关系,构建安全有序的外部环境。
三、协调国外关系,强化国际交流
1910年,梅贻琦作为首批庚款留美生进入美国伍斯特理工学院学习,归国后又曾担任清华大学留美学生监督处监督的职务。梅贻琦不仅有机会与国外军政、文教界人士进行直接深入的接触和交往,还可以第一时间了解欧美学术界甚至政界的动态讯息,积累了极高价值的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另外,西南联大179位教授中,留美经历的97位,留学欧洲的38位。[26]这些因素赋予了西南联大超越本土限制的国际视野,梅贻琦便在这种视野下协调更广阔复杂的国外关系。
1.加强与英美等国名流人士的交往
抗战时期,梅贻琦在昆明与英美澳法等国的领事都很熟识,他邀请外国政要及文教界人士到家中宴会或来联大参与活动。美国财政部代表欧文·S·弗里德曼先生、美国领事白勤士、英国裨德本领事、丹尼斯将军、荷兰领事海斯、澳使馆弗雷德里克·W·艾格斯顿爵士等人都多次受过邀请,与西南联大建立了深厚的感情。1942年9月,英国议会访问团来访中国,也是由梅贻琦的三个女儿前往迎接、献花。[16]158除此之外,费正清及其夫人费慰梅、洛克菲勒基金会主席史蒂文斯、美国红十字会代表瓦斯林斯医生等国外非属军政界的名流要员也与梅贻琦有着频繁的交往。1941年,清华举办建校30周年纪念会时,得到40多封国外先进大学的贺函,多数名校都对西南联大不吝赞美之词。[27]
2.选派留学生培养国际型人才
清华大学抗战之前就保持了公费留美的基本业务。1936年夏季,在梅贻琦的主持下“与德国大学会订立互派研究生办法”[28],两国互相派送研究生进行培养。1937年西南联大迁移飘摇一路南渡,不久,日军切断海上留美交通线对中国形成封锁,致使留学事务主观上无暇顾及,客观上也难实现,故暂停考送。1940年,在西南边陲初稳脚跟的西南联大立即开展恢复留学的行动,依托新建的滇越铁路经东南亚将选考过关的优秀毕业生送往国外。李政道、杨振宁等大量毕业生被派到国外留学,国际交流得以维系。这些前往国外的留学生成为拨开战争阴霾“开眼看世界”的种子,也是西南联大与外界沟通交流的媒介,将中国的情况和讯息带向了世界。
3.依托反法西斯同盟战线发展国际交流
战时西南联大,向外选派了大量留学生,广泛与英美等盟国之间进行交流。西南联大规定,为学校服务五年以上且无解聘之忧的教授,即可申请赴外国大学或研究机构带薪访学。[29]1938年,李济荣被英国皇家人类学会聘为荣誉会员;1939年,旅欧的陈寅恪被牛津大学聘为首位中国籍讲座教授;同期,刚走出西南联大校门的张宗燧成为首位在剑桥大学授课的华人。[1]1942年,联大常委会又举荐金岳霖代表西南联合大学赴美讲学[16]161,等等。1941年5月27日,梅贻琦与张静愚约谈时明确表示“以后在考送留美学生外,应多聘美国学术专家来国内讲学”[16]52。1943年3月,国民月会邀请英国剑桥大学李约瑟博士、美国诺特丹大学航空工程专业布朗教授、美国无线电专业领军人物麦克米兰教授、印度教大学副校长拉达克里希南博士等国际知名学者到西南联大讲学。
整个抗战时期,梅贻琦通过关系协调不断拓展对外交流的渠道和模式,不仅保证了西南联大与世界学术前沿保持持续的沟通,还培养了一大批具有国际视野和相当学术水平的学者,为日后国家建设和中国学术的国际存在做出了重大贡献。同时,借助国外资源和势力同国内对大学来说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政治权力进行斡旋,也可减少西南联大外部环境压力。对于国外的资金和政治支持的巧妙运用,无疑使西南联大客观上保持了自身的学术权力和办学独立性。
四、结语
梅贻琦治校成功的秘诀在于他“有世界眼光,又能扎根中国实情,有为有守,谙熟校情又洞悉国情,既懂学术又懂政治”[1]。梅贻琦的治校方略在深入推进双一流高校建设的今天仍有诸多可资借鉴之处:我国一流的大学和学科发展必须拥有一流的校长;对于客观的外部环境,大学实难选择,但作为大学运行发展的主导力量,校长不能也不允许在环境面前自缚双手。
首先,正如阿什比所说,大学“行政上单凭逻辑层序来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大学领导者必须拥有灵活的、非逻辑性的“可喜的机智”。[30]大学校长在经营大学内外部网络关系时,要尽力处理好校内关系、国内关系、国外关系。这三者的关系并非简单的并列,而是相互交叉补充。其次,在斡旋的过程中,在当时政治氛围下协调大学与政治的关系需要更大的智慧,既要尽力开发利用资源,又要保持自身的独立性避免成为其附庸和傀儡。最后,大学校长及其他相关负责人员要运用科学的理念和实践协调社会关系网络。胡钦晓教授认为,高校社会资本具有生产性,高校要生存和发展,就必须发挥自身的积极性、主动性,与社会建立密切联系。[31]只有这样才能帮助大学获取最大程度上的防御功能、经济效益、信息手段、合作创新渠道,使大学化解应对环境中的危机,走出困境,实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