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教育中失落的自然之维
——来自张载民胞物与思想的启示
2021-12-02崔靖晨
崔 靖 晨
(陕西师范大学,陕西 西安 710062)
在我国现代化建设实践活动中,随着电子信息技术的逐步发展,人们将大多数精力投入到了手机、电脑等电子产品中,对自然的关注意识淡薄,与自然逐渐产生了疏离。教育在发展科技造福人类的同时,也与自然越来越远。找寻教育中失落的自然之维,让教育重新回归自然,回归中华传统文化是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一、现代教育中自然之维的失落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教育的追求逐渐功利化。尽管近年来教育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就,但在取得成绩的同时,也出现了刻板、枯燥、固守成规等问题,与自然生活产生了分离,也进一步加重了学生的厌学情绪。叶澜教授指出,当代的国人与教育,已经离开或忘记自然太久太久了,甚至这样的“远离”已成常态,以致我们进入麻木状态。[1]为了实现教育的自然回归,更好地促进教育的发展,首先要审视当前教育中自然之维的失落。
1.应试教育对生命价值的忽视。受中国社会几千年流传下来的“学而优则仕”的官本位思想的影响,大多数人更加在意教育的目的性和功用性,而非自然性和规律性。在考试成绩、升学率的禁锢下,教育更加注重知识技能的传授,忽视了对学生生命的教育和关怀。学生与自然的互动越来越少,对自然的认识也仅仅停留在课本中抽象的概念,从而与自然逐渐产生背离。卢梭在《爱弥儿》中主张教育应该回归自然,顺应天性的发展,让儿童回归自然的怀抱,成为“自然人”。教育中自然的缺失扼杀了学生的天性,剥夺了学生个性发展的自由,忽视了对人们生命价值和意识的引导,导致学生身心健康受到影响,校园暴力、自杀等事件屡见不鲜。教育只教人掌握“何以为生”的本领,放弃了引导受教育者对“为何而生”的思考。[2]这种脱离了自然世界的应试教育导致的知识异化压抑了人类的生命尊严,无法丰富人类的精神世界,提高人类的生命价值。教育如何引导学生与自然对话,在体悟、感知中获得对生命价值的理解成为当前较为紧迫的问题。
2.人类中心主义导致对自然的责任意识淡薄。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人的主体意识不断增强,对自然的占有欲也愈发膨胀,人们无限地掠夺侵占自然资源导致了生态环境恶化,这种单向度的主-客关系将人与自然分离并对立起来,破坏了人与自然之间的情感联系。人类要巩固自己的中心地位,就要以“非中心”的态度对待自然,不断地开发和利用自然,对自然的责任意识淡薄。与此同时,以培养人为目标的教育在人类中心主义的影响下也丧失了其应有的人文关怀,逐渐沦为现代化进程中的工具,变成了人类攫取自然资源的手段。教育将人们自身利益的实现作为自身的最终目标,无法认清人类与自然的命运共同体关系以及对自然应尽的道德责任。人类主体意识的膨胀导致教育逐渐陷入困境,人类发展成为以自我为中心的占有式主体,人与自然的关系日益割裂。
3.自然的过度工具化导致仁爱之心的丧失。科技的迅猛发展在给人们带来物质享受的同时,也忽视了对自然的关怀。自然仅仅被视为实现人类利益和教育发展的资源和手段,只有利用价值和工具价值,将自然看作完全服务于人类的工具。这种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式开发和利用导致了人类对自然的冷漠和不仁,人与自然的关系严重失衡。习总书记在十八大报告中指出,应当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文明理念。尊重、顺应和保护自然的前提是对自然万物抱有仁爱之心。一方面,现代教育所传授的只是自然对于人类的实用性价值,忽视了人与自然共生共存生态观的树立;另一方面,与自然相关的教育内容少之又少,学生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发展历程不够了解,无法理解自然万物的运作方式及发展规律,缺乏对自然的关注和关怀,也很难形成爱护自然的主观能动性。
4.教育实践中自然的缺失。自然赋予人类生命力和创造力,促使人们迸发出很多创造的灵感。现代教育直接通过课本上的知识使学生了解大自然,单向度的知识传输模式使学生逐渐丧失了亲密接触自然、感受自然的机会。当前的学校教育缺少与大自然直接接触的机会,教学活动方式的开放性不够,与自然相关的活动时间得不到保证,活动资源向周边世界开拓不够。[3]面对“无法触及”的自然他们缺少了想象力和审美力,更无法理解生命的价值和意义,造成了现如今只会考试,“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局面。传统教育中的自然价值被全部剥夺,一切与自然相关的美好都与学生擦肩而过,他们只能被束缚在枯燥乏味的课本中,本性的发展受到抑制。
由此可见,教育已远离自然本真,与自然相异化,很大程度上剥夺了人类思维的发展和创造力的培养。回归自然的教育有助于拉近人与自然之间的距离,是当前教育的应有追求。
二、民胞物与中的回归自然思想
宋代大儒张载在《西铭》中提出了“民胞物与”思想:“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4]62-63人与自然万物皆为天地之气变化而生,人们都是我的同胞,万物都是我的朋友,都具有不可分割的关系。面对当前教育中缺失的自然之维,民胞物与中强调的回归自然思想为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探索提供了新视角,也为当前教育回归自然提出了理论依据,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1.对自然的博爱之心。“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张载的民胞物与思想表达了对自然万物一视同仁的爱,认为所有人皆是我的血脉同胞,自然万物皆是我亲密无间的伙伴,彼此间一体相通,相互依存。其“民胞物与”是对儒家仁爱观的重新建构,将儒者的关怀从人类扩展到了天地万物,由“仁爱”扩展成对自然万物的“博爱”。在乾坤天道面前,所有的人都应当视他人为自己的同胞,要以仁爱之心互相对待;对所有的物类都应当视做人类的伙伴,也要以仁爱之心待之。这就扩大了仁爱施与的范围,从限于人类谈仁爱,到不限于人类谈仁爱。[5]这一观念将人与自然的关系拉近,并在对自然的关爱中提升自己的境界。重建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和良性互动,可以作为人类与万物共生共存共荣的重要价值准则。
2.对自然的责任意识。“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张载在《西铭》开篇中便提出了“乾父坤母”的“赞天地之化育”思想,认为天是万物之父,地是万物之母,这里的“乾坤”是自然界的代名词,人与自然万物形成一个和谐有序的大家庭。张载说:“性者万物之一源也,非有我之得私也。”[4]21天地之性是万物的根源,性乃“气之性”,气作为世界的本原造化了自然万物,宇宙间人与万物是同气同性的,彼此在一气之下交往感应。因此自然不再是与人类无关痛痒的存在,而是与人类形成一个共同体,彼此间休戚相关,血脉相通。正是这种相通使人得以复归天之正道并尽收天地于己的胸襟,以懔懔危惧、不敢懈怠的态度,主动承担起“仁民爱物”、照管家国天下的责任,无限延展的责任意识成为人之为人的根本特征。[6]因此,人对自然应当具有道德责任意识,善待万物泛爱众生是人类最基本的道义责任和内在要求。天地是父母,万物是亲朋,自然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美丽家园,作为整个自然界的一员,人类需要承担作为家庭成员应尽的责任和义务,爱护自然就像人类爱护自己的父母亲朋一样。这不是施舍,而是一种责任感,也是一种被要求的自我意识。[7]
3.与自然的主体间关怀。朱熹将“物吾与也”解释为:“视万物如己之侪辈。”[8]强调人类以尊重和平等的意识来对待自然万物的存在,这正是人与自然主体间性思想的一种体现。民胞物与思想中所涉及的“民”与“物”是人向他者的开放并关怀他者的伦理体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需要在自然中定位人,在“他者”中感受主体的责任,不能简单地将人与自然视为主客体关系。[9]民胞物与思想中包含着人与人、人与自然平等共处和谐交往的主体间性意蕴,只有我们把世间万物看作和自己平等的主体,以“民胞”的态度对待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他人,以“物与”的态度善待万物,尊重一切生命,消除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思想桎梏,人与他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融洽而美好,现代的“社会问题”和“生态问题”也才能得到更好的解决。张载的民胞物与思想赋予了生命关怀意蕴,使人类将自然万物视为与自己平等的主体,秉持亲近的情感,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关怀。这一思想对于协调人类与自然关系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有助于实现人与自然的主体间亲密关怀与和谐相处。
三、民胞物与思想对教育回归自然的启示
教育是一种有目的的培养人的活动,不能脱离自然谈教育。面对人们对自然的漠视,教育急切呼唤自然的回归。基于张载的民胞物与思想,我们应当对教育中的自然问题进行反思,更好地解决人与自然背离的现状。
1.感悟生命自觉。张载的民胞物与思想是对生命本源的说明,从生命观的角度为教育提供理论基础,尊重自然生命的存在价值,把他人他物当作自己的同类对待,这是张载生命本体论的哲学境界。叶澜教授认为,教育应当通过“教天地人事,育生命自觉”,实现人的生命质量的提升,体现教育中人文关怀的特质。“教天地人事”是用大自然和人类文明的财富,丰富受教育者的精神世界,是教育中认识外部世界,学会生存、学会学习、学会创造等重要的基础性任务。[10]民胞物与思想中强调对万物生命和价值的肯定,判断一种教育活动是否合理,基本的尺度是看它有没有体现对生命的尊重和关爱,有没有使每个身处教育世界中的生命都焕发出生命活力,有没有使生命的能量通过这样的教育得到增值、提升和扩展。[11]因此教育首先要以生命为起点,致力于研究生命的存在、发挥、延续,必须立足于人的生命存在这一向度,尊重人和人的生命存在是教育价值合理性的基本要求。[12]其次,教育应教人在自然中体悟生命的价值,通过对自然的认识,培养广大的胸怀,视天下万物皆与我相同,最终正确认识和把握世界,形成对生命价值的体认和感悟。最后,教育应当完成对自我意识的形成和超越,对于生命的意义进行有意识的反思,最终创造生命的价值。
2.培育自然责任意识。对自然万物责任意识的养成是人类与自然和平共处的动因,而这种责任意识源于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认同。当前人类缺乏对自然的认识水平和担当意识,因此教育应当强化人们的自然责任感和道德素质。张载认为,“自诚明者,先尽性以至于穷理也,谓先自其性理会来,以至穷理。”[4]294“自诚明”的工夫就是保存人的天地之性,体现天地之性的纯善本性,从而领会人伦道德之理。[13]自诚而明,是将自然万物的本性和运行规律内化为人的道德品性,从而体悟天道人情。教育源于人类自身的生命发展需要,因此教育应当回归天地之性来使人通达万事万物,在阐明自然万物本源的同时,也只有尽性以穷理,才能真正具备自我道德意识,通过道德内化和自我反省培育对自然的道德责任感,担负起对自然万物的道义责任。这种对自然万物的伦理道德摆脱了人与自然的对立关系,达到了人与自然万物的和谐统一,也促进了教育的纵向发展。
3.对自然施行仁爱之德。张载的民胞物与思想中强调要以仁爱之心对待自然万物,针对如何施行仁爱之德,张载提出:“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物有未体,则心为有外。世人之心,止于闻见之狭;圣人尽性,不以见闻梏其心,其视天下无一物非我。”[4]24张载认为,通过修养身心,培养广大的胸怀,视天下万物皆与我相同,最终形成对天、地、人、万物的体认和感悟。这里的“大心”继承了孟子所说的“尽心”,“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孟子·尽心上》)孟子根据性善论提出了“尽心、知性、知天”,认为通过“尽心”可以保存人类内心的善端并加以扩充,进行自我道德的完善,从而认识到自己的本性,最终才能够认识和把握世界。张载的“大心说”正是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拓展。张载认为应当挣脱“闻见之知”的禁锢,从“德性之心”的角度出发体察万物,人性感通了物性才能察觉天性,那么“天下无一物非我”。张载的“大其心”与孟子的“尽心”相比,将人类的德性之心融入万物中,更加注入了一种对自然万物的情感共鸣,体现了更深层次的人文关怀。所谓“大心”者,必能认识事物的本质,包容体察万物,不是借此以悬隔万物,而是要以此来感通万物、成就万物,并引领万物至和谐之境。[14]因此,教育应当发扬张载的“体物”思想,与自然万物的情感彼此间相互回应,对自然充满关怀与体恤,以儒者的仁爱之心对待自然,以广阔的胸怀博爱万物,打破物我界限,使人与物之间产生更密切的伦理关系,真正担负起物我兼爱的伦理责任,实现人与自然的共同发展。当然,在“仁爱”的过程中,也要遵循自然的本性及发展规律,只有真正做到包容理解自然,才能更好地将道德关怀扩展到天地万物。
4.将自然融入教育实践。关怀学生的生命情感体验与人生价值的追求是教育的目标与使命。在一定意义上,教育是直面人的生命,并通过人的生命、为了人的生命质量的提高而进行的社会活动,是以人为本的社会中最体现生命关怀的一种事业。[15]回归自然能使学生在自我体验中构建有关自然的切身把握,促使学生成为自然的参与者和体验者,真正做到理解和感知自然,形成学生对生命的自我感悟和成长。因此教育应当在实践取向上回归自然,将自然融入学生的学习过程中,让学生在教育实践中与自然建立合作伙伴关系,更好地促进学生的审美与创造力的发展,最终造就健全的人格,弥合人类与自然之间的间隙。
教育对生命的思考不能只局限于人,还应包括整个天地自然。[1]找寻教育中失落的自然之维,等同于寻找教育的内在依据,这是当代人们面对当前社会日新月异发展的理性回归,也是对教育中自然缺失问题的反思和矫正。民胞物与中的自然思想强调教育应对自然施以仁爱之德,培养人们的责任意识,实现对人生价值的体悟。因此教育应当扎根自然,以自然为切入点,探寻自然中的奥秘,在民胞物与思想下实现教育对自然的理性回归,保障人类与自然共生共荣的长远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