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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喇叭与疫情防控:乡村媒介与声音媒介的双重在场

2021-11-30齐一放张友臣

贵州民族研究 2021年5期
关键词:喇叭媒介防控

齐一放 张友臣

(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一、问题的提出

农村是疫情防控的薄弱环节。在党中央、国务院的统一指挥下,在各省防疫小组的具体安排下,各地农村基层党组织结合当地实际,采取了各种手段有效地防止疫情扩散,最终成功扼制住了疫情在农村地区的蔓延趋势。在诸多措施中,农村大喇叭发挥了独特而不可或缺的作用。作为乡村媒介和声音媒介的交叉,农村大喇叭在疫情防控期间显示出强大的动员和传播效能,无论是农村地区的线下还是互联网的线上,它都具有极高的出镜率。其角色和作用,既充分体现出乡村基层干部在面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灵活高效的应急动员能力、积极作为的主动担当意识和乡村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也生动地再现了传统声音媒介有机融入现代乡村治理的发生过程。学界关注乡村媒介由来已久,近年来围绕“传播与乡村振兴”“媒介与乡村建设”等主题的学术会议与社会实践日渐兴盛,乡村媒介也成为2019年中国新闻传播学研究的热门新鲜话题之一。总体而言,从研究对象上看,以手机为载体的移动互联网兴起之后,媒介与乡村社会的研究主题开始发生明显转向,数字媒介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与之相比,目前学界对广播等传统乡村媒介的研究显得颇为冷落,而且在对广播的研究中较多关注广播行业和广播电台,而对作为终端载体的农村大喇叭关注度明显不够。

本文以乡村媒介和声音媒介为视角,首先对农村大喇叭的兴衰变迁进行历时性考察,再从农村大喇叭的在地化传播与在线化传播两个方面探究其在疫情防控中的角色及成因,以求及时总结利用农村大喇叭进行疫情防控的积极探索与斗争经验,希望能为广播这一传统声音媒介的当代生存空间问题带来积极启示,也为以后综合利用城乡媒介与视听媒介来处理类似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提供有益借鉴。

二、从辉煌到边缘化:农村大喇叭的兴衰变迁

我国农村地区的有线广播主要分为“大喇叭”(即集体广播) 和“小喇叭”(即入户式广播) 两种。其中大喇叭,也称高音喇叭,是目前农村有线广播的主要形式。新中国成立以后,从中央领导到村镇干部,从上到下都意识到广播对农民的宣传教育作用,因此广播被当作农村地区主要的信息传播方式来大力推广和普及。各地纷纷积极响应中央号召,全国范围内的“收音网”与“有线广播网”迅速建设完成,从此国家的声音被传送到田间地头。到1956年底,全国县级广播站的数量发展到了1458座,广播喇叭增加到50.67万只[2](P238)。

截至1976年末,全国范围内安装的各种有线喇叭数量增加到了惊人的11300万只[2](P317),这是农村有线广播建设史上的最高记录。当时有线广播普及到了97%的人民公社、93%的生产大队、86%的生产队、60%的农民家庭,在牧区和边远地区还建成了以公社或大队为区域范围的小片广播网达16 万多个[3](P362)。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日常生活政治化状态的终结特别是农村地区人民公社式的集体生活宣告结束,农村社会出现了一种明显的世俗化趋势,农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有线广播的命运也出现了重要转折。农村有线网的结构组成发生了重大改变,从过去单一的有线广播网逐渐发展成为音频广播与调频广播相结合、有线广播与有线电视相结合的多功能网络。与此同时,收音机、电视机等新型媒介接收设备走进农村的千家万户,作为信息传播和文化娱乐的工具,广播在农村的主体媒介地位已被电视所取代,农村大喇叭开始作为补充性媒介而存在。在我国大部分地区,农户的收听收视工具从过去的大小喇叭为主体,到了20世纪90年代已转变为以电视机为主体[4]。到了1996年,全国广播喇叭降为7891.2万只,全国有线广播入户率也仅为33.3%[5]。进入21世纪以来,特别是十八大以来移动互联网在农村的迅速发展与普及,乡村地区的媒介形式变得愈加丰富多彩。在疫情发生前,尽管大喇叭在整体上处于乡村媒介生态中的边缘和弱势的地位,但在中央的积极建设下,它依然有着一席之地,这些大喇叭与农村的宣传标语、墙体广告、电视、电脑、手机等媒介形式融合共生,一起构成了当代农村多姿多彩的多元媒介生活图景。

农村大喇叭的兴衰变迁,反映了农村的社会文化生活由简单到复杂的变化趋势,这是国家权力对农村从直接管理到逐渐从农村事务中隐退而实施间接管理的过程,也是村民消减政治狂热、引入市场理性的价值建构的过程[6]。农村有线广播发展中的从无到有、从多到少与抓“大”放“小”,显示出党中央在处理农村基层社会治理和中央统一管理之间关系中所具有的高超政治智慧。

三、大喇叭的在地化传播:与农村疫情防控难点的对接

(一) 农村疫情防控工作的难点

广大农村地区是疫情防控的重点。从2020年2月11 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专门针对加强农村疫情防控的新闻发布会,到2021年1月19日国务院又专门印发《冬春季农村地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方案》,都特别强调农村地区疫情防控基础薄弱、防控难度大等问题。在农村要做到防控全覆盖、无盲区,筑牢抗击疫情的基层堡垒,有诸多防控难点,具体体现在五个方面。

1. 熟人社会导致人际交往频繁

乡村是一个几乎完全不同于城市的场域,乡村传播也有着与城市传播诸多截然不同的特征。传统乡村作为中国熟人社会的典型代表,现实生活就是朋友圈和社交功能的集合体[7]。因此,由于稳定地缘关系甚至宗亲关系的存在,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仍保持着较强的相互依赖性和互动性,人际交往频繁[8]。由此形成的熟人社会对于农民来说意义非凡,这既是他们生产、生活和娱乐的重要空间,还是其生命的最终栖息场所和人生的归属之地[9]。频繁的相互串门、闲聚聊天是维持熟人社会的必需手段。然而,农村地区高强度的人际交往属性与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控要求是相排斥的。呼吸道飞沫传播和密切接触传播是新冠肺炎的两种主要传播方式,频繁的面对面的人际互动极大地增加了传染的可能性。

2. 春节期间流动人口数量多频次高

疫情暴发与春节重合,大量流动人口返回乡村,为疫情防控提供新的战场,也带来更大压力。当下我国农村人口流动性较强,个体化和松散化较高,许多村民日常并不在本地工作与生活,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返乡而在短时间内进行高强度的人际往来。熟人社会对习俗十分看重,农村人对春节极为重视,导致返乡过年出现两种流动:一是城乡之间的人口大流动,二是返乡人口和乡村原有人口在农村内部的人口小流动。前者主要是外地上学的大学生群体寒假返乡、外出务工人员和在外地企事业单位工作的工作人员春节回乡探亲的人口形成的大规模流动。这些回流人群返乡后,走亲访友形成的高频率的乡村内部“小流动”,使新冠肺炎疫情向乡村渗透和传播的可能性极大,给乡村组织进行疫情防控与阻击工作的开展带来了巨大挑战。

3. 农村交通复杂道路多样

疫情期间,各类媒体上报道的许多农村封路堵路等防止疫情扩散的方式引起各方关注,也得到大多数人的理解和支持。从实际情况来看,这种有些“简单粗暴”的方式确实起到了预期的防控效果。由于农村交通情况十分复杂,农村地区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围墙和交通道路,除了一两个主干道以外,农村还有许多羊肠小道和交通工具无法驶入的地方。而被村委会封堵住或者指派专人把守的通常只是农村有限的主干道,乡村社会广袤的土地,众多的乡间小道,封乡、封村、封路仅仅能拦住车辆但根本拦不住行人或者自行车。事实上,按照传统的乡村组织治理逻辑,似乎只要将道路封闭,乡村就安全了,这种线性治理的逻辑显然忽视了地方社会的复杂性和农民群体的隐性流动性。农村地域广阔、人员复杂,即使通过封村封路的方式来应对农村新冠疫情防控工作,也难以做到万无一失。

4. 部分村民健康素养缺乏

农民健康与农村卫生一直是我国卫生事业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我国公共卫生安全建设的重点之一。近年来,以厕所革命为代表的重大政策的实施,使农村公共卫生安全的基础问题得到有效解决。但农村公共卫生资源依然相对比较薄弱,在口罩等医用资源紧张的情况下,人数众多的农村地区缺少必要的防护条件,如果疫情在村里蔓延,后果不堪设想。与硬件上的公共卫生条件相比,农民整体的公共卫生健康素养也亟待提升。对于国家而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是以国民健康与安全为前提的,但对个体来说,受各种主客观条件的限制,农村普遍防疫意识较弱,特别是老年人公共卫生安全意识淡薄。农村居民以人际传播为主,文化程度低、经济条件差的老年人是健康行为干预中的弱势群体和重点人群,他们对大众媒介信任度更低,缺乏主动合理使用媒介获取健康信息的兴趣和动机,将身体的疾病归结为“命运的安排”而放弃自身的努力[10](P109)。部分村民也对新冠肺炎的感染症状和传播率认知不够,认为很严重的症状出现之时才是感染新冠病毒,当出现简单症状时比如头疼脑热不会及时就医。

5.新媒体普及率有待提高

以短视频等为代表的互联网信息传播形式高效快速地到达大多数农村居民,然而却无法做到宣传不留死角。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与数字乡村战略的实施,农村地区网民规模和互联网普及率不断增长,农村用户对互联网的依赖也进一步加强,但目前城乡互联网普及率差异明显,数字鸿沟依然存在。能够使用新媒介技术的农民群体虽然数量众多,但并不能代表广大农村人口。智能手机的覆盖率低,特别是老年人拥有智能手机的比例较低。这就决定了把手机和互联网来作为疫情防控宣传的主渠道,在农村是行不通的。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疫情发生期间的2020年3月,我国农村地区互联网普及率为46.2%,农村地区存在着大量的互联网触达盲区。农村地区的非网民数量高达约2.97亿,占到我国整体非网民规模的59.8%,我国的非网民仍以农村地区人群为主。

上述农村疫情防控的难点,凸显出了我国农村基层治理的复杂性,特别是面对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广大基层干部直接承担着巨大的防控压力。这些难点不利于农村地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宣传工作。

(二) 农村大喇叭的传播优势

1. 高覆盖性

首先,从覆盖地域上看。总体来说,大喇叭在农村地区实现了全面覆盖,整体呈区域网状结构分布。据不完全统计,在疫情防控宣传中,全国各省区市6182个乡镇、近10.5万个行政村(社区) 共使用127.2万只广播音箱、高音喇叭和音柱等农村应急广播设备,覆盖人口达2亿[11]。媒介的传播效果,不仅与媒介本身的传播效能相关,还受媒介的接触成本制约。无线广播信息的接收需要收音机,电视信息的接收需要电视机,电信网络信息的接收需要电脑,移动通信信息的接收需要手机。有线广播则由政府运营,属于公共媒体,信息接收简单便捷,耳朵就是天然的接收设备,村民不需要付出额外的费用来购买信号接收设备。因此,大喇叭不需要耗费太多人力物力就能实现信息传播的高到达性,这种经济性使其可以覆盖不同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农村。

其次,从覆盖人群上看。广播比纸质媒介的认知难度更低,在农村能更直接、更便捷、更快速地传播信息,也更能被文化水平和媒介素养相对较低的农民所接受。特别是老年人作为农村非网民群体的主要组成部分,大都不习惯使用智能手机,也大多并不具备识字能力,甚至视力也开始减退,因此视觉媒介对其影响力有限。但他们同时又恰好是卫生安全意识薄弱的群体,大喇叭的非视觉特性有效解决了对老年群体宣传不到位的问题。

再次,从覆盖方式上看。大喇叭在特定的覆盖范围内具有高度的稳定性和一定的强制性。和其他媒介技术存在一定的脆弱性相比,有线广播技术已经发展成熟,其抗自然干扰和抗工业干扰能力强,工作稳定可靠,传输频带宽,在一些极限和特殊条件下是更可控更值得信赖的媒介工具。另一方面,农村大多数的传统媒介均含有集体主义倾向[12],大喇叭也不例外。强制性是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这种特殊时期个人的隐私权和安静权应作出的合理让渡。广播是大众媒体中唯一依靠人的耳朵完成接收的媒体。在各种声音嘈杂的城市环境中,声音媒介的影响力有限。大喇叭适合在村庄传播消息,“坐在炕头就能听到”,这种接收讯息的便利性深受村民喜爱。平时只是偶尔播放的农村大喇叭,疫情期间保持白天持续高密度播放,更能引起村民的注意力并提升安全防护意识。

2. 高效能性

在当下乡村媒介生态环境下,最有效的传播方式是面对面的人际传播。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必然排斥面对面的传播形式,而大喇叭是农村现有条件下最接近人际传播的媒介形式,其亲切性、接近性、信息失真率也仅次于面对面交流。通过接地气的村言村语,如同熟人唠家常一样,可以起到人际间沟通传播的效果。作为一种与接收者十分亲近的地方性大众媒介,其传播的高效能性体现在五个方面。

第一,大喇叭具有区域性、亲近性。大喇叭的播音者与受众在地理上的接近使得广播宣传内容与受众的心理距离很小。播音员大多生活在本村,他们最接近实际、接近群众、接近生活,传者与受者贴得很近。作为传统的乡村媒介,大喇叭具有一种天然的亲和性,略显严厉的乡音乡语渗透出一种亲人的说服力,显得熟悉而强大。有线广播的媒介特性与内容提供表现出强烈的地域性,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能够深深植根于当地习俗的土壤中。一个独立的有线广播区域往往就是一个习俗有明显共同特征的地区,因而有线广播宣传具有适应本区域风俗特点和群众喜闻乐见的天然优势。大喇叭所营造的真实在场感和参与感凸显并强化了农民的身份意识,它所包含的地域性和针对性赋予村民们一种置身于集体中的归属感,从而增强当地村民对所处区域的心理认同,进而具有内心的安全感,最终有利于对媒介信息的接收。

第二,大喇叭具有适合小传统的口语性。美国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乐德在描述一个复杂社会内部的两种不同层次文化时构建了大传统与小传统的二元分析理论。他认为在某一文明里,总会存在大小两个传统:大传统代表着国家与权力、由城镇的知识阶级所延续的书写的精英文化;小传统则代表乡村的、由村民通过口语等方式传承的大众文化[13](P71)。对于小传统而言,口语传播是最具传播效力的方式。基于声音传播的大喇叭是一种典型的平民媒介,这一媒介特性是其与生俱来的、独有的一种天性[14](P41)。这种平民属性使其易于被各种文化水平的村民所接受。大喇叭的播放内容大多用本地方言广播,让人一听就感到亲近、亲切;而口语化的播出内容涵盖了地方戏曲、快板、顺口溜、三句半、三字经、本土幽默、俏皮话等多种接地气的形式,便捷直接、明白易懂。疫情防控内容一经大喇叭“喊”出来,不仅通俗易懂,也容易产生共鸣。

第三,大喇叭具有重复播放的经济性。对广大的农村地区来说,大喇叭物美价廉,疫情防控信息持续性反复播放的成本几乎为零。平时默默无闻的大喇叭,经过重复播放以后,一跃成了村民日常媒介生活中的主角,有线广播也因此实现了媒介效果的最大化,使收听状况由单次收听的被动性、无意注意的低层次不断升级为主动性、有意注意的高层次[15]。笔者老家所在的豫西南某农村,自河南省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以来,大喇叭每天上午8点至晚上19点不间断播放,基本覆盖了白天的所有时间,同时又保证了不干扰村民的休息。许多村民表示,一开始并没有觉得疫情有这么严重,正是通过村里的“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反复地播放,这才认识到必须认真对待。该村春节期间即确诊一例,然而家中老人依旧未对疫情足够重视,不时抱怨“有多严重的病都不让过年走亲戚了”。但在村里的大喇叭开始在白天持续播报以后,老人才真正开始重视起来,因为“印象中这种情况有一二十年没有出现过”。

第四,大喇叭具有播出方式的权威性。在新冠肺炎重大疫情防控工作中,权威性的内容配合权威性的渠道进行输出才能实现最佳的宣传效果。大喇叭由于其诞生之初所具备的国家权力隐喻而导致其目前仍是政府话语的象征,其权威性是在我国特殊历史环境下形成的。以笔者所在的农村为例,大喇叭只是在有限的特殊场合下才会响起,如过年时的戏曲下乡活动通知以及村民大会通知等,这也给村里人形成了“大喇叭一响起来就是村里有大事儿”的印象。

第五,大喇叭具有直接对话的灵活性。这种灵活性也是其他乡村媒介所不能比拟的。当看到个别村民不顾禁令外出时,大喇叭可直接发出相关指令,能起到及时快速有效的制止作用。村民的违规行为或者名字在大喇叭中被提及,在农村被认为是很丢面子的事情。虽然看起来似乎不近人情,但不失为非常时期一种行之有效的防控策略。另外,各省甚至各县制定的防控工作标准是普适性内容,具体到某一个体的村庄,就需要一定程度的因地制宜才能在当地起到最好的防控效果,大喇叭作为本土化属性明显的声音媒介,很好地发挥了这一作用。

大喇叭的特性天然适合农村的传播环境,它所具备的传播优势,与农村疫情防控的难点实现了有效对接,是当下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最具传播效力的乡村媒介。大喇叭由此成为农村重大疫情防控体制机制的重要一环。大喇叭所塑造的媒介传播环境更接近保罗·莱文森所称的“小生境”—人类前技术时代的传播模式和交流环境,这种小生境更适合在农村这种熟人社会中。而吻合人类小生境是媒介存活与否的关键。有线广播有与乡村契合的诸多特质,乡土社会才有可能成为有线广播最早产生的土壤以及兴盛普及最广泛的地区。而大喇叭在此次农村疫情防控工作中的角色挖掘与身份重拾,也体现出了乡村基层党组织充分发挥出来的战斗堡垒作用和乡村干部在疫情防控斗争中的主动担当、积极作为。

四、农村大喇叭的在线化传播:城乡媒介与视听媒介的二元融合

(一) 农村大喇叭在线化传播的效果

有线广播除了在农村广泛存在以外,还在高校、社区、企业、交通隧道、煤矿井下、公路路侧和车站等区域大量分布。虽然大喇叭在此次疫情防控中的媒介在场包括这些场景,但从各种媒介呈现情况来看,农村大喇叭的媒介形象无疑最为深刻而鲜活。而另一方面,通过大喇叭进行积极宣传只是农村的疫情防控工作之一,但大喇叭几乎成为疫情期间农村防疫工作的代名词,这充分体现出农村大喇叭取得了极佳的互联网传播效果。

农村大喇叭在互联网上的二次传播,是对城乡疫情防控工作的有益补充,也是新旧媒体有机联动在进行疫情防控工作的成功范例。乡村传统的声音媒介借助于移动互联网的各种平台,实现了1+1>2 的传播效果,这种在线化传播实现了以下三个效果。

一是对当地乡村的疫情防控宣传有进一步丰富和强化的作用。通过大喇叭“喊话”视频在朋友圈、本地群以及短视频平台同城版块的热传,在地化的乡村旧媒体通过线上的虚拟世界对本村以及周边区域内的村民实现了又一轮强化宣传。如有学者从田野调查中发现,电视媒介虽然在乡村社会日常生活中占据重要作用,但疫情发生后,青年或村民大部分却选择使用抖音接收信息,而电视是缺席的,因为相比电视媒介,抖音的媒介逻辑呈现出内容短小精悍、视觉效果新颖与本地性等特质,从而吸引了大众的注意,弥补了电视媒介的不足。以大喇叭为代表的旧媒体与以手机为代表的新媒体相互融合形成的多元化传播格局延伸到乡村的各个空间,从而有效提升了农村疫情防控的密度和深度。

二是除了这种本地化传播的增强效应外,更重要的意义是通过短视频等移动互联网平台对整个社会的疫情防控起到了寓教于乐的宣传作用。大喇叭的内容在互联网上的传播,与党报官媒严肃的形象形成有益互补,对全国网民都起到了思想教育的作用,也有利于各地线上线下各种宣传工作的开展。例如,天津市蓟州区西龙虎峪镇东头百户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王志春为了劝村民疫情防控期间“不出门、不聚餐”,用大喇叭广播:“不要以为你上人家去,人家就很欢迎你,别太自信了!”这段接地气的视频被大量转发,引发网友热议,起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同一视频的播放量多以亿计。在短视频平台上被称为魔性喊话、硬核宣传。

三是缓解了海量疫情信息密集传播带来的大众心理健康问题。各种媒体短时间内集中发布大量的信息所造成的信息包围效应,本身就容易使人造成心理焦虑,而在不能外出的情况下引发的心理问题更加严重。根据在疫情期间进行的一项对全国5万多名普通民众的大规模调查发现,35%左右的被调查者表示出现心理困扰问题,有过明显的情绪应激症状,其中有5.14%的人表示经受了严重的心理困扰[16]。在面对新冠肺炎这种高传染性疾病的威胁时,人们产生焦虑和恐慌的心理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17]。而在目前中国心理危机干预机制不完善的现实情况下,以大喇叭相关视频为代表的寓教于乐的传播内容缓解了重大公共卫生危机发生时大规模和高强度的举国疫控措施下民众巨大的心理压力,减少了不必要的焦虑。农村大喇叭的相关视频,以其“接地气”又诙谐幽默的风格、不同的方言特色、直观朴实的口语化内容,与官方主流媒体严肃庄重的宣传形式形成了有益配合和积极补充,也有助于减轻和排解广大民众的紧张情绪和心理压力。这是在铺天盖地的紧张的防控信息下对如何轻松有效地传递信息的积极探索。

(二) 农村大喇叭在线化传播的成因

1. 农村地区的媒介使用:大喇叭上网的“软硬兼备”

近年来,受益于乡村振兴、国家信息化发展、数字乡村等一系列具体的发展战略中对网络泛在接入等农村媒介建设的大力推进,手机和移动互联网快速下乡。受利好政策影响,农村居民也成为各大国产手机品牌和互联网平台进行市场下沉时重点抢夺的用户群体。手机和短视频等便利的软硬件在农村的普及使农民有了更多地在媒介使用上的主动权,使农村地区的媒介使用群体实现了媒介参与角色的转变:从媒介的接收者到媒介的发送者。

从媒介使用主体来看,数量占绝对优势的农民群体及相关群体自发或无意识地主动传播导致极具乡村特色的符号容易形成传播效应。农村内部各群体因年龄差距、收入状况、教育背景、生活经历、健康素养等各方面的差异而在媒介接触与使用方面有着较大区别。疫情期间停留在农村地区的群体除了长期在本地居住和生活的农民以外,还有大量外出务工而返乡过年的村民、大学生和出生于本乡本村的机关企事业单位的探亲人员等。后者平时生活在城市,最早受到城市新媒介文化的熏陶,他们大多在日常生活中已经熟练使用移动互联网,与城市居民的媒介技能几无差异,其中不少人已经从媒介使用的消费行为阶段过渡到了生产行为阶段,成为自媒体群体的一部分。这些春节期间返乡探亲但又因为疫情而滞留家乡的群体文化水平较高、视野较开阔、思想觉悟高、组织性、纪律性和大局意识较强,同时具有浓厚的家乡情结和公共服务意识[18]。他们乐于也善于把家乡的疫情防控相关视频分享至互联网。

从媒介使用工具来看,手机和短视频的普及彻底改变了农村媒介的使用状况。媒介的合理使用将引导农民实现完全的精神解放,当他们逐渐熟练地把现代媒体与日常生活结合以后,他们会成为中国农业发展的真正动力、中国农村的完全主人和全球农民的先进代表[19]。然而农民的媒介使用行为,并不会自然而然地发展出这种结果。农民对现代媒介的接触与使用,从被动的媒介消费到主动的媒介生产,智能手机与短视频的普及成为其中的关键因素。新一代的智能手机正是一种全媒体设备,是统一而多面的信息处理系统,是媒介技术史上真正的“个人媒介机器”。手机也深度介入了乡村的日常生活之中。部分农村地区的媒介接触已经不局限于村民对于传播媒介的拥有数量状况,而上升到了新的传播媒介技术如何被使用以及被使用的效率如何。对于农民来说,广播是收听的媒介,电视是观看的媒介,而手机是可以互动的视听媒介。智能手机的普及为农民的媒介自主性提供了硬件支持,短视频的流行则为农民的自我表达提供了一个更为广阔的软件平台,二者共同构成了农村大喇叭成为网红的平台支撑。通过短视频的上传与分享,丰富多彩的农村生活得以更加细节化、更加全面地呈现在各种新媒体平台上,为互联网用户带来与城市文化和西方文化所不同的“异质”的新鲜感。大喇叭就是农村事物参与、融入互联网世界的一个缩影,反映了近几年来农村媒介使用形态所发生的重大而积极的变化。以大喇叭为代表的农村防控信息在互联网上的广泛传播,正是受益于手机和短视频所形成的个人传播工具在农村地区的普遍使用。

2. 听觉文化的回归:大喇叭成为网红的深层意蕴

农村大喇叭作为独具特色的声音媒介,在疫情防控期间,能够成为新媒介内容的鲜活素材,也与近几年来的听觉文化审美回归和声音消费渐露峥嵘的大趋势紧密相关。

从历史上看,和视觉相比,听觉在大众媒介发展中的作用一直被低估甚至被忽略。作为一种以声音为传播符号、诉诸人听觉器官的媒介,广播经历了从电子复制走向数字化复制的演变过程,它所传递的声音也在被改造以后成为大众的听觉习惯和文化经验,由此生成了新的听觉艺术形态和听觉文化消费方式,并以显性或隐性的方式存在着[20]。布拉格学派的代表人物雅各布森认为:“人类社会中最社会化、最丰富也最相关的符号系统显然是基于视觉和听觉的。”[21](P701)听觉符号与视觉符号有着不同的本质:听觉是时间性的,倾向于象征,产生口头语言、音乐;视觉是空间性的,倾向于图像,产生绘画、雕塑、建筑;两者结合则造就戏剧、歌剧、电影、电视[22]。这些和后来的电脑、手机等诸多具有视听综合特性的媒介和事物一样,其听觉基因被有意无意地遮蔽了。

近年来,听觉文化以各种显性与隐性的方式,宣告着声音文化消费行为的出现:从微信语音功能的流行,到《朗读者》 《见字如面》 《声临其境》 《声入人心》 《诗歌之王》等新式声音类综艺的火爆,听书、付费音频、播客等音频内容消费的兴起,主流媒体纷纷在自家新闻应用中内置音频节目、新闻播报,再到最近大火的直播语音群聊软件Clubhouse等。在日常生活中,无声的影像带给人的信息非常有限,对大众的吸引力不够,没有声音的短视频也是没有生命力的。网民对大喇叭视频的追捧,本质上是基于大喇叭中播放的音频内容,而非其呈现在手机屏幕上的视频内容。对于过度浸润在图像特别是视频文化中的大众,大喇叭所带来的“异质感”新鲜体验是声音这种最原始的传播媒介之一所散发出来的独特魅力。在一个社会关系着重依赖于网络媒体的时代,声音的亲密使得音频媒体更具吸引力,尤其在疫情背景下,这种情感满足被突出了。然而听觉文化的审美回归,并非“罢黜视觉而转身膜拜耳朵”,而是力求重塑感官平衡;声音(听觉) 并非与视觉完全对立,两者之间并不存在线性的接替关系[23]。通过比较视觉文化与听觉文化之优劣,发挥两者之特长,从而更好地为美好生活服务。

结语

由于农村在中国所占的较大比重以及城乡之间无法割舍的紧密联系,乡村文化依然是当代中国社会的重要底色,其传承与传播主要靠乡村媒介。事实上也正是疫情发生之前党和政府实施的“村村响”,工程、应急广播体系建设,才使农村大喇叭能够在此次疫情防控中发挥出关键作用。因此,应以大喇叭有效参与重大疫情防控为契机,坚守乡村传播自身的媒介特色,跳脱出媒介发展和传播学研究的城市中心主义固有轨道。广播既古老又现代,作为曾经唯一的电子媒体和电视时代的受损者,当媒介生活中那些新生的浮躁和喧嚣的空气逐渐散去,广播媒体的不可视性将成为其不可替代的优势,它可以作为一种理想的背景媒介与伴随性媒介而存在。

基于其声音属性与乡村的实际情况,农村大喇叭通过在地化与在线化传播所达到的防控效果,体现了传统声音媒介在视觉新媒介上的传播效力以及它融入乡村治理特别是应对农村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重要作用。大喇叭所承担的政治宣传、信息传播、娱乐休闲等诸多功能早已在电视和互联网的冲击下几乎被人遗忘,但在当下的农村,其应急传播与思想动员方面的功能还没有任何一种媒介能够与之相比。农村大喇叭在此次疫情防控中体现出来的二元融合(城乡二元、视听二元) 特色,显示出广播依旧不可或缺,也为今后的乡村媒介与声音媒介在新时代如何突破二元、超越二元从而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服务提供了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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