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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艾略特诗学理论角度探讨《荒原》的叙事声音

2021-11-30严雯丽

大众文艺 2021年21期
关键词:个人化艾略特荒原

严雯丽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人文学院,浙江宁波 315300)

如果将文学作品比作拼图的话,那么艾略特是从整个世界文学的庞大体系中寻找出具有相似意义的拼图模块,集合成了一组晦涩复杂的诗歌——《荒原》,这些典故与片段不仅是诗人主观情感的“客观对应物”,还是承担多重隐喻的诗歌叙事结构。

诗歌中的“声音”,并不一定是诗人的声音,在这里要注意区分诗人的声音和诗歌中视角的声音,《荒原》中的众多声音是诗人所创造出来的超越说话者个人的集体声音。因此,在解读《荒原》中繁杂典故和诗歌内容时,诗歌的叙事声音就变得尤为重要。

在多重典故的复杂文本结构之下,艾略特如何将各个声音协调成一首和谐的乐曲?本文将以艾略特的诗学创作理论“非个人化”和“客观对应物”作为切入点,结合文本中的众多典故与诗歌主旨,解读《荒原》的叙事声音。

一、叙事声音

要说道《荒原》的“声音”,首先要回到艾略特废弃的原标题——“他以不同的声音模仿警察”,出自狄更斯的小说《我们共同的朋友》。小说中,斯洛佩善于用多种声音生动朗读报纸,尤其是警察报告。原标题简单明了地揭示了艾略特创作这首诗歌的出发点:通过多种声音展开叙事。

叙事声音,是指在叙事性文本中,叙述者以某一视角为基础,选择相应的叙事策略,以传达出某种思想观点。诗歌文本通常由显在的人物声音和隐在的叙事声音构成,我们需要结合诗歌叙事视角和表层结构,寻找潜藏在文本下的叙事声音。

诗人时而以本源之“我”帖瑞西士发声,时而以马丹梭梭屈里女相士的身份出现,时而又是死水里垂钓等待救赎的老渔王,在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之间频繁切换。“以身份论,各种各样的‘我’能构成一个社会,而且是一个囊括上中下各阶层人物的特殊社会”,诗人用蒙太奇拼接手法将碎片式的人物合成一个小社会,贯穿历史与时空。从这多变的视角转化之中,我们能窥探到一点诗歌的整体结构及其内在的叙事理论。

二、非个人化理论——异口同声

“艾略特在他的早期创作中善于把自己藏匿在诗句背后,不断变换面具和语气。诗中的‘我’大都是戏剧人物,不是直抒胸臆的作者本人。”在诗歌中,艾略特先后运用了英、法、德、意、等7种语言,流行口语、书面语、古语、土语4种语体,《荒原》的叙述之下不是具体某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为营造“众语喧哗”文本图景,特意选用了多种语言和语体来达到“非个人化”。

同时,作者在内容创作与诗歌格式上采用互文性写作方法,引用了35位作家的约56部作品,它们来自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翡绿眉拉化身的夜莺“唧唧”唱给脏耳朵听,“吱吱吱,唧唧唧唧唧唧,受到这样的强暴。铁卢”痛诉着施暴者的荒淫无道,酒吧打烊催促的声音一遍遍重复“HURRY UP PLEASE ITS TIME”给人带来紧迫感,《哈姆雷特》中奥菲利亚自杀前念叨的“明天见,太太们,明天见,可爱的太太们,明天见,明天见”,斯宾塞《结婚曲》中“可爱的泰晤士,轻轻地流,等我唱完了歌”一句子不断重复,这些拟声词和重复句式生动地描写了一战后两性关系的混乱、人们对于传统道德的抛弃、战后伦敦城市的一片狼藉以及人们精神的麻木与空虚,这些具体的声音描写将人类精神的荒原变得可视化。

艾略特将这些超越时空、超越性别、超越阶层的声音编织成一首和谐平衡的交响曲,异口同声地唱出了同一个主题——荒原。不论是刻意营造“众语喧哗”的图景,还是互文性,都是为了强调荒原的本源性、达到“非个人化”效果而采用的创作手法,意在表明诗歌中所写到的不是某一个种族、某一个阶层、某一个人的看法,而是世界各个民族、各个阶级所共有的问题。

但严格来说,艾略特身处于荒原,他对荒原意识的深刻感悟,来源于自己所生活的战后社会、痛苦的婚姻关系、混乱的精神世界。尽管他极力将自己隐藏在众多声音之下,仍然无法做到真正的“非个人化”。沈洁在研究艾略特声音时曾评价“‘非个人化’只是现代派诗人的一种理想主张,以此来彰显现代派诗歌与浪漫派诗歌的相异之处”。

三、客观对应物——无声对峙

对于“客观对应物”,艾略特另一篇文章《哈姆雷特》中提道:“用艺术形式表现情感的唯一方法是寻找一个‘客观对应物’,换句话说,是用一系列实物、场景,一连串事件来表现某种特定的感情;要做到最终形式必然是感觉经验的外部事实一旦出现,便能立刻唤起那种情感”。该理论是从法国象征主义理论中派生出来的,因此艾略特在创作过程中不会直接发声,更倾向于用象征性进行间接表达。

比如在《死者的葬礼》和《火诫》中,伦敦,没有实体的城,地下埋葬的是骸骨,垃圾堆里乱窜着老鼠。没有复杂的语言对话或心理描写,作者通过白骨、垃圾、老鼠等一些简单的实物堆积,就在读者心中刻画出了一座人间地狱。同时,自然而然地引出下文中,这些生活在人间地狱的人们,精神世界的荒芜与空虚,他们依旧活着——只有生命意义上的倒计时,却再也没有灵魂与灵魂的有效沟通,无声地走向死亡。

其中,对于人类两性关系对峙的无声刻画,是作者叙事声音的着重体现。艾略特在《对弈》与《火诫》两节中集中讨论了两性关系,两性生活是人类生活中一项基本内容,它既可以让人感到生命的美好、灵魂的升华,也可以让人感受到人性的丑恶、灵魂的堕落,艾略特对两性关系的描述更着重于后者。在艾略特的笔下,性成了肉体与利益的结合,男女之间除了仅存的一点肉欲以外,毫无心灵上的沟通与道义上的忠诚。泰晤士河畔城里老板们与“仙女”游玩,留下了一地垃圾;青年与女打字员毫无爱意的结合后,女人发出“总算完了事,完了就好”的感叹;夫妻之间妻子单方面不停地质问丈夫“跟我说话。为什么总不说话,说啊”“你现在是活的还是死的?”“我们究竟该做些什么?”,而与之相对的,丈夫沉默的内心回答却是“等着那一下敲门的声音”。这一系列的人物形象都象征着荒原人陷于情欲、无法沟通的精神状态。

作者在两性关系的描写中极少出现有效对话。我们能听到夜莺失身的啼哭、妻子的不断质问、女打字员对于肉体结合的嘲讽,但这些都是单方面的叙事声音。人们在为了肉欲与利益奔走的路上,看似与许多人进行了对话,实则是面对一座空谷发出寂寞的嘶喊,得不到他人灵魂上的回应,只有心灵中徘徊不去的无声的回音,如此反复,加重了人们精神上的空心化。

艾略特凭借其成熟的创作经验,勾勒简单实物、刻画两性对峙情景,唤起读者的情感,在《荒原》中实践了“客观对应物”的创作理论,并通过这种无声的话语再现荒原人的生活,强调荒原化对人精神沟通的腐蚀。

四、有声与无声的交织——荒原惊雷

虽然在分析中,本文将叙事声音刻意地进行归类区分,但是在作者创作过程中,“非个人化”与“客观对应物”的手法是同时使用的,有声与无声交织出现。博尔特太太与女儿们为迎接客人在月光下洗脚,萦绕的歌声却是圣杯歌剧中孩子们在教堂里的歌唱声,歌剧中主人公帕西法尔为追求圣杯保持纯洁,最终救治了渔王。“仙女”接待客人是人类沉迷情欲的象征,她们是无声的荒原人代表,而紧接着的一句就是孩子们唱着基督赞歌,这样的例子在诗歌中还有许多,作者通过短短的几行文字,简单的音画对比,无声与有声的相互衬托,形象体现荒原人与正常人精神世界的差异,并且隐隐为人类救赎指明一条道路——皈依宗教。

如果说《荒原》是一首曲子,那么《水里的死亡》就是高潮前的铺垫,作者将叙事声音压到最低、叙事手法化到最简,讲述了人类走向死亡的必然性。弗莱巴斯既是一个具体的人物,也是一个在荒原中迷失的现代人的投影,他的死亡不仅是一种对现实的劝诫,更暗示着西方文明源头的枯竭与荒原的到来,为第五章《雷霆的话》做了铺垫。

于无声处听惊雷,万籁寂静之时,雷霆的话终于降临,当雨水落在无水的荒原之上时,人类听到了宗教的启示:舍己为人、同情、克制,找到了拯救荒原的道路。在《雷霆的话》一节中,叙事声音从极致地压抑到极致地释放,先抑后扬,将崩溃边缘的荒原人拯救于枯涸之中。

在整组《荒原》诗歌中作者穿梭于多个视角,不论是有声反衬无声,还是无声胜于有声,不论是“众语喧哗”,还是两性无声对峙,都是作者用来隐藏自己而采用的叙事策略,通过对艾略特诗学理论的研究,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文本中的叙事声音,以及众多叙事声音背后的主线脉络,“非个人化”理论将诗歌的叙事声音升华至全人类本源性的角度,“客观对应物”调动了一切生活元素引起人类情感共鸣,直指西方社会的痛处。

五、结语

作者身处于荒原,无法完全摆脱荒原的环境影响,诗歌中难免流露出一些个人情感,在某种程度上,艾略特的“非个人化”并没有绝对实现。但是从诗学理论角度来分析《荒原》的叙事声音,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多声部合作的完美配合,伴随着每一次视角的切换,响起有效的叙事声音。艾略特选用的典故都极具代表性,蒙太奇拼接手法彰显了传统精神瓦解的混乱和荒诞,不论切换到何种叙事声音,始终有一条贯穿人类宿命史的主线——死亡与复活。

艾略特将叙事声音完美地隐藏在繁杂的典故文本之下,蜿蜒地讲述了西方世界所经历的社会疼痛,对叙事声音的排布与切换达到了极致,并将诗歌的叙事声音升华至贯穿人类命运的“本源性”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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