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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续明礼:清顺治朝国家礼制的“汉化”转向

2021-11-29吴恩荣程炽玲

江西社会科学 2021年9期
关键词:汉化崇德礼制

■吴恩荣 程炽玲

入关后,已有的满洲礼制不能满足现实政治扩张的需要,顺治朝开始全面继承明朝礼制,在祭礼方面最为彻底,基本上移植了明朝祭礼格局与祭仪模式,在嘉礼方面立足已有之制,吸收明制进行改进、补充与新创,军、宾、凶礼相对改动较少,但也呈现出明显的“汉化”趋势。顺治朝继承明朝礼制的根本动力是大一统政治的需要,通过继承明朝的“五礼”体系,重塑清政权的礼制合法性,完成了向大一统帝国礼制的转变。顺治朝随着汉礼的全面加入,满洲礼制逐渐呈现收缩之势,汉礼开始超过满礼,成为主流,清朝国家礼制发生了“汉化”的重大转向,成为清代礼制史上规模最大、影响最为深远的转变。

明清礼制的传承是清代礼制史研究的基本问题,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清朝源自满族建立的金国政权,其创建时距明亡尚有28年,直至入关之前,仍为偏居东北的少数民族政权,其礼制相对独立发展,受明制影响较小,以满洲礼仪为主。顺治朝入关后,清朝蜕变为全国性政权,原有的制度已不能满足现实政治扩张的需要,为了迅速在全国建立统治,清朝采取了全面继承明朝政治遗产的方式,即清承明制,礼制亦不例外。顺治朝开始全面继承明朝礼制,从清朝礼制自身的发展进程来看,汉礼大量加入,其范围与规模超过原有的满洲礼仪,国家礼制发生了“汉化”的主流转向,成为清朝礼制转变最大的时期。那么,顺治朝对明朝礼制继承的范围与规模有多大?是否有所取舍,又是否有超越之处?对明朝礼制的继承与原有的满洲礼仪形成怎样的关系?对清朝礼制格局有怎样的影响?这些问题是探讨明清礼制传承时不可回避的问题,以往学界鲜少论及,故本文试作研讨,以就正于方家。

由于顺治朝处于大规模继承明朝礼制的初始阶段,尚未用传统的“五礼”体系来对本朝礼制进行构架,为方便论述,本文借用乾隆朝《大清通礼》的“五礼”框架来对顺治朝的礼制继承情况进行梳理。

一、对明朝祭礼格局的继承

清入关前的祭礼基础比较薄弱,崇德朝的祭礼主要包括两类:一是源自满洲民俗与宗教信仰的满洲祭礼,以堂子祭祀和清宁宫祭神为代表;二是受汉制影响新出现的祭礼,仅有天坛祭天、祭太庙、祭福陵、祭孔寥寥数种,并未出现类似明朝的祭礼体系。两类祭礼风格迥异,格格不入。顺治朝入关后全面继承明朝礼制,在祭礼方面最为彻底,基本移植了明嘉靖祭礼格局与祭仪模式,并取代了崇德朝有汉化倾向的祭礼。《清史稿》即言:“其祀典之可稽者,初循明旧,稍稍褒益之。”[1](卷八二《礼一》,P2484)这个“初循”的确切时间是入关之初,而不是清朝建立之初(即崇德朝)。

顺治元年(1644)六月,清军占领北京的次月,摄政和硕睿亲王遣大学士冯铨祭故明太祖及诸帝,告以明室“国祚已终”,“至于宗庙之主迁置别所,自古以来,厥有成例。第念曾为一代天下主,罔宜轻亵,兹以移置之故遣官祀告,迁于别所”。[2](卷五,顺治元年六月癸未)迁出故明太庙神主是为祔入清朝宗庙神主作铺垫。次日,又将“故明太祖神牌入历代帝王庙”[2](卷五,顺治元年六月甲申)。帝王庙象征着历代相传的“帝统”,将明太祖祔入,意在宣示明祚告终。这两项举措都是为了宣告明朝寿终正寝,清朝成为明朝的合法继承者,也初步展示出清朝对明朝祭礼的继承态度。七月,太常寺请于仲秋祭社稷,摄政王批复:“俟圣驾至京,南郊礼成后奏行。”[2](卷六,顺治元年七月癸丑)清朝此前并不祭社稷,亦无太常寺,此太常寺为明朝机构,仍按明制奏事,摄政王的批复意见明确表明要沿用明朝祭礼。

顺治元年九月,清世祖至北京后,清朝开始正式践行明制祭礼,并有所调整。当月大学士冯铨等奏:“郊庙及社稷乐章,前代各取佳名,以昭一代之制。除汉、魏曲名各别,不可枚举外,梁用雅,北齐及隋用夏,唐用和,宋用安,金用宁,元宗庙用宁,郊社用成,明朝用和。本朝削平寇乱,以有天下,拟改用平字。郊祀九奏:迎神奏《始平》,奠玉帛奏《景平》,进俎奏《咸平》,初献奏《寿平》,亚献奏《嘉平》,终献奏《雍平》,彻馔奏《熙平》,送神奏《太平》,望燎奏《安平》。宗庙六奏:迎神奏《开平》,初献奏《寿平》,亚献奏《嘉平》,终献奏《雍平》,彻馔奏《熙平》,送神奏《成平》。社稷七奏:迎神奏《广平》,初献奏《寿平》,亚献奏《嘉平》,终献奏《雍平》,彻馔奏《熙平》,送神奏《成平》,望燎奏《安平》。”[2](卷八,顺治元年九月庚戌)此奏虽然涉及历代乐章,但以明制为主,所定乐章郊祀九奏、宗庙六奏、社稷七奏,俱与明制相同,仅改变曲名。[3](卷八一《祭祀通例》,P436)乐章与祭仪相配套,改用明朝乐章表明清朝要正式袭用明朝的郊祀、宗庙、社稷祭仪,具有双重意义:其一,郊祀、宗庙、社稷是明朝大祀,乃最重要的祭礼,清朝全盘移植,预示着清朝对明朝祭礼格局总体上持接受的态度;其二,清朝入关前已制定了天坛祭天和太庙典礼,改用明朝祭仪意味着放弃崇德祭仪。当月,“恭奉太祖武皇帝、孝慈武皇后、大行皇帝神主奉安太庙”,首次使用了明朝祭仪,先行四跪四叩头礼,初献、亚献、终献后,再行四跪四叩头礼,礼仪中还间行揖礼。[2](卷八,顺治元年九月壬子)三献、四跪四叩头、揖礼,俱是清朝此前所无,三献之礼是明朝祭仪的基本模式,四跪四叩当为明朝通行的四拜礼稍微改动而来,揖礼也是明朝礼仪。将明朝的拜礼直接改为跪叩礼,四拜改为四跪四叩礼,这种机械改动并不符合清朝已有的跪叩礼模式。顺治二年二月,祭社稷时,清朝直接用已有的跪叩礼模式替换明朝祭礼中的拜礼,将迎神、赐福胙、送神三环节所行四拜礼俱改为三跪九叩头礼。[4](卷五八《社稷坛》,P2963-2967)这种替换方式随之被普遍推广到所继承的明朝祭礼中去,四拜改为三跪九叩头,两拜改为二跪六叩头。

据康熙会典载,顺治朝有两个制定祭礼的高峰年份。一是顺治元年初入关,继承明朝祭礼颇为集中,所行有圜丘、方泽、祈谷、社稷、太岁、宗庙、释菜、先医、关帝庙,最重要的天地、宗庙、社稷大祀皆已囊括。其中大祀的制定并非一蹴而就,还有个增补、完善的过程。如当年仅定太庙时享、升祔与荐谥号之仪,十六年增定祫祭礼;当年冬至祭天改用明朝祭仪,但未设配帝,五年以太祖配,十四年以太宗配。其后速度明显放缓,顺治二年定历代帝王庙、孔子、堂子、都城隍庙之祀,三年定河神之祀,顺治初还曾定神祇坛之祀。

二是顺治八年,世祖亲政后,再次加快对明朝礼制的继承。祭礼方面,入关之初“以日月从祀天坛,裁去春秋二分祀事”,当年“礼部请照旧典,于从祀天坛外,仍于春、秋分日行朝日、夕月礼。又万寿圣节仍照例遣官致祭东岳、城隍、真武之神”。[2](卷五七,顺治八年六月壬申)当年还开始祭五祀[4](卷六五《五祀》,P3398),遣官祭告岳镇海渎、历代陵寝、先师阙里等处[4](卷六六《岳渎历代陵寝祀典》,P3436)。之后,十年定陵上常祭仪,十一年祭先农、武壮王祠,十三年定奉先殿之祭,十四年定躬祷郊坛仪,十七年定大享殿合祀仪。顺治间还曾定红衣发贡神之祭。顺治朝所行祭礼只有堂子、坤宁宫拜神、军礼中的祭纛为满洲祭礼,受明朝祭礼影响很小;河神、武壮王祠、红衣发贡神等少数群祀虽为清朝新增,但使用明朝祭仪模式,其余皆继承自明朝祭礼。

顺治朝基本移植了明嘉靖祭礼格局,如天地、宗庙、社稷、朝日、夕月、先农、历代帝王、孔子、天神、地祇、都城隍庙、先医、奉先殿、宗室家庙、陵寝等主要祀典,皆来自明嘉靖祭礼,当然也有些明嘉靖朝祭礼未再举行,如大享、帝社稷、大禘。京师厉祭也不再举行,但府州县仍祭厉。顺治朝也曾参考并实行过明洪武朝祭礼。如顺治十七年,世祖谕曰:“帝王父天母地,禋祀大典,务求至当。朕稽考旧章,洪武初原系孟春合祭南郊,至嘉靖年间始定分祭。”“合祭之礼遂止,朕思合祭之礼,原以毕萃神祗,普荐馨香,不宜竟废。今欲祇申昭事之诚,修举合祀典礼,除四郊仍旧外,每年孟春合祭天地、日月及诸神于大享殿。”[2](卷一三二,顺治十七年二月甲午)当年四月,合祀大享殿,世祖亲诣行礼。[2](卷一三四,顺治十七年四月己酉)圣祖继位后罢去此礼。顺治朝所行汉式祭礼还有超出明制范围之处。如顺治十四年,曾议在禁中建上帝殿致祭,其仪准圜丘祭天仪而稍有减损。[2](卷一〇七,顺治十四年二月甲申)圣祖继位后,此礼亦被罢。

从宏观上看,顺治朝继承了明朝绝大部分大祀、中祀,基本上完成了对明朝祭礼格局的继承,只有少数大中祭祀继承于顺治朝后。终清一朝,大中祭祀名目与明朝基本相同,只有少许变动,如将常雩、孔子改为大祀,中祀增关帝、文昌;主要的不同是群祀名目,但遵循的祭义与所用祭仪模式仍与明制一脉相承。顺治朝对明朝祭礼的继承较为彻底,从祭礼体系到祭仪模式,其基本框架、主要内容与明制大致相同,只进行了局部与细节上的调整。如将郊祀乐章改用平字;顺治二年[2](卷一五,顺治二年三月甲申)、十七年[2](卷一三六,顺治十七年六月己丑)两次对历代帝王庙入祀君臣进行调整;又将祭仪中的拜礼普遍替换为清朝的跪叩礼,但这并不能改变汉式祭礼的本质属性。继承明朝祭礼之后,崇德朝所定有汉化倾向的天坛祭天、陵寝、孔子之祀全部被明朝祭礼取代,满洲祭礼呈现出收缩之势,主要保留了堂子、坤宁宫祭神以及军礼中的祭纛与拜天等,满汉祭礼开始全面并行。

二、对明朝嘉礼的取舍与发展

清朝入关前的嘉礼已有一定基础,崇德朝已有即位,元旦、圣节庆贺,册封、进实录、赐印信、颁历等仪,且形成了富有满洲特色的礼仪模式。顺治朝入关后,在嘉礼方面同样受到明制的影响,不过与祭礼不同,并没有全面移植明朝的嘉礼体系,而是在已有嘉礼的基础上,参照明制以作改进、补充与新创。

(一)以明制改进已有嘉礼

顺治元年五月,清军进入北京,开始接触并践行明朝嘉礼,不过对于已有的重要嘉礼,清朝并没有改用明朝礼仪,而是吸收明制来改进现行嘉礼,以即位与朝贺礼仪为例。顺治元年十月,清世祖以定鼎北京,亲诣南郊告祭天地,即皇帝位,这是清朝入关后的首次重大典礼。其实在崇德八年(1643)八月,清世祖已举行过即位大礼,当时尚未入关,所行核心礼仪为前期告祭郊坛、宗庙,至日群臣齐集笃恭殿,先行三跪九叩头礼,宣诏,再行三跪九叩头礼。[2](卷一,崇德八年八月丁亥)一年后清世祖再次在北京举行即位大礼,意在宣示清朝接续明朝,成为新的中原正统政权,所用礼仪较崇德八年新吸收了更多明朝礼制细节。首先,顺治元年即位大礼除了告祭南郊、太庙外,还首次告祭社稷。告祭南郊没有再使用崇德朝的仪注,而是改用明朝祭仪。告祭南郊之后,继行即位大礼,分为两部分,一是告祭南郊礼毕,即于南郊举行献宝之礼,群臣行三跪九叩头礼;二是回宫后升殿行庆贺礼,执事官先行三跪九叩头礼,然后再宣读三体表文,众官行三跪九叩头礼。[4](卷四〇《登极仪》,P1908-1911)该仪中执事官先行礼、“三鸣鞭”等细节俱是新借鉴明朝礼制而来。不过所用核心礼仪为满洲的三跪九叩头礼,所宣表文也沿用崇德朝的满、蒙、汉三体表文,而不像祭礼那样改用明朝礼仪,如明太祖登极之仪在南郊还有奉衮冕的细节,庆贺行三次四拜礼,三舞蹈,三呼万岁[3](卷四五《登极仪》,P35-37),与顺治元年即位仪还是有较大差异。

顺治朝参照明制对朝贺礼进行了两次大的改进。一是顺治二年更定元旦庆贺仪。皇上先御武英殿,内大臣等执事各官行礼;皇上再御太和殿,首宗室王公,次满、蒙、汉军各官,次汉文武百官,次朝鲜使臣,次外国使臣,次吐鲁番、回回、哈密卫人及董苏固尔地方喇嘛等,分批次行礼。[2](卷二二,顺治二年十二月丙午)崇德朝皇帝直接升大政殿行朝贺礼,顺治新仪先御武英殿,执事官行礼后,再升太和殿行庆贺礼,这继承了明朝朝贺礼皇帝先御华盖殿,再御奉天殿的做法;不过庆贺时诸臣分批次行礼,仍为崇德旧制,而非明朝的诸臣同时行礼。档案载顺治三年元旦朝贺仪颇详,基本框架仍是先谒堂子,还宫祭神后,再升殿行庆贺礼,这与崇德朝相同,但在细节上有吸收明制改进之处。首先,崇德朝只有大臣、外藩进表朝贺,顺治三年增加了各省、府、州、县进表朝贺,并采取新的安置于彩亭之内的方式,“皇叔父摄政王、内外诸王所进贺表安置彩亭内,靖西王、三顺王、顺公所进贺表安置一彩亭内,朝鲜国王所进贺表安置一彩亭内,各省、府、州、县官所进贺表安置十二彩亭内”;其次,谒堂子毕还宫时,“乐作,奏还宫之章,序立午门外之各官仍跪迎”,增加了用乐、百官跪迎的细节;再次,朝贺时先升武英殿,执事大臣行三跪九叩头礼,再御太和殿,诸臣、外藩分批依次行三跪九叩头礼,在礼仪开始与结束时,皆“阶下鸣三鞭”。[5](顺治三年正月初一,P237-239)

二是顺治八年,定三大节礼仪,继承了明朝三大节庆贺礼的基本格局。元旦、冬至节,皇上、皇后先诣皇太后宫行礼,公主以下命妇亦诣皇太后宫行礼,随诣皇后前行礼;皇帝升太和殿受百官朝贺,各省王公、文武官进庆贺表笺。皇太后圣诞节,皇上、皇后于皇太后前行礼毕,命妇俱诣皇太后前庆贺。万寿圣节,皇上先诣太庙行礼,随诣皇太后前行礼,然后升太和殿受贺,各省王公、官员进表笺。皇后千秋节,皇后先诣皇太后前行礼,随后受命妇朝贺。[2](卷五六,顺治八年四月戊申)此前崇德朝仅有元旦、圣诞庆贺圣汗,元旦朝见国君福晋(相当于皇后)之礼,只限于宫廷,没有建立全国性的庆贺礼体系。至此,仿明制正式建立三大节庆贺礼体系,元旦、冬至、皇太后圣诞、万寿圣节、皇后千秋节俱有庆贺之礼,京师及各省文武官进表笺庆贺。当年十月,进一步细化三大节进表笺的细节:“元旦、冬至,平西等四王、续顺公各节进皇上表一通,皇太后表一通,皇后笺一通。各省布政使及参政、参议道等官共进表二通,笺一通。按察使及副使、佥事道等官共进表二通,笺一通。盐运司、苑马寺各进表二通,笺一通。各府、州、直隶州各进表二通,笺一通。衍圣公、真人各进表二通,笺一通。总兵官及副将、参游等官共进表二通,笺一通。都司、行都司、各卫各进表二通,笺一通。万寿圣节俱照此例进表。其总督、巡抚系京官奉差,不进表笺,凡遇庆贺大典,具本进贺。”[2](卷六一,顺治八年十月甲子)所依据的是“会典旧例”,此会典指的是《大明会典》。至此,清朝虽然未彻底改用明朝的朝贺礼仪,但参照明制进行了重要改动与完善,首次建立起全国性的朝贺礼体系。

除了即位与朝贺礼仪,崇德朝所行嘉礼还有册封、常朝仪、遣使外藩、迎诏、颁历、进实录等,这些嘉礼在顺治朝仍有施行者多能参照明制有所改进,而不是彻底改用明朝礼仪,其中最核心的是坚持使用满洲的跪叩礼,限于篇幅,不再展开论述。

(二)以明制填补清朝未有嘉礼

崇德朝的嘉礼种类并不多,顺治入关后开始用明朝嘉礼来填补本朝未有之制,也有直接搬用明朝嘉礼的现象。一是在继承明朝嘉礼的初期,满汉礼仪尚未融合。顺治元年九月,鸿胪寺上进历仪注,其仪,皇帝御武英殿,执事官先行五拜叩头礼;随后钦天监官先行四拜礼,进历并奏词毕,再行四拜礼;百官四拜,传制颁历,再行四拜礼。[2](卷八,顺治元年九月壬子)该仪大抵照搬了明朝礼仪,五拜叩头礼是明朝臣见君之礼,四拜礼是明朝的基本行礼模式,皆未改用清朝的跪叩礼。此后颁历虽仍沿用明制,于十月初一日举行,但颁历之仪改行满洲的跪叩礼。二是对于一些基层嘉礼,与宫廷礼仪风格不同,如乡饮酒礼,顺治朝大体延续了明制的原貌。顺治二年正月,“顺天府举行乡饮酒礼”[2](卷一三,顺治二年正月甲午)。这是清朝首次实行乡饮酒礼。康熙会典亦载:“顺治初,令京府及直省、府、州、县每岁举行乡饮酒礼,设宾、僎、介、主,酒席于存留钱粮内支办,凡以申明朝廷之法,敦叙长幼之节,遂为定制云。”每年正月十五、十月初一在儒学举行乡饮酒礼,主要内容是饮酒、读律令,所行三让三揖、两拜之礼俱与明制相同[4](卷五四《乡饮酒礼》,P2631-2636),而不像其他嘉礼,将其替换为满洲跪叩礼。这可能是因为乡饮酒礼施行于中下层官民之间,具有一定的官民交际礼仪色彩,与朝堂之上的嘉礼有异。清朝对于汉族官民的相见之礼,仍保留了明朝的揖拜之礼。

对于大多数继承自明朝的嘉礼,清朝对其进行一定程度的改造,其中最重要的仍是用满洲跪叩礼替换明朝礼仪中的拜礼,这与祭礼的改造相似。如顺治二年,礼部上进春仪注:“是日早,礼部官服朝服,以木雕宝山一座、春牛一、芒神一置柜内,令顺天府官监督生员,恭捧至午门。礼部官由午门中门捧至殿内,置春牛、芒神于殿西,宝山于殿东,俱南向。仍以春牛图颁赐诸王、贝勒。”[2](卷二二,顺治二年十二月辛卯)据万历《大明会典》载,明代有进春礼与有司鞭春仪,进春礼的主要内容是府尹进春案并致词,但未载春案上所置何物;鞭春仪则需预造春牛、芒神,抬至府州县门外行礼。[3](卷七四《进春仪》《有司鞭春仪》,P361-362)可见顺治二年所定进春之仪与明制有渊源关系,但是将明代进春、鞭春礼中的四拜礼摒弃不用。八年,清世祖亲政,仿明制上昭圣慈寿皇太后尊号,先期一日遣官祭告天地、太庙、社稷,至日行礼,核心礼仪为进册宝,宣读册宝,皇帝率众臣行三跪九叩头礼。次日,诸臣进表庆贺,命妇诣皇太后宫庆贺。[2](卷五三,顺治八年二月己卯)行礼模式大体与明制相同,只是将明朝礼仪中的四拜礼替换为清朝的跪叩礼。十一年,礼部奏进世祖祭先农坛、亲耕耤田仪注,皇帝三推,三王五推,九卿九推,顺天府官率农夫终亩,俱与明制相同,但礼毕庆贺诸臣行清朝的三跪九叩头礼,而不是明朝的五拜三叩头礼。[2](卷八〇,顺治十一年正月丁巳)

此外,据康熙会典载,顺治朝以明制填补本朝未有之嘉礼尚有:顺治八年上徽号仪,颁诏仪、进表笺仪、视学仪,大婚礼;十一年地方开读诏书仪;十四年经筵仪;十五年策士仪;十八年进玉牒仪。这些礼仪与明制一脉相承,风格相似,同样也将明朝礼仪中的拜礼替换为清朝的跪叩礼。

(三)仿明制新创行嘉礼

顺治朝所行嘉礼还有超出明制范围之处,但其礼仪风格仍与明制一致。如御新宫之仪,尊封太妃之仪,武举读卷、传胪、谢恩等仪,俱明制所未有。

首先,御新宫之仪。顺治三年,位育宫成,清世祖临御新宫,行庆贺礼。其仪,皇帝先升中和殿,执事官三跪九叩头;再御太和殿,进表文宣读,诸臣行三跪九叩头礼,与朝贺仪风格相似,只是规模有所减小。[4](卷四五《御新宫仪》,P2175-2178)这是清朝首次举行御新宫之礼。之后十年、十三年曾两次行御新宫之仪。

其次,尊封太妃之礼。明朝有尊封皇太后之礼,但未见有尊封皇太妃之礼。顺治九年,上太宗文皇帝懿靖大贵妃暨康惠淑妃尊号,创行尊封太妃仪,其仪前期遣官祭告太庙,至日皇帝先升太和殿阅册,随诣妃宫行礼;进册、宣册毕,皇帝行三跪九叩头礼;次日皇帝升太和殿受贺。[2](卷六九,顺治九年十月丁巳)明朝无皇太妃的封号,自然没有尊封之礼,顺治朝创而行之,不过其仪显然与皇太后上尊号、徽号仪相似,只是尊封的名号不同而已。之后,十八年又行尊封寿康太妃之仪。

再次,创行武举殿试礼仪。顺治十二年定殿试武举仪注,其仪如皇帝升太和殿,各官行三跪九叩头礼,兵部官受策题,众武举行三跪九叩头礼,随后散题考试。[2](卷九四,顺治十二年十月壬子)十七年,“兵部奏殿试中式武举读卷、传胪、谢恩各仪注,命照己亥(1659)科殿试文进士例行,永著为例”[2](卷一三四,顺治十七年四月乙酉)。明代虽也有武举,但并没有像文科举那样常规化举行,也未见记载相关礼仪,清朝武举仪注仿文科举举行,是武举常规化与地位提升的产物。

从整个礼制格局来看,顺治朝所行大部分嘉礼或沿袭明制,或与明制有重要渊源,但毕竟没有照搬明朝的嘉礼体系,而是根据自身需求有所取舍。如影响最广的冠、婚礼仪,由于清朝的剃发之制,使得冠礼不行;婚礼只在皇帝大婚礼中出现汉化倾向,但也仅行纳采、大征、奉迎之礼,而未改用汉族的六礼[4](卷四九《大婚礼》,P2345-2355),诸王以下婚礼仍只行纳币礼。皇子诞生仅行祭告郊庙、社稷,颁诏书之礼,不再像明朝另行庆贺礼。[6](顺治十四年十月二十六,P372)[3](卷四九《皇子诞生仪》,P84-85)不册封皇太子和皇嫔,东宫朝贺仪、朔望朝仪、午朝仪、皇子命名仪、东宫出阁讲学仪、诸王讲书仪,这些明朝嘉礼也不再举行。宴礼也未改用明制,皇后亲蚕礼则到康熙朝才开始举行。

三、军、宾、凶礼的“汉化”进程

与吉、嘉礼相比,顺治朝的军、宾、凶礼建树较少,较多地延续了崇德旧制,但也呈现出明显的“汉化”趋势。

(一)军礼的“汉化”

清朝入关前的军礼主要是出征时谒堂子、祭纛,回师时郊迎、拜天、行抱见礼等,这些在入关后也得到延续,同时又有新的汉化倾向,最为显著的是取得重大军事胜利后告祭郊庙、社稷,这与明制相同,不过尚未形成定制。如顺治二年六月,“以定国大将军和硕豫亲王率师西征,大破贼兵,克取江南,告祭天坛、地坛、社稷坛、太庙”[5](顺治二年六月初八,P75)。三年十一月,“征南大将军多罗贝勒博罗等率大兵往征江南地方,浙东、福建悉平。以灭贼庆贺礼,于十一月二十六日,各遣一大臣往祭天坛、地坛、太庙、社稷坛”[5](顺治三年十一月二十六,P337)。

清世祖亲政后,礼制“汉化”的倾向最为强烈,在军礼方面表现出去“满洲化”的趋势。顺治十三年,定大军出征、班师礼,其仪:出师前皇帝升太和殿,“主帅诣前跪领敕印”,出征官行三跪九叩头礼;回师遣官往迎,皇上仍升太和殿,出征官行三跪九叩头礼。[2](卷九九,顺治十三年三月甲午)出征前仅升殿赐敕印,不再诣堂子、祭纛,回师同样仅在太和殿朝见,皇帝不再出迎、拜天、行抱见礼。新的出征、班师之礼更具“汉化”色彩。十五年,将征云南,礼部奏出兵仪注,世祖下旨:“其诣堂子,著永行停止,余俱照定例行。”[2](卷一一四,顺治十五年正月壬寅)明确指示出征前不再诣堂子致祭。当然,这种在军礼中完全去“满洲化”的倾向随着清世祖的去世戛然而止,康熙朝又恢复了满洲军礼旧俗。

顺治初年还开始仿明制举行日月食救护之礼,此礼在乾隆朝修《大清通礼》时被纳入军礼。顺治元年定,“日食前期,由礼部具题,在京文武各官俱赴礼部衙门救护,随用勘合,分行直省各官,俱于本衙门救护”。二年定,“月食前期,由礼部具题,在京文武各官俱赴公所救护,原系中军都督府,随行勘合,分行直省各官,俱于本衙门救护”,其仪:报日初食,各官行三跪九叩头礼,上香,“班首官击鼓三声,众鼓齐鸣”,再上香,作乐,直至“报复圆,鼓声止”,各官再行三跪九叩头礼。[4](卷七一《日月食救护仪》,P3613-3615)明制日食救护于礼部,月食救护于中军都督府,其仪先行四拜礼,班首击鼓三声,众鼓齐鸣,报复圆后再行四拜礼。[7](卷一〇三《祥异》,P63)顺治朝救护日月食礼除了将明朝礼仪中的拜礼替换为满洲跪叩礼,行礼地点及礼仪模式都与明制一脉相承,不过清朝将日月食救护礼的举行范围扩展到了各行省。

明初所修《大明集礼》所定军礼有亲征、遣将与大射礼。“亲征祭告天地、宗庙、社稷,禡祭旗纛,所过山川皆行祭告。师还,奏凯献俘于庙社,以露布诏告天下,然后论功行赏。诸将既受封赏,皆具表笺称谢。”[8](卷三三《亲征篇》)遣将也有授节钺,告宗庙、社稷,告武成王庙,禡祭军牙六纛,奏凯、宣露布、献俘,大将受爵赏谢恩进表等礼。[8](卷三四《遣将篇》)可见顺治朝的军礼主要还是延续满洲军礼,继承明朝军礼之处十分有限,仅有告郊庙、社稷,授敕印,庆贺之礼与明制相似,大射礼亦未见举行。

(二)宾礼的“汉化”

《大清通礼》中的“宾礼”主要包括藩国礼仪与官民相见礼仪。顺治朝并没有特别制定藩国朝贡礼仪,朝贡礼仪依附于朝仪,三大节朝贺,外藩使臣在百官之后行礼。顺治朝宾礼的汉化主要集中在官员礼仪中。一是在官民相见礼仪中沿用明朝的揖拜之礼。崇德朝已有类似明朝的官员相遇回避礼制,以及内外王公相见礼仪,按等级依次行二跪六叩头礼、一跪三叩头礼、一跪一叩头礼,这些在顺治朝得到延续,同时开始在官员相见礼仪中沿用明朝的揖拜之礼,而未改用满洲跪叩礼。顺治三年四月十三日,以考取进士礼,赐内翰林院等监考大臣物品,将赐物送至国史院时,“礼部大臣、内翰林院大臣等对揖二,并行二跪二叩之礼,退出”[5](顺治三年四月十三,P305)。大臣之间二揖,再行二跪二叩礼,二跪二叩礼并不符合既行的满洲跪叩礼行礼模式,当源自明朝官员相见所行两拜礼。十六日,因入闱赐宴于礼部,与宴大臣之间多次行揖拜之礼,如:“众官拜四大臣,各一拜,次拜二十副考官。礼部大臣及众官均二拜。次四司官员及司务厅官员拜内翰林院四大臣,行一拜礼,内翰林院大臣回半揖礼。再礼部大臣与四御史官,对行二拜礼,礼部大臣等与二收卷官,对行一拜礼毕,收卷官及左右听差小官吏均上拜时,内翰林院大臣、礼部大臣回半揖礼。”[5](顺治三年四月十六,P309)当然,在赐宴中也曾三次行一跪三叩头礼,显然在该宴过程中,官员所行礼仪主要是明朝的揖拜之礼,而非满洲跪叩礼。该宴参与者主要是汉族官员,说明清朝对汉族官员在具有半官方、半私人性质的相见礼仪中仍行明朝揖拜之礼持许可态度,而不像在祭礼或宫廷礼仪中,将明朝的拜礼替换为满洲的跪叩礼。

二是开始承袭明朝的公聚序坐、公文行移制度。如顺治十三年,重定州县官进见提督、总兵官及副将之礼。“州县官见提督及总兵官,用履历手本,大门外下马,由东角门进,至堂檐下,向上三躬,不跪。茶房待茶,提督、总兵官正坐,州县官旁坐。茶毕,告辞,由西角门出。文移,州县用申,提督、总兵俱用照会,不答看。见副将,用官衔手本,大门外下马,进中门,由甬道东边至堂檐下,向上三躬,副将答礼。后堂待茶,至堂口别,大门外上马。文移,州县用牒呈,副将用照会”[2](卷九八,顺治十三年二月己卯)。官员公聚序座依品级尊卑上坐或正坐、旁坐、居右;相见行揖礼或三躬;公文行移亦依品级相应用申、照会、牒呈等范式,俱来源于明朝礼制,而非满洲礼仪。这说明顺治朝在制定品官相见礼仪时,主要是继承明朝礼制。康熙会典详细记载了顺治朝外官相见礼仪,有明显承袭明制的痕迹,一是仍使用揖拜之礼,二是继承明朝那一整套公文行移往来礼制。当然,也使用了跪叩礼,如一跪三叩头礼,四叩头礼,一跪一揖礼,呈现出满汉礼制交融的格局。[4](卷四七《外官相见仪》,P2272-2288)

(三)凶礼的“汉化”

顺治朝的丧礼,一方面仍然延续了入关前的满洲丧俗,如初祭、大祭、常祭、月祭、百日祭、期年祭等丧礼环节,与明制不同;另一方面,也逐步用明制来填补满洲丧俗的不足,主要表现在以下四方面。

首先,继承明代丧服与守丧之制。崇德八年八月,清太宗丧,在遣官颁哀诏于朝鲜、外藩蒙古诸国时,首次提出“凡祭葬礼仪,悉从俭朴,仍遵古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2](卷一,崇德八年八月丁亥)。大丧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除服,这与明制相同。顺治元年十二月,定宫中丧制:“凡大丧,宫中守制二十七个月,不悬门符,不张彩灯,京以内诸王同,惟官民不禁。其妃丧,本宫及妃之子守制二十七个月,余妃之子不守制。”[2](卷一二,顺治元年十二月壬戌)三年,“颁《大清律》于天下,丧服之制,最为详备,又列图于律”[4](卷七〇《丧服》,P3581)。而当年《大清律》的编纂方式,“详译明律,参以国制,增损剂量,期于平允”[9](卷首《世祖章皇帝御制大清律原序》,P377)。主要是依据《大明律》,参以清朝已有的制度,清朝此前并无丧服之制,这使得当年所定丧服制度主要来源于明制。九年,又定官员守丧之制:“凡斩衰、期服丧,部院、衙门官员、执事人等于二次上坟之前,一应坛庙祭祀及庆贺、筵宴勿与。二次上坟之后,各出办事,祭祀、筵宴照常与。如二次上坟之前,或有旨令与,或衙门中有不可稽迟公务,不在此例,仍照常行,私居仍照定制尽丧礼。凡大功、小功、缌麻丧,部院、衙门官员、执事人等俱照常供职,私居尽丧礼。”[2](卷六六,顺治九年七月甲申)顺治朝也的确开始践行汉丧服制度。如顺治十七年九月,清世祖“为端敬皇后服丧十二日释服,遣官致祭”[2](卷一四〇,顺治十七年九月甲寅)。半个月后,“以二十七日期满,众官及命妇俱释服。其宗室视宗派远近,如《家礼》所载无服者亦释服,有服者仍各俟所服期满方释”[2](卷一四〇,顺治十七年九月己巳)。

其次,仿明制加封陵山,从祀地坛。陵寝本属于吉礼,但与凶礼亦关系密切,故略述于此。崇德朝仿明制将太祖陵名定为福陵,顺治朝将太宗陵名定为昭陵,又进一步加封陵山封号。顺治八年六月,“礼部请照例加四祖、太祖、太宗陵山封号,从祀地坛,命作速举行”[2](卷五七,顺治八年六月乙亥)。所谓的照例显然是照明朝之例,明嘉靖间更定天地分祀仪,“分建四郊,遂号祖陵山曰基运,皇陵山曰翔圣,孝陵钟山曰神烈,显陵山曰纯德,并天寿山,俱从祀方泽,居岳镇之次,仍俱祀于地祇坛”[3](卷八二《郊祀二》,P450)。当年十月,“封肇祖原皇帝、兴祖直皇帝陵山曰启运山,景祖翼皇帝、显祖宣皇帝陵山曰积庆山,福陵山曰天柱山,昭陵山曰隆业山”[2](卷六一,顺治八年十月乙丑),从祀方泽[4](卷五六《方泽》,P2771-2772)。

再次,皇室丧礼部分环节改用明制。如太宗皇帝丧礼中就新出现不少仿行明制之礼。顺治元年八月,以“小祥,致祭大行皇帝”[2](卷七,顺治元年八月甲子)。满洲丧礼并无小祥致祭之礼,小祥致祭是汉礼。不过所行礼仪为三献爵,行三叩头礼,仍为满洲丧祭礼。十月,“恭上大行皇帝尊谥曰:应天兴国弘德彰武宽温仁圣睿孝文皇帝,庙号太宗。遣固山额真谭泰等告祭天地、宗庙、社稷,遣固山额真宗室拜尹图告祭大行皇帝,颁诏天下”[2](卷九,顺治元年十月辛酉)。十二月,“恭上太祖武皇帝、孝慈武皇后册宝于福陵,太宗文皇帝册宝于昭陵”[2](卷一二,顺治元年十二月庚午)。这是清朝首次在大丧礼中仿明制追谥大行皇帝,并上册宝于陵寝。虽然天聪十年(1636)皇太极称帝时也曾追谥太祖为武皇帝,庙号太祖,但其时太祖去世已十年,并非是作为太祖丧葬之礼的组成部分,也没有上册宝于福陵。又如皇贵妃董鄂氏丧礼。顺治十七年八月,皇贵妃董鄂氏薨,“传谕亲王以下,满汉四品官员以上,并公主、王妃以下命妇等,俱于景运门内外齐集哭临,辍朝五日”[2](卷一三九,顺治十七年八月壬寅)。并行追封为皇后之礼,“遣官一员告祭奉先殿,是日即行追封礼”[2](卷一三九,顺治十七年八月丙午)。妃丧辍朝,官员命妇朝夕哭,追封为皇后,告祭奉先殿,俱与明制相似。

最后,仿明制推行恤典制度。明代恤典制度的主要内容有辍朝、赐祭、造葬、赐谥、封赠等,崇德朝已出现类似明朝的赐祭制度,但所赐物品以羊、酒、纸为主,与明制不同,富有满洲色彩,此制度在入关后得到延续。此外,顺治朝还开始仿明制多次制定封赠、赐谥、赐赙等恤典。康熙会典详细记载了顺治朝官员赐祭葬之例,此不详述。[4](卷七〇《恩恤》,P3566-3574)封赠之制也颇受重视,早在顺治元年世祖即位诏书中即言:“品官有三母、三妻,照前朝覃恩事例,俱准封赠。”[2](卷九,顺治元年十月甲子)正式继承明朝封赠礼制。五年,因太祖配天及追尊四祖帝后尊号,颁诏天下,其中一款曰:“内外满汉官员,一品封赠三代,二品、三品封赠二代,七品以上封赠一代,八九品止封本身,俱给与应得诰敕。”[2](卷四一,顺治五年十一月辛未)将封赠礼制施及满官。九年,详定官员封赠例,“正一品、从一品光禄大夫妻俱一品夫人,封赠三代。正二品资政大夫、从二品通奉大夫妻俱夫人;正三品通议大夫、从三品中大夫妻俱淑人,封赠二代。正四品中宪大夫、从四品朝议大夫妻俱恭人;正五品奉政大夫、从五品奉直大夫妻俱宜人;正六品承德郎、从六品儒士出身儒林郎、吏员出身宣德郎妻俱安人;正七品儒士出身文林郎、吏员出身宣义郎、从七品征仕郎妻俱儒人,封赠一代。正八品修职郎、从八品修职佐郎、正九品登仕郎、从九品登仕佐郎止封本身”[2](卷六三,顺治九年三月庚辰)。又定“宗室觉罗无名爵女俱各照其夫及子官职封赠”[2](卷六九,顺治九年十月丁巳)。十三年,内三院奏:“封赠等官墓碑,考之《会典》,止有碑式大小,其碑上应用何文,未有成例。查故明封赠之官,墓碑称诰赠某官某人之墓,亦有子孙自将封赠诰命之文刊刻碑文者,亦有不刊刻者。今臣等议,臣子荣亲,以王言为重,凡蒙恩封赠官员,似应子孙自备石碑,各将所得诰命刊刻,以垂永久。”[2](卷九七,顺治十三年正月乙酉)世祖从之。当月赠故兵部尚书李际期太子少保,谥僖平,荫一子入监读书。“旧例,部院三品以上官三年任满,勤事以死者,方准赠荫。际期未满三年卒,上念其勤瘁殒身,故特予优典云。”[2](卷九七,顺治十三年正月己丑)顺治初又定,“汉官三品以上父、母、妻曾受诰命者,遣官读文致祭,造塟。十八年停止”[4](卷七〇《恩恤》,P3580)。三年,定故明宗室恤典,“亲王给银二百两,守墓八人,祭田九十亩。郡王给银一百两,守墓四人,祭田六十亩。亲王已封之子及妻给银一百两,郡王已封之子及妻给银五十两,将军给银五十两,诸王之祖母及母各视所封给银,令自行祭葬”[2](卷二三,顺治三年正月辛未)。恤典类礼制有着重要的激励与劝惩作用,有益于政治统治,因而受到清朝统治者的重视。

四、大一统帝国礼制的初步构建

清顺治朝入关后全面继承明朝礼制,参照乾隆朝所修《大清通礼》,主要的吉、嘉礼仪皆已出现,军、宾、凶礼则相对成果较少。不过乾隆通礼中吉礼16卷,嘉礼22卷,军、宾、凶礼总共才12卷,可以说,顺治朝已基本奠定了清朝礼制的主体框架。由于入关时间太短,礼制实践的深广程度有限,再加上清朝继承明朝礼制后,一方面没有完全摒弃原有的满洲礼制,明清礼制有个交汇与融合的过程;另一方面,清朝对明朝礼制还有个发展与完善的过程,因而顺治朝礼制尚未能完全定型,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判断顺治朝礼制的地位。顺治朝礼制兴革的范围与程度在清代历朝之中最大最深,因汉礼的全面加入,原有的满洲礼俗反而呈收缩之势,主要集中在满洲祭礼、冠服、军礼、婚丧等方面,在国家礼制中汉礼开始超过满礼,蔚为主流,这成为清朝礼制史上最大的转向,也奠定了之后礼制发展的基础与方向。

顺治朝国家礼制发生“汉化”的重大转向,其根本动力是大一统政治的需要,在清朝迅速成长为全国性政权的背景下,已有的满洲礼制不能适应现实政治扩张的需要,因此通过全面继承明朝礼制来构建全新的大一统帝国礼制,这也符合朝代更替而制度传承的历史逻辑。明朝礼制为顺治朝构建新的帝国礼制提供了基本框架与主要内容,明清礼制的传承具有宏观性与系统性;虽然清朝也力图将满洲礼制融入其中,最重要的是以跪叩礼替换拜礼,使得清朝礼制富有满洲色彩,但总体上是在汉礼的框架之下进行,属于技术性的、嵌入性的,并不能改变汉礼的本质与主体地位。

顺治朝国家礼制的“汉化”转向具有重要意义。第一,通过继承明朝礼制,来绍续周汉唐宋以来的“礼统”,使得清朝由边远的少数民族礼制,正式跻身于历代中原王朝的“礼统”序列,这与元朝“昧于先王之道,酣溺胡虏之俗”,变易“中国之礼”几尽的做法形成鲜明对比。[10]可以说,对以礼制为代表的汉文化的积极接受和继承,是清王朝取得成功的关键因素之一。第二,通过继承明朝礼制,完成了传统“五礼”体系在清朝的初步构建。崇德朝虽然也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明朝礼制,但并未建立类似明朝的“五礼”体系。顺治朝通过全面继承明朝礼制,首次建立起类似明朝的“五礼”体系,彻底改变了入关前以满洲礼仪为主的礼制格局,开启了以汉礼为主的全新格局。第三,通过继承明朝的礼制遗产,首次建立起大一统帝国礼制体系,这种体系以全国范围内的礼制等级性和地方汇聚中央的礼制向心力为特点。崇德朝并未形成全国性的礼制体系,如朝贺礼仪只行于宫廷,并未在地方上推行,顺治朝开始效仿明朝礼制,不仅新增了冬至朝贺之礼,而且元旦、冬至、万寿圣节三大节除了在宫廷举行朝贺礼外,各省文武官也要进表庆贺,行礼当日还要“设香案,朝服,望阙行三跪九叩头礼”[4](卷四〇《外官三大节庆贺仪》,P1942)。通过时空上的同步和礼仪上的呼应,形成地方汇聚中央的礼制向心力。其他继承自明朝的礼制如乡饮酒礼,社稷、风云雷雨、山川、城隍、文庙、厉等祭祀,也不仅仅在京师举行,也在地方推行,构建起一个自京城达于地方的全国性礼制体系。第四,通过继承明朝礼制来重新塑造清政权的礼制合法性。如通过将清朝太庙神主奉入故明太庙,将明朝君主祔入历代帝王庙,在南郊告祭天地即皇帝位,将太祖、太宗配天,加封陵山并从祀地坛,追尊肇祖、兴祖、景祖、显祖四代帝后等礼制,来重塑清朝作为接续明朝政统的合法性政权。

顺治朝国家礼制的“汉化”转向是以政治、军事上的大一统为背景,以对明朝礼制遗产的继承为路径,成为清朝礼制转型的关键时期,在此过程中表现出鲜明的“汉化”趋势成为历史主流,也是对近30年在美国兴起的“新清史”研究所秉持“非汉化”理念的否定。“新清史”强调并突出清朝的满洲特性,以此来证明清朝的“非汉”特性。[11]礼制是传统文化的主流,在分析清朝的满汉文化比重时具有足够的代表性。顺治朝是清朝全面继承明朝礼制的开始,国家礼制发生了全面“汉化”的重大转向,若从明清礼制传承的视角看,国家礼制中出现了大量满洲因素,较明朝的确增加了不少“非汉”色彩,但若仅从清朝礼制自身的发展来看,顺治朝因汉礼的全面加入,原有的满洲礼仪反而呈现出收缩之势,国家礼制转而以汉礼为主体框架,满洲礼制因素在总体上是融入以汉礼为主的礼制体系,处于从属地位,“汉化”才是清朝入关后礼制发展的主流。在顺治朝之后的历史中,满洲礼制也没有像“新清史”史学家所标榜的那样占据重要地位,反而是“汉化”的趋势进一步加强。如乾隆朝修《大清通礼》时,刻意隐去满洲色彩,向汉礼靠拢;在《大清通礼》之外,虽然将满洲祭礼另纂为《钦定满洲祭神祭天典礼》,使得满汉祭礼并行,但在清朝后期,仍不断尝试将满洲祭礼纳入汉族的“五礼”体系,以实现满汉礼制的进一步融合。[12]另外,还对入关前原始的满洲礼俗讳莫如深,在历朝会典、清朝三通等官修典籍中多所隐匿、文饰,这些都揭示出清朝在“汉化”和保留满洲特性的过程中,具有复杂的政治文化心态。[13]

“新清史”对满洲特性的重视,固然为我们研究清史提供了新的视角与重心,但其弊端也十分明显,一是有意抬升、夸大清朝的满洲特性或是“非汉”属性,与史实并不符合;更为重要的是,过分强调满洲特性,实际上是将清朝的满、汉两种重要属性分割、对立起来,这与中国历史上民族融合的大趋势相悖。顺治朝入关后全面继承明朝礼制,开启了满汉礼制全面融合的新局面,适应了中华民族融合的大趋势,也是中华民族文化共同体形成与发展的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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