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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资本主义的系统性危机:表现形式、制度成因及发展趋势

2021-11-29王森垚

江西社会科学 2021年9期
关键词:金融资本自由主义资本主义

■王森垚

当代资本主义的系统性危机是指由2008年次贷危机衍生出的经济、社会、政治和意识形态等领域相互交织的危机现象。当代资本主义系统性危机的出现,是由金融资本主导的新自由主义制度合乎逻辑的结果。新自由主义制度无法从根本上克服资本主义的固有矛盾,其内在悖论必然导致资本主义固有矛盾以系统性危机的表现形式爆发。欧美等发达国家虽然试图通过一系列政策进行调整,但未能如期摆脱危机与困境,延续新自由主义这一制度工具,减轻或转嫁危机的总体方式在一定时期还将继续。

近年来,始于2008年的金融危机持续发酵,资本主义世界不仅未能摆脱经济困境,反而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混沌与挑战。一方面,面对金融资本的垄断性、食利性、复杂性日益加深等问题,欧美主流政党难以拿出有效的治理方案,资本主义固有矛盾不断被激化。另一方面,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政策红利逐渐消退,资本全球空间扩张潜力大不如从前,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已无法像过去一样从世界体系的边缘地区寻求缓冲。2008年,危机的中心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边缘转移到核心地带,这是国际秩序的一个重大转变,意味着新自由主义全球扩张转向系统性危机的阶段。[1]对资本主义危机的形势研判,直接或间接地关涉到对资本主义前途与命运的争论。[2]无论是自由主义学者、马克思主义学者,还是西方激进左翼学者,他们都普遍认为,资本主义正“面临着危机”。但学者们对危机的性质有两种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此次危机只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某些具体环节出现的问题,因而认为危机是具体的、局部的、可改善的;另一种观点认为,此次危机为资本主义系统性问题,是由金融危机传导而引发的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问题相互交织的危机。本文持第二种观点,认为当下的资本主义危机具有系统性特征。一方面,从表象看,欧美等发达国家不仅面临着难以治理的金融困局,其内外秩序的形势也比以往更加严峻。另一方面,实行三十多年的新自由主义结构性改革,使得新自由主义成为当代资本主义的基本制度形式。在此背景下,金融资本扩张为金融霸权,金融危机爆发,逐渐衍生为系统性危机。

一、当代资本主义系统性危机的表现形式

当代资本主义系统性危机是指2008年爆发的美国次贷危机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经济、社会和政治等领域问题相互交织的危机现象,它是资本主义固有矛盾的当代表现,是结构性矛盾,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固有趋势。

(一)经济危机:周期性危机的老问题和新特点

经济危机是资本主义系统性危机的主要方面,是决定危机走向的基础。经济危机是资本主义发展、演变过程中的周期性问题,资本主义世界分别于1857年、1929年、1973年和2008年爆发了较大规模的经济危机。2008年经济危机在发生实质、根本矛盾、基本特点、发展阶段等方面,与传统周期性经济危机有相似的老问题,但又展现了与传统周期性经济危机不同的新特征。

2008年经济危机属于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老问题。其一,危机的发生实质未变,它仍然有生产相对过剩这一传统经济危机固有的本质特征。通过考察此次经济危机发现,虽然当下全球化态势和世界经济与以往发生了较大变化,但产能过剩和有效需求不足的矛盾仍然是主要矛盾[3](P9)。其二,危机爆发的根源未变,它仍然是由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累积到无法自我调适而导致的。金融资本家们为获得高额利润,致力于推行各种金融衍生品,推进了资本的社会化程度,但资本却集中到金融领域。这导致社会供需平衡被打破,金融泡沫、不良信贷率攀升,资本主义基本矛盾逐渐激化。其三,危机爆发后的周期阶段性未变,经济危机周期性爆发,而周期内部的资本主义再生产也有一个危机、萧条、复苏、繁荣的阶段。危机爆发前,社会经济发展表象繁荣,经济预期乐观。此次危机前,美国经济年均增长率达到了3.5%,失业率和通胀率持续下降。2004年伯南克提出“美国进入大稳健时代”,认为全球化和新经济熨平了经济的周期波动,美国社会经济充满乐观前景。[3](P27)但是,“当生产扩大到在另一个前提下还显得远为不足的程度时,对资本主义生产的限制已经出现了”[4](P288)。生产开始过度膨胀,市场相对缩小,普遍性危机爆发。2008年次贷危机爆发,欧美面临长达十多年的经济衰退和调整。危机爆发是一个经济发展周期的终点,也是下一个经济发展周期的起点。

但同时,2008年经济危机又表现出了新特征。其一,金融化特征明显。此次经济危机发生于新自由主义主导的金融资本全球化时代,新自由主义国家政策与金融资本利益结合,金融资本迅猛发展,导致金融投机行为频发,大量过剩金融产品出现,进而引起金融市场的供需结构失衡,市场矛盾加剧。其二,世界性特征明显。危机波及国家多,涉及区域广。随着金融资本推动的全球化进程的加速,资本变成国际资本,国际化进程不断深入,各国被纳入资本的国际生产链条中,金融资本的国际化趋势加强。本次危机最先发生于美国,随后席卷世界各国的金融市场,美国、欧洲、日本等主要发达国家相继爆发危机,发展中国家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其三,呈复苏乏力特征明显。危机的爆发过程,实际上也是资本主义周期性再生产的过程。通常而言,危机是一个相对短暂的阶段。然而,2008年危机爆发至今,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世界经济复苏乏力,各种问题错综复杂。

(二)社会危机:贫富差距日益加大的实质不平等

个体之间的平等和自由,被认为是社会秩序稳定的根基。从这一理念出发,西方社会建立了私有财产、自由市场、最小政府等规范和制度,保障人们的自由和平等。这些规范和制度致力于将资本主义社会塑造为一个有序运行的平等、自由的社会,从而实现学者们描述的资本主义美好、永续状态。然而,金融资本主导的新自由主义结构性改革拉大了贫富差距,尤其是在2008年危机爆发以后,这一问题更是成为当代资本主义系统性危机中的社会矛盾的聚焦点。

社会贫富差距加大。在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发展方式下,如果缺少必要的国家调控,财富会越来越集中在少数人手中。20世纪70年代以来,英美等国家开始采取紧缩的福利国家政策,不断推进自由化、私有化、市场化改革。具体包括:福利政策市场化、社会福利与个人工作挂钩、打压工会等措施,其目的在于释放资本活力,提高社会生产力。但大资本家凭借着占有生产资料、资本话语权等,导致社会财富日益集聚,贫富差距不断扩大。“1979年,最顶尖的千分之一的富人持有全国7%的财富。今天这一数字已经达到了22%……我们正在忍受的不仅是财富差距的问题,还有更可怕的收入不平等问题。”[5](P140)

中产阶级空心化。由于较少受封建羁绊,美国自建国起就形成了一个两头小、中间大的橄榄型社会,阶层流动性强。底层民众通过各类教育、个人努力等,可相对容易地跻身中产阶级群体。“美国人民曾经相信只要通过努力、勤劳工作,就能获得物质生活的富足、社会地位的上升并最终实现美国梦。”[6]然而,随着金融资本主导的社会结构转型、去工业化的产业结构调整、重塑生产链条的科技革命、种族歧视等因素,导致美国中产阶级呈现空洞化趋势。[7]此外,作为中产阶级重要组成部分的蓝领工人,正在不断成为一个沦陷的群体,他们没有享受到金融资本带来的经济发展红利,摆脱贫困的机会越来越少。[8]

民众不满情绪日益加剧。金融危机爆发以后,欧美民众将不满情绪转向作为金融资本的受益者大资本家,认为正是他们在金融市场的投机,特别是金融资本与政治权力结合,才导致了危机的爆发。民众自发组织一次又一次的社会运动,经济危机开始向深层次社会危机演变。例如,2011年9月,美国爆发了“占领华尔街”运动,该运动的反抗主题之一即为反对不断加剧的贫富差距问题,民众呼吁改善生活质量,维护自身经济利益。

贫富分化导致欧美中产阶级群体萎缩、民众不满情绪加剧等社会问题凸显,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资本主义社会正陷入形式平等和实质不平等的反向发展状态。始于霍布斯、洛克的近现代西方自由主义传统视原子般的个人为平等的主体,认为人与人之间是独立而平等的,个体都是具有平等的人格主体。这也是自由主义一以贯之的特征和主张。然而近年来,新自由主义政策主张的最小福利、金融化、私有化等政策,虽然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政府的干预,避免市场主体受到政府侵犯,符合资本主义的“形式平等”原则。但“富人更富、穷人更穷、中产缩水”的现实凸显了深层次的社会不平等,暴露出“形式与实质”相反发展的趋势。

(三)政治危机:反传统政治秩序的表现

建立在自由主义理念之上的西方政治制度,强调权利平等、权力制衡。三权分立、多元主义和代议制等曾有力地推动西方政治的现代化进程,维护了政治秩序稳定。然而,近年来,伴随金融危机的爆发,各国出现了不同于以往的政治新现象,集中表现为:民粹主义兴起、政府治理效果不佳、极化现象明显等。这些现象是经济危机向政治领域衍生的结果,正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和重塑着传统政治秩序。

民粹主义泛起是当前资本主义世界面临的普遍问题。近几十年来,随着新自由主义政策释放了金融资本活力,资本作为被颠倒的主体,其权力日渐增强,逐渐消解了民主作为资本主义政治发展的稳定器功能。当民众面对经济危机和社会问题而不满情绪加剧时,少数精英领袖和金融资本家利用这种情绪,进行政治动员,争取选票。在代议制民主下,少数精英鼓动反移民、反全球化、贸易保护主义、脱区域联盟等,用民粹主义的表象掩盖着危机的实质,用民粹主义的手段转嫁着危机的结果。

在历次危机中,西方社会总是在一次次政策调整中走出困境。20世纪20、30年代的大萧条,政府通过采取凯恩斯主义国家调控政策,对经济发展、社会就业、劳资关系、税收政策等进行了全面调控,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劳资矛盾,维护工人阶级的利益,推进了资本主义国家治理效度。20世纪70年代的滞涨,政府通过采取新自由主义的内外政策,利用金融资本拉动经济增长的方式,释放了资本活力,提升了社会生产力,培育了一批新兴的金融行业,扩大了中产阶级群体,带动了个人参与经济发展的积极性,提高了社会的生产效率,将自由主义的治理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然而,2008年次贷危机爆发以后,主流政党的治理效果不佳,民粹主义和各种社会运动不断兴起,新茶党运动、抵制华尔街运动、英国脱欧公投、法国黄马甲运动等,这些运动持续时间长、后续影响大,一定程度上冲击了固有政治秩序。这表明欧美主流政党难以出台有效的政策缓解危机衍生的政治波动,政治秩序有形式无内容,民众只能通过一次次社会运动表达自身不满和诉求。

(四)意识形态危机:资本逻辑主导的自由悖论

自由主义是西方世界的主流意识形态,“如果用一些西方学者流行的说法来表述的话,西方现代实际上只有一种意识形态,那就是自由主义”[9](P3)。从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出发,西方社会发展了有限政府、保护私有财产等基本规范。在历史上,这些规范一定程度上保障了人们的合法权利,人与人之间获得了形式上的平等,具有现代性的进步作用。在自由主义这一核心原则的基础上,衍生出了政府的基本职能、市场经济的发展原则、社会运行的公共准则等,在人的主体性实现、人的个性解放、公民文化的培养等方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却培育出了一个目的和手段被颠倒了的主体,即资本主体。本该由人作为主体控制的资本,日渐成为一个独立的主体,变成了独立的存在,并日益成为驾驭人的一种神秘力量。在生产资料私有制和商品生产的条件下,人与人的关系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必须要通过商品和货币等物的关系予以反映,从而构成了人与物关系的一种颠倒。[10]这种颠倒关系是彻底的、深刻的,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变成商品与人、货币与人、资本与人之间的关系。资本变成了一种所有权、占有权,资本家对资本的拥有,迫使劳动者生产出更多的剩余价值,从而占有更多财富。在金融资本时代,资本家利用手中的财富推行各种金融衍生品敛取非生产财富,与公权力结合推行公共行为私有化政策从而获取经济便利,利用生产与资本全球化转移产业进而打压劳动力造成劳资关系失衡等,资本家还利用资本话语,将“一人一票”的民主制度嬗变为“一美元一票”的民主制度,从而获得对公权力和市民社会的最终支配权。

金融资本以自由市场和平等社会的理念获得了自身的发展,却颠倒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关系。金融资本不再满足于发挥其资本服务于生产性积累的职能,而利用金融衍生品、政策寻租、透支个人和国家信用等非生产性积累获得不利于社会发展的财富。在这个逻辑中,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主张的自由、平等理念与金融资本主张的自由市场、公平竞争的理念是一致的,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为金融资本逻辑提供了天然的理念支撑。金融危机爆发以后,西方世界秩序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混沌与挑战。继续维持传统的自由主义理念,任凭金融资本继续发展,就会导致危机的加深,加剧这种混沌状态。但如果对金融资本进行干预,削弱金融资本的权力或扶持金融资本发展,就会对自由市场秩序进行干扰,不符合自由主义理念下的最小国家观。这就造成了自由主义意识形态面临金融资本时的悖论和矛盾:繁荣期,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可以为金融资本的发展提供理念支撑,掩盖了金融资本的逻辑和弊端;但当金融资本主导的危机爆发时,面对其造成的实质不平等结果,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又无力解决这种后果。

二、当代资本主义系统性危机的制度成因

如果说当代的资本主义系统性危机是由金融资本主导,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经济、社会和政治等领域互相交织的危机现象。那么,其背后的制度成因是什么?此次以金融危机为主要表象进而延伸到各领域的资本主义总体性危机,其背后的制度性成因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逐渐兴起的资本主义新自由主义制度。正如大卫·科茨所说:“这次金融危机是1980年以来新自由主义在全世界泛滥所导致的一个非常符合逻辑的结果。”[11]

(一)新自由主义积累机制导致了系统性危机的爆发

20世纪70年代,为了应对资本主义前所未有的滞涨危机,适应国际垄断资本主义发展的时代需要,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进入了“一个独特阶段的新自由主义时代所特有的制度体系”[12]。这套制度体系重塑了资本主义的内外秩序,为资本的金融积累和扩张提供便利,也成为当下危机的制度性根源。

新自由主义通过一系列相互交织的积累机制,维护了资本利益,却“以自由之名导致更多和更大程度上不自由的矛盾”[13]。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有三:其一,通过打压国内劳动者和劳工组织,为金融扩张提供了条件和可能。新自由主义“以推动自由市场、减轻政府负担为由,将抑制劳工为首要目标,成功打击了工人阶级,削弱工人集体行动能力”[14],这样就保证了企业在劳动力市场占据有利地位,为新自由主义主导的金融自由化进程创造了有利于资本的劳资关系。其二,推出“华盛顿共识”,转移中低端产业,将部分发展中国家纳入资本全球生产链条中,建立新自由主义主导的全球资本积累机制。其三,扫清内外管制障碍,资本金融化趋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强。新自由主义制度推广以后,无论是在发达国家内部,还是在部分发展中国家,都放松了金融管制。资本可以在全球范围流动,进行金融投机。在新自由主义制度逻辑的推动下,资产价格的暴涨使信贷进一步扩张,造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实现财富积累的印象,但危机爆发前10年的生产率却不断下降。[15]

新自由主义资本积累机制产生劳资关系不平衡加剧、发达国家民众购买力下降、失业率攀升、虚拟资本膨胀、产业结构失衡等不良后果,这些后果在危机爆发时,相互影响、不断激化,最终导致了当下资本主义的经济、社会和政治的系统性危机。

(二)新自由主义治理方案导致了系统性危机的深化

次贷危机爆发后,新自由主义备受诟病,需要一个更加符合大众利益的替代方案成为共识。然而,在现实中,欧美主流政党依然试图用“新自由主义拯救新自由主义”的方案进行危机治理,似乎“资本主义并没有进入死胡同,新自由主义方案也依然活着,而且活得不错”[16]。

在经济领域,从撒切尔夫人、里根时代开始,欧美社会开始了彻底的私有化、自由化和市场化改革之路。尤其是国有企业私有化政策,使资本主义国家企业在过去的三十年的时间里几乎都被私人企业掌控。新自由主义改革是一种不可逆的经济行为,它增强了大资本和上层集团的经济实力,并且使金融资本、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相互嵌入,新自由主义成为握有财富的资本家的“代言政策”。危机发生以后,新自由主义在实践上继续发展,金融自由化继续发展;政府对金融机构大力救助,大银行垄断程度进一步加强;政府救助金融机构的同时,任凭公共服务环境恶化,各国政府都在坚持或推行经济自由化。[17]2017年,特朗普签署了减税法案,这是继里根减税、小布什减税和奥巴马减税三轮重要的税制改革后的新一轮改革。减税政策虽然削减了企业的税率,刺激了经济增长,但财富会进一步向富人汇集,“减税带来的83%的收入增长将会流向最富的1%的家庭,这是危机爆发后,新自由主义的又一次实践,其实质是以新自由主义挽救新自由主义”[18]。

在政治文化领域,新自由主义试图用种族冲突、文化冲突、贸易冲突等掩饰由其自身造成的危机与混沌。当新自由主义无力解决由自身造成的贫富差距、社会治安状况恶化、产业空心化、劳工福利削减等一系列问题时,民粹主义开始兴起。表面上看,民粹主义的爆发是对现有欧美政治秩序的挑战和重塑,是对大资本家的声讨和抵抗。然而,右翼民粹主义政党的上台却抛出贸易保护主义、反对移民、逆全球化等措施,试图用非经济手段掩饰转嫁资本主义的固有矛盾,转嫁由新自由主义主导的这场全面危机的矛盾。

(三)新自由主义制度具有自身的局限性

新自由主义主张私有产权制度。在新自由主义学者看来,私有制能够减轻国家的经济负担,提高经济发展效率,促进生产和投资,提升企业家创新能力,避免计划经济体制下的资源浪费。广泛私有化的结果是私人资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行业的深度扩张和地理的广度扩张。新自由主义政策推广以后,跨国公司机构为实现剩余价值、节省时间和空间成本、获得低成本劳动力,将产业转移到国外,国内产业空心化趋势加剧,导致本国工人失业率攀升,为系统性危机的爆发埋下隐患。新自由主义的私有化过程使金融食利者阶层膨胀,无论是金融部门还是私人投资者,其目的只是追求短期利益,获取生息资本。在私有化过程中,日渐产生一个影响国内外发展的权力精英,这些精英在获得经济利益的同时,把经济力量转化为政治杠杆,从而使法律的设置偏向于金融投机而非经济的发展。[19]

新自由主义认为自由市场可以实现自我调节。然而,作为市场主体的企业家有着“商品拜物”“货币拜物”和“资本拜物”的天然人性。人类自私的天然本性在自由竞争的市场制度中仅靠道德自觉无法规避,反而因崇拜财富而可能带来对市场秩序的破坏。企业家因拥有资本而获得的市场话语权会对市场的平等秩序造成干扰,对市场经济理性造成破坏。而民众面对不断推陈出新、让人眼花缭乱的金融产品,也会因利益驱动而出现投机行为。因此,自由市场无法真正实现其乌托邦愿景,它无法规避甚至是助长了人性的自私,它编织出一个遍布全球的、涉及所有领域的自由市场,事实上就是为资本的全球化或美元霸权鸣锣开道。[20]

新自由主义还强调最小国家制度。通过推行减税缩小国家财政、国有企业私有化、福利制度市场化等政策避免不必要的开支和债务,减轻政府承担的责任。然而,这些主张弱化了国家能力和政府效力,尤其是在危机爆发后,长期放松监管与治理的国家和政府无法应对混沌的市场秩序、无序的社会秩序等各种挑战。

三、当代资本主义系统性危机的发展趋势

伴随全球化进程,资本主义危机总会在资本的自救中得以缓解,其手段包括:从发展中国家抽离资本回母国,以国家信用为担保发行国债拯救资本,采取非市场化手段保护贸易,等等。哈维指出,20世纪80年代以后,新自由主义“结构调整方案”反而首先运用于那些处于危机之中的第三世界国家,以帮助这些国家完成转型;然而,在此过程中,发达国家利用金融资本的全球化从欠发达经济体获得大量利润,从而缓解了经济停滞危机。[21]但是,资本的全球扩张有其自身限度,这些限度包括全球市场最终的边界、民族国家自身的国家利益边界、处于依附地位的边缘国家反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运动、替代资本全球化的国家实践等。当资本无法在发展中国家中实现迅速扩张时,资本主义危机就无法以这些地区作为缓冲地带,危机最终会回归到危机的根源地——世界体系的核心国家。

(一)危机的表现形式和特征将更加多样

传统的经济危机爆发形式和应对方式可以表现为经济萧条、经济滞胀、对外战争、社会运动、法西斯主义等。2008年经济危机除了具有经济萧条等特征,还随着全球化的推进,在资本主义世界内产生了民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还出现了各种反资本主义运动。另外,资本主义危机爆发以后,主流政党为了转嫁危机,同样会以制造非经济形态问题的方式转嫁经济危机无法克服的治理困境,从而缓解经济危机对资本主义体制的冲击。例如,资本主义社会试图将危机的爆发归结于移民加剧了竞争、国内外贸易结构失衡、文明文化的冲突等原因,企图掩盖新自由主义和金融化带来的贫富差距和利润率下降等深层次原因,从而消解民众对资本的诟病。

(二)“两个必然”:在现实和未来之间

资本主义危机的发展趋势蕴含于资本主义固有矛盾发展趋势和资本主义未来走向之中。只有真正理解马克思危机理论,才能更好地把握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根源与本质,进而真正相信“两个必然”的正确性和科学社会主义的合理性。[22]

“两个必然”是《共产党宣言》的核心内容,是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原理。在不同版本的序言中,恩格斯都反复强调《共产党宣言》的任务是“宣告资产阶级所有制必然灭亡”[23](P379-389),指出这是由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不能相适应的矛盾导致的,以生产过剩为反抗形式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不可调和性,“资产阶级用来推翻封建制度的武器,现在却对准资产阶级自己了”[23](P406)。一方面,生产力的发展使得“社会上文明过度,生活资料太多,工业和商业太发达”[23](P406),生产关系无法适应生产力发展速度,导致破坏生产力、危机等结果的发生。另一方面,在这种生产关系下,无产阶级和工人阶级成为阶级斗争的主要力量,成为资产阶级的掘墓人。资本主义在阶级斗争中、在生产过剩的过程中,面临着灭亡趋势。

从现实的样态看,资本主义作为人类的一种文明形态,还存在着诸多促进生产力发展的积极因素,其内部还有着较大的改良空间来应对矛盾和危机。从理论上看,在资本形态达到其“最高阶段”以后,治理危机的根本出路在于建立一种真正替代资本逻辑的替代方案,这一替代方案不能停留在资本逻辑及其围绕这一逻辑建立的私有制、形式自由法权的框架,而需要建立一种与金融资本推动的全球社会化(国际垄断资本主义)相适应的社会关系。正如马克思所讲,只有生产力充分发展,阶级矛盾完全不可调和,资本主义才有可能通过革命的手段跨入更高级别的阶段。

从未来的发展趋势看,资本形态总是在自我扬弃中向更高级别发展,资本的实践也总是在一次次危机中自我调整与扩张。而未来社会,由于消灭了私有制,废除了所有制关系;由于无产阶级推翻了旧的资产阶级社会而具有了社会主义性质。资本主义一次次周期性危机印证了“两个必然”结论的科学性、时代性,“两个必然”也为人类社会的发展指出了原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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