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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漱溟的新礼俗思想:一种儒家式现代化治理模式

2021-11-26飞,黄

关键词:邹平县礼俗梁漱溟

马 飞,黄 晗

(首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9)

新礼俗思想是梁漱溟乡村建设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乡村建设理论是民国时期山东乡村建设运动的指导思想与纲领。按照这个理论,要解决当时中国乡村面临的政治衰败、道德沦丧、治安恶化和社会贫困等问题,挽救中国传统文化和实现这一理想社会,首先是要在乡村地区建立一种新的社会组织,引导广大农民自愿走上合作的道路。这种新的社会组织被梁漱溟称为“新礼俗”。围绕新礼俗建立的依据、目的、程序、动力和新礼俗的运作机制等,梁漱溟有过许多论证和说明,形成了新礼俗思想。根据乡村建设理论,乡村建设运动解决政治问题与经济建设的路线和具体方案贯彻之前提和关键是新礼俗思想的有效落实。

有关梁漱溟新礼俗思想的研究著述已有不少[1][2][3][4],然而多数研究均集中于对新礼俗构造内容的叙述,而对新礼俗的设计理念、新礼俗思想在山东乡村建设运动中产生积极作用的机理和新礼俗思想存在问题的探讨,并不充分。本文试图在这些领域略作讨论。

一、新礼俗的设计理念

在梁漱溟的乡村建设理论中,新礼俗是指一种乡村自治组织的制度安排和实践原则,它融合了“中国固有精神与西洋文化的长处”[5]133。

由于笃信传统儒家的基本理念和坚持一种文化演进的社会历史观,梁漱溟认为,中国人要想避免西方道路上的陷阱就必须正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精髓。他指出,中国传统文化是一种人们“在意欲本身的要求和环境之间求得一个平衡”的文化[6]。它体现在社会关系上就是“理性”精神,即人们在情感中彼此互以对方为重,其背后是一种平静通达的心理。这种精神能使人获得惬意和促进社会和谐。梁漱溟进而指出,在中国传统社会,奉行着自力、礼俗和教化三种维持社会秩序的方式。它们皆从“理性”而来,皆为开启人之“理性”而用[5]38-39。新礼俗应将维护和促进这种“理性”精神作为自己的宗旨,并继承传统的治道。

梁漱溟认为,中国古代以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和患难相恤为主要内容,以社学、保甲和社仓为主要机制的民间乡约,能较好地维护传统“理性”精神、适应传统伦理本位社会的组织和治道。新礼俗要捍卫和促进“理性”,就应该适当地承袭传统乡约的主要内容和治理模式[5]180。

不过,在梁漱溟看来,中国传统社会也存在散漫、消极和无力等缺点,人们没有主动合作的意识,缺乏团体观念和有力的组织。传统乡约仅是一种消极的、以彼此抚恤关照为目的、旨在促进个人善之提升的组织,而非推动人们积极合作并且促进社会善之发达的机制。此外,由于中国文化存在老衰性和早熟性,它们也带来诸多问题。这些均是造成中国政治失序、经济落后和遭受侵略的重要原因。因此,要想解决乡村和整个中国社会面临的难题,并促进中西文化优点的融合,我们需要适当地引进西方文化的一些元素来弥补中国传统文化和社会的缺陷,从而实现“眼前急需的护持生命财产个人权利的安全而定乱入治,或促进未来世界文化之开辟而得合理生活”[7]227。

西方文化可供中国人引进的内容主要有:一是团体意识。梁漱溟指出,中国人历史上长期处于小农经济状态,没有团体意识。中国人讲五伦,单是这人对那人的关系,没有个人对团体的关系[7]44。这不利于国人的道德进步和物质富足,以及国家恢复秩序和摆脱生存危机,因此新的社会组织应当培养人们对团体的责任意识并使他们养成遵守团体纪律的习惯。此外,梁漱溟还认为,中国人由于个性无法伸展,社会没有创造力,保守和僵化。中国文化还出现了老衰性,即“吃人的礼教”,各种规矩不容商量、怀疑和触犯。因此,新礼俗需要引荐能促进个人自由、平等和社会性发达的民主精神[7]40-42。这种精神是团体生活的一种进步。二是科学精神。依照梁漱溟的看法,由于中国文化早熟,古代中国始终没有出现科学精神。中国要想实现社会和经济发达,就必须引进西方的科学精神和尊重专家的理念[7]28-35。

梁漱溟认为,虽然源于西方文化的民主制对促进人的个性伸张和社会性发达具有重要意义,但西式民主制也有缺陷。西式民主仅解决了人们的表面幸福,是专为满足欲望服务的,未必能使人真正快乐;法治具有刻板性并带有强权色彩[8]。因此,必须用中国传统精神来改造民主制度。

梁漱溟设计了一种儒家式的民主模式,他称之为“人治的多数政治”,以此来作为新礼俗的政权形式。其特色在于:首先,将儒家理想的圣贤之治与民主政治嫁接。在梁漱溟看来,中国传统政治含有教化的职能,注重人之道德境界的提升。对解决物欲需求的事,团体当然可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决策方式,但如是为了研究学问而组织的,或像古人彼此切磋砥砺人格向上的一个讲学团体,则不能完全采用民主的方法。因为学理对否是不能取决于多数人,人格也不能以多数人为准。新礼俗要奉行政教合一和贤者指导的原则[5]143,其目的在于教人理性地安排社会和政治生活。其次,用贤者调停改造西式政治中的权力制衡和监督原则。梁漱溟认为,西方权力监督理念“是从自己出发,以自己为主。与我们尊重对方之意相反”。“中国乡村本来就是情谊化的社会,你给他不讲情谊,要彼此对抗,他很受不了”“我们自然也是怕事情出毛病。然而我们是怎样让事情少出毛病”,这样就得用贤者来调解民众与办事人之间的矛盾[5]213。再次,用贤人之治和礼俗来纠正西方法治的机械性和强权性。对梁漱溟而言,理想的政治应当提升人们对他人的义务感、使人们养成实践社会美德的习惯意识以及培养人们对有高尚人格之贤者的崇敬心,进而,社会秩序应该主要倚靠符合人情、富有灵活性的、大家相喻而共守的礼俗和社会贤者来维护。

二、新礼俗的创建路径与运作机制

梁漱溟将有志于服务乡村的新式知识分子视为建立新礼俗的主要动力。他们应通过组织和教育,将人们引上自愿合作和自治的道路。农民是组建新礼俗的主力。梁漱溟之所以强调新的社会组织要先从乡村建立,是因为他认为当时多数中国人都生活在乡村,培养新的政治习惯应当从小范围着手,当时仍存有一些传统社会结构和文化因素的乡村是保护和复兴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

就组建新礼俗、推行农民合作化的方式而言,由于把强权和压迫手段视为传统中国文化的衰老成分和西方文化的一个缺陷,重视启迪人的“理性”和个人的尊严、权利,梁漱溟反对单纯倚靠行政力量强制农民合作,强调“合作社运动,本身为一种自觉的运动”[5]374。“一个人就是一个生命,一个活动的中心,一个活动的单位。你必须承认他有他自己的力量;你必须尊重他自己的情感要求,予以适当的刺激,而导之于你所希望于他的活动。”梁漱溟提倡在尊重农民个人权利的基础上,利用物质诱导以及通过教育来促进农民人生向善、激活他们的进取精神,使他们能合作解决农村经济发展、社会腐坏堕落、匪患、土豪劣绅横行乡里和贫困农民缺乏社会保障等问题[5]240-253。

新礼俗的具体组织机制被称为乡农学校和乡学村学。它们由下乡的知识分子和寻求乡村自助自救、有公共责任心的乡村精英和农民组成,是一种寓政于教、政教合一的组织。这种组织负责办理农民教育、推行社会改良、组织生产、销售和信用合作社、调解乡村纠纷及办理乡村自卫等事务。乡农学校和乡学村学是各种业务性合作组织的发动机。“乡农学校在乡村社会,不只是一座学校,而且似一座区公所或乡公所;它不只是一个教育的组织,而且是政治的并经济的组织。”[9]

山东乡村建设运动期间,邹平县最初实行乡农学校制,后改为乡学村学制。乡学和村学设置学董会、学长、理事、教员和辅导员、学众会议等职位和机构。其中,学董会、理事与学众会议属于政治组织系统,负责决定和处理乡村的政治、经济和社会事务。学长和教员等属于文化运动系统,负责农民的文化、道德教育和乡建工作的指导。

学董会是乡村的行政机关,它由乡村有威望和德行的精英组成。其负责劝学众入学,筹划乡村建设费用、审定预算、稽核支销款目,拟定乡村建设计划事项,兴办乡村建设事项,答复县政府和乡民的咨询事项,讨论县政府饬令办理事项,协助理事办事等。学董会应将公事提出来公开讨论、带头尊敬学长、接受学长规戒和礼待教员。

乡学村学的理事是学董会决议的执行人员。他们先由县政府委任或学董选举产生,待训练普通农民学会选举后,再由学众选举产生。理事应当将公事拿出来公开讨论、由大众监督公事、接受学长的规劝、礼待教员、执行学董会的决定、负责与下级理事联系、代表乡村对县政府说话以及善于传达县政府的意思等。

学长是监督教训机关,由学董会推选并经县政府礼聘该地德高望重者担任,不负责具体事务,处于超然地位。学长负责监督理事,使其勿生弊病,同时还要调护他,勿使众人肆意攻击。学长发现理事要出毛病了,早本善意劝告他,不要让理事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伤了和气情面。学长要自爱自重、抚爱后生、用理性调解乡民纠纷、督教不肖者、调和乡民和理事的意见。学长发现理事和乡民之冲突已不可调停之时,即劝理事辞职或报告县长将其撤换[10]328-332。

学校教员和辅导员是设计与推动机关,由接受过乡建培训的知识分子出任。教员由乡学村学聘请,辅导员则由县政府派遣下乡。他们负责提升农民的文化水平,教授乡村建设所需的科技和社会知识,以及指导和贯彻乡村建设政策。教员和辅导员还负责促进农民人生向上,培养农民的公共和积极进取精神,促其自觉参与乡村事务。在邹平县,辅导员还负责监督乡学村学一切工作,权力很大,是整个乡学中的灵魂人物[10]213。

乡学村学要求,农民应当有团体和民主意识、遵守传统社会伦理,做到开会必到、有意见当众说、尊重多数、照顾少数、勇于负责、为团体付出、遵守规约、敬长睦邻、信任和爱惜理事、尊敬学长、改变恶习等[11]。在山东乡村建设运动期间,许多学校都制定了学众规约,对教学纪律、开会秩序、日常操行及不得从事的陋习等作了具体规定。

学校是农民和知识精英齐心合力发现和解决问题的平台。开会时,“如其乡村人不往问题上谈,则教员应作提引工夫,启发其同受问题压迫之感觉,与如何协力以求解决之意识”[5]202。同时,教员可以通过乡学村学接通乡村的地气,与乡村精英和普通民众相互了解,掌握与农民沟通的话语和技巧,切实了解乡村存在的问题,并将其所学知识和方法转变为可以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5]267。农民们在教员的引导下,商量着办事,就特定问题充分表达自己的看法和建议,最后形成主流意见付诸实施。教员“两面接头,两边逗合;把他们的意见、他们的方法,经过切磋,经过陶炼,然后才能是一个合理的法子”[5]203。这样,既保证了公共决策的民主性,又因专家精神的引入,确保了决策的科学性。

山东乡村建设运动时期,菏泽、济宁等地一直实行乡农学校制,这一体制的具体安排与邹平的乡学村学制有所不同。菏泽等地的乡农学校校长是该地的行政领导人,乡长则相当于邹平的学长。

梁漱溟认为,衡量民治优劣的重要标准是经济、社会和道德的治理成效。新礼俗既能保证民生和自卫领域的决策具备科学性并满足多数人的意愿,又能促进人们的道德进步。“这一个团体,虽不必取决多数,可是并不违背多数;它正是一个民治精神的进步,而不是民治精神的取消。”[5]144

由于乡村建设有教育、合作和自卫等多种任务,除上述主要机构外,在山东乡村建设运动期间,新乡村组织还根据任务和管理领域的差异设置了多个职能部门。

三、新礼俗思想对山东乡村建设的推进

1930 年底,梁漱溟和其他一些乡建派人士来到山东,在军阀韩复榘的支持下,在山东省邹平县、菏泽县等地开展乡村建设运动。梁漱溟的新礼俗理论获得实践的机会。

当时的农村要营造良好的治安环境,推动经济和社会进步,离不开农民的紧密合作。当然,合作必须以农民的自愿为前提。农民合作的形成首先必须有合作的动机,即农民对收入、安全和社会保障等切身利益的考虑。有利害才能促成合作。但光有利害,没有条件也不行。这就要求乡村社会必须建立促进合作的组织和文化条件。

农民合作的实现要以有社会责任感和民望的精英组织、维持为首要条件。数个农户之间小规模合作可以依靠家族亲情来完成,但大规模的合作,就需要精英的参与与主持。此种精英不仅应热心于公共事业和有良好的信用,还能熟练运用令农民信服的语言来与他们沟通和谈判。

梁漱溟等人创办的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专门负责培养从事乡村建设的知识分子,教育学员们树立服务农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避免那些曾招致农民厌恶的官员、劣绅、土匪和士兵的态度和习惯,同时,学员们还要学习有关乡建的各类知识。这些学员学成后下乡组织农民参加新礼俗。

新礼俗思想提倡通过教育启发农民的“理性”,从而激发他们参与公共事务的积极性。山东推行乡村建设运动时,下乡学员一般先通过教育和劝说争取易明事理、行事正派和热心公益的乡村精英来支持乡建运动。

虽然说宣传和教育对吸引乡村有德精英参加乡建起到一定作用,但实际上,许多乡村精英参加乡建更多是看在当地支持乡建的地方官员的面子以及政府对乡建投入不少经费的份上。不过,先争取有民望的乡村精英参加乡建,有助于消弭普通农民对乡村现代化建设任务的不信任心态。

在大批乡建学员、乡村精英参与和地方政府的支持下,邹平县等地先后办起了乡农学校,取代原有的区、乡公所,成为自治的政权机关。学校由该地精英出任或选举一些人为校董,后者再推选常务校董和校长,负责日常工作[12]。至于教员,初期由研究院学生担任,一年后再由校董会自行聘任。乡农学校以一乡、一村全体民众为教育对象,引导大家团结互助,力求改良进步[13]34-36。由于乡建人士和乡村精英教育、引导,再加上学校食宿免费,乡农学校首先对乡村中较为活跃、较能接受新鲜事物的青年产生了较大的吸引力。邹平县等地许多青年农民参加了乡农学校。此后,在这些人的影响下,一些中老年人也加入其中。

乡村合作的维持和扩大还需要一种利于合作的文化氛围。合作文化包括人们的相互信任、具备互助的心性和习惯、有团体认同和遵守团体规则的意识等。梁漱溟的新礼俗设计继承了中西文化中一些有利于人群合作的道德观念,并重视通过教化和惩戒来鼓励乡村信用和培养人的团体精神,确保合作的持久性。乡学村学教学中,除了识字、卫生、农林业技术知识、自卫知识等课程外,许多是涉及人生向善和团体合作的课程,如历史知识、国学、合作概要和公民常识等[14]。

由于在维护合作伦理的过程中,领袖人物起着重要的杠杆作用,乡建人士重视通过乡学村学的教育、互勉和舆论压力来提高乡村精英的公共道德觉悟。他们意识到:“旧绅既去,新绅又出,循环往复,永无结局,吾人所以不用消极的铲除敌对的方法,而致力于积极的乡村组织,民智民力之培养功夫者以此。政治现象譬如寒暑表,四周的空气热了,水银柱自然上升,我们根据这一点,所以纳乡村上层人物于校董会,使彼等受磨炼熏陶于无形之中,为养成乡村领袖人材计,为目前办事便利计,均有必要也。”[15]此外,乡建人士往往推荐该地德高望重者担任乡学村学学长,让他们平时注意督教乡村中的不肖者,调解乡党、邻里中的纠纷,以及监督乡学村学理事等。这些都对塑造和巩固合作文化起到一定的作用。

对于居住较分散、生活自然的农民来说,除非一些重要活动,人们很少参加大规模集会。而乡农学校这个平台给了农民们更多交流和熟悉的机会,便于形成较大范围的熟人社会。另外,由于普通农民多会跟随乡村精英的认知和活动来理解和参加公共事务,需经一定的启蒙和训练才能具备团体意识和消除对公共事业的冷漠,新礼俗重视通过教员和学董等人的引导及学校和合作社的集体活动来培养民众的团体责任感,唤起他们的参与热情。如邹平县位家庄将本村青年分组组织,除平时学习外,“每组于每一星期内轮流到村学谈话一次,以连络感情及交换本村改进意见”。“平日村学内各教员,则预备谈话材料,或提引问题。”[16]11

除了重视选拔和培养有公益心的乡村精英领导乡农学校外,邹平县各地乡学村学还逐步推行了理事直选,以及由县政府委派辅导员来监督乡学工作,这些举措对缓解传统乡村存在的官民、绅民矛盾有一定裨益。在历次乡理事、村理事民选中,县政府都花很大力气来组织,专门派员向农民宣传和讲解选举的意义。由于能将乡民们信得过的、清正廉洁之人选为理事,再加上乡学村学的许多学董和学长是当地公共责任感较强的人,原有劣绅控制基层政权的情况,在邹平县基本被纠正。一些基层政权没有了衙门气,成为获得农民信任、让老百姓有亲切感、能照顾多数农民意愿的政权。这有助于打破官民和绅民隔阂,推进乡村合作。

通过乡农学校的教育,一些农民增强了合作精神,并且有了维护权利与公共利益的意识。1936 年7 月,邹平县十三乡开展乡理事选举。在当地很有民望的村民王峻明参加了理事竞选。但时任邹平县长的徐树人和几个科长,却更瞩目于研究院毕业生、前任乡理事刘淑林。于是,县政府人员在选举中积极运作,结果使刘淑林当选。这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许多农民怀疑县政府在选举中舞弊,宣布不承认选举结果,引起了现场骚乱,酿成了轰动全县的十三乡选举事件。此事件引起梁漱溟的重视。梁漱溟亲自到十三乡调查情况,并重新组织了选举,平息了风波[13]91-94。

新礼俗思想还重视培养农民尤其是乡村精英政治参与的质量。在教员的指导和参与下,学董们和理事们议政能力与行政素质的提升,对他们理性并合理地讨论乡村事务、作出决定以及有效地解决乡村问题有很大帮助。

另外,新礼俗的推行还促进了基层政权的科层化和理性化,增强了基层治理的效能。“旧日的区公所只有一名区长和一名助理员,乡公所只有一名乡长和一二名壮丁。组织很不健全,除摊派捐税外,几乎办不了别的事,老百姓除完粮纳税外,与政府也无关系。新的办法使基层组织大为充实,具有多种职能,什么事都管,干部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学生,具有一定的工作能力。特别是基层组织掌握着武装,具有权威性,这样就加强了基层政权的效能,便于对农民的组织管理,有利于各项政令的贯彻执行。”[10]34

通过乡农学校的培养和组织,众多农民参加了各式合作组织,以推广农林业技术,进行农产品的生产、存储、运销,改良陈风陋俗,解决纠纷,维护社会治安和缉毒等。

新礼俗还便利了不同乡镇的农民开展更大规模和多领域的合作。在邹平县政府的号召和组织下,邹平县各地乡学和农民联合成立了美棉运销合作社、信用合作社、购买合作社、机织合作社、林业合作社等,组织了联庄会进行自卫训练。

新礼俗的建立与运行为山东乡村建设运动成果的取得奠定了必要的组织和文化基础。尤其是首个乡村建设实验县邹平的乡学村学对推动该地的乡村建设起到很大的作用。“邹平当时也确实没有贩毒、土匪抢劫、偷盗等现象。”“到1934 年全县成立美棉合作社213 个,全县基本普及美棉良种,使棉花亩产到200 斤,一亩地比过去种普通棉花多收入10%~20%。”[13]311-313“乡村建设运动在邹平县开展7 年,使邹平县的经济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繁荣,这在当时全省是非常突出的。”“由于乡村教育的普遍开展,当时邹平县初步形成了一个要全民接受教育的新局面。”[17]

四、新礼俗思想存在的问题

由于梁漱溟意在从基层着手来培养人们的政治习惯、加强社会的组织性等,新礼俗推行的重点是乡村基层社会。而乡建人士要深入乡村去教育和组织农民,以及新礼俗要发挥应有的功能,离不开地方政府的支持。虽然说梁漱溟曾希望乡建人士不自操政权,但在韩复榘的信任和支持下,为了推行运动,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还是掌握了一部分实验县的县政府权力。但较晚成为实验县的地区,其县长多不是由乡建人士担任。不过,无论这些实验县是否由乡建人士掌握,如果县政府依旧奉行旧的制度结构和政治文化,那么,新礼俗的推行与运行要想不走样,就需要参加乡建的政府官员有坚定的理想信念和意志。然而,事实上不可能所有参加乡建的人士都有较强的自律性。这样,如果不将县级政权改造成理性的、法治的和权力受乡建原则有效约束的组织结构,新礼俗和诸多乡建政策在落实中,可能受大系统的侵染而变样。而新礼俗思想忽视了对乡村建设活动所处的较大政治系统的改造。虽然说邹平等地列为实验县后,县政府曾进行过一些行政改革,但基本制度架构和政治文化未发生变化。乡村建设运动靠旧式政权模式来推进,有时事与愿违。

在山东菏泽、济宁等地推行新礼俗时,许多乡农学校往往成了县政府官员捞取政绩、扩展自身势力、加强对基层控制的工具。由于乡农学校旨在组织农民,且比旧有基层政权更复杂和科层化,其对乡村人力和财物的控制更有效,反而便于被地方政府利用来汲取社会资源。例如,菏泽实验县成立后,乡建人士孙则让出任县长。孙则让利用县政府委任各地乡农学校校董和校长的权力,将许多受其信任的地方人物和乡建人士派到乡农学校任职。此后,菏泽县各地乡校校长从未经过民选。各地学校成了孙则让巩固和扩展自己势力的工具。为加强对基层社会控制和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孙则让还不惜让各乡农学校强力逼迫农民参加一些乡村建设项目。当时,有孙则让这种做法的不止菏泽一县。梁漱溟后来曾反思道:“乡农学校一面为社会教育、民众训练机关,一面又为下级行政机关。以其为下级行政机关,一切政令均借此而执行。当初将借以推动各项建设者,今则以当局要壮丁、要枪支、派差派款,执行其一切苛虐命令。凡当局一切所为之结怨于民者,乡农学校首为怨府。……假使无此民众训练,或不兼为训练机关,此当局虽要壮丁,要枪支不能如此方便;乡间亦自有许多通融挪移回避之余地。”[18]

此外,由于世界观和社会历史观上的文化决定论取向,加上对民主制的误读及对近代中国民主化之路曲折原因的误诊等,梁漱溟把用儒家理念改造过的民主制,作为其新乡村组织构造的重要内容。然而,新礼俗思想中有关民意表达和权力监督的理念和制度安排,时常无助于基层治理取得良好效果和新礼俗宗旨的贯彻。

梁漱溟把启迪人们的“理性”作为乡村建设的手段和目标之一。这种理念表现在制度上,即是乡村贤者享有教化、调解纠纷和监督理事等职权;学众要敬重师长和信任、爱惜理事等等。前种约束行政权的办法过多地仰仗贤者的个人素质,而一旦贤者的责任心不强或判断失误,监督机制就会失灵。此外,在后来加入乡村建设实验区的菏泽等县,由于迫于抗战形势需要加强民众自卫训练等工作,县政府更重视负责行政事务的乡校校长(相当于邹平的乡学村学理事),乡长(相当于邹平的乡学村学学长)往往不受重视,自然无法起到监督校长的作用。另外,梁漱溟要求处于超然地位的学长或校长以及学众在官民不伤和气的前提下教育和劝诫理事或校长。这种办法实际上无法有效地遏制行政人员的腐败和滥用职权。时人曾回忆,菏泽各地的乡长起的作用不大[10]34。

在尊敬师长、信任爱惜理事或校长之原则指导下,学众很难发挥对乡村事务应有的审议、决定和监督作用。尤其是后来列为乡村建设实验县的地方,乡校校长多由县政府委任、从未经过民选,这样,乡村干部受民众约束的程度更低。但依赖和信任为政者的主观责任感往往会导致权力滥用。在一些地区推行乡建事业时,有乡村干部基于自己的道德立场或利益需要,强迫农民参加乡村建设的各项事业,造成对农民生活和利益的不当干涉与侵犯,引起了一些农民的厌恶[19]。时人批评道:“鲁西鲁南各县的乡农学校……似乎用力太过,对于地方上的各种事情,都取一种包办的形式,这也恐怕有违于‘唤醒民众自觉,引发民众自动’之主旨!”[20]一些有民望和德行的人担任乡村行政领导后,也并非总能做到尽心履职。缺乏公众的约束和控制,这些人难免会渎职、越权或徇私枉法。例如,滋阳县第三区乡农学校的一位校长(相当于邹平的乡学理事),在刚上任时颇能尽职调解纠纷,但后因其他事务较多,对调解之事常推诿拒绝,造成群众无处申诉,因而常去滋扰学校。后来的一位校长,因体罚学生遭到控告,然控告者反被上级政府关押[10]299-300。

结语

新礼俗思想是民国时期乡村建设运动中梁漱溟为构建一种儒家式现代化治理模式所作的理论探索。在文化演进观的影响下,梁漱溟调和中西文化的某些成分,将中国传统的理性精神、乡约观念、西方的团体与科学精神以及一种儒家化的民主思想杂糅在一起,作为新礼俗的主要理念。为贯彻这些理念,梁漱溟设计了乡农学校和乡学村学等具体机制,它们由有志于乡村建设的知识分子通过教育和组织农民来组建。在山东乡村建设运动期间,新礼俗的理念和机制对培养和巩固农民合作的文化氛围、改进乡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起到不小的作用,促进了乡村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不过,山东乡村建设的实践也暴露出新礼俗思想的问题:一是梁漱溟忽视了对能影响新礼俗运行的较大政治系统的改造,二是该思想有关民意表达和权力监督的机制难以发挥应有的功能。这些均妨碍乡村建设运动宗旨的有效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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