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刍议柏拉图《理想国》卷十“诗哲之争”

2021-11-24陈佳萍

现代交际 2021年24期
关键词:城邦理想国柏拉图

陈佳萍

(西安邮电大学 陕西 西安 71000)

《理想国》中柏拉图重视对诗哲二分的界定与强调,他认为哲学脱离诗学并高于诗学。卷十中,柏拉图不仅批判诗人通过模仿术使人们的心灵与真实本体愈来愈远,而且批驳诗学对城邦公民的灵魂与德性造成了某种程度上的腐蚀与败坏。通过柏拉图对诗学与哲学存在合理性问题的权衡,我们得以考察当时的古希腊城邦以柏拉图为首的哲学家究竟希冀何种诗歌与艺术的存续。或者说,《理想国》对诗哲争论的探讨绝非为了片面地得出二者孰轻孰重的结论,而是蕴含了柏拉图提供给后人的关于城邦政治与哲学的构想。

一、从对模仿者的批判引发对诗学的批判

1.模仿者离真实最远

在《理想国》的卷十中提到,苏格拉底曾说道:“不论谈到什么事物都有三种技术:使用者的技术、制造者的技术和模仿者的技术”[1]392。他预设三种技术创造了三类床:第一类是神缔造的自然中本有的床;第二类是工匠从神那里继承并制造的符合“理念”形式的床;第三类是诗人摹仿工匠所造的床。通过对床的概念的三层释义,柏拉图阐述其摹仿论,把整体世界分为“艺术世界、现实世界、理念世界”,艺术世界源自对现实世界的模仿,现实世界源于对理念世界的模仿。上帝创造的“理念”即世间所有物的摹本,画家和诗人这类模仿者所造之物与真实本体相隔两层,所谓“模仿者离真理最远”就是这个道理。由于模仿术通常没有正确的参照物,画家或诗人往往能够混淆概念,瞒骗世人。最终我们发现,只有掌握真知的上帝关于床的理念是唯一且最真实的;仅凭“理念”制造床的器具的工匠天然地具备关于“床”的正确信念,他制造的床仅次于神所缔造的“床”;而画家或诗人这类模仿者的摹仿物最不可靠,离真理最远。

2.诗人的摹仿本质是一种骗术

其一,模仿术是诗人瞒天过海的工具,是经由自己体悟并将感性世界投射到现实世界所采用的手法。柏拉图在卷十中以古希腊诗人荷马为例,他认为伟大的荷马固然有强大的描写能力把诗中的主客体描绘得精彩绝伦,但究其根本只是在调动读者的臆想,利用幻觉蒙蔽他们罢了。“模仿术是低贱的父母所生的低贱的孩子”[1]399,这种让人把握到类似实在而不是实在本身,偏离本质而显露现象的哄骗行为是诗人对“诗学是‘低贱的孩子’”这一真相的欲盖弥彰,荼毒了城邦公民的心灵。其二,需要厘清的是,诗人这类模仿者无法制造“理念”本身。任何事物都具备唯一的“理念”,若此时理想国中出现一位连上帝和真理本身都能自由创造的“万能匠人”,显然这些被造之物也应被打上虚假的烙印。《理想国》卷八中有这样的论证,“真理是不拘束于任何事物的唯一真实存在,即在万能匠人创造事物之前真理就早已存在于世”[2]。根据真理一元论推论,如果万能工匠肆意涂改事物的本质,矛盾的产生必定不可避免,万能工匠的真理的正当性也必遭质疑。由此,柏拉图不加掩饰地批判“诗人的作品对于真理没有多大价值”[3]38,不仅在于它与真理距离最远,而且因为诗学传播模棱两可的概念让人产生对真理的误解,甚至对人的心灵造成消极影响。

3.诗学给城邦带来极大危害

柏拉图认为,对于未受到预警的心灵来说,接触诗学将致使心灵秩序混乱、视听混淆,进而危害城邦秩序。鉴于柏拉图的“本体论”,他构想的理想城邦必然拒绝一切形式的模仿,“除掉颂神和赞美好人的诗歌以外,不准一切诗歌闯入国境”[3]40,是最符合城邦利益的合理举措。

二、诗哲之争

诗学与哲学的争锋是古希腊时期便存在的古老议题。柏拉图坚信,诗学的落脚点统统为低级的娱乐,其娱乐过程是对真理背离的过程,必须予以驱逐。相反,表达对神祇和名人称誉的诗能够进入城邦,这种诗让好的欲望和激情在理性的引领下发挥积极效用,而不迎合、不娱乐大众,甚至有利于城邦的繁盛。根据柏拉图关于“理念”的相关哲学,兼具娱乐性和效用性之物几乎是不存在的,因此,兼顾娱乐和效用的又体现灵魂中非理性与理性的诗也是不可能出现的。简言之,一颗纯粹的理性心灵无法容纳诗学,柏拉图的理想国也不能为诗人留下一席之地。

1.诗人“创作的目的在于曲意逢迎品评人的低级趣味”[3]46

从这种意义上,为确保故事在城邦内广为流传,诗人只好在娱乐和真理、理性和非理性中进行抉择,由此推断,城邦中将显现一种现象,即诗人不呈现真相、传递真理,只能揣摩讨好品评人的思绪。诗人利用模仿术放大情感、加剧观众的情绪感知力,正如卷八所说的“激发与加强了一个因素,它对理性起破坏作用”[4]。诗学等艺术的消极力量在于对观者心灵的理性成分大肆盘剥,反将其欲望与激情放大到极致,灵魂逐渐堕入柏拉图所摒弃的理智、激情与欲望三因素之间的管理混乱的状态。柏拉图认为“这些欲念都应受我们的支配,诗却让它们支配着我们”[3]40,诗人非但没有承担起培养公民德性的责任,反而具有腐蚀公民心灵的流弊。再者,柏拉图批驳诗人创作不是靠理性力量而靠感性力量,特别是灵感。就是说,诗人创作时是处于灵魂无理性参与的混沌状态,他无法解释诗歌的创作灵感甚至灵感源自哪里。因而,诗人连自己的创作来源都不能解释,期待它具有教育公民的效用更无从谈起。

2.诗人利用模仿术使公民的心灵处于不正义

“正义”的议题在《理想国》中举足轻重,对此柏拉图有着清晰的界定:理智、激情和欲望三种成分和谐共处,灵魂中的理性因素处于主导地位,即个人正义的体现;相比之下,若灵魂由另外二因素主导则处于灵魂的最底层,即不正义的体现。诗学正是利用了脱离理性的其他二因素进行创作,因此理性的部分愈加孱弱,非理性的部分被放任独大。再者,柏拉图认为灵魂中包含了两个部分,即高贵的部分和较低贱的部分。“单一”的不容易发生改变的部分是理性的,因此为高贵的部分;反之,充满变动和不稳定因素的部分则是非理性的、较低贱的部分。显然,诗人模仿的对象除了心灵高贵的部分,还有具损害作用的较低贱的部分。正如《荷马史诗》中悲剧的主人公,这些人物在嘶吼和惊骇的表演中刺激着观者心灵的理性和非理性成分进行斗争,这种模仿式的表演最终成为心灵中低贱的非理性部分的爪牙,就是因其拔高了人心灵中较低贱的部分的影响,造成心灵处于不正义的状态。

对此,柏拉图拒绝诗人这种助纣为虐的行为在城邦中蔓延,也不允许在城邦中给予诗人以合理正当的位置。他认为心灵应该是趋于稳定的、纯理性的,他所希冀达到的心灵状态应是高贵的理性占据主导,而低贱的非理性部分被彻底钳制。柏拉图意识到这是一种理想,因而提出钳制心灵中较差的那部分,让较好的部分主导心灵,以此警醒观者在欣赏艺术时自省,究竟是为艺术作品的真实部分所撼动,还是被非理性部分所诱惑。

3.诗人会腐蚀统治者、护卫者

“柏拉图非常重视统治者素质的培养,他认为在一个正义的城邦中,统治者需要有较高的素养,他们能够以正义的原则来指导自身的行为”[5]。《荷马史诗》中有许多内容被搬上荧幕,其中不乏演员扮演某一民族枭雄激情咆哮的场景,然而试想现实城邦中的护卫者不去压抑自己的私欲,而将看到的悲剧诗歌延伸到现实生活中,展现出懦弱的表现,到那时支配他心灵的便不再是理性,而是那些不值得称颂的非正义的欲望。

可以确定的是,荷马的悲剧诗所宣扬的品质似乎正好与建立现实城邦所需的品质相反,若长时间使身心耽于这些非正义的欲望与激情,统治者和护卫者的灵魂本身往往会变得脆弱感性,等到了自己遇到痛苦时也就不容易克制。牵一发而动全身,荷马等诗人模仿的哀叹行为与懦弱的情感色彩彻底违反了城邦培育统治者与护卫者的准则,严重损害了城邦的整体利益。

三、柏拉图对诗的辩护

柏拉图对诗学的批判是众所周知的,但人们停留在他对诗歌的谴责和对驱逐诗人的提议上,却忽略了他对诗学的辩护。

尽管我们注意到他对诗歌等艺术的破坏力有着一定的敏感,但是他毫不避讳地表示,若是诗在合理范围内发挥积极影响,它的存续有待考量。柏拉图未否认诗所具有的积极作用:“我们大概也要许可诗的拥护者——他们自己不是诗词诗人,只是诗的爱好者——用无韵的散文申述理由,说明诗歌不仅是令人愉快的,是对有秩序的管理和人们的全部生活有益的。”[1]403诗人立足现实世界表达自己的感性世界,通过诗来抒发个人观点和情操,潜移默化地为国家子民提供思想启蒙与教育。需要厘清的是,诗歌包含一定的情感价值,它们有好有坏,有些利于城邦发展,有些则有害于国家发展。在一定程度上诗歌能够唤起人的同理心与同情心,也能够激发人的激情和欲望。积极的欲望是正面的,例如赞美爱智与求善等好的品德,而消极的欲望与此相反。因此,柏拉图认为只要能够合理利用诗的积极价值,它是有望存续并被充分利用来辅助城邦的教育及管理的。值得肯定的是,柏拉图不是从未设想过诗歌存续的合理性,他提倡对公民进行“高贵的谎言”教育,杜绝“丑恶的假故事”,要求诗人用“更符合道德规范和社会原则的方式描写古时的英雄的行为,以期取得教育公民,尤其是儿童的效果”[6],这些措施都能够论证柏拉图对诗歌存续的合理性进行过深入的探究。

柏拉图还将诗论引向了更深的层次,即诗哲之争的核心意图。在这场诗人与哲学家的争论中,柏拉图站定哲学家立场,要求驱逐诗人,反对诗人在城邦占据一席之地,他蓄志否定诗歌来稳固哲学之地位。当时的雅典城邦重视以文艺塑造灵魂,《荷马史诗》等优秀的悲剧作品是城邦中屹立不倒的教育金字碑。柏拉图将诗歌与哲学二分并坚定地批判诗学,旨在为雅典城邦中哲学的繁荣发展奠定基础,他希望立足于理性与哲学建构一个理想的城邦。柏拉图从荷马入手批判诗学无可指摘,荷马作为那个时代诗歌的最高水平创作者,是最善于运用艺术手法影响公民价值观的人。而正因为荷马及《荷马史诗》的名望颇高,柏拉图自己也承认曾通过阅读它来宣泄感情使非理性因素占据自己心灵。

由此可见,虽然柏拉图肯定了荷马在诗学的造诣,展现了自己对于《荷马史诗》爱恨交织的矛盾心理,但为了遏制悲剧诗对无辜公民的心灵进一步毒害,杜绝它们对公民心灵的腐蚀,柏拉图坚定地提倡排斥诗及其创作者。因为一旦戏剧与抒情诗的创作不受控制,城邦公民将被欲望与激情左右,不接受至善之道的法律和理性原则的思考,结果就是公民灵魂的正义遭到侵蚀,城邦也将陷入不正义。

四、结语

在柏拉图看来,“哲学家实际上是神在人间的代表,是神的摹写,是人世间最接近神的东西。神的统治比人的统治要好,一个共同体如果不是由神来统治,而是由人来统治,那么其成员就不可能摆脱邪恶和不幸”[7]。“哲学王统治城邦”是柏拉图政治哲学的鲜明的政治立场,基于此,柏拉图在城邦正义与个人灵魂关系的基础上,从诗与哲学的争锋着手去挽救公民的灵魂。不论是诗哲之争还是其“理念”本体的提出,都是柏拉图基于自己的政治哲学观启发人们思考,其真正的用意是为灵魂的正义及哲学王统治城邦提供理论基础,拯救当时古希腊城邦与个人灵魂衰变的颓势,为哲学甚至城邦文明的长期繁荣奠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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