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文化的传播逻辑转向
2021-11-20罗南希
罗南希
【摘 要】Bilibili视频网站是我国青少年亚文化群体的重要聚集地,在近几年的破圈尝试中,积极寻求与主流意识形态的融合,吸引了青年用户参与到主流话语内容的生产之中。借助丰富的亚文化内容生产实践经验,引导青年群体打破文化隔阂,促进主流文化与亚文化的跨圈融合。本文通过分析B站亚文化群体的内容生产实践,总结出亚文化拥抱主流文化的圈层逻辑、心理逻辑和生产逻辑,对亚文化如何在“参与”中与主流文化进行跨圈融合做出尝试性解读。
【关键词】亚文化;主流文化;内容生产;参与;跨圈融合
亚文化是一种基于兴趣取向的圈层文化,任何形式的亚文化都拥有极强的可塑性,青年群体发挥自身的创意,创造“洗脑”、“魔性”的话语标签,借助新媒体平台的便捷性和流通性,结合主旋律色彩,用亚文化内容的生产模式,使主流话语内容得到了快速传播。主流媒体需在亚文化场域占据一定的阵地,掌握话语权,和年轻人平等地对话和沟通,以此缓解媒介技术不断演进、现有文化类型被不断解构的冲击。由此,深度挖掘亚文化的生产形态,利用青年熟知的话语习惯凝聚主流文化认同力,在亚文化场域正确引领青少年的价值观,就显得尤为重要。
B站是我国青少年亚文化群体的重要聚集地,在近几年的破圈尝试中,主动打破与主流文化的隔阂,形成了和主流意识形态跨圈融合的文化图景,原本的小众文化聚集地变成了各路文化多元碰撞的文化场域。本文结合B站中亚文化群体的内容生产实践,对亚文化主动拥抱主流文化的内在逻辑,及其如何在“参与”中完成与主流文化的跨圈融合进行探索和解读。
一、B站的内容生产机制
B站的内容生产主要是以OGV(Occupationally Generated Video,即专业机构制作内容)+PUGV(Professionally User Generated Video,即专业用户自制内容)相结合的模式,坚守PUGV核心地位的同时,加大对OGV的支持力度。据B站2021年第一季度财报显示,PUGV播放量占平台总播放量的91%。[1]
B站有着优质的PUGV视频生态,拥有15个内容分区以及7000多个兴趣标签,用户可以选择内容分区、兴趣标签等进行视频观看,以此找到自身感兴趣的文化圈层,通过观看和自身意见与话语习惯相一致的优质视频内容来增强对某一事物或现象的认识,从而强化对该兴趣圈层的集体认同。视频详情页利用精准的推送机制给受众推荐感兴趣的视频。用户也能通过弹幕、“一键三连”等反馈机制将自身的态度、看法送达给UP主,在不同属性的社区中凝聚成忠实的用户群,这种互动机制激发了UP主的创作热情,激励UP主生产更多优质的内容,B站也由此形成了良好的社区生态。
除PUGV内容之外,OGV是B站内容生产模式的另一组成部分。B站成立之初是小众ACG(动画、漫画、游戏)文化爱好者的聚集地,以PUGV内容生产为主。近年来,B站从小众的亚文化领域逐渐进入大众视野,在深耕PUGV內容生态的同时加大对OGV领域的投入,《我在故宫修文物》《国家宝藏》等纪录片相继“出圈”,以“Z世代”(1995—2009年间出生的一代人)为核心用户群体的B站,逐渐突破自身所在的亚文化圈层,为广大青年群体所熟知。
二、亚文化拥抱主流文化的三重逻辑
随着媒介技术不断发展,媒体内容的生产手段以及主流媒体的传播格局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Z世代”成长于新媒体环境下,习惯接收碎片化的信息内容,刻板、僵化的叙事话语很难吸引他们的关注。
近几年来,亚文化内容生产者进行积极尝试,生产大量融合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内容,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边界逐渐模糊,形成一种跨圈融合的局面。亚文化群体用拼贴、戏仿等手段创造出具有调侃、恶搞意味的文化符号,在丰富的内容生产实践中建构起自己的文化场域。圈层逻辑、心理逻辑和生产逻辑构成了主流文化在亚文化场域不断集结的内外动因。
(一)圈层逻辑:青年亚文化的“出圈”
“Z世代”,是青年亚文化群体的核心部分,区别于老一辈人通过电视、广播等媒介获取信息的使用习惯,“Z世代”从小接触开放、包容的媒介环境,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和表达诉求,基于自身个性化、自我化的身份定位,他们乐于在丰富的媒介空间中寻找志趣相投的文化圈层,完成自我的彰显以及对自我认同的建构。
网络社会的扁平化结构让青年群体可以自由出入各种兴趣圈层进行内容生产,在生产实践的过程中,青年群体拥有双重身份,作为圈层文化的生产者,他们找寻伙伴,进行文本内容生产,获得身份和情感认同,让自身的圈层价值观辐射至另外的圈子内部成员,逐步建构起圈层文化的世界观;作为圈层文化的共享者,亚文化爱好者通过创设富有圈层特性的文本资源,完成文本资源的生产和再创造以及圈层意义的扩散。
媒介技术的不断演变拓展了媒介空间,也为青年群体的文化传播活动提供了便利。随着平台和文化生产主体的主动尝试,B站凭借其在年轻人中的知名度和受众的广泛度,使得亚文化的体量和影响力不断扩大,逐渐开始反哺和影响着主流文化。亚文化因其独特的风格标签和传播符码,能够迅速“出圈”,完成与主流文化的跨圈融合。
与此同时,主流文化也已经掌握了新媒体内容生产的技术,融主流话语于新媒体浪潮之中,契合新媒体受众心理和媒介使用习惯,逐渐建立了一套适应互联网思维的话语体系,以此破除文化传播的壁垒。2018年,B站与人民日报签署战略合作框架协议,联合发起融合公益基金,随后,“央视新闻”、“共青团中央”等官方媒体纷纷入驻B站,收获了数百万的粉丝。共青团中央刊播了康辉播报的国际锐评《究竟谁在全球到处欺侮恫吓他人?》,凭借“荒唐得令人喷饭”、“充当搅屎棍”等接地气的话语收获了369.3万的播放量和8900余条弹幕。主流媒体开始寻求和新媒体在亚文化场域的合作,生产出一批“Z世代”喜闻乐见的新闻作品。
(二)心理逻辑:亚文化在狂欢中为自身加冕
苏联文艺理论家巴赫金提出了“狂欢理论”,他认为我们的日常生活分为 “官方世界”和“狂欢世界”。在狂欢世界中,人们打破等级身份的限制,不顾传统宗教和官方的束缚尽情狂欢。亚文化群体主动拥抱主流文化完成对自身的加冕,生产出一系列充满颠覆性和娱乐性的文化作品。在B站搞笑分区以及“康辉”“李梓萌”等兴趣标签下构建起一个弱化身份等级、颠覆现实传统、解构精英主义的去中心式的狂欢世界。他们将严肃内容娱乐化,摘取某一视频片段,对视频内容进行搬运和剪辑,以轻松自如的表现手法,用充满亚文化风格的表达方式,赋予严肃的新闻逗趣、搞笑的意味。通过对亚文化的加冕和主流文化的脱冕,消解亚文化与主流意识形态的壁垒,弥合两种文化之间的距离。
网络空间的开放自由让青年人可以零门槛生产内容,获得更丰富的媒介资源和权利,“Z世代”通过内容生产实践创造新的媒介场景,人人都能参与其中进行平等对话。UP主“狗友唠嗑”剪辑了央视主持人的“嘴瓢”内容集锦,制造出“贷款上班”等戏谑式的梗来调侃央视主持人“嘴瓢”导致工资被扣的情况。
(三)生产逻辑:“盗猎”视角下的“鬼畜”文化
新媒体的便捷性解构了以传者为中心的局面,年轻人为了彰显个性、寻求自我认同,乐于在网络平台进行与自身喜好相一致的内容生产实践。B站完善的PUGV内容生态给了青年群体展示自我的空间,詹金斯在德赛都“盗猎”模式的基础上进行延伸,将民众的文本阅读和文化生产接触看作是“某种类型的文化拼贴,通过拼贴,读者先将文本打成碎片,然后再根据自己的蓝图将其重新组合,从找到的材料中捞出能用来理解个人生活经验的只言片语。”[2]
“鬼畜”是一种视频生产的手法,通过高度同步、快速重复的画面,搭配节奏快速、“魔性猎奇”的音效剪辑成音画同步率极高的视频。“鬼畜”是青年群体进行内容生产的重要手段。B站的用户手握大量创意和娱乐资源,借用“鬼畜”文化的生产机制,对朱广权、康辉等主持人的新闻素材进行拼贴和剪辑,颠覆原视频的组织架构和内容逻辑,通过高度重复、“洗脑循环”的表现手法,完成對主流文化范畴视频的“文本盗猎”。
B站UP主“鋃月”于2018年上传了一则名为《【央视段子手】朱广权:我一首rap就是一期节目!》的鬼畜视频,开屏弹幕互动“爱情开始的地方”“千万播放量排面”“传世经典”“每天一遍,抑郁不见”反映出用户对朱广权“央视段子手”身份的认同。这些“鬼畜”视频改变了大众对央视主持人的刻板印象,通过对新闻素材的拼贴和戏仿,达到调侃、娱乐化的目的。这不失为亚文化圈层对朱广权等央视主持人主动改变自身角色定位,“用段子讲新闻”的方式融入青年群体的话语体系所做努力的一种呼应。
三、亚文化在“参与”中与主流文化跨圈融合
每一种文化都有其独特的背景,不同文化之间存在文化形态和话语习惯相异的圈群壁垒。B站亚文化分为多个不同的分支,每一个分支都是一个文化圈子,在这种圈层化的格局下,任何一种“跨圈层”的传播行为,都意味着巨大的圈层间阻力。[3]
美国传播学家亨利·詹金斯在《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中首次提出“参与文化”的概念,这一概念伴随着媒介技术的变迁而诞生,媒介技术的演进让受众得以接触互联网中无限丰富的媒介资源,受众基于某种身份认同在网络社区中展开文化内容的再生产,通过对文字、音视频进行个性化解读,完成对文化产品的再创作。
亨利·詹金斯认为,融合“代表着一种范式转换——这种转换表现在,以前是媒体独有内容,现在是内容横跨多媒体渠道流动,各种传播体系的相互依赖日益加深,获取媒体内容的方式日益多样化。”[4]亚文化群体在文化生产的“破圈”尝试中放下消极抵抗的姿态,主动拥抱主流意识形态,在文化碰撞中参与内容的生产与再造,赋予亚文化新的内涵。
(一)亚文化对主流文化风格的挪用和再造
技术赋权降低了内容生产和制作的门槛,如今,新媒体使用者共享互联网中海量丰富的媒介资源并进行内容生产,逐渐打破精英主义的垄断。媒介数字化使受众能够在开放的网络空间中自由地发表观点,也可以轻松自如地对媒介内容进行挪用、再造。
B站用户运用具有“参与式文本形态”的视频素材进行再创作,使亚文化和主流文化脱离其既定的圈层,在话语体系融合的过程中同主流媒体探索出共通的“意义空间”,用多元化的生产模式实现亚文化和主流文化的双向破壁和融合。
2020年的跨年晚会由央视频与B站联合主办,邀请了在“Z世代”中广受欢迎的撒贝宁担任主持人。依托于“主播说联播”等主流节目轻快、简明的传播风格,主流媒体打破传统电视媒体与新媒体之间的藩篱,契合独具亚文化特色的参与式文本形态,积极与青年文化进行跨圈融合。被亚文化赋予新的意义和形象的出圈主持人们,每次出场都收到了B站网友的弹幕刷屏。主流文化素材的风格意义被内容生产活动持续叠加,从而使亚文化与主流文化在交融中形成一种崭新的文化形态。
(二)参与式文本资源的汇集与再现
过去的B站是二次元和亚文化的代名词,近年来,随着与主流文化的不断融合,出现了很多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结合的产物。
具有主流意识色彩的文化内容在B站的“鬼畜”、搞笑等分区中堆积,富有主流意识形态的文化作品被参与内容生产的粉丝群体赋予新的文化形态和话语形式,汇集成一种原始的参与式文本资源,衍生出更多出圈的文化作品。B站跨年晚会围绕其内容生态来挖掘晚会元素,体现了二次元和现实元素的虚实交汇,二次元文化与主流文化在跨年晚会中实现跨界重组。
参与式文本资源的演绎和再现是B站跨年晚会的重要逻辑。《亮剑》主人公通过B站UP主“树深时见dear”发布的“鬼畜”视频成为2016年最火的全明星。2019年的跨年晚会中,导演组将《亮剑》和建国70周年阅兵式主题曲《钢铁洪流进行曲》相结合,通过挖掘亚文化爱好者的爱国情感,唤起粉丝们记忆深处的民族认同感。2020年的跨年晚会,延续了这一精神内核,邀请韩红和清华大学国旗仪仗队合唱《祖国不会忘记》,分会场武汉的旅游宣传片《相见在武汉》,唤起了“云监工”们参与“雷神山”、“火神山”医院修建慢直播的记忆。
亚文化群体本就成长于中国崛起之时,有着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参与式的文本生产是青年人富有新意的爱国主义表达方式,B站跨年晚会从亚文化中汲取文本资源,使得主流文化得以改变僵化刻板的宣传方式,亚文化也突破自身与主流文化的圈层壁垒,在B站跨年晚会中实现平等的沟通和交流。
(三)文化交汇中的情感“回归”
中华文化因其稳定性和连续性已延续了五千年,亚文化群体的文化价值观形塑于中国传统文化之中,主流意识内容在B站的持续出圈反映出传统文化内核对青年一代强大的感召力。“Z世代”生产出的主流内容产品无不体现出青年一代的家国情怀和情感旨归。有学者指出,“许多二次元爱好者积极地在社交媒体上展示自身的民族主义立场,并且通过ACG同人创作这种二次元文化形式表达他们的爱国情怀,而这些情感的基础,实际上是ACG文化中常见的宏大叙事,这种叙事与中国崛起背景下的民族主义浪潮不谋而合,成为二次元爱好者文化价值的重要部分。”[5]
UP主“游小YO”发布的《【总有一天】X【我在故宫修文物】》将纪录片中的文物修复片段和歌曲《总有一天》剪辑到一起,打破了原视频的叙事结构,用户发送弹幕对歌词进行重复呼应,表达自身的情感。歌曲的高潮部分“总有一天”被弹幕大面积居中刷屏,原本离亚文化群体的日常生活颇有距离感的文物,历经历史长河的的厚重和沧桑,在二次元场域中与观众会面,该作品因其丰富的故事性和情感性,呼应青年群体内心深处的家国情感诉求。
B站引进富有传统文化和主流意识色彩的优质纪录片,用细腻的“个体叙事”反映强烈的人文情感,以小见大,透过一件件精巧的文物折射宏大的家国情怀。主流媒体的参与感和青年群体的自我“在场”感得到同时满足,青年人的传统文化情感在亚文化和主流文化交汇的过程中得以“回归”。
结语
彭兰教授认为:“在传统媒体向新媒体转型以及新老媒体的融合过程中,文化性的障碍是关键障碍之一。”[6]近几年,亚文化群体积极自发地参与到主流话语内容的生产之中,运用青年群体喜爱的表现手法,制作了多样化的精彩内容,不同文化之间不再是简单的挪移和征用,而是在交流中碰撞,打破原有的圈层区隔,形成话语方式、内容和文化形态的多样融合。在未来,随着媒体融合的不断发展,还会出现更多的文化融合景象。随着亚文化和主流文化的跨圈融合,如何把握边界,坚守各自的底线,解决文化形态融合过程中的泛娱乐化倾向,也是值得讨论的问题。
注释:
[1]B站Q1财报亮点:季度营收39亿,月均活跃用户2.23億[EB/OL].https://mp.weixin.qq.com/s/KDO3U
oNbY3AVnuEAfv2sdA.
[2]亨利·詹金斯.大众文化:粉丝、盗猎者、游牧民——德塞都的大众文化审美[J]. 杨玲译.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04):65-69.
[3]周怡靓:圈层壁垒下“二次元”政治传播的失灵与调适[J].青年记者,2020(24):26-27.
[4]亨利·詹金斯.融合文化:新媒体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M].杜永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353.
[5]林品:青年亚文化与官方意识形态的“双向破壁”——“二次元民族主义”的兴起[J].探索与争鸣,2016(02):69-72.
[6]彭兰.文化隔阂:新老媒体融合中的关键障碍[J].国际新闻界,2015(12):125-139.
(作者:重庆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研究生)
责编: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