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气不摄血辨治华法林致皮下血肿一例
2021-09-26姜旭王亚楠雷敏王双玲李玉峰
姜旭 王亚楠 雷敏 王双玲 李玉峰
1 病例摘要
患者,男,58岁,2020年9月14日因“发现皮下血肿3天”就诊于北京市东直门医院通州区急诊科。患者3天前发现左手至肘关节及右前臂尺侧皮下血肿,不能握拳,活动受限。血肿处皮下色紫黯,局部胀疼明显,伴头晕、乏力、汗出及一过性黑朦,就诊于我院急诊。凝血功能检验结果显示:凝血酶原时间239.2 s、PT% (凝血酶原百分活动度)3%、国际标准化比值(international normalized ratio,INR)21.09、凝血活酶时间141.4 s、纤维蛋白原定量6.72 g/L、血红蛋白67 g/L。追问患者既往病史,2020年1月患者因“下肢深静脉血栓”服用华法林5 mg,每日1次,期间未规律监测凝血功能,考虑诊断为华法林服用过量导致的药物性凝血功能异常,予维生素K1 10 mg,每8小时1次静脉注射拮抗出血;注射用矛头蝮蛇血凝酶1IU 止血,奥美拉唑保护胃黏膜及营养支持等对症治疗。查体患者神清,全身皮肤黧黑,眼睑苍白,患者左手至肘关节及右前臂尺侧皮下血肿,肿胀处皮肤色紫黯,局部胀痛、皮温升高,双下肢皮肤散在出血点,右侧大腿疼痛明显,皮肤可见散在斑片状出血斑,四肢轻度水肿,双手握拳困难,头晕、乏力气短,活动后明显,心慌、汗出及一过性黑朦,食欲不振,睡眠欠佳,小便色黄,大便色黑质干,日1次。头颅CT与胸腹CT结果显示无头颅及内脏出血表现。9月15日起间断发热,最高体温38.2℃,舌淡黯,苔薄白,脉沉弱。嘱患者严格卧床,避免磕碰划伤。
中医诊断为血证、紫癜,气不摄血证,方用补中益气汤加减治疗,具体方药如下:太子参20 g、黄芪20 g、当归5 g、甘草10 g、陈皮10 g、三七6 g、侧柏炭10 g、仙鹤草30 g、升麻6 g、生地10 g、生白术30 g、藕节炭12 g、熟大黄5 g,3剂,水冲服,日1剂,早晚分服。
规律监测凝血功能,9月17日查INR比值:1.02,凝血酶原明显恢复,结合相关检查,判断无活动性出血,停用维生素K拮抗出血,下肢血管超声提示: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右侧腘静脉附壁血栓。患者乏力减轻,无明显头晕,四肢胀痛缓解,无头晕及一过性黑朦,无发热恶寒,体温36.5℃,无体温升高。舌黯,苔白,脉沉弱。辨证为气不摄血,瘀血阻络证,方用补中益气汤配合活血止血药物治疗,在前方基础加用川芎15 g、赤芍15 g、枳实15 g、茯苓30 g、地龙10 g,5剂,水冲服,日1剂,早晚分服。
2020年9月22日,患者皮下血肿明显减轻,手部活动自如,皮肤颜色接近正常,无疼痛、乏力及头晕等不适症状后出院,嘱患者待瘀斑完全消退后在专科医师指导下重启抗凝药物治疗。见图1。
注:A治疗前(2020年9月14日);B治疗后(2020年9月22日)
2 分析与讨论
2.1 本病的现代医学治疗难点
患者因服用华法林后未监测凝血功能,以皮下血肿为主要症状,测得INR比值21.09、凝血活酶时间 141.4 s、血红蛋白67 g/L,现代医学诊断明确:药物性凝血功能障碍,华法林过量。华法林是目前临床应用最为广泛的口服抗凝药物,用于预防和治疗深静脉血栓、肺栓塞、心脏瓣膜置换术及房颤导致的血栓形成,虽然先后出现其他口服抗凝药物,但对于心脏瓣膜置换术后的患者,华法林仍然作为首选抗凝药被广泛使用。然而华法林治疗窗窄、个体间剂量变异性大、容易受其他药物及食物影响,需要定期监测凝血酶原时间INR值以维持适宜的剂量[1],临床常可见到药物因素导致的维生素K依赖性凝血因子缺乏引起继发性凝血功能障碍。华法林服用过量严重者可出现颅内出血及内脏出血,危及生命,属于急危重症。治疗一般采取停用华法林,给予维生素K或直接输注新鲜血浆和浓缩的凝血酶原制剂治疗[2],在止血治疗后常处于临床观察期,以皮下血肿完全吸收后再考虑重启抗凝治疗,一般皮下血肿完全吸收需要14~26天[3],期间无特效西药治疗方案,且停用华法林以及大剂量注射维生素K会出现华法林抵抗现象,增加体内新发血栓风险。本例患者INR比值 21.09,出血风险极高,在积极治疗过程中未出现新发内脏及颅内出血,特此报道。
2.2 针对本病的中医临床思辨
皮下血肿属于中医血证中“紫斑”范畴。本例患者服用华法林过量后出现血肿,中医分析其病因为不内外因,药毒致病一类。药毒从口而入,经脾胃运化腐熟,首先伤及脾胃,中焦脾胃气虚不能摄血,血溢脉外是本例患者发病的主要机制。补气以摄血,气充则血固于脉内,气行则血行,气机充足调畅,则紫斑得以消退[4]。因此,治疗时优先补益脾气,在疾病的不同时期,分别加以止血、活血、宁血药物。早期有活动性出血,皮下血肿明显,以益气摄血为原则,补中益气汤配合止血药物加强止血效果,避免因血肿过大压迫周围组织导致局部缺血坏死。在疾病后期,体内无活动性出血,皮下血肿未再增大,予补中益气汤配合活血止血药物,摄血同时促进皮下血肿的吸收,缩短病程,减少因止血药物导致机体产生血栓的风险。其中地龙,走筋入络,还具有清脾胃之热的功效,“凡血热血癖,遇之皆化”[5],川芎,味辛温,能散能通,既能活血化瘀,又散血中之气滞,常称之为血中气药,赤芍苦寒,具有清热凉血,散瘀止痛的功效,二药相伍,行血破滞之功倍[6],配以枳壳,增强血中气滞的疏通作用;津液同源,故配伍茯苓,淡渗利湿,促进血肿的吸收。诸药合用,止血不留瘀,活血不伤正。
另一方面,补中益气汤根据“损者益之”“劳者温之”的理论组方用药,是补气升阳、甘温除热的代表方。本例患者在留观过程中间断低热,考虑出血后引起的吸收热,从中医辨证角度,辨证为气虚发热,因出血后血虚不能养气、精气无所依附,故而散耗,导致出现脾胃气虚的症状[7],中焦脾胃功能降低,水谷精微不能化生,阳气下陷阴中,而出现发热。治疗时以辛甘之剂,补其中而升其阳,使阴火潜藏而达到除热效果。患者服用补中益气汤后2天体温恢复正常,留观期间未再发热,再次验证了甘温除热的治疗效果。
2.3 补中益气汤补气摄血有良效
血证,指血不循经,妄行脉外的一类疾病。紫斑属于血证的一种,表现为肌肤可见的青紫色斑点,大小不一,触之无碍手,压之无褪色[8]。血证的病因可概括为热、毒、虚,《血证论》提出治血四法,包括止血、消瘀、宁血、补虚[9]。
补中益气汤出自李东垣《脾胃论》,李东垣认为:“内伤脾胃,百病由生。”补中益气汤治疗血证主要基于气与血的相关理论,气能生血、行血、摄血。后世多数医家认为血证的发生与气的升降出入功能失常密切相关,“人身之生,总是以气统血”“治血者必调气”[10]“气清则血和,气浊则血乱”[11]“有脾胃阳虚而不能统血者,有气陷而血亦陷者”“若不温中健脾,升举中气,其血不得归原”[12]等均强调了气血的关系不可分割,治血必先治气的原则。因此在治疗紫斑过程中,无论虚实,都可从气论治。补中益气汤是李东垣脾胃学说的代表方,诚如陈士铎在《辨证录》中所评价:“李东垣一生学问,全注于此方。”[13]组成包括:黄芪、党参、白术、炙甘草、陈皮、当归、升麻、柴胡[14]。方黄芪用量最多,甘温质轻,补中气,益肺气,实皮毛,臣以人参、白术、炙甘草甘温补中健脾,以养卫气营血生化之源,使正气充盛;当归养血调营,陈皮理气醒脾,使中焦气道通畅,便于清阳之气上升;升麻、柴胡引下陷之清阳上升而复其本职[15],诸药合用,以达益气升阳的功效,是补脾胃、益气升阳的代表方,临床应用广泛。
2.4 本案中医的应用价值和特色
本例患者早期皮下血肿明显,在现代医学治疗基础上,中医辨证以益气摄血止血为治疗原则,加速止血,避免内脏及颅内新发严重出血,降低死亡风险,减少西药用量,减少药物引起的华法林抵抗;后期患者处于皮下紫斑自然吸收过程,无特效西药治疗,中医以益气摄血、活血止血为法,促进皮下血肿的吸收,展现了中医辨证论治,随证治之的特点,明显降低了皮下血肿吸收所用的时间,减少因停用抗凝药物时间过长引起的栓塞性疾病,降低风险。在疾病的不同时期,使用不同的加减治疗,体现了中医辨证中“同病异治”的特点。另一方面,患者常因出血、吸收热出现发热、汗出、乏力等症状,感染指标无明显升高,西药缺乏相应的治疗措施,中医在此领域可发挥明显的优势。补中益气汤在治疗皮下血肿的同时治疗发热,体现了“异病同治”的治疗思想,起到退热、改善患者症状、缩短住院时间的作用。由此可见,中医通过在不同疾病及同种疾病不同发展过程中辨证治疗,减少了西药使用种类及数量,避免了药物的不良反应,且临床疗效明确,体现了中医在急危重症治疗中的显著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