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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伤寒论》桂枝汤方证的英译谈中医文化负载词的英译方法

2021-09-26谌子诺王阶何浩强沈艺

环球中医药 2021年9期
关键词:罗本桂枝汤典籍

谌子诺 王阶 何浩强 沈艺

中医典籍的翻译工作是中医文化对外传播与交流的一个重要环节,其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更是关键核心。《伤寒论》是一部中医学经典著作,该书创立了“辨证论治”的理论体系,为后世临床治疗奠定了基础。《伤寒论》第12条言:“太阳中风,阳浮而阴弱。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啬啬恶寒,淅淅恶风,翕翕发热,鼻鸣干呕者,桂枝汤主之。”由桂枝、芍药、炙甘草、大枣、生姜五味药组成的方剂桂枝汤,是张仲景《伤寒论》中极为著名的方剂。本文将从中医典籍《伤寒论》中桂枝汤方证的条文入手,综合罗希文、黄海、李照国的译本,将《伤寒论》桂枝汤方证按中医文化负载词分为病证、方药、症状、哲学以及修辞五大类,进行三大英译本的对比分析,以探讨中医典籍中文化负载词的英译问题。

1 通过译本之比较,探讨中医文化负载词英译

1.1 中医文化负载词是中医英译的难点和要点

中医文化负载词即具有中国医学文化特色的词汇、词组、习语等,代表了中华民族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逐渐积累形成的医学智慧。由于这些人文知识为我国独有,而其他民族不具备[1],文化交流障碍导致中医难以得到海外认可。目前中医文化词的翻译存在大量的生物医学名词,有学者[2]认为这些名词与海外读者的本土文化存在矛盾,无法精准传达中医思维的本意,而翻译策略中较多的简化翻译又使读者无法深入理解中医理论内涵。

中医文化负载词的译法优化一直是中医英译的难点与要点,截止2021年3月5日在知网和万方数据库检索主题为“中医文化负载词”的文献,知网获得56条结果,万方81条,检索结果表明学者们正从不同的学科视角多维度探索中医文化负载词的英译策略。如学者蒋辰雪[3]对中医文化负载词提出的深度化翻译原则,其划分了背景描述、分层递进、文内外互文、深层铺垫四个方面,认为深度化的语境有助于增强吸引力和亲和力,促使读者理解中医价值及思维方式,从而对中医诊治方法、手段和临床疗效产生文化认同。由于中医文化负载词起源于古代医学典籍,因此深度化的翻译需要针对典籍原文具体分析。

1.2 本文选择有代表性的三个《伤寒论》译本进行研究

以中医典籍《伤寒论》为例,该书至今已出版的英文译著有12版[4],这些译本在底本遴选、译本结构与内容、翻译策略等方面各有特点。其中节译的英译本有3版:1981年许鸿源本、1988年Dean C. Epler, JR本、1991年Paul Lin夫妇本;全译的英译本有6版:1986/1993/2007/2016年罗希文本、1999年魏迺杰本、2005年黄海本、2009年杨洁德本、2015年刘国晖本、2017年李照国本。有学者[5]总结早期译本多为节译,注重“以读者为导向”;近年译本均为全译,翻译趋势逐渐从“以原文为导向”往“以临床应用为导向”过渡。

本文参考罗希文2007年刊印的《伤寒论(汉英对照)》[Treatise on Febrile Disease Caused by Cold (ShangHanLun)][6]、黄海的《伤寒论入门》(Introduction to Treatise on Exogenous Febrile Disease)[7]及李照国的《(汉英对照)伤寒论》(On Cold Damage)[8],下文分别简称为罗本、黄本和李本。罗本是全世界第一部完整翻译的中医典籍英文译著,该书以人民卫生出版社《伤寒论语释》为底本,在欧美国家有广泛的影响力。黄本以高等中医药院校《伤寒论》教材为底本,内容编排较其他译本更简约,但增加了辨证要点和疑难讨论[5]。李本以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的《伤寒论译释》为基础,参考古今诸家的释本,内容涵盖原文、今译及英译3部分,但译本更侧重对条文本身的翻译,未添加临床病案及医理解析。

2 桂枝汤—病证类文化负载词

病证名的英译影响着整个译文的可读性,《伤寒论》第12条桂枝汤方证中的“太阳中风”隶属六经辨证中的太阳病中风证。在英译本中(见表1),罗氏将“太阳中风”翻译成InitialYangfebrile disease caused by Wind,黄海则采用音译法译成Zhongfengsyndrome ofTaiyangdisease,李照国采用附录注解法译为Taiyang[disease with] wind stroke。Initial作为形容词表示“开始的、最初的”,太阳病从疾病传变规律属于首位,罗本认为用InitialYang可表示这种传变规律。而黄本与李本采用直译,皆是认为中医术语很难找到完全对应语,故用音译表达中医学特有术语,从而体现其特殊性。

表1 桂枝汤—病证类文化负载词英译对比

《伤寒论》成书年代久远,简单结构的病证名中承载了大量的信息,于是古病名少有可以匹配的现代术语。对此,盛洁[9]基于奈达功能对等理论对《伤寒论》中病证名开展英译研究,认为病症名的翻译首需准确,其次简洁,不用过分强调形式上的对等,当病证名的含义有西医的对应词语时直接采用直译法,没有对应词时可选用增译的方法。桂念[10]研究分析《伤寒论》六经病名,结合魏迺杰和冯晔合作写著的《伤寒论译释》(OnColdDamageTranslationAndCommentaries),发现同为“太阳病”,魏本中译为greateryangdisease,其认为魏本运用直译加音译的方法与形容词加名词的偏正结构,该译文更简洁自然,易于理解。

中医英译存在一词多义的现象,如蒋明德等[11]曾撰文指出《伤寒论》中共有18条载有“中风”(太阳篇7条,阳明篇3条,少阳篇5条,三阴篇各1条),虽同为“中风”一词,但是涵义并不完全相同。其中太阳病篇的太阳中风证是由外感风邪引起的一种表证,症状表现为恶风汗出、恶寒发热、头痛项强、脉浮缓。英译时黄本采用音译,以保持原汁原味中医特色,而罗本与李本则强调了风为病因的内涵。李本将中风译为wind stroke,这里的stroke虽可表达“中风、(疾病等的)突然发作”[12],但stroke与apoplexy为同义词[12-13],意指脑卒中或因愤怒引起的中风失语症,临床可表现为瘫痪等症状,归属中医的“内风”范畴而不同于太阳中风证的“外风”(外感风邪表证)。由此可见李本的wind stroke显然未能表达出太阳中风的原意,故罗本和黄本的译法更可取。

3 桂枝汤—症状类文化负载词

桂枝汤证的症状中有恶寒、恶风、发热、鼻鸣干呕等,综合三个英译本可发现(见表2),三者在“恶寒”“恶风”的表达上出现了较大分歧。从中医理论分析,患者自觉恶风寒的病因是卫阳浮于外抗邪,不能温煦机体。罗本译为“The patient feels chill and fears wind”;黄本译为“aversion to cold and wind”;李本则译为“severe cold/aversion to cold”。从“恶寒、恶风”病因的角度看,三人中黄本的翻译最贴近原文。对于“发热”的翻译,三家均采用fever表达。值得注意的是,“热”字相关词组在《伤寒论》中具有多种含义,如体温升高、热邪或邪热等,“fever”一词仅表示体温升高的发热,不适用于表达病人自觉发热的状态。此外,郑鸿翔等[14]发现罗本将表示热邪或邪热的“热”字及词组都译为“Heat”或“pathogenic Heat”,大写H以区分普通热的“heat”。

表2 桂枝汤—症状类文化负载词英译对比

临床中桂枝汤证“鼻鸣干呕”的病因是由于肺主皮毛,开窍于鼻,故肌表受邪,肺窍不利而鼻鸣。卫表不固,里受风寒,气失和降,胃气上逆表现为干呕。针对“干呕”,罗本、黄本用nauseous表达“恶心的”,李本选用名词nausea表达“恶心、反胃”。首先形容词放在此处不适宜,应选名词形式。其次原文为干呕,《诸病源候论·呕哕病诸候》中关于干呕的记载:“干呕者,胃气逆故也。但呕而欲吐,吐而无所出。”因此干呕是只有呕吐的声音和动作,但并无食物吐出,或仅有涎沫吐出的病症。不完全等于恶心反胃,选词需更准确,可参考retching。《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对动词retch的英文解释为“to make sounds and movements as if you are vomiting although you do not actually do so”,可见,此处用retching表达意思会更贴切。针对“鼻鸣”,罗本译为a tendency to snore,黄本译为stuffy nose,李本译为snoring。鼻鸣即因鼻道窒息而气息出入时发出的声音[9],表现为呼吸气粗似鸣,而鼾声即入睡后发出的呼吸粗鸣声,故罗本、李本翻译较为适宜。

4 桂枝汤—方药类文化负载词

方药类术语是目前中国中医药标准化工作的重点,这些标准术语的确立对中医文化传播有着深远的意义,如2017年国际标准《中医药—术语—第一部分中药材术语》的发布就有利于推动中药材的国际贸易。柴卉[15]曾开展《伤寒论》方剂的英译研究,对113方以类方的形式总结其翻译方法,认为翻译要精确,针对方名采用音译+直译+拉丁标注的“三保险”翻译法,同时提出对《伤寒论》方剂英译时需要尊重“语言国情学”,这也是中医对外交流与传播的要求。而据表3可见,不同于罗本的拉丁文与黄本的英文,李本在翻译药名时甚至采用了“四保险”法(见表3),即拼音加括号里相应的中文、英文和拉丁文来表达,以确保译文精准全面。

表3 桂枝汤—方药类文化负载词英译对比

对于药材的翻译还需注意同名不同药的现象,如汉代仲景成书时未区分白芍与赤芍,而现代饮片已将赤芍与白芍明确归为两种药材。目前临床上医家普遍认为白芍偏补与收,赤芍偏泻与散,运用往往结合病情灵活选用两者。故在《伤寒论》桂枝汤中芍药需兼具白、赤两种译法,并附注释予以说明。此外中药炮制法的翻译亦需重视,不同的炮制方法可以改变药品的性味与功效。如炙甘草是生甘草炒至黄色或深黄色后的饮片,补虚作用更强;生甘草则偏于清热解毒。在《伤寒论》英译本中,罗本和黄本未言明药物炮制方法,只有李本用fried注明了炮制方法。

研究将《伤寒论》的三大英译本与2015年版《中国药典》[16]中桂枝汤的组成药名对比,发现国家药典中记载药名均为拉丁文。具体如下:桂枝CINNAMOMI RAMULUS、白芍PAEONIAE RADIX ALBA(赤芍PAEONIAE RADIX RUBRA)、炙甘草GLYCYRRHIZAE RADIX ET RHIZOMA PRAEPARATA CUM MELLE、生姜ZINGIBERIS RHIZOMA RECENS、大枣JUJUBAE FRUCTUS。拉丁文中“Cinnamomi”是肉桂树的意思,而中药饮片“桂枝”本为植物肉桂的干燥嫩枝,取材时于春、夏季剪下嫩枝,干燥后切成薄片或小段而成。药典中将桂枝译为CINNAMOMI RAMULUS,而“Ramulus”在英文中表示“小分支、植物副枝”,考虑药材鉴别或选用具有“细枝、嫩枝”之意的“Twig”表达更佳。

5 桂枝汤—哲学类文化负载词

中医哲学是中医学的思想基础与理论指导,涵盖气、阴阳、五行等诸多范畴。其中阴阳两字早在甲骨文已出现,贯穿了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表示为同一事物对立的两面或两种对立统一的事物。蒋明德等[17]曾剖析《伤寒论》中“阴阳”一词多义的性质,指出张仲景书中的“阴阳”可代表脉搏部位、脉象、疾病属性、病理特点、人体正气等多种含义,在中医典籍对外翻译时需注意甄别。

以《伤寒论》第12条桂枝汤方证为例,“阳浮而阴弱”是太阳中风的临床表现。罗本英译时用句子表达“阳浮而阴弱”代表脉象轻取为浮脉,沉取为弱脉;黄本译为浮脉在阳,弱脉在阴,没有阐明阴阳的含义;李本则认为“阳浮而阴弱”代表寸口诊法中尺脉浮而寸脉弱的脉象(见表4)。此句历代医家们观点不一,有的认为阴阳代表诊脉手法,如罗本和李本;但还有医家认为阴阳代表营卫,阳为“卫气”,阴指“营气”。卫气属阳,浮盛于外与邪气抗争,表现为“阳浮”发热;卫外失司,兼风性开泄,致皮肤腠理疏松自汗出。营气属阴,汗出耗伤营阴于内则“阴弱”。因此,考虑译文的全面性,翻译时需要通过注释标明三种含义,如:floating ofyang(chipulse/superficial pulse/weiqi) and weakness ofyin(cunpulse/deep pulse/yingqi)。

表4 桂枝汤—哲学类文化负载词英译对比

6 桂枝汤—修辞类文化负载词

中国文学在创作上有一类手法称为修辞,“修”即修饰,“辞”为言词,修辞本义就是修饰言论。王雨艳[18]研究中医典籍的隐喻修辞现象,认为翻译并非仅为涉及隐喻现象的转换,而更应该从语言层面展现译文的内涵。修辞在加深人们对原文理解的同时,也加大了文学层面的英译难度,而正确传达并翻译出真实的含义则需要扎实的中医学底蕴和语言学功底。

如桂枝汤证中“啬啬恶寒,淅淅恶风,翕翕发热”的“啬啬”“淅淅”“翕翕”属于修辞手法的比拟。这些词汇在罗、黄、李三人的《伤寒论》英译本中未予以对等翻译,均选用了省译法。而结合临床来看,这三个形容词具有鉴别临床症状与病情轻重的意义:如“啬啬”表达出恶寒的程度较重而瑟瑟发抖,“淅淅”是形容轻微风雨声的象声词,淅淅恶风即厌恶轻微的风吹,表达出恶风程度较重,“翕翕发热”则是形容发热轻浅的样子。因此在英译时,可以考虑在“恶风”与“发热”前添加表程度的severe/intense与light/mild等形容词,如“啬啬恶寒,淅淅恶风,翕翕发热”或可译为shivering with aversion to cold, aversion to light wind, mild fever。

7 总结

本研究发现三大译本中存在将“一词多义”的文化负载词误译或翻译不全,如病证类文化负载词“中风”未区分内风、外风,鉴别临床症状与病情轻重的修辞类负载词“啬啬”“淅淅”“翕翕”未予翻译,将部分修辞词及中药炮制法省去不译的现象。中医理论具有复杂性,以哲学类文化负载词中阴阳为例,在桂枝汤方证中“阳浮而阴弱”既可代表脉象轻取为浮脉,沉取为弱脉;也可代表尺脉浮而寸脉弱的脉象;还可代指卫气浮盛于外与邪气抗争而“阳浮”,汗出耗伤营气则“阴弱”。各医家学说的见解不一,导致了中医药术语命名和翻译形式呈多样化。因此,中医文化负载词的英译研究需重视基于典籍注本的文献考释,中医典籍英译应加强中医方向与翻译方向团队合作[19]。翻译理论与中医理论的结合是关键,坚持中医翻译的文化传达是原则,博采众家所见可较大程度确保译文的全面准确。此外,近代中医典籍译著的增多,虽然丰富了中医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研究,但回溯已有的中医类译著大都侧重于基础理论翻译,如《伤寒论》原文的英译本众多,对于运用《伤寒论》方证的名家医案医论等翻译研究较少,未来中医翻译还需继续在不断探索、创新、修订的道路上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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