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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母亲的三种形象——分析与应对

2021-09-14王曦影

中华家教 2021年4期
关键词:老母辣妈祖辈

王曦影

当讨论亲子关系的时候,我们必须要来讨论母亲的角色和形象。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将母亲与孩子的成长和成才紧密相连的时代,我们也生活在一个对母亲极其高标准、严要求的年代。本文旨在简单梳理目前婚姻家庭社会学研究中母亲的不同形象、扮演的性别角色,以及在育儿实践中母亲与父亲、母亲与祖辈的互动。

一、密集母职下的当代母亲

谈到母亲的角色和形象,我们不免需要论及“母职”这一概念。“母职”本身是一个带有强烈性别分工色彩的词汇,母亲通常是子女最主要的照顾者,她们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投入照料劳动,且这种劳动具有高度的情感属性。[1] 母职的讨论常常以“什么是理想的母亲”以及“如何养成理想的母亲”的问题为基础。

社会学家Carol Vincent 指出,现有的社会性别规范、制度安排和媒体话语都在合作构建一个完美的母职形象,“女人仍然是照顾孩子的最佳人选,要成为一个稍微体面的母亲,一个女人必须全身心、情感和智慧的存在,24/7 地奉献给她的孩子。现代社会一个理想的母亲必须完全放弃自己的目标,才能给小孩‘无条件的爱和注意力,以符合社会对好母亲的期待”。[2] 这一形象作为一套理想、规范和实践,被媒体广为宣传和颂扬,表面上是在庆祝母亲身份,但这一完美标准设定得如此之高,任何人都會觉得自己无法企及。此标准既对普通母亲造成了自己不够完美的压迫感,又不断鞭策着她们不断向理想母亲前进。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20 世纪80 年代以来,美国社会开始营造一整套明确的密集母职意识形态。“好妈妈”必须以孩子为中心,以无私的心态实践母职,在专家指导下,投入密集的时间、劳动、情感及高额金钱,培养孩子朝向理想方向发展。[3] 这一密集母职的意识形态也伴随着全球化的脚步在全球甚至发展中国家的中产阶层中蔓延开来。中国社会,特别是中产阶级家庭,育儿观念也深受密集母职的意识形态影响,焦虑的中产母亲、“鸡娃”妈妈等成为民众耳熟能详的词汇。婚姻家庭社会学研究文献中浮现出这样三种母亲形象。

1. 辣妈 :消费主义裹挟的主体

沈奕斐撰写的《辣妈:个体化进程中母职与女权》一文,通过文本分析试图去探讨“ 外表美丽性感又能处理好育儿和家庭事务”的“辣妈”形象是不是一种解放,是不是母职与女性主义的完美结合。她的问题充满希望,但是结论却不容乐观。她认为,“辣妈”这一看似完美的融合形象背后,是父权文化与消费文化对女性身体与心理的双重压迫。“辣妈”只是一个消费的主体,不仅没有体现女性的自主和平等意识,反而可能给女性带来更多的压迫。[4]

2. 超级妈妈 :工作与家庭的平衡术

钟晓慧等在《新社会风险视角下的中国超级妈妈——基于广州市家庭儿童照顾的实证研究》一文中把“超级妈妈”定义为“以极大的毅力和聪明才智应对工作与照顾的双重挑战”的中国女性。该文指出,“超级妈妈”运用空间规划、网络构建和时间分配三个方面的策略,来帮助自己实现勉力平衡。在这一过程中,祖辈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在不论是搬到一起/附近住、参与照顾,还是随时替补等各个方面,协助“超级妈妈”们成功实现了兼顾工作与育儿双重责任。[5]

3. 中年老母 :追求完美母亲路的一地鸡毛

与“ 辣妈”“超级妈妈”的阳春白雪相比,“中年老母”这一词语显得有点下里巴人的一地鸡毛。南京大学的魏杰、桑志芹在《中国青年研究》接连发表两篇探讨“中年老母”的文章,揭示中年老母在亲子关系、夫妻关系以及“家庭—工作”双重负担平衡中面临的身份困境。[6][7]对于辣妈和超级妈妈,中年老母的角色变得单一了,母亲的角色变得凸显了,她们不像超级妈妈八面玲珑,工作和生活一一摆平,她们工作只是为了生活,在她们的世界中孩子排在第一。 她们明明是“80 后”“90 后”的母亲,却自嘲迈入中年。2018 年年底的一篇题为《 中年老母的2018 扎心总结,看完笑着活下去……》的网络文章的阅读量高达1491 万,作者开头就直接明了地以“对象是孩子,经济实力是穷,爱好是买买买,性格是丧,体重是胖,专业是带娃,兴趣是睡,智商是傻,长相是矬”总结了中年老母。[8]2019 年年底,百度搜索“中年老母”的结果升至290 万个相关链接,且2019 年的育儿网络十大热词中就有四个(云配偶、四脚吞金兽、隐形贫困人口、大哥本人)与“中年老母”相关。[9] 中年老母称丈夫为“云配偶”或者“猪队友”,称孩子为“四脚吞金兽”或“神兽”,而自己则变成“隐形贫困人口”,一心想做“大哥的女人”,却发现自己活成了“大哥本人”。

二、母亲的压力与挑战

如果说“辣妈”“超级妈妈”是国家和社会自上而下地对母亲形象的权威建构,那么弃之转而自称“ 中年老母”则是当前育龄女性在网络新媒体环境中自下而上的自我建构。“中年老母”虽然外表不如“辣妈”光鲜,事业不如“超级妈妈”成功,然而在追求“理想母亲”的道路上更加执着,在密集育儿方面贯彻得更加彻底。金一虹等曾撰文《教育“拼妈”:“家长主义”的盛行与母职再造》充分彰显了“中年老母”作为“教育妈妈”的日常生活,这也是最为焦虑、最为“鸡娃”的母亲群体。当孩子们进入基础教育阶段,她们的密集育儿策略体现在全方位介入教育、管理辅导孩子的课业、与学校老师的沟通交流。她们首先是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花在“陪读”上;其次是课程辅导,和孩子一起解习题;再次是搜集各种有关教育信息,从择校升学的地方教育政策到竞赛培训,为此要加入家长QQ 群、要花大量时间“泡”家长论坛发帖子;最后是和学校老师保持良好互动关系,除了出席家长会,还要接收学校的各种指令,积极参加学校号召组织的各种活动。[10]

1. 缺席的父亲与“丧偶式育儿”

与“云配偶”或者“猪队友”相比,这一批“辣妈”“超级妈妈”和“中年老母”们常常自嘲是在“丧偶式育儿”。这一概念指的是育儿过程中由于父亲角色的显著缺失而由母亲承担主要养育责任的育儿方式。“妈妈生,妈妈养,爸爸回家就上网,爷爷奶奶来观赏!”这则网络段子生动展现了当下中国城市家庭儿童照顾中普遍存在的“丧偶式育儿”现象。“丧偶式育儿”方式中母亲是儿童照料的主体,受到经济、社会与性别文化机制的共同影响,身心俱疲。[11][12] 在这一过程,父亲常常只扮演赚钱养家的工具性角色,或者处于教育投资的决策者地位,至多是孩子的玩伴,而把大量耗时费力的教育介入和课业管理统统交给了母亲。陶艳兰在《塑造理想母亲:变迁社会中育儿知识的建构》一文中对《父母必读》30 年的亲子教育相关文章中的理想母亲形象进行了梳理。[13] 虽然她的文章重点是在对比80 年代、90 年代以及新时代分别运用什么样的话语在塑造理想母亲,但令人吃惊的是,20 世纪80 年代时该杂志还在提倡父母共同育儿以及祖辈与父辈共同育儿,进入20 世纪90 年代后反而只强调如何塑造高素质母亲,以及母亲应如何科学育儿。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些年性别平等在家庭私领域不仅没有进步,甚至还在倒退。与全情投入的母亲们的前台教育参与相比,父亲一直在后台,是隐身的、缺席的。我们也留意到城市家庭开始出现“严母慈父”现象,与负责儿童学习和生活的母亲相比,父亲开 始承担起玩伴的角色,不难想象,一个是辅导学习,总要去学会抑制怒火;一个是陪着打游戏,谁严谁慈自然是一目了然、一清二楚。

2. 双重要求下的母职惩罚

杨菊华等的《论劳动力市场的“性别—母职双重税赋”》提出“性别 — 母职双重税赋”的框架,解释了精密育儿母职文化如何与市场下的人力资本文化相冲突,使得现代女性不得不面对日益激化的“工作—家庭”的矛盾冲突,基本上独自承担和应对由生育和育儿带来的母职惩罚。[14] 在全面二孩转全面三孩的今天,城市妇女的就业率和生育率同步下降,一方面,高校每年招收越来越多的女大学生,但女性的就业率并没有上升;另一方面,虽然國家将计划生育政策逐渐放宽,但面对精密育儿的要求和家庭支持政策的缺位,城市妇女的生育意愿不会有很大改变。

三、当代母亲的应对

除了不断投入和持续焦虑,城市女性是不是就完全束手无策了呢?答案也不尽如此。

1. 个人策略 :市场转包和代际转包

肖索未2014 年提出“育儿总管”的概念,育儿总管有两大策略。一个策略就是市场转包,寻求保姆帮助和专业辅导。[15] 杨可在学业辅导的教育领域提出了妈妈作为“ 经纪人化”的新特征,以“教育经纪人”式的职业化标准来追求子女在教育市场中的经营业绩,发挥着维护信息网络、了解教育市场产品与目标学校需求、定制个性化学习路线、规划影子教育学习时间、亲身整合教育资源等一系列功能,以帮助子女在激烈的教育竞争中获得优势。[16] 另一策略是代际转包,将祖辈纳入育儿的后备大军中。钟晓慧等的研究发现,在“二孩”政策下,那些曾经带过一孩的祖辈不愿意再带第二个孩子。[17] 我们可以想象,三孩如果要再依靠祖父母就非常困难。然而,妈妈们非常擅长沟通和协调、动员和组织、妥协和忍让,采取两边祖辈轮换,两边祖辈各带一个,或者雇请保姆协助祖辈等多元策略维持家庭的运转。当然,在代际合作育儿过程中,角色分工呈现“严母慈祖”的特征[18],母亲是育儿“总管”,祖辈则扮演“帮助者”或“保姆”的角色[19] ;祖辈在育儿过程中缺乏话语权和决策权;产生育儿冲突时,父辈的“科学育儿”通常战胜祖辈的“经验育儿”。[20]

2. 家庭与社会 :三大应对策略

我们要认识到,转包只是暂时性舒缓,母职却是永远不可转让的。因此,转包只能是临时性策略,却不能永久性地解决密集母职的孤独困境。在国家推动“三孩化”的今天,国家和社会至少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来开展行动,以减缓母亲的压力,应对母职焦虑和惩罚。

第一,号召父亲积极参与儿童养育是促进性别平等的全球性策略。父亲参与儿童养育不仅可以减轻母亲的压力和负担,而且能够促进父亲、儿童以及整个家庭的健康发展。传统父亲的冷峻和缺席常常使得父亲不能与子女建立良好的亲子关系,也不利于子女的心理健康发展。父亲积极参与亲子养育有助于营造良好的、更加性别平等的家庭氛围。这样的父亲角色和亲密关系也能给子女做一个良好示范,有利于他们在长大成人之后建立更加健康的、平等的、相互尊重的亲密关系。

第二,国家要针对妇女“工作 — 家庭”难以平衡的两难困境,制定和出台一些性别友好的相关政策,例如,夫妻共休产假;兴建高质量的托儿机构和场所;在公共场所和办公场所设立母婴室;设立带娃上班日;以及弹性工作(居家远程工作)制等。

第三,在全社会范围内营造健康的性别公共话语、鼓励两性平等的价值观念至关重要。[21] 无论是世界经济论坛报告的中国日益下降的性别平等排名,还是全国妇联第三次妇女地位的调查,都指出了中国社会人们的社会性别意识并未随着经济的快速腾飞而迅速上升,反而停滞不前,甚至下降,尤其在家庭的私领域,传统的性别角色和性别分工仍然占据主导地位。因此,媒体需要发挥重要作用。此外,在中小学开展性别平等教育尤为重要,因为这是在为中国的未来培养一批更有性别平等观念的个体。

【参考文献】

[1][21] 陈 蒙:《城市中产阶层女性的理想母职叙事——一项基于上海家庭的质性研究》,载《妇女研究论丛》,2018 年第2 期。

[2][3]Vincent,C. The Sociology of Mothering, in Apple, M. W., Ball, S., Gandin, L. A.(eds). The Routledge International Handbook of the Sociology of Education, London: Routledge, 2010, pp.109-120.

[4][19] 沈奕斐:《辣妈: 个体化进程中母职与女权》,载《南京社会科学》,2014 年第2 期。

[5][17] 钟晓慧 郭巍青:《新社会风险视角下的中国超级妈妈——基于广州市家庭儿童照顾的实证研究》,载《妇女研究论丛》,2018 年第3 期。

[6] 魏杰 桑志芹:《新生代母亲的抚育困境与育儿焦虑——基于新媒体“中年老母”群体的社会心理解析》,载《中国青年研究》,2019 年第10 期。

[7] 魏杰 桑志芹:《新生代母亲的身份困境及其多重博弈——生命历程和毕生发展视域下的“中年老母”》,载《中国青年研究》,2020 年第8 期。

[8] 叶听枫 黄田田:《中年老母的2018 扎心总结,看完笑着活下去……》,凯叔讲故事,2018 年12 月29 日,https://

mp.weixin.qq.com/s/6rjXjkJZscH28FFV5EIz3w

[9]《2019 年度總结,十大育儿网络热词出炉,看看你中了几条?》,知乎网,2019 年12 月30 日,https://zhuanlan.zhihu.com/p/100115927

[10] 金一虹 杨笛:《教育“拼妈”:“家长主义”的盛行与母职再造》,载《南京社会科学》,2015 年第2 期。

[11] 郭戈:《“丧偶式育儿”话语中的母职困境与性别焦虑》,载《北京社会科学》,2019 年第10 期。

[12] 徐依婷:《“丧偶式育儿”:城市新生代母亲的母职困境及形成机制》,载《宁夏社会科学》,2020 年第6 期。

[13] 陶艳兰:《塑造理想母亲:变迁社会中育儿知识的建构》,载《妇女研究论丛》,2016 年第5 期。

[14] 杨菊华 孙超:《论劳动力市场的“性别—母职双重税赋”》,载《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19 年第1 期。

[15][18] 肖索未:《“严母慈祖”:儿童抚育中的代际合作与权力关系》,载《社会学研究》,2014 年第6 期。

[16] 杨可:《母职的经纪人化——教育市场化背景下的母职变迁》,载《妇女研究论丛》,2018 年第3 期。

[20]Nehring, D. & Wang, X. Making Transnational Intimacies: Intergenerational Relationships in Chinese—Western Families in Beijing. The Journal of Chinese Sociology, Special Issue ‘Aging, Family and Intimacy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Societies,2016, 3, pp.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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