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能对等理论指导下的《月亮与六便士》两个中译本对比赏析
2021-08-09孙浩
孙浩
摘要:在文学界,威廉·萨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被读者称作“优雅、冷漠而又极富经验的人性观察者”,其代表作之一的长篇小说《月亮与六便士》轰动一时,受到了各国读者的追捧。本文选取了傅惟慈和徐淳刚两位译者的译作,以功能对等理论为基础,通过对两个中译本中极富毛姆写作风格的片段译文进行对比和赏析,以期进一步加深对功能对等理论的理解和运用。
关键词:月亮与六便士;功能对等理论;写作风格
一、原作写作风格分析
不幸的童年经历致使作家毛姆的作品大多以冷漠锐利的风格写就,像手术刀一样剖析人生和社会等问题,这种风格在《月亮与六便士》中的体现也十分显著。《月亮与六便士》一经出版便因其超凡入圣的故事情节、高超深邃的写作技巧以及其中对逃避现实主题的探讨而轰动一时。
小说以第一人称写就,却站在第三人称角度讲述和塑造了主人公形象。作者像一个“说书人”,通过直接叙述和旁白议论,多角度传达出主人公的性格和思想,语气客观冷静,甚至有一些冷漠尖刻。同时小说饱含对一些思想和价值观的哲学性思辨,如审美、人性、人生观、爱情观等。
二、案例对比赏析
美国语言学家尤金·A·奈达(Eugene A. Nida)提出的功能对等理论在翻译界影响极为深远,是许多专家和学者公认的翻译准则之一。[1]功能对等理论强调在翻译实践过程中要注意避免文字表面的死板对应,而要注意词汇、句法、篇章、文体等多方面的对等,从而使两种语言间达成功能上的对等。
翻译工作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同译者或基于不同的角度而产生不同的理解,或基于不同的表述习惯而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这些都促成了不同译本的不同风格,都给译入语读者带来了更加丰富的阅读体验。从整体上来看,傅惟慈译本的语言华丽优美、表达顺畅自然;徐淳刚译本的语言简明精炼、表达直接明白。[2]尽管有风格上的差异,两位译者的译作质量都属上乘,能够迎合读者需求,满足功能对等。
例1:I felt that his chance was to put all the past behind him.I hoped that the grief which now seemed intolerable would be softened by the lapse of time,and a merciful forgetfulness would help him to take up once more the burden of life.[3]
傅译:我觉得他还是有希望让过去的事成为过去的。我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他觉得无法忍受的悲痛会逐渐减轻,记忆会逐渐淡薄;老天是以慈悲为怀的!他终究会再度挑起生活的担子来的。[4]
徐译:我感觉他的选择,还是想忘掉过去。我希望他现在无法忍受的悲伤,随着时间的推移,能慢慢减轻,仁慈的遗忘也能帮他再次卸下生活的重担。[5]
原文中第一句话在翻译时是相对较难处理的,其中“his chance”的意义有些难以捉摸。词无定意,意由境生,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要深入了解源文本的表层意思和深层含义,而要做到这点就必须把握语境。文学翻译是一次再创作,只有正确地把握语境,才能像原作者一样将故事完整地讲述、将人物鲜活地描绘、将意义准确地传达。这句话出现在施特略夫痛失爱妻之后准备回老家时“我”的内心独白中,此处需要把握作者所要表达的意思。“his chance”不可直译为“他的机会”,作者所想要表达的是身陷苦痛的施特略夫解脱的方式。傅惟慈将其译为“他还是有希望”,徐淳刚将其译为“他的选择”,两位译者都没有拘泥于对词汇的死板对应,而是结合上下文语境,通过意译将其呈现给读者。但是相比之下,徐译本却产生了一些意义上的偏差,因为这种解脱方式并不是施特略夫的主观选择,而是由时间流逝、记忆淡薄等客观原因致使的,这在后文中也有交代。所以从句法和篇章对等的层面上来看,徐淳刚的译文并不合理。
原文中“merciful forgetfulness”所表达的意义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往事终究会慢慢遗忘,而这种遗忘对于历经苦痛的人来说是一种仁慈。徐淳刚将其直译为“仁慈的遗忘”,傅惟慈将其意译为“老天是以慈悲为怀的”。相比之下,傅译本的处理太过随意,导致这一部分与原文的整体风格并不相符。“慈悲为怀”严重脱离了源语的文化环境,这种表达方式会给读者带来一种“跳戏”的感觉。所以此处徐译本更为合适,将整句话忠实完整地复写也会给读者带来思考的空间,引发情感的共鸣,同时在词汇和句法的层面都与原文保持了对等。
例2:People talk of beauty lightly,and having no feeling for words,they use that one carelessly,so that it loses its force;and the thing it stands for,sharing its name with a hundred trivial objects,is deprived of dignity…The false emphasis with which they try to deck their worthless thoughts blunts their susceptibilities.
傅譯:人们动不动就谈美,实际上对这个词并不理解;这个词已经使用得太滥,失去了原有的力量;因为成千上万的琐屑事物都分享了“美”的称号,这个词已经被剥夺掉它的崇高的含义了……他们用以遮饰自己毫无价值的思想的虚假夸大使他们的感受力变得迟钝不堪。
徐译:人们随随便便谈论美,却不知美为何物,这个词已被用滥了,失去了它原有的力量;所有的鸡零狗碎都以美为名,使美本身的含义荡然无存……人们极力掩饰自己毫无价值的思想,这种虚伪的夸张,让他们的感觉变得迟钝。
原文中的这一段是毛姆写作风格彰显十分明显的一处,即冷漠地揭露、鄙夷地批判,同时犀利深刻引人深思,两位译者都将原文准确顺畅地复写了出来。原文中“trivial”一词本意为“琐碎的、不重要的”,傅惟慈将“trivial objects”译为“琐碎事物”,直接明白地传达出原作的意义;而徐淳刚在此处将其译为“鸡零狗碎”,使译文在原文的基础上有了情感上的升华,即对人们糟蹋美而产生的鄙夷和批判,彰显出了原作的写作风格,显得更胜一筹。同时,在后半句中,徐译本将“被剥夺掉”改译为“荡然无存”,两个四字成语前后照应,使得译文更为流畅,也更容易被目标语读者所接受,同时还符合功能对等所要求的词汇对等原则。[6]
英语表达善用长句子,而汉语表达中多用短句,这是英汉语言文化差异最显著的特点之一,也是译者在翻译处理过程中的重要一环。[7]原文片段中的最后一句就是一个英文长句,傅惟慈通过异化将其翻译出来,最大程度保留了原作的异域语言特点,同时忠实地传达原文信息;而徐淳刚则将其译为三个短句,通过归化使译文向目标语读者靠拢,提高了译文的可读性。[8]两位译者采用不同的翻译策略,但都遵从了功能对等原则。从词汇层面来看,“遮饰——掩饰”“虚伪——虚假”“夸张——夸大”都达到了词汇的对等;从句法和文体层面来看,两位译者虽然对句子有不同的处理方法,却都符合功能对等的要求。原文中蕴含的写作风格和审美观极具特色,如果单纯为迎合读者,将其口语化地表述,则会导致译文的文学性尽失,有悖于原文的语言风格和文化特点,同时打破功能上的对等。
例3:It is not true that suffering ennobles the character;happiness does that sometimes,but suffering,for the most part,makes men petty and vindictive.
傅译:有人说灾难不幸可以使人性高贵,这句话并不对;叫人做出高尚行动的有时候反而是幸福得意,灾难不幸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使人们变得心胸狭小、报复心更强。
徐译:常言道,痛苦使人高贵,这不对;让人行动高尚的,有时是自满得意;而痛苦,往往使人变得心胸狭窄,充满仇恨。
英语表达中为了使句子语义清晰、结构完备会多使用代词,而中文句子相对较短,所以较多使用名词才能保证表意清晰。原文中“happiness does that”中的代词指的是前文中的“ennobles”,在将原文中译的时候要注意将代词替换,两位译者分别将其替换为“叫人做出高尚行动的”“让人行动高尚的”,两种译本在句法层面上都做到了与原文的对等。徐淳刚将“happiness”译为“自满得意”并不合理,“自满”在中文中是含有较重的贬义色彩的,而案例在原文中所表述的是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在被抛弃之后却依然对漂泊惨淡的思特里克兰德伸出援手,尽管前文中提及过思特里克兰德太太有些孤芳自赏的自满态度,但在此处却并没有对她的嘲讽之意。
例4:Each one of us is alone in the world.He is shut in a tower of brass,and can communicate with his fellows only by signs,and the signs have no common value,so that their sense is vague and uncertain.We seek pitifully to convey to others the treasures of our heart,but they have not the power to accept them,and so we go lonely,side by side but not together,unable to know our fellows and unknown by them.
傅译:我们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只能靠一些符号同别人传达自己的思想;而这些符号并没有共同的价值,因此它们的意义是模糊的、不确定的。我们非常可怜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财富传送给别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接受这些财富的能力。因此我们只能孤独地行走,尽管身体互相依傍却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别的人也不能为别人所了解。
徐译:我们每个人都孤独地生活在世界上。谁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只能凭一些符号与人交流,但这些符号并没有共同的价值,所以它们的意义模糊不定。我们可怜地想把心灵的珍宝传递给别人,但他们却无力接受,因此我们只能踽踽独行,虽然紧挨着,却并不真正在一起,既无法了解别人,也不被别人所了解。
这段话在原作中出现在:“我”在看思特里克兰德的画作时感受到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异常惊人却令人捉摸不透,毛姆便以“我”的视角写下了这段关于终极孤独的论述,也受到无数书迷的追捧。原文中有形容词“vague and uncertain”,傅译为“模糊的、不确定的”,而徐译为“模糊不定”,相比之下徐译本显得更为高明,只用一词便準确而巧妙地传达出了原文的内容。基于此,我们能够更为直观地看出傅译本偏向异化,保有了源文本所具有的语言特色和行文风格;徐译本偏向归化,简洁明了,犀利直接。[9]同样的词汇层面例子还有将“没有接受……的能力”改译为“无力接受”,将“孤独地行走”改译为“踽踽独行”,这种“炼词”使得译文极富译者个人特色,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是在某些词汇的处理上,傅惟慈的译本则显得更为出彩。比如对于“treasures”一词的翻译,傅惟慈将其处理为“财富”显得更为合适,因为“珍宝”更多指向真实存在的物质,并且“心灵的珍宝”不符合汉语表达的习惯,或会给读者带来一种错误搭配的感觉。在第一句话中,原文中“alone”做形容词,徐译本将其转换为副词“孤独地”,这种转换虽然合乎词汇对等的原则,却致使译文重心发生变化,原文所强调的是“孤独”,而徐译本中强调的却是“孤独地生活”,这就导致整个句子的意义发生了偏折。[10]
在小说的故事情节中,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背井离乡,独自漂泊,衣食不定,虽遇故人却话不投机,不被理解。思特里克兰德的内心是孤独的,无论是与“我”交谈还是主动把自己的画拿给“我”看,都是在反复印证他十分渴求有人能够走进他、理解他。徐淳刚将“side by side”译为“紧挨着”,这对于单独词汇的处理并没有问题。但是“side by side”还与后面的“not together”存在着转折关系,同时这段表述还与整个故事情节有着上下文语境关联的关系,所以基于语篇对等的层面来看,傅惟慈将其译为“相互依傍”就显得非常之贴切。一方面,“相互依傍”相比“紧挨着”更能表達人与人之间的紧密关系,从而与“not together”起到更为强烈的转折关系,给读者带来更强烈的情感共鸣;另一方面,这一段对于终极孤独的描述与前文语境中对思特里克兰德经历的描写有上下关联的关系,所以强烈的情感共鸣在提高译作文学性的同时,也增强了译作整体的结构性。
三、结语
综上,傅译本多采用意译,语言优美,结构通畅,对原文整体内容、意义和风格的理解和把握都十分精准,可谓当之无愧的经典之作。徐译本多直译,忠实照应原文,表述简明直接,语言容易被受众接受,有鲜明独特的个人风格。两篇译作的风格不尽相同,在诸多细节处却各显其能、各有所长。通过对两篇译文的对比赏析可以得出,功能对等理论完全适用于文学领域的翻译指导。翻译不能盲目追求形式上的对等,尤其是对文学作品的翻译而言,即使是一个简单的词汇,也可能受其内在意义、语境联系、情感寄托等因素影响,这就需要译者摆脱表面的死板对应,深入探索研究,灵活处理变换,才能完成对文学作品的再创作。另一方面,译者需要不断地实践学习,不断巩固提高双语能力,才能在翻译中做到游刃有余。
参考文献:
〔1〕姬春燕. 功能对等理论视角下《月亮和六便士》两个中译本的对比研究[D].中国地质大学(北京),2018.
〔2〕黄亚敏.目的论视角下《月亮与六便士》的翻译技巧探究[J].青年文学家,2020(03):118.
〔3〕William Somerset Maugham.The Moon And Sixpence[M].UK:Penguin Classics, 2005:1.
〔4〕毛姆.月亮与六便士[M].傅惟慈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1.
〔5〕毛姆.月亮与六便士[M].徐淳刚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1.
〔6〕张婷.功能对等理论下《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译本对比分析[J].海外英语,2020(17):205-206;211.
〔7〕胡蝶.以严复“三字论”翻译理论浅析《月亮与六便士》[J].长江丛刊,2020(18):1-2.
〔8〕李思远.目的论视角下《月亮与六便士》中文译本两种译者风格之对照[J].黄河.黄土.黄种人,2020(17):5-6.
〔9〕袁佩凡.《月亮与六便士》三种汉译本之比较鉴赏[J].北方文学,2019(32):253-254.
〔10〕马雷.《月亮和六便士》中显化隐化策略与译者主体性的呈现[J].文学教育(上),2020(11):5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