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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与爱:《亚当夏娃日记》对《创世纪》的主题戏仿*

2021-08-05

大众文艺 2021年13期
关键词:创世纪原罪伊甸园

曹 云

(南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 530001)

“戏仿”(parodie)是源自“故作严肃的歌曲或古希腊戏剧中合唱队登场时唱的歌,进而过渡到亚里士多德用名词‘相对之歌’来形容赫格蒙故作严肃的小品剧,接着阿里斯托芬的注释者和其他人使用‘parodia’及动词‘parodeo’来涵盖所有种类的滑稽引用和文本的再组织。”因时而变的戏仿定义如今在一定程度上被固定为以戏谑模仿完成对相关文本的互文性建构。“一个确定的文本与它所引用、改写、吸收、扩展,或者总体上加以改造的其他文本之间的关系,并且依据这种关系才能理解这个文本。”因此,“戏仿所强调的是仿文与原文之间所存在的一种转换关系,这种转换一方面意味着仿文与原文之间确有联系,另一方面又意味着仿文对原文有所改造,某种程度上实现了一种新意义的派生。”马克·吐温的小说《亚当夏娃日记》便是以《创世纪》的故事为蓝本进行添补情节、丰盈人物、转换风格的戏仿,使其在模仿引用之上完成改写与重塑的互文性建构,并达成创作的终极目标——对《创世纪》主题的戏仿。

一、“原罪—自由”主题之戏仿

《创世纪》中,亚当夏娃受蛇的引诱食智慧树之果后,人类便产生了妄图外貌如神,且分享神之品质的欲望,人类的欲望追至伴随着罪恶的生发,故而当亚当面对上帝的质问回答是夏娃给他的果子那一刻便成了人第一次撒谎和推卸责任,堕落就是由此发端的。在《创世纪》的叙述语境中,从内心引诱而出的欲望是原罪,而原罪的核心要义在于人类想要分辨善恶、明晰道德、萌生智慧进而取代神,这打破了原本伊甸园内安宁平静的氛围,败坏了人类原初无欲无求、单纯安静的本性,为了满足欲望人类的妒忌贪婪、自私自利会变本加厉,由此带来社会的矛盾与问题。奥古斯丁言“意志的自由是一中等之善。”意志的自由并不明确善恶的性质,只是一种选择导向结果的中介。上帝赐予人的这种自由选择能力,或依附与善之美德,或决断以恶为对象。《创世纪》的原罪主题谴责人类始祖对自由意志的滥用,彻底败坏了后人的动机和愿望,致使其“有犯罪的自由,但是没有不犯罪的自由……犯罪就是他们所要的一切。因此,他们就‘自由地’犯罪。”原罪论就此让自由全然地偏航向恶,集中代表了人类邪恶的本质、必死的命运和苦难的遭遇。

反观马克·吐温笔下的创世故事,自由最大限度地以美德为选择,使自身成为善的渊薮。《亚当夏娃日记》的自由主题虽脱胎于《创世纪》中人自由选择的隐喻,但在原有人物和故事的框架内对其主题进行了意义的派生,将自由的本质界说为自发产生、独立思考、自行决定,并最大限度地指导亚当夏娃的行为。仿作中女主人公夏娃不再是处于失语状态的男性从属者,而是一个不以任何他者为目的存在着的自由者。她因欲望而追求所有的美善、智慧与快乐,在伊甸园命名新生事物、理解距离的哲学意义、创作格言和座右铭此类的探索历程,让一个聪慧独立、创新探索、擅长表达的女性形象跃然纸上。夏娃形象的再创造是作家对原作进行破坏性模仿的结果,这样的戏仿手法意在突出原作主题的偏颇之处,驳斥只有上帝是善良意志,而人利用意志进行的自由决断则会导致恶的结果以及人类社会的失衡。戏仿手法的运用伴随着强烈的叙述意图和艺术效果,仿作中作家以夏娃的视角观察分析新世界现象,给读者展现了在自由支配下仍异彩纷呈而非邪恶作祟的世界,并在戏仿的渲染之下让亚当夏娃的生活呈现出一种温馨和煦,达到了颠覆原作所言的原罪招致灾难主题的效果,宣扬了拥有自发的自由、获得独立思考和自行决断能力的人类是能够让世界更加幸福美好的主题。

二、“救赎—爱”主题之戏仿

《创世纪》的故事遵循“罚罪酬善”这一正义原则,原罪的主题被普遍接受后,实施和接受惩罚变得理所当然。亚当夏娃犯下的原罪招致了上帝对其逐出伊甸园以及人类世界降临死亡等一系列的惩罚,阻断了人类追求幸福的道路。在神学的语境中,救赎指的是上帝拯救世人的德行。人类重获幸福的愿望并无力靠自己实现,唯一仰仗便是上帝至高无上的圣爱,若人类弃恶从善便能求得上帝的恩典与宽恕,使自身获得救赎。人类救赎的实现从根本上来讲是因为上帝所憎恶的只是罪本身,承载罪责的世人并不是上帝厌恶的对象,相反,上帝的悲天悯人、宽容仁慈让无论是正在赎罪的人还是洗清罪罚的人都感受到了爱,窥得了幸福的希望。因而在《创世纪》中,亚当夏娃尽管犯下原罪,上帝并没有立刻处死他们,甚至还为他们缝了两件皮衣,不仅可以御寒还能让他们不因赤身裸体而感到羞耻。由此完成了从原罪到救赎的主题转向,其中蕴含的是上帝对世人的博爱,这种爱让罪人努力求得救赎,让人类追求至善、皈依上帝,让上帝创世行为得以延续,让善带着崭新的力量进入世人的灵魂,让幸福的承诺重归世俗世界。

琳达·哈琴认为戏仿“所采用的方式是将历史和小说的话语置于一张不断向外扩张的互文网络之中”“后现代主义通过使用正典表明自己依赖于正典,但是又通过反讽式的误用来揭示对其反抗。”马克·吐温建构《亚当夏娃日记》的主题“爱”时,运用戏仿的手法对《创世纪》所宣扬上帝圣爱串联着人类救赎的主题进行消解。逐出伊甸园后的生活于原作的主旨而言是人类洗刷罪行、被圣爱体恤、最终获得救赎的一场苦旅。但在《亚当夏娃日记》中离开伊甸园后的亚当开始在夏娃一如往昔对他小心翼翼地呵护与理解时感受到了爱情的甜蜜,在陪伴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体悟到亲情的温馨,亚当摒弃了以往的冷漠、逃避与孤僻,变成了懂得爱、生活与幸福意义的有情感的男人。在夏娃的墓旁,亚当写道:“伊人所在,无论何处,即为伊甸园。”在日复一日的人世生存探索中,亚当终于感悟到爱情才是真正通向幸福的捷径,真正的爱情能够使人忘却生存环境的优劣,伊甸园的美好在于爱情的存在,只要拥有爱情,哪怕碧落黄泉也与伊甸园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安宁舒适且能带来无尽的满足。诞生于心动的情欲之爱并非一时悸动,而是能在长久的陪伴中源源不断地提供能量帮助成就更好地彼此,这虽然不是被上帝所安排的那条彰显其圣爱的,所谓正确的幸福之路,但如此纯粹、美善的爱使亚当夏娃相爱时内心充盈的幸福满溢,别离时在追忆中将爱深埋于心,最终一样收获了幸福生活与永恒真爱。仿作中作家以到达幸福之爱的差异戏仿表达对原作上帝因圣爱救赎众生主题的反叛,明确表达仿作的戏仿主题,爱是不分高低贵贱、上帝人类,爱之所存,幸福之所在。

三、戏仿的意义

戏仿文本间建立的是一种互文性关系,仿作引于原作并在此过程中对原作进行扩展、补充、改造与升华,使之超越一般的文本再现,就此派生出新的意义。在《亚当夏娃日记》中马克·吐温便是运用戏仿的手法完成对《创世纪》美学规则的打破、主题的批评与解构进行颠覆性的阐释,以生成质疑、降格上帝,最终消解信仰这样新的文本意义。

《亚当夏娃日记》中,作家完全将上帝这一角色空置,如此便颠覆了原作的核心逻辑,即存在一个毋庸置疑的权威——上帝。仿作里的上帝不再是万物的源头,所以一方面诸如不可食果、判定原罪这样有上帝主宰的情节中上帝的角色被无限虚化,人类的行为完全归因于自身,他们会因自由的本性而进行独立思考并自主决定,并非受到上帝旨意的驱使。另一方面人世幸福与永恒的缘由也不再是上帝的圣爱与恩典,人类的向善之爱会让亲人间其乐融融、情人间互敬互爱,尘世的生活充满爱意,便不再是一场充斥着罪与罚的苦旅,而是能够触及永恒、到达幸福彼岸的一路成长。而深情款款的亚当也真正诠释了爱能够跨越时间与空间而触及永恒,世间幸福的发生不再是上帝救赎的结果,而是人类爱的结晶。作家运用戏仿的手法颠覆了这种固有的逻辑,将代表美好与永恒的伊甸园式世界的到达路径转换为人类只要感悟到爱的真谛便能抵达,这件事并非高深莫测受到上帝的主宰、蕴含上帝的智慧,反而是芸芸众生都能认识到、经历过、体悟懂的。如此便将曾经悬置于顶的、圣洁无比的幸福之道降格于俗世,人类幸福缔造者的身份不再是上帝的专属,这个人由一变为了多,故而上帝与人类之间的身份差距被无限缩小,曾经至高无上的上帝在仿作中被降格身份,体现出与原作截然相反的意图,实现了戏仿的意义。此外,《创世纪》最显著的叙述特点就是具有真理认同的性质,叙述者以零聚焦的叙述视角讲述世界的起源、人类的家族谱系等,旨在让读者相信文本中的所有事件都具有历史真实性。因其构建了一个逻辑自洽的意识形态体系、包罗万象的人类世界以及历历可考的世界准则而被读者广泛地接受,奉为人类和宇宙真实的起源,并在不断的传播过程中成为一种信仰而存在。因此,《亚当夏娃日记》中对上帝进行质疑与降格的戏仿可以说是直接挑战了《创世纪》的真实性、权威性并试图消解这种信仰,颠覆人们曾经笃信不疑的话语。

马克·吐温巧用戏仿造就了《创世纪》与《亚当夏娃日记》之间的互文性与开放性,文本间的共生与派生在挑战艺术惯例之余,展现了其独特的审美意蕴与文化内涵。仿作中上帝角色的空缺让人类自发产生、独立思考、自行决定的自由能力得以最大限度地施展,并由他们的尘世之爱收获了原作中只有依靠上帝才能抵达的幸福与永恒。戏仿手法的运用不仅颠覆了原作原罪与救赎主题,更重要的是对质疑上帝存在、降格神之地位与消解信仰具有重要意义,并促使人们重新思考上帝与基督教的合理性与权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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