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门传授铜人指穴》学术特色探析
2021-04-17徐松元沈澍农
徐松元,沈澍农
南京中医药大学,江苏南京 210023
《凌门传授铜人指穴》现存一抄本,目前藏书于中国中医研究院图书馆,后有出版社据此为底本出版发行。该书未标注作者,封面仅题“手抄秘本针灸铜人图说”10个字,卷末有“凌门传授铜人指穴一卷终”11个字。据此可知该书与凌姓家族有关,其所载内容及学术思想当是凌姓家族的传承。《凌门传授铜人指穴注读》一书编者陈越自序:“我十分幸运地能够跟师中医名家凌耀星(1919—2015)数年……凌老是明代御医凌云的第十六代嫡传……虽然其父上溯多辈已改业中医内科,但教授弟子入门之时依然会选择凌家相传的几本针灸学古籍,《凌门传授铜人指穴》便是其一。”[1]可见《凌门传授铜人指穴》应是明代著名医家凌云及其后代所传,主要为教授后人及入门弟子时所用之书。凌云,字汉章,别号卧岩,明代浙江湖州府归安县双林镇人,早年习儒不得志,其母患病为一道人以针灸法治愈,此道人将针数枚及内炼之术传与凌云,此后凌云以医问世,弘历间孝宗授其御医[2]。
关于其成书年代,有学者据其内容不避“玄”字而推测其成书于清朝康熙以前。但据《凌门传授铜人指穴》中有《拦江赋》一篇,明代高武所著《针灸聚英》中亦有《拦江赋》,且赋后有按:“上《拦江赋》,不知谁氏所作,今自凌氏所编集写本针书表录于此。”[3]对比两篇《拦江赋》,发现内容大体相同,且《凌门传授铜人指穴》符合“集写本针书”的描述。因此,高武所言之书很有可能就是《凌门传授铜人指穴》。如果上述推断正确,则《凌门传授铜人指穴》成书年代应早于《针灸聚英》,即1529年之前。但因无其他详细记载,无法直接判定《凌门传授铜人指穴》的具体成书年代,对此有待进一步发掘探讨。
1 主要内容
《凌门传授铜人指穴》主要分为3个部分:歌赋44首,论5篇,图片38幅,内容涵盖经络穴位、针法禁忌、治则治法、子午流注、脏腑等多方面,对于针灸的基础理论、针法操作及临床应用均有详细论述,有见于他书者,亦有未见于他书者。
歌赋44首所述内容主要分为四类:一是经络腧穴的基本介绍,如《十二经脉歌》《十五络脉歌》《奇经八脉歌》等;二是子午流注相关内容,如《六十六穴流注歌》《子午流注逐日按时定穴歌》《十二经纳天干歌》等;三是针法和临床应用,如《百症歌》《玉龙赋》《灵光赋》等;四是针灸禁忌相关论述,如《血忌歌》《禁针穴歌》《禁灸穴歌》等。
论5篇均是论述脏腑相关内容,包括《命门大小肠膀胱论》《阑门水谷分别论》《气海膈膜论》《肺膜论》《心系询》等。
图片38幅主要分为两类:一是穴位图,包括经络穴位图和治疗穴位图。经络穴位图包括十四经脉图14幅、子午流注纳支法穴位图12幅;治疗穴位图包括天星穴法之形、秋夫疗鬼十三针之格、回阳九针图、八脉之形图。二是脏腑相关绘图,包括五脏正面、背面图2幅和精溺之分图、阑门水谷分别图、气海膈膜图、肺膜图、心系之图等。
该书除常见的针灸操作手法、取穴配穴手法之外,还提及不常见的“担”“截”之法,担截法首见于元代王国瑞《扁鹊神应针灸玉龙经》所载《天星十一穴歌诀》之“合担用法担,合截用法截”[4],明代徐凤在此基础上增加“太冲”一穴后命名为《马丹阳天星十二穴并治杂病歌》。《凌门传授铜人指穴》转载此歌时更名为《马丹阳天星十二穴歌》,并删去了首段总括的内容,书后配以天星十二穴正面背面图2幅,标注手三里、足三里、曲池、合谷、委中等10个穴位,缺少内庭穴,以横线引出太冲穴,但未注名称。《凌门传授铜人指穴》中《拦江赋》一篇亦是讲述担截法相关内容。关于《拦江赋》之作者,有凌云之说,但无证据,如今无法判定。不过由于担截法只见于这两首歌赋之中,而这两首歌赋均被《凌门传授铜人指穴》收录,故无论其作者为谁,都可见凌氏对于担截法的应用颇具心得,且相当重视。正如《拦江赋》首句所说:“担截之中法数何,有担有截起沉疴。”据《拦江赋》文末两句云:“按定气血病人呼,重搓数十把针扶。战提摇起向上使,气自流行病自无。”笔者认为,担截法应为某种针刺操作手法,但具体操作方法因没有具体文献记载而今不详。古往今来也涌现出不同看法:有认为“担”为上下取穴而使其互相呼应,“截”为独取一穴;有认为“担”为补法,“截”为泻法;还有认为从某经两端取穴为担,从中取穴为截。此法不常见,各家都以比较主观的理解来阐释,如《针灸问对》所言:“法不经见,故诸家各以己意而释之也。”[5]故“担截”之法理还有待进一步发现与考证。
2 编写特色
由于《凌门传授铜人指穴》主要为教学用书,其编写有一定特色,内容上比较全面,从基础理论到针法操作再到临床应用都有详细论述。绝大部分内容为歌赋体裁,有五言、七言、长短句等,还运用“清江引”“西江月”等词牌名。字体端庄秀美,语言精练简单,读来朗朗上口,易于诵读和记忆,有利于广泛流传。书后配以插图,绘制精细,线条优美,生动形象,方便识记,图文并茂,有助于教学和学习。
3 学术特点
3.1 重视基础理论无论教学者还是习医之人都应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凌氏深谙此理。《凌门传授铜人指穴》作为教授弟子之书,更加体现出凌氏对于基础理论的重视。该书用相当大的篇幅详细论述了脏腑、气血、经络、腧穴的基础理论及一般规律。书中与脏腑相关的内容有论5篇、图7幅。其中5篇论皆配有相对应的图片,另有五脏的正面、背面图,较为深入地阐释了命门、大肠、小肠、膀胱、肺、心等脏腑的形态特点及生理机能。与气血营卫相关的歌诀有《周身血气歌》《十四经周身歌》等。与经络腧穴相关的内容有歌赋26首(占全书歌赋大半),包括但不限于《十二经穴歌》《奇经八脉歌》《十五络脉歌》《十四经步穴歌》《八会穴歌》《七募穴歌》等,主要论述各经脉的循行部位、气血特点、病理变化以及各特定穴的名称、定位与主治。相关图片有14幅,详绘十四经脉循行走向分布,仔细标注单侧穴位对应名称,图后有小字补充说明单双侧穴位个数,便于理解与记忆。
3.2 重视补泻手法针刺补泻手法首见于《黄帝内经》,《素问·调经论》曰:“余闻《刺法》有言,有余泻之,不足补之。”[6]《灵枢·九针十二原》云:“虚实之要,九针最妙,补泻之时,以针为之。”[6]补虚泻实乃针灸治疗重要的原则之一,《凌门传授铜人指穴》极为注重补泻之法。书中《标幽赋》《铜人指要赋》就阐释了补泻的基本原理,如“实则泻之,虚则补之”“虚则补其母,实则泄其子”“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等。该书所载歌赋对补泻手法也多有阐述,如《补泻雪心歌》专门论述针刺补泻手法,不但阐明捻转补泻、迎随补泻、呼吸补泻、开阖补泻、徐疾补泻等具体操作手法和要领,还强调补泻要有左右、男女之分。如捻转补泻时捻指向外为泻,向内为补。“泻左须当大指前,泻右大指当后拽;补左次指向前搓,补右大指往上拽。”迎随补泻要根据经络的走向,“随则针头随经行,迎则针头迎经夺”“随则为补迎为泻”。呼气时入针、吸气时迅速出针并扪住孔穴为补;吸气时入针、呼气时缓慢出针并保持孔穴开孔状态为泻。除了这首歌诀之外,书中另有多首歌赋强调补泻手法在临床中的应用,如《灵光赋》言:“吐血定喘补尺泽,地仓能止口流涎”;《拦江赋》言:“但遇痒麻虚即补,如逢疼痛泻而迎,无汗更将合谷补,倘若汗多流不绝,合谷收补效如神”;《席弘赋》言:“冷嗽先宜补合谷,即须针泻三阴交。”以上补泻手法与现今针灸之补泻手法别无二异,可见此书对针灸临床及教学工作的指导意义所在。
3.3 注重行针先后顺序由于疾病的标本缓急等因素,针灸刺穴之时当有先后顺序,对此,《黄帝内经》中已有诸多相关记载。如《素问·刺疟》曰:“刺疟者,必先问其病之所先发者,先刺之。先头痛及重者,先刺头上及两额两眉间出血。先项背痛者,先刺之。先腰脊痛者,先刺郄中出血。先手臂痛者,先刺手少阴阳明十指间。先足胫酸痛者,先刺足阳明十指间出血。”[6]此言以针刺法治疗疟疾时当根据其先发症状确定先刺穴位。又如《灵枢·周痹》云:“痛从上下者,先刺其下以遏之,后刺其上以脱之;痛从下上者,先刺其上以遏之,后刺其下以脱之。”[6]此言针法之先后顺序应遵循疾病的发展方向。《凌门传授铜人指穴》虽未言明针灸先后顺序的原理,但介绍了诸多疾病针灸治疗时先后顺序的应用。例如《长桑君天星秘诀歌》专门阐述多种疾病刺穴之先后顺序,开篇言“天星秘诀少人知,此法专分前后施”,后记述了宿食、脾病、手臂挛痹、转筋、脚气、腹痛、耳鸣、腰痛等数10种常见病的刺穴先后顺序,最后强调“依法施之无不灵”。由此可见,针灸先后顺序的重要性。书中《席弘赋》《行针指要诀》等亦有针灸先后顺序之说,如“小儿脱肛患多时,先灸百会次鸠尾”“咽喉最急先百会,太冲照海及阴交”“针痰,先针中脘三里间”等。
3.4 选穴配穴灵活巧妙选方用药、君臣佐使之配伍及选穴配穴可谓针灸治疗疾病的精髓所在。《凌门传授铜人指穴》一书中所载多首歌赋遵循近部选穴、远部选穴、辨证选穴、对症选穴的原则,运用了本经配穴、表里经配穴、同名经配穴、上下配穴、左右配穴等多种配穴方法。由此可见,凌氏对于选穴配穴灵活性的看重。例如《百症赋》中面部麻痒取面部穴位迎香、耳鸣取耳部听会,属于近部取穴,即“腧穴所在,主治所在”;盗汗取阴郄、后溪,阴郄属手少阴心经,后溪属手太阳小肠经,此为表里经配穴法;治疗妇科经事改常取地机、血海,两穴都属于足太阴脾经,此为本经配穴法;治疗热病汗不出,取大都、经渠,大都属足太阴脾经,经渠属手太阴肺经,此为同名经配穴法。《灵光赋》治疗心痛取少海,此乃远部取穴,即“经络所过,主治所及”。《玉龙赋》中治疗腰肾虚乏取心俞、肾俞,属于脏腑辨证取穴。《席弘赋》治疗腹痛取内关、公孙,内关走上焦,公孙行下焦,此属上下配穴法。《杂病十一穴歌》云:“左病针右右针左。”此言左右配穴法。《凌门传授铜人指穴》收录多首取穴配穴相关歌赋,其应用范例不胜枚举,可见凌氏针法取穴配穴之灵活巧妙。
3.5 善于运用子午流注法《素问·八正神明论》云:“凡刺之法,必候日月星辰、四时八正之气,气定乃刺之。”[6]子午流注针法源于《黄帝内经》中天人相应的思想,是以井、荥、输、经、合五腧穴配合阴阳五行为基础,运用干支配合脏腑,干支纪年纪月纪日纪时,以推算经气流注盛衰开合,按时取穴的一种治疗方法[7]。此法创立于金元时期,明代盛行,现代依然沿用。《凌门传授铜人指穴》一书收录了与之相关的基本歌诀。如《十二经纳天干歌》曰:“甲胆乙肝丙小肠,丁心戊胃己脾乡;庚属大肠辛属肺,壬属膀胱癸肾脏;三焦亦向壬中寄,包络同归入癸方。”这是运用天干搭配脏腑的子午流注纳干法(又称“纳甲法”),《子午流注逐日按时定穴歌》和《六十六穴流注歌》所述内容即为子午流注纳干法所取之穴位。《十二经纳地支昼夜流注歌》曰:“肺寅大卯胃辰经,脾巳心午小未中。申旁酉属心包戌,亥三子胆丑肝通。”这是运用地支搭配脏腑按时开穴的子午流注纳支法(又称“纳子法”),书后按照此法根据子胆、丑肝……一直到亥三焦的顺序绘制了12幅人形图像,每幅图像标注子午流注纳支法对应时刻所取之穴位。书中所选《标幽赋》之部分段落亦论述了子午流注法,如“至卯时注大肠经,呼吸气计二千二百五十息,血行一百三十五丈。”子午流注法在临床上应用范围广泛,不仅可促进泌乳Ⅱ期乳汁分泌[8],还可治疗中风后抑郁[9],改善慢性失眠患者的睡眠情况[10]等。
3.6 治疗疾病种类繁多,临床应用广泛《凌门传授铜人指穴》一书中所载多首歌赋论述临床应用,其治疗范围涵盖内科、外科、妇科、儿科等多种疾病。《四总穴歌》云:“肚腹三里留,腰背委中求,头项寻列缺,面口合谷收。”此论四个穴位分治腹部、腰背部、头项部、面口部的疾病,《八法八穴歌》论述了公孙、内关、足临泣、外关等八种穴位所能治疗的多种疾病,书后配以八脉之形图,并标注此八穴的位置和名称。《百症赋》《玉龙赋》《灵光赋》《标幽赋》《席弘赋》《行针指要诀》《杂病十一穴歌》等歌赋论述百余种杂病的临床治疗用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歌诀专论某种类型的疾病,例如《长桑君天星秘诀歌》专治疼痛为主的疾病;《秋夫疗鬼十三穴歌》和《孙思邈先生针十三鬼穴歌》专论神志病的治疗穴位;《回阳九针歌》专论治疗亡阳病症的9个穴位。由此可见,《凌门传授铜人指穴》一书中记载的针灸所治疾病几乎囊括了各种常见疾病,对现代针灸临床诊疗具有极其重要的指导和借鉴意义。
3.7 强调禁忌,安全谨慎针灸的不当操作可能会对人体造成损害,古人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于是针灸禁忌应运而生。《黄帝内经》中早有相关论述,如《灵枢·阴阳系日月》曰:“正月、二月、三月,人气在左,无刺左足之阳。”[6]此为时间禁忌;又如《素问·刺禁论》一篇专论刺法禁忌,包括五脏禁刺、形体血脉禁刺等,如“脏有要害,不可不察……刺中心,一日死,其动为噫。刺中肝,五日死,其动为语……刺阴股中大脉,血出不止死。”[6]凌氏颇为注重针灸疗法的安全性,故在《凌门传授铜人指穴》中收录多篇针灸禁忌相关内容以警弟子。如《血忌歌》《年尻神歌》《月尻神歌》为时间禁忌,《禁针穴歌》《禁灸穴歌》为部位禁忌。这些禁针禁灸穴位是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产生的,时间禁忌有“人神禁忌”的迷信色彩,也有把握气血运行规律避免在特定时间针灸伤及人体[11]的合理性。部位禁忌有针具灸具、针法灸法落后的因素,也体现出医者对人体重要脏器涉及生命安全的认识。例如《禁针穴歌》曰:“禁针穴道要先明,脑户囟会及神庭。”以脑户穴为例,按今之解剖学,脑户穴附近有左右枕动脉、静脉分支,布有枕大神经分支,针刺不慎易损伤动脉及神经造成严重后果。如今由于针具、灸具不断改善,针灸方法的日益改进,这些禁针禁灸穴位已不再是绝对的“禁”。但并不意味着这些内容便如同糟粕要被抛弃,其存在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并且对于现代针灸之临床教学亦能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进行针灸操作时要怀有谨慎之心,正如《素问·宝命全形论》所说:“如临深渊,手如握虎,神无营于众物。”[6]这也体现了凌氏针法不可忽略的严谨性。
4 结语
《凌门传授铜人指穴》是明代御医凌云一族汇编的针书,该书博采众长,短短两万余字所载内容却相当全面,且图文并茂,语言精练,易于理解和记忆。书中所载担截法有待进一步发掘与探讨,所绘图像也有深入研究的空间,所述针法如补泻手法、行针先后顺序、子午流注法等对于临床与教学有一定的指导意义,针灸禁忌的相关内容对医者有一定警示作用。故《凌门传授铜人指穴》是一本集理论与临床、教学与研究为一体的针书,有深入研读的价值。